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哲学的历史基础与理论建构

2021-12-29 00:11
岭南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3期
关键词:语言学方言语法

孙 汝 建

(湛江科技学院 文化传媒学院,广东 湛江 254003)

一、从汉语语法哲学走向汉语哲学

汉语哲学作为一门新兴交叉学科,目前正处于建构中。但作为汉语哲学分支的汉语语法哲学却诞生于2012年。孙汝建在OnChineseGrammerPhilosophy(汉语语法哲学刍议)一文,尤其是《汉语语法哲学》一书中,已初步建构起汉语语法哲学体系。作者指出:“语法哲学分为普通语法哲学和专语语法哲学。汉语语法哲学属于专语语法哲学,是研究汉语语法观和汉语语法研究方法论的新兴学科。”[1]693“本书是国内第一部从语言哲学的角度探讨汉语语法的专著。书中论述了汉语语法哲学的学科性质、基本原则、研究对象、理论方法。提出比较原则、区分原则、比较和区分相结合的原则是汉语语法哲学的基本原则。具体区分了汉语语法哲学的十四种范畴:汉语语法的哲学元素和非哲学元素;汉语语法学发展的内因和外因;汉语语法比较的不同标准;语法的历时性与共时性;语言的词和言语的词;语言的句子和言语的句子;语域和语体;句法分析和句子分析;句类划分的标准和依据;肯定与否定;语气和口气;语气词的语气意义和口气意义;正偏离和负偏离;‘山内观山’和‘山外观山’。本书以十四种范畴为纲,吸收传统语法、比较语法、功能语法、三个平面语法的理论和方法,通过相关、相似、相近、相交、相反的语法现象的比较,建构起汉语语法哲学体系。”[2]1

就语法哲学与汉语语法哲学的关系而言,语法哲学属于普通语言学意义上的语法哲学,而汉语语法哲学属于个别语言学意义上的语法哲学。就汉语语法哲学与汉语哲学的关系而言,汉语语法哲学从属于汉语哲学,汉语语法哲学是汉语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汉语哲学不能囿于汉语语法哲学的范围,汉语哲学的研究范围必须扩大。

近几年来,我国哲学社会科学界高度重视汉语哲学的建构。2019年5月,贵州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办公室等单位把“汉语哲学的历史基础与理论建构”作为重大选题向社会公开招标(1)2019年5月31日,贵州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办公室、贵阳孔学堂文化传播中心、贵州省孔学堂发展基金会联合发布《贵州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国学单列课题申报通知》,在《课题指南》中把“汉语哲学的历史基础与理论建构”作为重大选题向社会公开招标。复旦大学孙向晨申报的课题《汉语哲学的历史基础与理论建构》被立项,研究时间:2019年8月-2022年12月30日。。此举表明,政府和学界对建构汉语哲学的重要性、必要性和迫切性已取得共识,汉语语法哲学正在走向汉语哲学,汉语哲学正在建构中。但是,汉语哲学的建构应该有一个整体思路。对此,学界的认识确实见仁见智。笔者认为:建构中的汉语哲学,一是要从历时角度对潜汉语哲学研究进行梳理,厘清我国传统语文学与古代哲学的渊源关系,甄别以往汉语研究中的哲学命题,把握中西方哲学在语言学转向中的核心问题,研究西方语言哲学对语言学流派的辐射影响。二是要在潜汉语哲学研究历史基础上,从共时角度正视汉语哲学建构的可行性和必然性,重视汉语哲学的理论价值和应用价值,确立汉语哲学建构的指导思想,确定汉语哲学的研究对象,确定汉语哲学建构的基本原则,选择汉语哲学研究的基本方法。只有从历时和共时两个方面来谋划汉语哲学的建构思路,才会使汉语哲学的学科体系更加科学、更加系统(2)2019年6月,孙汝建申报的贵州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国学单列课题《汉语哲学的历史基础与理论建构》申报书。。

二、潜汉语哲学研究的梳理

梳理汉语与哲学关系的历时研究成果是汉语哲学建构的历史基础,梳理的范围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几个方面。

