叶小琴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贵州 都匀 558000)
关于吴忠信日记的学术价值,从宏观上讲对民国研究、民国边政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譬如该日记中保存了大量有关吴忠信与其他民国政要、知识精英、边疆地方精英的交往细节的记录,还保存了不少当时吴忠信作为亲历者所记录的社会生活的细节。从更为微观的层面来说,作为一种重要的史料,吴忠信日记的存在有助于印证和厘清民国史与民国边政研究中的一些细节性问题,有助于还原历史的本来面貌。以下谨举二例:
在吴忠信密呈蒋介石《边政计划草案》所属的呈文中,吴忠信写到:“忠信忝长边政,已届三年,兹就平日研究及观察值所得,草拟边政计划书一册,其中有涉及外交国防之处,敬请钧座核正。现正抗战时期,边政尤为各方注意,可否于核定后赐予印刷,并酌量以密件分发中央诸同志研究,伏候钧裁。再拟请钧座于卷首赐题数语。附呈边政计划草案一册。”①从此记述中,我们几乎甚少怀疑该草案不是吴忠信所拟,进而会以此作为吴忠信边政思想研究的重点文献,包括日本东北大学上野稔弘的《吴忠信『辺政计划草案』にttftf南京国民政府の辺政改革构想》[1]一文,似乎也忽视了对该草案真正作者进行必要考证的问题。关于《边政计划草案》的草拟过程及初衷,吴忠信在草案呈报前一天的日记中有所交代:“余任蒙藏委员会至本日(八月十八日)已届三年。以经验之所得,并博综成案,旁征事实,草拟边政计划一册。其中有涉及外交、国防处,拟送请蒋总裁核正。……其初稿约十七万字,由余决定计划原则,交由蒙藏会各处室分编,周昆田总编,费时一年之久。材料丰富,计划具体,为从来谈边政者所未有,尤以一、三、五等章更有精彩。……兹草拟边政计划,使将来治边者,有所标准,在责任上亦可略予交代,更可作为余三年任满之纪念也。”[2]由这则日记可知,该草案并非吴忠信亲自拟具,但鉴于该计划的原则是由他决定的,因此不可否认,该方案仍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吴忠信的边政思想。所以,我们在征引这份历史文献时,需要十分审慎,应当特别注意择取那些可以反映吴忠信本人边政思想的材料,以期最大程度接近历史人物的真实想法。
此外,吴忠信所著《西藏纪要》,系1953年由台湾“中央文物供应社”出版。该书内容大致可以分为两大部分,第一部分即第一章“中央与西藏关系之今夕”、第二章“奉派赴藏及在藏洽办各案之经过”,1940年吴忠信入藏工作日记等;另一部分则系新内容,即第三章,包括对西藏宗教、政治、军事、财政金融、教育、交通、对外关系、经济、卫生及人口等诸多方面的介绍。[3]对于该书,刁抱石曾如此评价:“这是一本不平凡的书,礼卿先生的思想在此,礼卿先生的作风亦在此。……全书分为三章,第一章分析中央与西藏关系,时持见解,敢下判断,语重心长;第二章阐明奉派及在藏洽办各案,策划周密、配套适当,安排得体;第三章详述西藏现状,鸟瞰全面远景。书中探讨西藏宗教、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军事、以及各种礼俗,如数家珍,句句金玉,字字珠玑。接触的人物有:活佛、灵儿、僧俗官员、贵族,开诚相见,彬彬有礼,头头是道。……考察西藏对外关系,揭穿英人之处心积虑,寓意甚深。当时正在抗日战争,于今时逾十载,世局剧变,惟本文仍不失为认识边疆的指针,诚如张其昀先生所说:‘实为研究西藏问题一最宝贵之文献’。”[4]实际上,《西藏纪要》与《吴忠信奉使入藏主持第十四世达赖喇嘛坐床典礼报告》的执笔人均为周昆田等人,而并非吴忠信本人。