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 平,王 硕
(湖南师范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南 长沙 410012)
从清初到十九世纪中叶,在这两百余年的历史中,佛学的发展几乎停滞。然而在十九世纪中后期,佛学却一度勃兴,并在中国近代史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究其原因,既有国人对佛学的否定精神与社会批判意识的认同等内在原因,又有社会巨变的时代背景原因。“西方宗教的输入,由于中西文化的差异和对立,加上传统的‘文化中心’论的根深蒂固和西方宗教的压迫,引起了中国人的本能反感以至反抗,佛教始终被作为对抗基督教等西方宗教的有效武器。”[1]86晚清的这股佛学思潮对中国近代知识分子的影响巨大,龚自珍、康有为、梁启超、蔡元培、熊十力等人皆深受佛学思想的影响。与康有为、蔡元培等人仅仅借用佛学理论来表达他们经世致用的观点不同,梁启超除了借用佛学来表达其政治观点,也把佛学作为他认识社会、认识人生的部分理论依据。“佛教哲学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他的宇宙观、人生观、认识论和方法论,渗透在他的政治思想、学术思想、社会观念、文化观念之中和研究领域。”[1]146在《清代学术概论》一书中,梁启超借用佛学的“因缘”理论分析清代学术的发生,以“四相”理论考察其发展,较为系统地勾勒出了清代学术发展的大致脉络。
在《清代学术概论》自序中,梁启超引用其《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中的一段话来表达他对清代学术的理解:
有清二百余年之学术,实取前此二千余年之学术,倒卷而缫演之,如剥春笋,愈剥而愈近里;如啖甘蔗,愈啖而愈有味;不可谓非一奇异之现象也。此现象谁造之?曰:社会周遭种种因缘造之[2]自序。
梁氏在这里使用了“因缘”一词。“因缘”是佛学的重要理论,是“因”和“缘”的合称,意指现象得以产生和存在的原因和条件。“因”指与事物关系亲近并对其发展起主要作用、内在作用的条件,“缘”指与事物关系疏远,对事物的发展起辅助作用、外在作用的条件。佛学认为一切有为法都是由“因缘”而成,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万事万物之间都有联系,任何事物的运动、变化和发展都要依赖其他条件。在《清代学术概论》一书中,梁启超多次提到“因缘”一词。关于“因缘”这个概念的内涵,梁启超说:“佛典中的解释,不下几百万言,今不必繁征博引。试用现代通行的话解之,大约‘关系’这个字和原意相去不远。”[3]68对事物之间的关系进行分析,探究事物发生发展的内在原因与外在条件,梁启超对清代学术的解读正是在这种理论框架下进行的。
梁启超先是提出清代学术是对宋明理学的一大反动的观点,他说:“‘清代思潮’果何物耶?简单言之:则对于宋明理学之一大反动,而以‘复古’为其职志者也。”[2]3在梁氏看来,清代思潮是在对宋明理学进行反动后形成的。对于这种反动出现的原因,梁启超进行了详细的说明,他说:“其时正值晚明王学极盛而敝之后,学者习于‘束书不观,游谈无根’,理学家不复能系社会之信仰。炎武等乃起而矫之,大倡‘舍经学无理学’之说,教学者脱宋明儒羁勒,直接反求之于古经。而若璩辨伪经,唤起‘求真’观念;渭攻‘河洛’,扫架空说之根据;于是清学之规模立焉。”[2]3-4晚明之时,阳明心学的弊端已经显露出来,当时的学者们束书不观,喜好空谈心性,这种不良风气不利于社会的正常发展。当理学不能继续引领社会思想潮流的时候,顾炎武、阎若璩、胡渭等人对理学的反思反动,就推动了新思潮的出现,这就是清学建立的直接原因。梁启超还说:
故晚明“狂禅”一派,至于“满街皆是圣人”,“酒色财气不碍菩提路”,道德且堕落极矣。重以制科帖括,笼罩天下,学者但习此种影响因袭之谈,便足以取富贵,弋名誉,举国靡然化之,则相率于不学,且无所用心。故晚明理学之弊,恰如欧洲中世纪黑暗时代之景教。其极也,能使人之心思耳目皆闭塞不用,独立创造之精神,消蚀达于零度。夫人类之有“学问欲”,其天性也。“学问饥饿”至于此极,则反动其安得不起[2]8-9?