(一)厘清我国传统语文学与古代哲学的渊源关系

我国作为语言学的重要发源地,语言研究并不晚于西方。先秦以来,我国音韵学、文字学和训诂学既三足鼎立又互相联系,形成了特色鲜明的汉语语文学体系。我国儒家、墨家和道家发生“名”“实”之争以后,我国学界对“言”“举”“实”关系的研究,对语言、思维、现实关系的研究等都与哲学和逻辑学有关,也都涉及语言的社会性、民族性、稳固性和发展性。乃至现代语言学者提出的“语义三角”“语言世界的划分”等都受到我国古代语言哲学思想的影响。我国古代先贤对语言与哲学关系的研究即使在近代西方语言哲学中也经常出现,也对西方语言哲学产生过积极的影响。而20世纪初以来的中国语言学却深受西方语言学的影响,我国语言学还走在“引进-消化-中国化”的路上。

(二)甄别以往汉语研究成果中的哲学命题

哲学的定义虽然众说纷纭,但张岱年指出:“凡关于自然世界、人类生活或人类认识之根本问题之研究,统谓之哲学”[3]5。学界对学科的划分就来源于“探寻问题根本”的哲学特质,学科划分所采用的方法也源于归纳、演绎、辨证等哲学方法。汉语研究要进一步淡化分支学科的界限,要以问题为导向,从跨学科的多维视角梳理以往汉语研究中的哲学命题。只有把汉语研究中的哲学命题凸显出来,才有助于彰显汉语哲学的历史基础。

(三)把握中西方在哲学语言学转向中的核心问题

哲学无论在西方还是在我国,一开始就未缺席过对语言命题的探讨。如: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中国先秦哲学家荀子等。随着近代西方社会理性主义思潮、实证主义思潮以及自然科学的迅猛发展、心理学的演进等,使西方哲学经历一场语言学转向,重新回归到起点,即思考语言本身的哲学问题,进而形成了西方语言哲学。当代西方哲学主要研究语言学哲学、语言哲学和语言的哲学。主要围绕逻辑实证主义、言语行为理论、生成语言学而展开。研究的核心问题是:语言的本质;含义与指称理论;语言的意义和证实;图像论、使用论与语境;行为反应论与言语行为理论;哲学的语言转向;语言的表达与理解;自然语言句法分析;逻辑分析方法等。语言哲学在现代西方哲学中影响最大。主要代表人物有维特根斯坦和叶斯柏森,他们的独特见解对我国语言学界影响较大。但是,这些研究只是以普通语言或普通语法为对象,而不是针对专语或个别语言的哲学研究。“西方语言哲学的诞生促使了西方近代语言学的发展,酝酿、发育和激励了语义学、语用学、句法、翻译论、修辞、外语教学及二语习得等语言学分支学科的创立和发展”[4]。西方语言哲学在中国语言学界一开始并没有产生很大影响,但后来被洪谦、金岳霖、张岱年等哲学家在中国加以发展。20世纪80年代,许国璋、王寅、钱冠连等从语言哲学的视角研究语言,语言哲学在我国才得到越来越多的语言学者的关注。2008年中西语言哲学研究会成立以后,使我国语言哲学研究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3)2008年中西语言哲学研究会在广东外语外贸大学成立。。北京大学哲学系外国哲学史教研室等学术组织,以及车铭洲、陈嘉映、邓晓芒、丁言仁、封孝伦、胡明扬、李洪儒、刘放桐、钱冠连、王建平、王一川、王寅、吴礼权、徐烈炯、周昌忠等在语言哲学界都耳熟能详(4)学者姓名按照音序排列而并非根据学者的影响大小分先后。。对此,应该一面关注西方哲学的语言转向,同时更加关注西方哲学的语言转向对我国哲学界带来的影响,尤其要关注对汉语哲学带来的影响,这也是汉语哲学建构的历史基础。

(四)研究西方语言哲学对语言学流派的辐射影响

西方语言哲学对语言、世界、心灵关系的研究是创建普通语言学理论和流派的基础。如:乔姆斯基对自然、语言、心智的思考是创建转换-生成语言学的基础;莱柯夫和约翰逊基于对西方客观主义哲学传统的反思创立了体验哲学,并在此基础上创立了认知语言学。目前我国还没有语言学流派,如果要研究和创立我国的语言学流派,一个很重要的研究工作就是:要借鉴西方语言哲学对语言、世界、心灵关系研究的成果,借鉴西方语言哲学中的指称理论、意义理论、真理论、意义含混性等理论和分析方法,借鉴弗雷格、罗素、维特根斯坦、卡尔纳普、蒯因等现代语义学的成果,借鉴奥斯汀、塞尔、斯特劳森、格莱斯等有关“意义的语用观”及语用学成果。只有跟踪西方语言哲学的最新发展,尤其是要针对汉语的特点,从哲学视角思考汉语哲学问题,才会发现许多新的研究空间。中国语言学流派的研究和创立也才有一种可能性。但是,是否具有必然性还要根据中国语言学的实际发展而定[5]。