其在1941年2月1日的日记中曾写到:“阅此次入藏主持第十四辈转世事宜报告。此书系昆田主编。内分三章,第一章奉派赴藏及在藏洽办各各节之经过,第二章西藏现状之考察,第三章中央与西藏关系及今后筹藏办法。全书约四五万字,内容实在。”[5]通过比对,笔者发现《西藏纪要》的内容与《报告》几乎一字不差,唯第二章第四节之“与英派赴西藏代表往还”改成了“与英派赴西藏代表联络”。可见,刁抱石的上述评论不仅存在溢美之词,甚至可谓有欠妥当。连吴忠信都不自觉地将该报告视为自己的作品,“余前作入藏报告对藏应注重于军事外交,否则空言不但无济及失威信”[6]。当然,尽管《边政计划草案》《吴忠信奉使入藏主持第十四世达赖喇嘛坐床典礼报告》并非吴忠信主笔,但仍能在很大程度上集中反映其边政思想。通过文本分析,我们仍可从中窥见一些历史讯息,譬如前一节关于蒙藏委员会改为边政部的问题,笔者揣测,吴忠信当至少持乐见其成的态度。实际上,国民政府各机关的文电实际上多数均为机关属员所拟,我们不能因此否认其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机关长官的思想。
尽管吴忠信日记的学术价值十分重大,然而吴忠信日记在两岸民国史、民国边政研究中的利用还是远远不够的。就目前而言,笔者发现鲜有利用吴忠信日记来研究民国史、民国边政事务的情况,台湾地区车守同的《由〈吴忠信日记〉再探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的时代背景》一文算是其中的代表。该文指出,“2016年4月台北中国国民党党史馆开放《吴忠信日记》、2013年2月‘国史馆’获赠李铁军文献、2015年7月‘国史馆’出版《胡宗南先生日记》等新史料,足以强化其时代背景,尤以《吴忠信日记》最具价值。”“巨细靡遗,为近代史之重要史料”。②相比之下,从吴忠信全本日记中节录出来的专门性日记在大陆地区的民国研究、民国边政研究中则稍显丰富,譬如“吴忠信主新日记”,目前已在学界引起了一定的重视,如李艳洁的《〈吴忠信主新日记〉的档案价值及其利用》一文对其内容、价值及其利用进行了梳理,同时主新日记也是黄建华的《国民党政府对维吾尔族民众的软控制》一文的重要参考文献。至于“吴忠信入藏工作日记”,主要集中在有关民国藏事研究的专著当中,而且基本上都以收录该日记的汇编性文献《民国藏事史料汇编》的名义标注引用文献。
正因为吴忠信日记独特的学术价值,同时目前学术界对其利用尚不充分,因此有必要对吴忠信日记的内容、学术价值进行梳理,并有必要以该日记为蓝本,对大陆地区现存“吴忠信入藏工作日记”“吴忠信主新日记”进行对比分析,使吴忠信日记的利用更加充分且更具价值。为了便于叙述,笔者姑且将“吴忠信入藏工作日记”“吴忠信主新日记”统称为“大陆现存吴忠信边政日记”,简称“边政日记”。
“吴忠信入藏工作日记”,现已收入张羽新、张双志主编《民国藏事史料汇编》(第十七册)[7]。其内容实际上包括“主持第十四辈达赖喇嘛坐床大典出差工作日记”“入藏日记纲要初稿”“入藏日记第一册”“入藏日记第二册”“入藏日记第三册”等部分。其中“工作日记”最为简略,只有简单的一两句话记录当日要点,具有记忆事件的作用,“纲要初稿”则是指导“入藏日记”编写的纲要性文章,可以说从体例、风格、参考资料、注意事项等诸多方面对“入藏日记”做出了要求。至于三者完成的先后顺序,笔者根据吴忠信数十年日记记录的习惯揣测,在藏期间其可能在一如既往记录着属于自己的私人日记的同时一直保持着“出差工作日记”的记录。而“纲要初稿”以及“入藏日记”三册可能是入藏返回之后才编写完成的,应当是属于完成对行政院以及蒋介石的任务之举,因为笔者通过对“国史馆”吴忠信日记原稿与“吴忠信入藏工作日记”的字迹进行对比发现,除“出差工作日记”为吴忠信本人字迹外,其他均为他人字迹。而且从“纲要初稿”之“编入藏日记前准备数事”中“朱少逸著《西藏五月记》可资参考(稿存张承焕处)”句可看出“入藏日记”是事后有准备、有步骤地编写出来的。
