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孝东,张继焦
(1.山西大学 哲学社会学学院,山西 太原 030006;2.中国社会科学院 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北京 100081)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深化民族团结进步教育,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加强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从本质上讲,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实践目标或理论指向即是对各民族交往交流中“合”与“和”的强调[1],弄清各民族经济文化交流的历史,对于从特定地区内部认识“和而不同”的民族文化的接触历史与现状有着重要意义,对于我们担当“文化自觉”的历史使命同等重要。[2]从已有的相关研究成果看,大多数研究主要从理论的宏观层面探讨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而从微观层面研究民族之间是如何进行交往交流交融的研究成果却相对较少[3],从文化遗产的角度探析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研究也较为鲜见。基于此,本文选取蒙晋冀长城金三角这一历史上多个民族政权相互碰撞、相互交融的区域为研究对象,以该区域的文化遗产为媒介,通过微观和中观的分析视角,探析明清时期蒙汉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情况。
乌兰察布、大同、张家口三地同处长城沿线,是中原农耕民族与草原游牧民族的结合部。公元前4世纪,赵襄子灭代,区域民族融合的大幕由此拉开,从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到汉初的“文景之治”,再到拓跋鲜卑创立的北魏政权,汉、蒙古、契丹、女真、柔然、鲜卑等多个民族相互交流、相互碰撞、相互融合,对中国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明永乐七年(1409)设置大同镇,其管辖范围包含了张家口地区和乌兰察布地区,虽然这一时期该区域战争频发,但也是蒙汉民族通贡互市的开始。清朝以四部六旗组成盟旗制,赐驻牧于阴山北麓,会盟于四子王旗境内,由此产生了“乌兰察布盟”,直隶理藩院。康熙十四年(1675),张家口、宣化、大同的边外地按满洲八旗制编为察哈尔左、右两翼的蒙八旗。[4](P.210)1949年,张家口市划归察哈尔省,大同市为察哈尔省辖市。
2014年8月,在蒙晋冀长城金三角合作区首届联席会议上签署了《蒙晋冀(乌大张)长城金三角合作区建设协议》。2015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的中央政治局会议审议通过了《京津冀协同发展规划纲要》,纲要明确提出“支持蒙晋冀毗邻地区开展区域合作”,标志着这一区域合作正式上升为国家发展战略。
虽然蒙晋冀长城金三角区跨越三个省份,但在自然生态环境和人文习俗等方面却有着很大的相似性。首先,蒙晋冀长城金三角区域属于同一个文化圈,自古以来就是连接北方游牧民族文化与中原农耕文化的枢纽,在长城文化凝聚、联结的纽带作用下,各民族之间形成了相互交融的亲缘关系,历史、文化、语言、民俗的同源、同宗、同族特征较为明显;其次,蒙晋冀长城金三角区域属于同一个生态圈,历史上,大同、张家口、乌兰察布均为“京都门户”“塞外重镇”,也是“边贸通衢”的要塞之地,既是京津生态安全的重要防线,又是我国北疆安全稳定的重要屏障;再次,蒙晋冀长城金三角区域属于同一个经济圈,地处环渤海经济圈和呼包银榆经济圈的结合部,是连接东北、华北、西北的重要交通枢纽,发挥着承东启西、沟通南北的纽带作用。
