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社采访组 雷刘功 徐 刚 周 嵘
今年年初,浙江被赋予“高质量发展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光荣使命,开始率先探索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之路。
发展集体经济是实现共同富裕的重要保证。村集体经济富不富,农民钱包鼓不鼓,直接决定高质量建设共同富裕示范区的成色。
6月,浙江省农办、省农业农村厅、省乡村振兴局联合印发《农业农村领域高质量发展推进共同富裕行动计划(2021-2025年)》,要求集体经济要在5年内实现跨越式发展。浙江再次以奋勇争先的姿态,践行坚决完成使命的庄严承诺。
近日,记者走进浙山浙水间的乡村,品味其间折射出的辩证法,浙江高质量发展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的“方法论”,已呼之欲出。
治国之道,富民为始。要实现农村农民共同富裕,做大“蛋糕”是基础,这个基础来自发展壮大农村集体经济。近年来,浙江厚植优势,打造出支撑高质量发展集体经济的“定海神针”。
集体经济是撬动共同富裕的金杠杆,这一认识已扎根浙江干部群众心底,融入浙江农村集体经济的一次又一次迭代升级。
杭州市萧山区瓜沥镇航民村这些年积累了百亿资产,“清一色”姓“集体”,村民人均占有净资产360万元,很早就实现了“全村没有困难户,家家都是富裕户”,用航民村领头人朱重庆的话说,靠的是“始终如一坚持集体经济,坚持共同富裕这条路不动摇”。
知向何处则方向不惑。浙江省农业农村厅党组书记、厅长王通林表示,从长远来看,只有集体经济实力增强了,才能更好地增进农民福祉、发展农村事业,在农村双层经营体制中更好地发挥“统”的功能,才能有条件补齐共同富裕中的这块“短板”。
在“八八战略”指引下,发展新型农村集体经济与加速“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转化有机统一,与持续缩小“三大差距”同频共振,带来的活力与生机,让浙江农村的共同富裕之路有了坚实支撑。
转化为全局胜势的起笔已经落下:2020年,浙江农村集体资产总额超过7200亿元,集体经济总收入610.3亿元,省定集体经济薄弱村全面“清零”……浙江在农村富裕之路上底气满满。
浙江人历来善于经商,民营经济量大面广,发展集体经济是否会“与民争利”?在杭州市萧山区衙前镇凤凰村能得到较好答案,该村每7户家庭就有1户经营企业,在老书记胡岳法看来,村集体赚房租钱,村民赚产业钱,“集体经济与民营经济是‘两条腿’,两条腿走出来的共同富裕,稳!”
稳稳的自信,来自稳稳的发展路径。在浙江,集体经济善于“扬长避短”,跳过在竞争性领域和实体产业中的劣势,发挥资产资源长处,做好租赁、物业“一条龙服务”,为民营经济拓展空间、搭建平台,在优质服务中找到了新增长点。在市场经济大潮中,浙江农村集体经济正与民营经济共舞。
探索,不止于此。2019年,一项名为“公司化经营”的试点在杭州市临安区光明村悄然落地。光明村成立集体经济发展公司,在公司化转型、市场化运营中实现全新变革。一年后,“推广临安‘村庄经营’理念,推动经营机制向市场化转变”被写入省委、省政府出台的巩固提升村级集体经济的指导性文件。
浙江省农业农村厅政策与改革处处长方杰认为,让集体经济进入市场竞争,遵循市场经济的“游戏规则”开展运行,这是浙江定下的主攻方向。发展新型农村集体经济之路,就是以共同富裕为目标,走更高质量、更有效益、更加公平、更可持续且符合市场经济要求的农村新型集体经济发展道路。
发展集体经济,首先是要把集体经济组织发展好。2007年,浙江修订了全国第一部农村集体经济组织的地方性法规——《浙江省村经济合作社组织条例》,赋予村集体经济组织法人地位,明确其集体资产经营管理的主体地位。2015年制定了《浙江省农村集体资产管理条例》,对集体资产管理和集体经济发展作了进一步法律规定。
发展壮大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是一个渐进的过程,需要逐步积累。2017年,浙江打响了三年村集体经济“消薄”战,多渠道为村集体输血造血。至2019年底,省定6920个集体经济薄弱村全面消除。