所以,“入藏日记”实际上是以吴忠信全本日记为蓝本,同时在参考了其他资料基础之上,经过修订最终形成的类似工作报告性质的日记,在其基础上最终形成了《吴忠信奉使入藏主持第十四世达赖喇嘛坐床典礼报告》这一正式的专题报告。
可以说,上述专门性日记与吴忠信全本日记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语言表述上的差异以及由此形成了详略不一的记录。以下谨举几例:
1939年6月20日,吴忠信全本日记“记达赖转世案(青海灵儿入藏有期)”记为:
青海省马主席布芳电蒋委员长达赖转世灵儿定农历五月中旬由青海移身入藏,派马师长元海为护送者,只请求护送等费十万元。蒋委员长如数发给等情。余遂面商行政院孔院长将此案作一段落之打算。……盖达赖转世为西藏政教之大典,亦或为调整中央与西藏关系之时机。在孔院长变更原定计划,主张大员入藏时,人员要慎重(全本日记此处被删除——笔者注)。然既向英国交涉,复通知西藏政府,则惟有贯彻主张,向前迈进,以达到藏目的而后已。
在同日“入藏日记”中则记为:
青海灵儿之入藏现由青海马主席步芳电蒋委员长云达赖转世灵儿定农历五月中旬由青动身入藏。派马师长元海为护送专员并请发护送等费十万元。蒋委员长允如数发给。余以灵儿入藏有期,诚恐西藏一俟灵儿到达即择期举办典礼,则时机一失,后患堪虑。遂面商政院孔院长将此案作现阶段之打算。……达赖转世为西藏政教之大典,亦系调整中央与西藏关系之时机。在孔院长变更原定计划,主张大员入藏时,人员要慎重(“入藏日记”此处被删除——笔者注)。嗣既向英国交涉,假道印度,复通知西藏当局,现惟有贯澈主张,向前迈进,以达到藏目的而后已。
在1939年8月3日,吴忠信全本日记为:
上午接见中央党部调查统计局副局长徐恩曾君,畅谈蒙藏情形。他对于边疆调查要求与本会合作。午七时半财政部次长徐可亭来谈,关于余赴藏经费问题,询确数。余深知抗日期间国家财政困难,不忍对政府有要求,但此乃西藏人心之所系,及中央德意所关,亦不得不勉力从事。只得以班禅回藏俾用费(约二百万)及黄前专使入藏之用费(四十万元,折合当时汇价约四万余磅)为比例,请求酌予发给,总以不失国家体面为原则也。
在同日“入藏日记”中则记为:
午七时半财政部次长徐可亭来询余入藏经费所需确数(此处被删除——笔者注)。余表示深知国家抗战财政困难,决不过分要求。但此中央德意之所向,西藏人心之所系,亦即以班禅回藏用费(约二百万元)及黄前专使慕松入藏之费用(四十万元折合当时汇价约四万余磅)为比例请求酌予发给。余并谓徐曰此事总以不失国家体面为原则。
两者不同之处除“入藏日记”删除了“与徐恩曾畅谈蒙藏情形”等与入藏事宜相关度不大的枝蔓性文字,还在于对经费问题的表述上有所差异。在“入藏日记”中,“决不过分要求”原句为“不意对政府有所要求”;“亦即以班禅回藏费用”之前原有“不得不提出概数”句。由此可见,吴忠信对于经费问题表现得极为谨慎,除了其所言国家财政困难外,实际上与当时行政院院长孔祥熙对于入藏经费的态度有很大关系。吴忠信全本日记中曾耗费了大量笔墨来阐释入藏经费的筹措经过,孔祥熙因其“商人立场”曾在此事上制造过不小的障碍,最后吴忠信不得不求助于蒋介石才算妥善地解决了入藏经费问题。[8]对此作为“入藏日记”抄录与整理者的周昆田应当是感同身受的,所以在他甚至删除了原本抄录好的9月5日当日的日记内容,在吴忠信全本日记里,原写道“出席行政院例会,曾研究余入藏政府应给训条,与孔院长谈话甚为欢洽。”[9]