蒙晋冀长城金三角区域既是我国东西部文化交流的汇集地,也是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交融和碰撞的特殊地带。特殊的区域位置与人文环境创造了种类繁多、规模宏大、保存完好的文化遗产。该区域拥有的世界文化遗产有大同云冈石窟、万里长城,其中,万里长城明长城段在大同、张家口和乌兰察布均有分布,并在明古长城沿线形成了数量众多的古堡、关隘、界壕、驿道等复合性遗址。
历史上,北狄、匈奴、鲜卑、突厥、回鹘、契丹、女真、蒙古等民族在该区域内繁衍生息、交往融合,留下了大量极具民族特色的古城市遗址、古墓葬、古建筑、金银器、青铜器、碑刻、岩画、雕塑、陶瓷等遗存和遗物,涉及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宗教等多个领域。明清时期,晋商崛起,开辟了纵横欧亚大陆的“中蒙俄万里茶道”,大同、张家口、乌兰察布是“中蒙俄万里茶道”上的重要节点与货运枢纽,是旅蒙商外出贸易的必经之地,三座城市以及“万里茶道”的重要组成部分“张库大道”沿线至今仍完好地保留了大量历史名城、名镇、名村,展现经贸、民俗和不同民族迁徙交流活动的古商道线路主体以及相关设施(会馆、桥梁、商号、宗教及民用建筑等)、景观和可移动文物也有所保存,具有丰富的历史价值、艺术价值以及现代社会文化价值。2019年,“万里茶道”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单》。
除此之外,该区域还拥有丰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目前,这一区域共有世界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2项(大同1项、张家口1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15项(大同8项、张家口5项、乌兰察布2项)。从数量上看,虽然该区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并不占优势,但却富有较强的区域性特点,多项“非遗”之间具有很强的关联性,是考察明清时期蒙汉民族关系的重要切入点。
明代初期,元朝政权北遁大漠,史称“北元”,明军向北征战,建立了一系列军事行政建制,与蒙古地区的统治势力形成了长期对峙。但出于对生产生活必需品的需要,蒙古族人民常常突破明政府的封锁,在长城沿线的蒙汉毗邻地区与中原汉族开展贸易活动。从明政府的角度看,“九边重镇”的设立带来了粮饷供应、军马损耗等问题。当明政府认识到通过贸易可以得到边防军马并极大地降低运输和管理边境军需粮饷成本时,蒙汉民族关系逐步走向以经济贸易为主的新型关系,这主要体现在“开中法”(1)“开中法”实施前,向边镇运输给养成为朝廷的沉重负担。“开中法”实行后,民间商人把粮食运送到政府指定的边镇,再由政府颁发“盐引”(食盐专卖许可证),获得国家垄断的食盐专卖权。“开中法”是晋商崛起的重要影响因素,同时促进了边民贸易、民族交往交流与交融。的实施和市易建制的广泛设立上。据《明史·食货志》记载:“洪武三年(1371)六月,山西行省上言,大同储粮,自山东长芦陵县运至山西马邑太和岭,路途险远,运费高昂。‘请令商人于大同边仓交米一石,太原仓交米一石三斗,给淮盐小引票一张。商人鬻毕,即以原给引目赴所在官司缴之。如此则转运费省而边储充。帝从之。’”[5](P.1196)
大力开展校企合作,通过联合共建实验室、共建实践创新基地、开展基于项目的合作、建立战略联盟等形式,建立基于产学研结合的教育平台,把课堂教学与课外活动,校内教学与校外实践,国内教学资源与国外教学资源有机结合起来,将课堂教学的“小课堂”延伸到课外、校外和国外,变成课内课外、校内校外、国内国外“三结合”的“大课堂”。