2020年,浙江又定下一个“小目标”:启动新一轮村级集体经济巩固提升三年行动,提出24项举措,通过输血、造血、活血,引导薄弱村增强自我“造血”功能,到2022年消除年收入20万元且经营性收入10万元以下的集体经济相对薄弱村。
厚植集体经济根基,浙江不遗余力。今年以来,在率先示范共同富裕的道路上,全面推进数字化改革、“提低扩中”“双强行动”中,处处都能看到发展壮大新型农村集体经济的精妙设计。
政府“有为之手”也打出财政支持组合拳。在实施集体经济三年“消薄”行动中,省级财政安排资金3.85亿元,市县级财政投入超百亿元,发挥“四两拨千斤”的杠杆作用;2022年前将为村集体经济组织发放优惠利率的促进增收类贷款500亿元以上;持续推出财税、土地等综合配套优惠政策,让政策活水精准滴灌到根子上。
干在实处,走在前列、勇立潮头,历来是浙江的“金字招牌”,也是浙江高质量推动乡村振兴的重要引擎。浙江积极探索创新多种发展模式,为集体经济注入强劲动力。
如何让“弱村”共享发展成果?2019年,湖州市南浔区提出一个新招——“强村公司”,各行政村联建集体企业,以市场化运营模式,承接公共财政投入项目,实现“村村成股东、村村有分红”,村集体“零掉队”。
如今,“强村公司”模式已经遍布浙江,全省已组建省、市、县三级强村公司1000多个,“强村”点子里也植入乡村产业新业态,成为各村集体经济增收的“一泉活水”。松阳县大东坝镇“强村公司”与社会资本合资收购二滩坝水电站的88%股份,使全镇各村集体收入实现了真正的可持续增收。
治本于农,务兹稼穑。坚守“农”字,奔向村强民富,需要带头人。2017年以来,浙江坚守“红色根脉”,同步推进集体经济发展及软弱落后村党组织转化工作,选出最能打仗的“红雁”。通过导师帮带、治村导师联盟,治村高手与年轻英才们组成师徒结对帮带,传授发展村集体经济的“真经”。
奋进中的浙江乡村,引发“两进两回”热潮,农村职业经理人、乡村运营官成了乡村“最强外脑”。杭州市临平区运河街道双桥村引进具有乡村文旅策划优势的乡村“CEO”郑巧飞,让已举办四届的稻作节,从2018年的赔钱赚吆喝转变为现在的20余万元营收,期间路边摆摊的村民收入也从每天百余元提高到了千余元。
推动“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高质量转化,浙江敢闯敢试。2019年起,云和、安吉、常山、开化等地纷纷成立“两山银行”,被精心呵护的绿水青山转化为优质的资产包,通过经营性渠道反哺村集体,直接印证了“生态就是经济”的科学论断。
实现“颜值”到“价值”转换的通道不止一条。作为全国生态产品价值实现机制试点市,丽水的山、水甚至空气都有“生态定价”,直接加进农产品价格、民宿房价里,化为实在收益。一方山水“明码标价”让外地人重新认识了绿水青山。
为破解村集体没钱办事的困局,2006年,平湖市创设“飞地”抱团模式,鼓励各村把零星的建设用地指标“飞”到平湖经开区建标准厂房,每年获得不菲的分红。如今,“飞地”模式已经遍布浙江,跨县、跨市甚至跨省“飞地”抱团纷纷出现。到2022年底,资源有限、容易“返薄”的村将全部纳入“飞地”抱团项目。
今年,“飞地”经验再度联姻山海协作升级版,山区26县整合资金,到沿海发达县投资建设产业、科创、“消薄”等3类“飞地”,完成了“山”与“海”的跨区域牵手。
多年来,浙江依托改革创新激活土地要素,形成集聚效应,释放更大动能。绍兴率先实施“闲置农房激活计划”,义乌探索深化农村宅基地“三权分置”改革,湖州探索农业“标准地”“点状供地”……广袤的大地上,越来越多的资源要素被激活,正在成为发展集体经济的强劲内动力。
走南闯北的浙江人,最明白合作共赢的意义。长兴县小浦镇八都岕景区有五个村,特殊的自然区位环境,导致了单独发展潜力有限。八都岕人决心“片区组团”,打破原有的区划壁垒限制,成立八都岕经济联合总社,岕内村统一规划建设,风险共担、利益共享,共同开发利用这一片好山好水。
观察浙江村域,抱团“进步”、组团发展已成为一股新趋势,共建共享共富的村域发展道路,日益清晰。