晚明理学的弊端使人们心思耳目闭塞不用,沉溺于自我精神的世界,既不利于社会的稳定发展,又不利于学术事业的良性进步。当人的“学问欲”的天性被限制到极点后,在学术方面出现反动宋明理学的现象就成了很自然的事情了。
从学术思想方面对清代学术产生的原因进行详细分析之后,梁启超又结合时代背景对清代学术产生的原因作了总论式的概括。他认为清代学术前期之思想界,极复杂而极绚烂,其原因有四:
第一,承明学极空疏之后,人心厌倦,相率返于沈实。第二,经大乱后,社会比较的安宁,故人得有余裕以自厉于学。第三,异族入主中夏,有志节者耻立乎其朝,故刊落声华,专集精力以治朴学。第四,旧学派权威既坠,新学派系统未成,无“定于一尊”之弊,故自由之研究精神特盛[2]27。
第一点和第四点是对学术界思想状况的分析,第二点和第三点则是对社会背景原因的分析,梁启超对清代学术产生原因的分析,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合理的。
在对清代学术兴起的原因进行分析之后,梁启超也阐释了道咸以后清学分裂的原因。他认为之所以会出现这种状况,既有本学派自身发展的问题,也有外部大环境变化的原因。关于学派自身的原因,梁氏首先认为考证学的研究方法不能贯彻提倡“实”的清代学术精神,其次由于学派发展成熟后内部固化,学者们寻求创新的活动最终导致了清学根本的动摇。关于环境变化的外因,梁氏认为社会动乱导致人们对旧学术的地位进行质疑,同时清代学术的根据地也因动乱而受损严重,学者们流离失所无暇进行学术研究。对于晚清“新学家”的失败,梁启超亦作了深刻的反省,他认为一切所谓的新学家之所以失败,根本原因是不以学问为目的而仅仅以之为手段。“晚清之新学家,欲求其如盛清先辈具有‘为经学而治经学’之精神者,渺不可得,其不能有所成就,亦何足怪?”[2]98晚清之世天下大乱,学者们大多注重学术经世致用的方面,倾向于借用经典来表达自己的救世思想,此时学术界更强调“六经注我”而不是“我注六经”,失去了“为经学而治经学”的精神。梁启超的这一分析指出了晚清学术的重要特点,即过于注重经世致用而缺乏纯粹的学术研究。
在梁氏的清代学术史研究中,他从清初的学术现象出发去追溯其形成原因,再以此学术现象为基础去分析其对未来的影响,他借用佛学的“因缘”理论对清代学术发生发展的剖析,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清代学术思想发展的前后关联性,支撑了他把清代学术划分为启蒙期、兴盛期、蜕分期、衰落期的观点。
在《清代学术概论》的开篇,梁启超论述了时代思潮的形成问题。他认为,每一时代中必有一种或数种共通的观念作为思想的出发点,此种思想初起时甚微弱,愈运动愈扩大,最终形成一时之信仰,其性质几比宗教。他说:“凡‘时代’非皆有‘思潮’;有思潮之时代,必文化昂进之时代也。其在我国,自秦以后,确能成为时代思潮者,则汉之经学,隋唐之佛学,宋及明之理学,清之考证学,四者而已。”[2]1在梁氏看来,我国历史上只有汉之经学、隋唐佛学、宋及明之理学、清之考证学可以称为时代思潮。为了更加详细地分析时代思潮的形成和发展过程,他引用了佛教的“四相”理论进行论证。佛学所说的“四相”有多种含义,一般是指显示诸法生灭变迁之生、住、异、灭等四相,又称作“四本相”、“四有为相”。“佛说一切流转相,例分四期,曰:生、住、异、灭。思潮之流转也正然,例分四期:一、启蒙期(生),二、全盛期(住),三、蜕分期(异),四、衰落期(灭)。无论何国何时代之思潮,其发展变迁,多循斯轨。”[2]2佛学把一切流转相划分为四个阶段,以生、住、异、灭来解说每个阶段的特点,梁氏以此为理论根据,把时代思潮划分为启蒙期、全盛期、蜕分期、衰落期,并在这种特殊视角下对时代思潮进行考证。作为时代思潮之一,清代学术也可以用“四相”理论对其进行详细分析。“吾观中外古今之所谓‘思潮’者,皆循此历程以递相流转,而有清三百年,则其最切著之例证也。”[2]3