1368年至1388年,明政府在东起辽东、西至嘉峪关外及哈密地区,设置了20余处蒙古卫所,藉此防御漠北蒙古贵族势力,同时允许“在边境市易”,卫所成为军事、经济的复合体。[6]15世纪初至16世纪中期,明政府陆续在辽东及长城沿线东段开辟多处市场,尤其是在隆庆五年(1571)后,先后开设了4个官市,宣府张家口堡、大同得胜堡涵盖其中,以“通贡”和“互市”的方式使蒙汉民族关系在民族贸易中走向深化。同时,蒙古地区统治者也意识到了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之间的互补关系,为了草原自身的发展,于明隆庆六年(1572)主动建立“库库和屯”(2)城市名,蒙古语音译,意为青色的城,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前身,始建于1572年,建成于1575年。,为蒙汉民族的交换贸易开拓了重要空间。[7]
明末清初,统治者对蒙古草原的放垦政策时松时紧,处于不断的变化之中,而“走西口”移民运动的历史进程也伴随着移民政策的变化而不断演进。[8]康熙二十二年(1683)的“禁留令”规定:“凡内地民人出口到蒙古地区贸易耕种,必须春出秋归,不得携家带口,不得娶蒙古妇女为妻,不得盖房久留。”[9](P.138)可见,这一时期对“走西口”移民的要求相对严格,蒙汉民族交往尚处于表层阶段。康熙三十六年(1697),清政府考虑到晋西北及陕北一带土地贫瘠、人多地少,加之清军出征噶尔丹需要解决军粮供应和运输等问题,于是取消了“禁留令”,此后,山西、陕西和西口地区出现了近200年的和平时期,掀起了“走西口”热潮。
随着塞外移民的不断涌入,受八旗驻防、公主下嫁、旗人屯垦等因素的影响,内蒙古地区的民族结构发生了重要变化,由单一的蒙古族地区演变为蒙、汉、满、回等多民族分布地区,塞外出现了新的民族交流与融合。[10]在人口结构上,蒙地汉人数量不断增加,至19世纪初,内蒙古总人口数约为215万,汉族与蒙古族大体上各为100万左右。在居住格局上,汉族主要分布在南部农业区,蒙古族主要集中在北部牧业区,但在农业区内部和农牧交错地带,蒙汉两族则是插花杂居、混合分布,“凡经属近诸旗地,已蔚为农牧并管、蒙汉共居之乡”(《绥远通志稿》)(3)参见闫天灵的《汉族移民与近代内蒙古社会变迁研究》第五章“民族—经济—文化区的重构”。。经过长期的杂居、通婚与社会交往,蒙汉民族显现出文化的双向吸收特征,在语言、饮食、衣着、建筑、生活习俗、宗教信仰等多个方面不断相互重塑,民族情感与融合程度进一步加深。
文化遗产是历史记忆的符号系统,是群体成员之间维持认同、增强群体凝聚力的情感纽带。[11](PP.80~81)因此,文化遗产可以被理解成一种“文化的过程”,它与文化认同、社会文化价值的创造以及民族间的交往紧密相连。文化认同与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在主体、实践基础、终极目标上具有逻辑契合[12],这要求我们既要认同各民族共同创造的中华文化,又要认同各民族创造的优秀民族文化,还要实现不同民族之间对相互文化的欣赏和认可[13]。基于此,笔者选取蒙晋冀长城金三角区域共有且具有代表性的线性文化遗产明长城、“中蒙俄万里茶道”以及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二人台”等文化遗产,从社会交往、经济交流、文化交融三个方面对明清时期蒙汉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展开论述。
明长城是蒙晋冀长城金三角区域最具代表性的物质文化遗产之一,在大同、张家口、乌兰察布均有分布。明大同镇长城始筑于成化八年(1472),至正德八年(1513),辖13卫所、823堡塞,307座墩台。[14](PP.199~206)张家口建于明代的军保卫所城有69座,修缮前朝旧城以及驻守百户长的军保营寨200余座,因移民屯田形成于明代的民屯、民保、寨、栅、村落达2000座以上。[15](P.5)乌兰察布作为内蒙古地区长城保留年代最丰富的盟市,汇集了战国赵长城、秦汉长城、北魏长城、金长城(金界壕)、明长城五大长城遗迹,总长度约1400公里,分布于全市11个旗县市区。
一般认为,长城的作用主要是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的侵扰,然而正如美国汉学家拉铁摩尔所说,草原游牧社会和中国农业社会不可能在亚洲内陆间建立一个清楚确定的界限,在这两个主要社会秩序接触的正面,以及它们中间许多小的外围社会,常常会扩展出一个接触与退缩、征服与反征服、坚持与妥协的过渡地带。[16](P.65)事实上,长城周边地带一直是活跃的民族熔炉,在历史上的大动荡时期,这一地带可以起到缓冲作用,是一个多种文化并存、民族融合交流的地带。