“吴忠信主新日记”现已收入甘肃省古籍文献整理编译中心编《中国西北文献丛书·二编》。该丛书是继《中国西北文献丛书·正编》之后又一部补充性的西北文献资料总集,是全国文献丛书指导工作委员会统一规划下,由《中国西北文献丛书》编委会和甘肃古籍文献整理编印中心共同组织完成的一项古籍整理的巨大工程,历时一年多。本编共收录新疆历史文献203种,约2500万字,分为《西北稀见方志文献》《西北史地文献》《西北民俗文献》《西北少数民族文字文献》《西北文学文献》《西北考古文献》《敦煌吐鲁番学文献》等学术专辑。其中第一、二、三、四、六辑由新疆社会科学院苗普生、刘国防、陈霞、赵国庆等集体编纂,第五辑由西北民族大学高人雄、罗康泰编纂。苗普生统编全书。[10]具体而言,“吴忠信主新日记”收录在《中国西北文献丛书·第二编·第三辑·西北民俗文献》(第31—37册),印刷发行数量只有150套。
从“吴忠信主新日记”序言部分可知,该日记是周昆田于从1967年开始耗时六个月从吴忠信全本日记中抄录、删节、整理而于1968年11月完成,总计十八册。原拟于吴忠信逝世十周年之际,分印赠其亲友。但虑及删节工作不易开展,已暂缓印刷,并暂存于周昆田处,待吴忠信夫人沈丽安及两个儿子归来后,再行壁还,俾贻子孙。[11]至于“吴忠信主新日记”手稿是如何流传到大陆地区的,目前已难以详考。根据已有讯息可知,“吴忠信主新日记”手稿最早存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民族研究所,即现在的新疆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后来由于与甘肃古籍文献整理编印中心,“吴忠信主新日记”手稿影本亦传入甘肃古籍文献整理编印中心。③
从内容、体例上看,“吴忠信主新日记”始于1944年8月12日,迄于1946年3月吴忠信离任,内容涵盖吴忠信与蒋介石、陈果夫、朱一民、冯焕章、盛世才、谷纪常、马步芳等民国政要、新疆各界人士代表、各国驻新疆大使交谈与往来函电,以及一些人物介绍、机构人员名单等。内容涵盖国民党统治时期新疆的政治、军事、经济、外交、民政、建设、教育、宣传等,极具史料价值、档案价值、文献价值,是一份极其珍贵的历史档案。[12]“吴忠信主新日记”具体分为:“主新前经过”1册,“主新日记”3册,从1944年10月至12月;“主新日记”11册,从1945年1月至12月;“主新日记”3册,从1946年1月至3月;共约120万字,以竖排毛笔小楷书写,从体例上看属于编年叙述与专题叙述相结合的形式,与前述“吴忠信入藏工作日记”相比,“吴忠信主新日记”的专题性意味更浓厚,日记内容不仅严格按一定的主题命题,而且还大量直接引用政府公文及其他报刊杂志等相关文献用以佐证,事后整理加工的痕迹较为明显,所以从史料的可信度角度来说,应不如“吴忠信入藏工作日记”。
与“吴忠信入藏工作日记”类似,“吴忠信主新日记”与吴忠信全本日记的差别仍在于表述的差异及详略的不同。以下谨举几例:
在吴忠信全本日记1944年8月12日“总裁约谈新疆事(兆麟代抄)”专题日记中,开篇记为:
本日午后五时,总裁约赴黄山官邸叙谈,届时往。总裁首问惟仁夫人起居近况等等。继问中国大局如何,答曰中国外交首为对苏,内政则为对付中共。总裁又问对新疆问题之看法如何,余答称日前处理方针应为和外安内,及巩固中央在新疆之政权。至于应如何实现此方针,则须在办法上加以研究。总裁随谓:盛晋庸主席近须离职,拟请你前往接替之。
“吴忠信主新日记”开篇记为:
余自奉命主新在渝逘谒总裁,请示摒挡一切,为时约一月有半,至十月一日始离渝赴任,期间较重要事迹特择录于后。
一、谒总裁卅三年八月十二日