梁启超认为,“四相”的第一相之“生相”对应的是启蒙期,即对于旧思潮的反动之期。这一时期的代表人物精力主要用在破坏旧学术的统治,在新学术的建设方面成果不大,但此时的学术界已蕴含勃勃生机:
其建设之主要精神,在此期间必已孕育,如史家所谓“开国规模”者然。虽然,其条理未确立,其研究方法正在间错试验中,弃取未定,故此期之著作,恒驳而不纯,但在淆乱粗糙之中,自有一种元气淋漓之象。此启蒙期之特色也,当佛说所谓“生”相[2]2。
在清代学术启蒙期,主要代表人物是顾炎武、胡渭和阎若璩。顾炎武矫正晚明王学之流弊,倡“舍理学无经学”,直接反求于古经;阎若璩辨伪经,唤起“求真”观念;胡渭改“河洛”,扫架空说之根据。在对上面三个代表人物进行分析之后,梁启超还分析了反动于宋明理学的其他几个方向。“其一,颜元、李塨一派,谓‘学问固不当求诸冥想,亦不当求诸书册,惟当于日常行事中求之’。”[2]4“其二,黄宗羲、万斯同一派,以史学为根据,而推之于当世之务。”[2]4“其三,王锡阐、梅文鼎一派,专治天算,开自然科学之端绪焉。”[2]4这一时期学术生机焕发,呈欣欣向荣之相,预示着万物的生长初期,在梁氏看来,这正是佛学所说的生相。
梁启超认为,在清代学术的全盛时期,“其全盛运动之代表人物,则惠栋、戴震、段玉裁、王念孙、王引之也,吾名之曰正统派。”[2]4他对正统派学术和启蒙派学术的差异之处作了对比分析后认为:“一,启蒙派对于宋学,一部分猛烈攻击,而仍因袭其一部分;正统派则自固壁垒,将宋学置之不议不论之列。二,启蒙派抱通经致用之观念,故喜言成败得失经世之务;正统派则为考证而考证,为经学而治经学。”[2]4-5正统派的治学方法在于“实事求是”、“无征不信”;正统派的研究范围以经学为中心,而衍及小学、音韵、史学、天算、水地、典章制度、金文等。正统派的研究涉及面广、成果丰硕,此全盛期大致相当于佛学所说的住相。
关于蜕分期,梁氏认为:
其蜕分期运动之代表人物,则康有为、梁启超也[2]5。
康有为乃综集诸家说,严画今古文分野,谓凡东汉晚出之古文经传,皆刘歆所伪造。正统派所最尊崇之许、郑,皆在所排击。则所谓复古者,由东汉以复于西汉。有为又宗公羊,立“孔子改制”说,谓六经皆孔子所作,尧舜皆孔子依托,而先秦诸子,亦罔不“托古改制”[2]6。
梁启超自觉将自己与康有为纳入清代学术思潮的演变史中,一方面他分析了其师康有为的学术研究,另一方面较为客观地探讨了自己学术研究的方向与特点,如他说:“然启超与正统派因缘较深,时时不慊于其师之武断,故末流多有异同。”[2]6在对清代蜕分期学术做总结的时候,梁氏认为他和康有为都抱着启蒙期经世致用的观点,借用经术来文饰他们的政论,失去了“为经学而治经学”的本意。此时清代学术全盛时期的学术精神已经萎靡,其状似于佛学所言之异相。
“清学之蜕分期,同时即其衰落期也。顾、阎、胡、惠、戴、段、二王诸先辈,非特学识渊粹卓绝,即行谊亦至狷洁。及其学既盛,举国希声附和,浮华之士亦竞趋焉,固已渐为社会所厌。且兹学荦荦诸大端,为前人发挥略尽,后起者率因袭补苴,无复创作精神;即有发明,亦皆末节,汉人所谓‘碎义逃难’也。”[2]6此时的考证之学存在日久已为世人所厌,并且大端已为前人发挥而后人难有创作,虽然俞樾和孙诒让死守正统派的壁垒,其后的章太炎和胡适均有正统派的遗风,但是考证之学的衰落已成必然之势。这个时期的清代学术类似于佛学所说的灭相。