以得胜口(4)得胜口和杀虎口是山西外长城沿线最重要的两个关口,得胜口由一关三堡组成,即得胜口关、得胜堡、镇羌堡、四城堡。至今,得胜口仍然是山西北部最重要的出省廊道。2014年,得胜堡村被列入第三批中国传统村落名录。为例,得胜口古堡群位于大同市新荣区,是山西省文物局公布的8处“万里茶道”遗产的提名点之一、市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据明代御史王士琦《三云筹俎考》(万历刻本)载,得胜堡于嘉靖二十七年(1548)设,万历二年(1574)砖包[17](P.586),主建筑包括口子、马市楼、玉皇阁、南阁、城阁、市城堡、南北两座致远店、庙宇、衙门、街市及民宅等。从山西省现存的明长城文化遗产看,规模较大的关口大都分布在内长城,外长城的关口规模通常较小。但笔者考察发现,得胜口关城的规模与内长城关口的规模相当甚至更大,拥有内外三座关门,内城周长170米、外城周长700米。究其原因,主要是得胜口兼具关城和马市的双重功能。
15世纪末16世纪初,蒙古各部为解决牧区生产生活物资不足的问题,曾多次与明朝通贡、互市,但和平贸易常被战争中断,甚至遭到明政府的经济封锁。嘉靖十三年(1534)始,俺答汗多次向明政府求贡均遭拒绝,致使俺答汗以武力威胁,率蒙古骑兵多次南下犯边,最终酿成“庚戌之变”。明隆庆五年(1571),隆庆皇帝做出了封贡互市的决断,得胜堡等11处马市率先开市,最终形成了“九边生齿日繁,守备日固,田野日辟,商贾日通,边民始知有生之乐”的局面。
可见,战争作为一种特殊的民族交往形态,留下的军事文化遗产古长城除了具有军事防御的功能外,还平衡了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的力量对比,最终以物资交换的方式促使蒙汉民族实现了和平贸易的局面。长城内外的蒙汉民族在长期的交往交流过程中,生产方式、生活习俗渐趋融合,这在大同、张家口、乌兰察布的多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均有所体现。
如果说明长城体现的是由“官方”自上而下推动的蒙汉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那么民间力量则构成了促进明清时期蒙汉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另一个侧面。
“万里茶道”又称“茶叶之路”,是17世纪后半叶至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茶叶经陆路输出至俄国等国家和地区的贸易路径,是“丝绸之路”衰落后亚欧大陆兴起的又一条国际商道[18](PP.203~217),被习近平总书记誉为中俄的“世纪动脉”。大同、张家口、乌兰察布三地曾是“万里茶道”上的重要节点和商品中转站。茶叶之路北出雁门关后分东西路两条支线,东路经怀仁、大同、阳高、天镇、直隶宣化府怀安,抵达茶叶之路沿线最大的旱码头东口张垣(张家口),再由张家口经乌兰察布、库伦最终到达恰克图和俄国——晋商贩运的茶叶大多由这条路线输往俄国。西路经左云、右玉,出杀虎口(西口),又经和林格尔,达到土默特归化城。[19](PP.156~166)除了东西两口之外,茶商也经常由明代汉蒙通商的重要关口大同得胜口进入蒙古地区,因此,得胜口又被称为“万里茶道”(中国段)的“中口”。
“万里茶道”沿线的文化遗产不仅是古代亚欧国际贸易的历史见证,而且也反映出不同民族的商贸文化、建筑风格、生产技术、宗教信仰、审美理念、生活方式及价值观等诸多方面的相互交流与融合。[18](PP.203~217)就蒙晋冀长城金三角区域“万里茶道”文化线路遗产而言,我们至少可以从人力资本、语言和民间信仰等方面窥见蒙汉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