本日午后五时,总裁约赴黄山官邸叙谈,届时往。总裁首问惟仁夫人起居近况等等。继问中国大局如何,答曰中国外交首为对苏,内政则为对付中共。总裁又问对新疆问题之看法如何,余答称日前处理方针应为和外安内,及巩固中央在新疆之政权。至于应如何实现此一方针,则须在办法上加以研究。总裁随谓:盛晋庸主席近须辞职,拟请你前往接替之。
在日记的开篇上两者内容差别不大,只是在关于盛世才离开新疆的措辞上分别使用了“离职”“辞职”,两词最大的差别就是主动与被动的差别,很显然盛世才是被迫离开新疆的,但这显然不符合蒋介石的利益。
在吴忠信全本日记1944年8月22日“奉蒋总裁命决赴新疆(文叔代抄)”专题日记中,记为:
……余谓:上次经向总裁陈述,我对新疆毫无把握,不过安定新疆为现在边疆上第一件大事,无论为党为国为总裁,我都不能说不去,所以去的精神,我是有的,只是缺乏把握。如果总裁认为有把握,以我去为宜,我当然不辞一去。
“吴忠信主新日记”记为:
……余谓:上次经向总裁陈述,我对新疆毫无把握,不过安定新疆为现在边疆上第一件大事,无论为党为国为总裁,我都不能说不去,所以去的精神,我是有的,只是缺乏把握。如果总裁认为有把握,以我去为宜,我当然不辞一去。
在这一段中,“吴忠信主新日记”有两处删节,在“只是缺乏把握”后原来增加了“但此去纯为服从命令而去,但精神是有的,只是缺乏把握”句,然后删去,后又在“我当然不辞一去”后增加了“但此去纯为服从命令而去”,由此可见吴忠信当时的确是十分纠结的,足见新疆局势的复杂,但也足见蒋介石对于吴忠信的信任,正如8月26日蒋介石宴请吴忠信、朱一民、冯玉祥等人时,冯玉祥所言“吴先生你到新疆去正如我们北方人有句俗话,将出马,一个赛两”,蒋介石随即附和道“何止两”。[13]
在吴忠信全本日记1944年9月3日“与总裁谈话”专题日记中,吴忠信与蒋介石之间的谈话,原本为六大要点,但在“吴忠信主新日记”中则为五大要点,其中缺少的部分为第五大点:
我做官数十年,毫无绩蓄,现已在借债度日中,拟发给特别费若干,俾资应付。将来如在新疆有所亏累,亦请赐予拨还。总裁比答:无问题。
可以看出“吴忠信主新日记”认为这不利于吴忠信个人形象的塑造,考虑再三将其删去。其实在吴忠信全本日记中,吴忠信曾不只一次提到因为时局不稳,物价上涨尤其严重,导致其生活经常处于困顿之中。这说明吴忠信本人虽身为民国政要、蒋介石最信赖的人之一,却并未像其他很多国民党高官那样借权势疯狂敛财,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这在当时算是颇为难得了。除此之外,也足见日本侵华战争对中国社会带来的深重灾难,譬如吴忠信在1942年3月11日日记中就曾记道:“上午偕昆田在上街沐浴,很普通浴室两人用去18元之多,又在市面打听物价,以自来水笔一枝,在抗战前约值30元,今则1千5百元,西服一套在平时6、70元,今则2千元以上,猪肉菜油约8元一斤,其他日用品无不涨价,现仍继续增高,实堪忧虑,其他日用。”[14]可以说通过日记,我们更加直观而清晰地看到了日本侵华对中国社会生活的消极影响之深重。
从以上对于大陆现存“吴忠信入藏工作日记”“吴忠信主新日记”与台湾地区所藏吴忠信日记的对比分析可以看出,吴忠信全本日记与上述“边政日记”总体上差别不大,只是针对吴忠信全本日记中存在的枝蔓内容过多、措辞不当、涉及机关或个人秘密、有损个人形象等内容,“边政日记”进行了适当的改动,但从当今民国边政研究的角度而言,影响并不是很大,绝不是颠覆性的改动。之所以有必要对这种前后之间的改动进行详细梳理,主要在于,从史料学的角度而言,作为一种主观性很强的史料,日记更需要以审慎的态度加以甄别,才能得出更加客观全面的结论,方法之一就是版本的比较研究。同时,从微观史学、心态史学等角度而言,作为一种过程,这些改动本身就是“活的历史”,从中管窥民国历史人物的内心状态,从而使民国历史人物的形象更加鲜活和立体。