梁启超认为,清学历两百余年,虽然由启蒙期至全盛期,最后走向了蜕分期和衰落期,但是清学的衰落并不意味着学术的终结。因为佛学的“四相”理论主张生住异灭的有为法流转于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世之中,新事物会在旧事物衰落的基础上产生。比照“四相”理论的这个特点,梁氏特别注重清学发展到蜕分期和衰落期时内部产生的反动和建设,即新的一轮学术生相。他说:“而吾对于我国学术界之前途,实抱非常乐观。盖吾稽诸历史,征诸时势,按诸我国民性,而信其于最近之将来,必能演出数种潮流,各为充量之发展。”[2]106他紧接着预测了学术在未来的五种发展思潮,并认为这五大思潮在当时已经开始了萌芽。在这五种思潮中,梁启超特别提到了佛教思潮。他说:“佛教哲学,本为我先民最为珍贵之一遗产,特因发达太过,末流滋弊,故清代学者,对于彼而生剧烈之反动。及清学发达太过,末流亦敝,则还元的反动又起焉。”[2]106梁启超把佛学复兴看作是对清代学术的反动,并进而认为“佛教哲学,盖应于此时代要求之一良药也。”[2]106
梁启超运用佛学“四相”说对清代学术进行的分析,较为清晰地呈现出了清代学术的发生和发展过程,他对四个时期的学术发展状态的阐述,也使得人们更深入地了解了清代学术的具体状况。最后,他把晚清学术内部暗含的新思潮看成是新一轮学术启蒙的征兆,并提出自己的积极预想,这对新学术思想的发展具有一定的引导作用。
以佛学理论分析清代学术,梁启超的这种研究带有“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色彩。同时,因为佛学理论本身的局限性和对这些理论的应用不当,所以在梁启超的研究中也存在一些问题。
首先,梁启超运用佛学的“因缘”理论来解析清代学术,既阐明了清代考据学的形成原因与发展过程,也合理地预测了清学之后的学术发展方向,使得人们对清代学术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但是梁氏在具体的学术研究中,却没能将这一理论贯彻到底。例如,在将清代的学界状况与欧洲文艺复兴时代的学界状况进行比较时,梁启超认为两者最大的差异是中国的美术和文学不发达。对于清代的美术发展水平,他说:“清之美术(画)虽不能谓甚劣于前代,然绝未尝向新方面有所发展。”[2]101“要而论之,清代学术,在中国学术史上,价值极大;清代文艺美术,在中国文艺史美术史上,价值极微;此吾所敢倡言也。”[2]102在梁氏看来,清代美术不仅没有创造出新的发展方向,而且因为考据学发展成熟后对学术史做出了巨大贡献,更加反衬出清代美术价值的低微。对于清代美术不发达的原因,他解释说:“希腊文明,本以美术为根干,无美术则无希腊,盖南方岛国景物妍丽而多变化之民所特产也……我国文明,发源于北部大平原。平原雄伟广荡而少变化,不宜于发育美术。”[2]102梁氏把清代美术不发达的原因只归结为外部的自然环境,主观地忽视了美术发展的自身规律以及其他的外部因素。再如,在对颜元之学的兴起和衰亡的原因进行分析时,梁氏认为:“颜元之教,既绝无‘来生的’、‘他界的’观念,在此现实世界而惟恃极单纯极严冷的道德义务观念,教人牺牲一切享乐,本不能成为天下之达道。元之学所以一时尚能光大者,因其弟子直接受彼之人格的感化。一再传后,感化力递减,其渐归衰灭,乃自然之理。”[2]28在这里,梁启超把颜元之学兴起和衰落的主要原因归结为颜元个人的人格影响力,忽视了其学术思想存在的内在原因以及此派学术发展所依赖的社会历史条件。