淳安县枫树岭镇下姜村是浙江乡村“美丽蝶变”的缩影。如今,下姜村与周边的24个村一起,组成“大下姜”乡村联合体,各村产业统一规划、各具特色、彼此互补。今年上半年,“大下姜”集体经济收入同比增长近44%,强村与弱村之间的差距逐渐缩小。
王通林说,浙江正计划培育百条新时代美丽乡村共同富裕示范带,推广“大下姜”乡村联合体共富模式,鼓励多个行政村开展组团式、片区化联合建设,探索“先富村带富一片村”长效机制。
共谋发展思路,共结富裕硕果的“集结号”已经吹响。今年,浙江106个共同富裕先行村,自愿组成共同富裕百村联盟,旨在增进村际沟通交流,强化优势资源互通,实现发展经验共享,全力推动广大农民共同富裕。
“乡村让城市更向往”,在浙江,这句话从一句响亮的口号,已成为不断发生着、延展着的幸福故事,故事内容是乡村的巨变,是农民群众的幸福感。
浙江人踏实肯干、勤劳致富的故事俯拾皆是,而分享村集体经济发展的“蛋糕”,是浙江农民的另一份幸福密码。
走进乐清市大荆镇下山头村,一眼望不到头的铁皮石斛种植基地就是村民致富的“秘密”。围绕铁皮石斛,下山头村一二三产业渐成规模,村民们有了务工收入,还有分红,口袋越来越鼓了。
大河淌才能小河满。集体产业兴旺,带来浙江农民群众的满满收获:2020年,浙江农村人均收入首次突破了3万元,连续36年位居全国各省区第一,所有县农民收入均超过全国平均水平;浙江城乡居民收入比为1.96∶1,首次降至“2”以内,远低于全国平均水平的2.56,城乡收入差距越来越小。
村子富了,就要给村民办实事,这是杭州萧山凤凰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沃关良的治村思路。在凤凰村,村民们的“幸福指数”用村规民约的形式明确下来:粮食、油料、天然气免费供应;村民就医,门诊报销72%,大病住院报销95%;全村60周岁以上老人每月发放助老金,年纪越大助老金越高。“去年这三项加起来2800万元左右,是集体经济收入一半以上。”沃关良说。
浙江农民的众多福利,足以让城里“上班族”艳羡,但浙江并未故步自封。肩负共同富裕示范区重要使命,浙江再次自我加压,立足发展集体经济、增加农民收入,定下了三个“万元新增”、三个“持续缩小”、三个“基本翻番”的三农核心指标。浙江农民的富足生活,又要芝麻开花节节高。
“千万工程”久久为功,造就了浙江美丽乡村连成“风景”。如何将美丽持续留住,这是重中之重的课题。对此,浙江的做法是,通过绿水青山转化,让村集体经济装满“金山银山”。美丽乡村不断激活“美丽经济”,蓬勃发展的集体经济又成为反哺美丽乡村建设的重要推手。
这样的经验,已经在许多美丽乡村得到了充分验证。
常山县青石镇砚瓦山村通过兴办园林公司实现收入“水涨船高”,不但补上了通镇沥青路、景观节点改造等“历史欠账”,还先后支出集体自有资金100余万元,建起老年食堂、100多米长的溪边砌坎,村庄生态环境越来越好。
安吉县天子湖镇20个村联合组建天衡公司,实现全镇域集体经济抱团共富,又把目光投向补齐服务短板。天衡公司成立物业公司,按照统一标准“包干”各村卫生保洁,“一把尺子量到底”,为村庄环境管理解除了后顾之忧。
打造宜居宜业、为民谋福的美丽乡村,除了美丽“外壳”外,生活便利同样重要。
在安吉县递铺街道赵家上村,村里刚新建的居家养老服务照料中心一共有400多平方米,设有多功能室、休息室、医疗室等,为老人提供一站式的服务,引得村里老人们纷纷来“打卡”。
在湖州市吴兴区八里店镇章家埭村,村里给每个村民建立一份健康档案,扩大了免费体检范围。“产业强了,村子富了,为农民服务功能越来越强!”村党支部书记汤水根自豪地说。
杭州市临平区塘栖镇塘栖村,实现了集体经济大跨越后,从2016年起,连续五年举办“千家宴”“千福宴”“千寿宴”“千禧宴”“千家福”活动。“以前主要抓硬件,现在有条件了,就要硬件软件一起抓。”村党委书记唐国标说,现在村民的心近了,村里安定团结、邻里和谐的氛围更浓了。
增强集体经济实力是农村精神文明建设的坚强后盾,这是习近平同志的经典论断,如今已成为浙江普遍实践:海宁市许村镇永福村每年拿出奖励金,分发给垃圾分类和房前屋后庭院打造的模范家庭;临安区锦北街道西墅村集体出资6000万元建设文体中心,闲暇时间打麻将打牌的人少多了……农村文明新风劲吹,离不开集体经济内源式资金保障。