除此之外,从史学史的角度来说,这也正好说明吴忠信全本日记与“边政日记”之间对于“假想读者群”④的设定是有不同的,或者说吴忠信日记本属于私人日记,平时公开范围有限,但在特殊时期其中某些内容实际上也可以成为其工作文稿的重要来源之一。应当说这种情况并非孤例,而是当时整个民国高层的一种比较普遍的现象,在当时许多民国党政军要人中广泛存在记录日记的习惯并且以私人日记服务自身工作需要的“日记热”,所以目前已知便有阎锡山、陈诚、陈布雷、黄郛、张发奎、熊式辉、傅秉常、谭延闿、何键、王东原、万耀煌、张群、戴安澜、许玉麟、吴稚晖、郑孝胥、冯玉祥、王世杰、谭人凤、居正、邵元冲、白坚武、翁文灏、陈克文、蒋作宾、徐永昌、谢持、张耀曾、林一厂、胡景翼、杨玉清、沈昌焕、颜惠庆、丁治盘、王献唐、刘东岩、林森、胡宗南、何成浚、吴敦厚、王云五等诸多民国党政军要人的生平日记。若将其与相关民国政要的文集、信札、函电、年谱、回忆录、口述史等结合起来,对于重新研究民国人物及民国史的价值将不可估量。之所以会出现民国政要的日记热,应当说是与蒋介石的倡导和示范有着莫大的联系。有研究者指出,尽管日记是个人的记述,具有高度的私密性,但蒋介石曾于1936年3月出席县市行政讲习所开学典礼讲话时表示,长官调阅或朋友交换参看日记,可以作为训练人才的方法。[15]而且,在1941年前后,国民政府曾颁布了一部“中央机关工作日记暂行办法”,并规定了中央各机关工作日记应作为工作考核的标准之一。[16]
所以正是在这一大环境之下,吴忠信与其他民国政要一样,数十年一直保持着记录日记的习惯,而且从1936年以后其日记内容明显变得更加主题多元、内容翔实。这也客观上为民国研究、民国边政研究保存了大量丰富且较为可靠的第一手资料,实为学术研究一大幸事。
注释:
①台湾地区“国史馆”藏档案,全宗名:蒋中正总统文物,入藏登陆号:002000001943A,卷名:一般边政(二),文件描述:吴忠信呈边政计划草案,时间:1939年9月9日至1939年9月9日,原档案号:密件28年,303-666-1,边政计划草案,8月19日函呈,11377,典藏号:002-080101-00064-001。
②车守同:《由〈吴忠信日记〉再探国立敦煌艺术研究所的时代背景》,《敦煌研究》2017年第2期。不过对于吴忠信日记的起迄时间表述有误,笔者揣测大约是因为党史馆在制作吴忠信日记目录时1958—1959两年放在了1957年之前,容易造成阅览顺序上的错漏。
③笔者在孔夫子旧书网发现有一家名为“五泉淘书斋”的店铺在其店铺页面售卖“甘肃古籍文献整理中心线装古籍稿本;16开复印本稿本——《吴忠信主新日记3》”。从该店铺展示的商品图片来看,该版本日记实际上系从周昆田1968年以毛笔小楷所节录“吴忠信主新日记”,以钢笔小楷在竖排信笺纸上抄录所得,其上还有“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民族研究所资料专用章”,而该店铺所售卖之“日记”则是钢笔小楷之影印本。不过,从《西北民俗文献》所收录之“吴忠信主新日记”字体来看,却系周昆田毛笔小楷节录版本原稿之影印本,至于为何未使用新疆民族研究所之版本,不得而知。
④关于“假想的读者群”,可谓叙事心理学研究的重点,朱自清亦说过:“写作练习可以没有教师,不可能没有假想的读者。”关于叙事学,可参见(美)海登·怀特著、陈水国、张万娟译:《后现代历史叙事学》,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