其次,佛学的“四相”理论强调的是事物的生灭循环,其理论本质是无限轮回,以“四相”说对事物进行描述,只能看到事物无限重复生、住、异、灭四个过程,看不到在旧事物的发展中出现的新事物。因此,以“四相”理论为基础来分析清代学术的发展,将会陷入学术发展循环论的困境。并且,学术史中包含有诸多特殊的学术现象,横跨漫长的社会历史,运用“四相”理论解析清学,只能看到清学的兴起和衰落,看不到清学在整个学术史中的地位及其对未来学术的影响。比如,按着“四相”理论本身的逻辑思路去分析学术史,只能看到学术界的兴盛和衰落循环交替,看不到学术思潮的性质已经发生变化。为了避免陷入这些理论困境,梁启超在解读清代学术的时候,在佛学的“四相”理论中糅合了西方的进化论思想,以此来强调新思想的产生,这一点在书中十分明显。例如,梁启超在对衰落期学术进行分析时,认为社会环境变易之后,必然要在原有学术思想的基础上生发出新的思想。“环境既已变易,社会需要,别转一方向,而犹欲以全盛期之权威临之,则稍有志者必不乐受,而豪杰之士,欲创新必先推旧,遂以彼为破坏之目标。于是入于第二思潮之启蒙期,而此思潮遂告终焉。”[2]3在旧思潮的基础上生发出适合新环境的学术思潮,这是明显的进化论观点。“今清学固衰落矣,‘四时之运,成功者退’,其衰落乃势之必然,亦事之有益者也。无所容其痛惜留恋,惟能将此研究精神转用于他方向,而清学亡而不亡也矣。”[2]7面对着清代学术的衰落这一客观事实,梁启超并不痛惜留恋,反而表达出对学术在未来时期发展的憧憬。梁启超处在清代学术发展的蜕分期和衰落期,但是他三十岁时就绝口不谈“伪经”,亦不甚谈“改制”,并且多次驳斥他的老师康有为的复兴孔教的思想。梁启超自谓新思想界之陈涉,以开辟学术思想新局面为己任,虽然梁启超认为他自己在对旧思想进行批判时,常常采用的是鲁莽疏阔的手段,但正是在这种烈山泽以辟新局的过程中,他却表达出了自己对今后新思想发展应遵之途径的预测。梁启超把进化论融入佛学“四相”思想中,使得它的学术史观表现出波浪式前进和螺旋式上升的特点,“这种分段进化、循环(螺旋式)上升的理论,是对历史的深刻猜测,基本上符合物质和意识运动的规律,包含了历史辩证法的合理因素。”[1]264
最后,佛学的“四相”理论只能在事物以及关于事物的本质的判断出现后对其发生和发展状况进行论述,是一种从后向前的反思型理论,它不能在旧事物的基础上对即将出现新事物的性质做出预测。因此,梁启超对清代学术的性质进行的分析,以及对未来学术思想的预测,都是在“四相”理论之外进行的。例如,他在对清代学术进行总体概括时,就没有用到“四相”理论。“有清一代学术,可纪者不少,其卓然成一潮流,带有时代运动的色彩者,在前半期为‘考证学’,在后半期为‘今文学’,而今文学又实从考证学衍生而来。”[2]自序只有先把清代学术思想的性质定义为考证学,然后才能使用“四相”理论去考察清学,这类似于先对事物进行定性再对事物进行定量的研究方法。在对清学之后的学术界思想进行预测的时候,梁启超预言了五种思想潮流,并且说:“以吾所观察所希望,则与清代兴之新时代,最少当有上列之五大潮流,在我学术界中,各为猛烈之运动,而并占重要之位置。若今日者,正其启蒙期矣。”[2]107梁启超讲的五种思潮都是从传统思想发展而来的,可以以此推测未来学术发展之路径,应当注意的是,这五种思潮不是他依据“四相”理论推出来的。虽然清学之衰落期是新学术思想之启蒙期,但是这种关于新学术启蒙期的认识并不涉及新学术思想的具体内涵,梁氏无法依据“四相”理论去预测新的学术思想的性质。
梁启超曾说:“质而言之,佛教是建设在极严密、极忠实的认识论之上。用巧妙的分析法解剖宇宙及人生成立之要素及其活动方式,更进而评判其价值,因以求得最大之自由解放,而达人生最高之目的者也。”[3]68虽然佛学的本质是宗教思想,但是佛学理论中也具有一定的理性因素,这些理性因素可以帮助我们更加清晰地认识世界。梁启超借用佛学“因缘”“四相”理论对清代学术进行的分析,对我们当今的学术史研究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