1.人力资本方面 一般认为,“万里茶道”体现的主要是中国的对俄贸易,但有资料显示,16世纪70年代后,茶叶作为张家口的主要贸易物品是销往蒙古地区的。也就是说,在与俄国进行茶叶贸易之前,汉人最先和蒙古人进行贸易,而蒙古人则成为后来中俄茶叶贸易的关键中介。[20](P.48)在没有现代交通工具的情况下,汉人茶商(主体是晋商)依靠骆驼或牛车来运输货物,形成了“驼帮”“车帮”。《清稗类钞》中对“山西帮”商人牛车队运输的记载曰:“晋中行商运货来关外诸地虑有盗,往往结为车帮,此即泰西之车队也。每帮多则百余辆,一车约载重五百斤,驾一牛,一御者可十余日。”[21](P.73)
张家口输往蒙古草原的茶叶和其他大宗商品主要依靠“驼帮”运输,一些蒙古人被汉人雇佣在商队服务,或将收来的牛羊、骆驼赶到中国市场。察哈尔历史文化陈列馆馆藏的《清同治东口商号来往信稿底册》元字第壹拾号书信记载了张家口晋商雇佣蒙古脚户驼工运输砖茶的情况:“启者于十五日雇万和盛蒙古脚户舌并家人茉太哎、小七令刀计喇应脚驼工,发去咱巨贞和字号三六真砖茶22箱。”
在“万里茶道”的贸易过程中,汉人也为蒙古人所用。例如,汉人的行脚铁匠为蒙古人打造铁器,汉人木匠制造车辆、水桶,甚至蒙古帐篷的木架子。汉人剪毛工人及毡匠与收货商一路同行,为蒙古人做帐篷上的毛毡。[16](P.350)不难看出,“万里茶道”是汉民族和蒙古族等其他民族人力资本共同作用下的产物,不仅促进了蒙汉民族物产的互补互惠,而且是蒙汉民族文化往来与交流的重要线路。
2.语言方面 语言是民族文化与民族认同的重要构成和表现形式,民族语言态度与民族认同感相互影响,对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具有重要意义。在“万里茶道”的贸易过程中,语言在地名以及贸易过程中均有体现。例如,张家口的蒙古名为Kalgan,最早叫Chuulalt,意为“聚集之门”,至今内蒙古的蒙古人仍然这样称呼张家口。[20](P.48)
在“驼帮”群体中,领“房子”(驼手)的主要职能是准确无误地将驼队领到目的地。领“房子”的人要会说蒙古语,当“通司”(翻译)。[22](P.191)不仅如此,旅蒙商人还相约成律,把学习蒙古语和熟悉蒙古礼仪定为铺规并严格遵守,“其在蒙古者通蒙语,在满洲者通满语,在俄边者通俄语。每日昏暮,伙友皆手一编,习语言文字,村塾生徒无其勤也”[21](P.71),很多商号要求从掌柜到学徒要达到“三个熟悉”,即熟悉蒙古语、熟悉蒙情、熟悉蒙古人。随着商业往来的日益深入,蒙晋冀长城金三角区域蒙汉民族的文化交融也愈发明显,很多蒙古人开始学习汉语。清末,汉语在蒙地普遍流行,蒙汉间的社会关系处理全部使用汉话,蒙汉间的书信和契约也全部使用汉文。[23](PP.346~347)“位于山西省北部之绥远所辖境地,至其民族,散居晋北绥东一带,城邑村落之间,筑室耕田,熟操汉语,殆已同化,将忘其为蒙族矣。”(《绥远志略》)
3.信仰方面 民间信仰在民族意识认同、民族融合方面具有重要作用。早期,蒙古族主要信仰萨满教和藏传佛教,旅蒙商进入蒙古地区后,蒙汉民族形成了长期杂居的局面,汉族神祇逐渐渗入到蒙古族的信仰之中,最典型的便是关帝信仰。
晋商普遍供奉关公,以关公的“仁”来规范经商行为,以关公的“信”来约束行为举止,以关公的“义”来团结同僚。晋商在商铺内最显赫的位置供奉关公神位,每到异地经商,发展粗具规模后便集资修建会馆(关帝庙)供奉关公。资料显示,仅张家口张北县有名的关帝庙就有26处之多,位居各类庙观之首。在旅蒙商人的影响下,部分蒙古人也开始纷纷效仿崇拜关公,出现了出资、出地建关帝庙供奉关公的现象,例如乾隆十年(1745)建立在内蒙古多伦的山西会馆(又称伏魔宫)就是晋商和当地蒙古人共同捐资修建的。
不仅如此,内地一些传统民间信仰也随旅蒙商人一起传入蒙地,并为蒙古族所接受,例如在归化城土默特地区建有的三官庙、马王庙、龙王庙[23](PP.346~347),乌兰察布丰镇市建有牛王庙(正名灵岩寺,内蒙古自治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清代中后期,丰镇、隆庄等地的口外经济日渐繁荣,大量人口迁徙于此地,乾隆十五年(1750)设立丰镇厅,奠定了该地向东西、南北通商的商贸重镇地位,同时也成为蒙汉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历史见证。