营造文明乡风与大力发展集体经济是互为支撑的,温州市龙湾区永中街道郑宅村党支部书记郑滋安对此深有同感。村里把文明新风融入乡村建设的全过程,整体风貌大变样,很快引来了“东篱下”生态休闲农庄落户,集体经济更上一层楼。
农民生活富裕,不能光看农民口袋里票子有多少,更要看农民精神风貌怎么样。美丽乡村是“面子”,农民精神面貌则是“里子”,在浙江,“里外相顾,内外兼修”的道路越发清晰。
浙江何以能在带动全局上被寄予厚望?从浙江面对集体经济这块“蛋糕”而采取的“方法论”中可寻得原因,一窥浙江在共富探路中提供的路径启示。
发展壮大集体经济是促进农民农村共同富裕的重要保障。要让集体经济真正发挥共富的基础支撑作用,关键要在坚持农村集体所有制的基础上创新运行机制和实现形式。
近年来,浙江抢先换道领跑,鼓励股份经济合作社跨村域抱团合作、集体经济经营机制向市场化转变,推动集体产权制度和公司制治理结构有机融合,实现传统集体经济从封闭型社区经济向“开放型经济”跃升,稳定了农村基本经营制度,丰富了农村集体经济实现形式,拓宽了发展有效路子。
浙江的有益探索启示我们,传统集体经济局限于集体自有资金、资产、资源的配置,发展潜力有限。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创新发展新型农村集体经济,必须构建符合农村实际和市场经济要求的运行新机制。
开展村域合作,优化资源配置,通过现代企业治理结构开展运作,推动公司化运作、市场化经营,昭示着农村集体经济的一类崭新实现形式。
赋能活权的目的,是推动产权政策性配置与市场化配置的耦合。
从实践看,虽然确立了股份经济合作社的“市场主体地位”,但这一“特别法人”真正经营范围却较为局限,经营渠道不够顺畅,产权权能也未能充分激活,难以适应新时期发展壮大新型集体经济的需求。
对于重塑法人地位,浙江推行的“公司化经营”模式,提供了创新路径和实践经验。要通过机制的设计,从政策层面上激活村级集体经济发展的方式和机制,使得股份经济合作社这一特别法人符合市场经济要求,让村集体更好地对接市场、融入市场。
对于权能活化,浙江实践给了我们足够的启示。农村不缺资源,缺乏的是将资源转化为资本的有效途径。要从征地留用地、金融支持、税费优惠等政策方面取得突破,探索股权流转、抵押和跨社参股等股份权能实现新形式,增加集体资源转化为资本的途径和能力。
发展新型集体经济,需要各方贡献力量,更需要小而散的集体经济组织抱团形成强大合力。
从政府财政扶持、项目倾斜、部门结对帮扶,到乡贤回归、农创客进村,浙江集体经济实现大跨越,是“众人拾柴火焰高”的结果。从某种程度上说,发展壮大集体经济需要“众筹”,要形成合力,才能有效解决制约集体经济发展的短板问题。
浙江的“强村公司”“片区组团”和乡村联合体模式,产生了极强的连锁反应和溢出效应。这启示我们,发展集体经济要善于合纵连横、取长补短,要整合资源要素,打破马太效应,推动集体经济均衡发展。
浙江的成功经验也告诉我们,村域合作,绝不能是简单的“拉郎配”,而是市场选择的结果,是充分利用自身资源和优势的“优化组合”,拉起区域协同发展“朋友圈”,着力破解发展阻滞等难题。
共享成果,是发展集体经济的核心问题,更是实现共同富裕的本质要求。
走进浙江乡村,发展壮大新型集体经济的“金点子”百花齐放,最终却殊途同归:用集体经济为民生领域托底,让广大村民群众从不同层次享受到发展成果。
发展新型集体经济,出发点和落脚点都应当是“为民”。要从保护最广大农民长远利益的高度,坚持“以民为本”的发展思路,促进顶层政策设计与群众实践创造有机融合,依靠群众找准群众利益平衡点和社会和谐公约数,让群众认可、让群众满意。
发展新型集体经济,要把做大蛋糕与分好蛋糕统一起来。一方面要千方百计把蛋糕做大,另一方面要将不断壮大的蛋糕公平合理地分配给农民群众,让他们有更多的获得感,收入水平和生活水平逐步提高,以更大的积极性去做大蛋糕。
王通林表示,浙江的先行探索,始终坚持在现有的政策制度框架下进行,不额外特殊开小灶,不是在温室里培育出来的试验品。正因如此,浙江展示出的高质量发展新型农村集体经济探索与实践,为我们勾画出集体经济的广阔优化空间和无尽发展潜力。
美好的未来,共同富裕的向往正在发生,也必将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