“二人台”,俗称双玩意儿、二人班,是民间艺人创造的一种传统戏剧剧种,在整个晋北及陕北、内蒙古中西部、河北张家口一带已经流传近200年。“二人台”分为东、西两路,东路“二人台”主要分布在乌兰察布、大同、朔州、张家口等地,西路“二人台”(也称“蒙古曲儿”)则主要分布在呼和浩特、包头、榆林、忻州等地。2006年5月,“二人台”被纳入第一批传统戏剧类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张家口市志(下卷)》载,“二人台”受民歌、小曲、“社火”中的舞蹈、道具的影响,渐成为“蹦蹦”,后称“二人台”。一般认为,二人台牌子曲产生于清末移民文化。清末,山西、陕西、河北等地的商人和百姓“走西口”到内蒙古西部地区,他们带来的家乡音乐文化与当地的蒙古族音乐文化相融合,逐渐形成了二人台牌子曲。[24]清雍正年间实行“摊丁入亩”政策,人口急剧膨胀,加之连年战乱和自然灾害的侵袭,晋西北、陕北、冀北及山东一带的农民日益贫困。为了生存,大批老百姓只能背井离乡外出逃荒,多数人流向内蒙古的土默特、鄂尔多斯和乌兰察布等地,这些地区逐渐形成了一个“五方杂处”的蒙汉等民族共居的生存之地。[25]晋北民歌也随着“走西口”的人群进入到蒙古腹地,逐渐由民歌向戏曲转化。
“二人台”音乐分为唱腔和牌子曲(器乐曲牌)两部分,来源于“社火玩艺”中的秧歌、晋西北的山曲、陕北的信天游、内蒙古的爬山调、蒙汉调及蒙古族民歌,甚至还包括宗教音乐中五台山佛教音乐、道情等多种音乐艺术形态。[26]打坐腔(“蒙古曲儿”)是“二人台”的早期形态,即各地移民带来的家乡民歌及民间艺术与当地民歌的融合、演变及创新,形成的内蒙古西部汉族民歌。“打坐腔”在歌词、曲调、节奏、乐器使用等方面都体现出蒙汉民族的文化融合特征,例如,山西河曲民歌《提起哥哥走西口》的歌词“你要走来不叫你走,扭住你的胳膊拉住你的手,扯烂你的袖口口我给你缝,这一遭口外你走不成”与内蒙古爬山调《什么人留下个走后套》的歌词“你要走呀不叫你走,揪住你的衣衫拉住你的手,揪下袖口子我给你缝,这遭后套走不成”(5)参见张存亮、田昌安《二人台史略》,山西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55~57页。几乎完全一样。再如,“二人台”唱腔曲目《走西口》改编自山西同名民歌《走西口》,其中的山西民歌音乐元素还融入了蒙古族音乐元素。还有一些曲目直接模仿或改编自蒙古族民歌,如《打樱桃》的节奏模仿了蒙古族民歌《我的故乡》、二人台牌子曲《巴音杭盖》改编自蒙古族同名民歌《巴音杭盖》等。
汉族移民进入蒙古族居住区,通过客居依附效应下的汉族蒙古化和各种私人交情突破了族际分界,蒙汉民族顺利地建立起亲近共处关系。[27]清末,以呼和浩特、包头为中心的土默川一带已成为以蒙古族和汉族为主、各民族聚居的地区。蒙、汉人民在生活、饮食习惯、文化兴趣甚至语言等方面,都体现出相互影响的特点。每到逢年过节、婚丧嫁娶,蒙汉亲朋好友围坐在一起,尽情欢歌,所唱曲目有蒙古族民歌,也有汉族民歌,丝弦坐腔演唱的一些民歌还可以用蒙汉两种语言演唱,这种形式被称为“风搅雪”。经过长期演变,一些演唱者在演唱中情不自禁地加入了表情和动作,再加上一些简单的舞台服装和化妆,“二人台”便从丝弦坐腔发展成化妆表演的艺术形式。[28]
从“二人台”的形成与发展过程看,这种艺术形式是蒙汉民族人民长期居住在一起,在生活与情感上相互沟通、融合、吸取的结果,是蒙汉两族文化艺术长期交流融合的产物。可以说,蒙晋冀长城金三角区域文化遗产的形成和发展史就是蒙汉民族经济、社会、文化的交融史。
蒙晋冀长城金三角区域文化的形成与发展也说明,蒙汉两族之间频繁的交往交流交融有利于增进民族团结,构建和谐的民族关系,同时也有利于加强三个省区的经济文化交流。蒙晋冀长城金三角区域自古以来就是中原地区进入草原地区的重要通道,诸多民族在这里迁徙、流动,最终形成了多民族交错杂居的格局,在此聚居的各民族不是孤立存在的,彼此间的交往交流交融也从未停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