三、汉语哲学的理论建构

在我国,对西方语言哲学的研究往往是评述性的成果居多。如:西方语言哲学的研究对象;西方哲学语言转向的核心问题;西方语言哲学的研究方法;西方语言哲学与语言学流派的关系;西方语言哲学名著和学者推介等。值得欣慰的是,我国学者对中国古代语言与哲学关系的研究在西方已经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中外语言哲学尤其是中国古代语言哲学的研究已有历史基础,这些宝贵的历史积淀恰恰是建构汉语哲学的前提。在这种前提下,建构汉语哲学还应该注意以下具体问题。

(一)正视汉语哲学建构的可行性与必然性

从学科归属来看,西方语言哲学和西方语法哲学属于普通语言学意义上的分支学科,并不属于专语或个别语言学意义上的分支学科。研究的语种往往来自印欧语系,一般以英语为主。目前我国正在建构中的汉语哲学则属于专语或个别语言学意义上的分支学科。虽然作为学科意义上的汉语哲学体系目前还在构建中,但我国学术界对中国语言哲学发展史、汉语语法哲学的研究已经相对成熟,如吴礼权《中国语言哲学发展史》于1997年出版[6], 又如孙汝建《汉语语法哲学》于2012年出版[2],这些探索和积累为当下汉语哲学的建构提供了基础和可能。

建构汉语哲学的目的是,打开汉语之窗,吹入哲学之风。从语言学的发展趋势看,传统语言学注重规定性(或称为规范性),结构语言学注重描写性,当代语言学注重解释性。学科交叉互渗是当代语言学发展的主要特点,也是一种必然趋势。汉语哲学是汉语与哲学互相渗透的一门新兴语言学交叉学科,也是汉语与哲学交叉互渗的必然产物。因此,汉语哲学的构建也顺应了当代语言学交叉互渗的发展趋势。

(二)重视汉语哲学的理论价值和应用价值

汉语哲学作为研究汉语与哲学相互关系的一门新兴交叉学科,它本身就是有效利用了哲学作为“探寻问题根本”的特质,汉语哲学的建构有助于淡化学科意识并打破语言学各分支学科之间的壁垒。建构特色鲜明的汉语哲学的学科体系,不仅是对现有汉语研究的补充,也不仅是对现有中国哲学的补充,汉语哲学的建构不仅拓展和丰富了现有的汉语语言学的新兴交叉学科,汉语哲学的建构是西方语言哲学的中国化,是针对汉语特点的汉语哲学,特别是潜汉语哲学的研究,都能增强民族自信、文化自信和理论自信。

(三)确立建构汉语哲学的指导思想

汉语哲学应该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为指导,同时要注意吸收西方哲学、西方语言哲学、西方语法哲学的精华并为我所用,在此基础上根据汉语特点加以汉化。尤为重要的是,要研究中国语言哲学发展史,吸收中国哲学尤其是中国古代哲学以及汉语语法哲学的精华并为我所有,尤其要研究符合汉民族思维习惯的汉语特点,针对汉语特点来建构起汉语哲学的理论体系。只有建立在汉语特点基础上的汉语哲学体系才是中国化的,只有针对作为专语或个别语言的汉语而量身定做的汉语哲学学科才会更加科学。所以,建构汉语哲学的指导思想是: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为指导,一方面为我所用,另一方面为我所有。建构汉语哲学的指导思想也是建构汉语哲学的方向,一切努力的前提都应该是方向的正确,因为方向比努力更重要。

(四)确定汉语哲学的研究对象

汉语哲学不仅仅只是汉语语法哲学,汉语哲学的研究对象还要拓展到汉语的语音、文字、词汇、语义、修辞、语用、地域方言、社会方言、汉语的辅助语言等方面。问题是,汉语哲学研究对象的范围扩大了,如何把这些研究对象组成一个有机系统?答案是:可以把汉语哲学分为潜汉语哲学和显汉语哲学、狭义汉语哲学和广义汉语哲学,这样不仅可以拓展汉语哲学的研究视野,也不会使汉语哲学的研究对象杂乱无章。

汉语哲学可以分为潜汉语哲学和显汉语哲学。这是从历时角度和共时角度所做的划分。所谓潜汉语哲学是指汉语哲学这一学科正式诞生之前,前人对汉语与哲学关系所做的研究。所谓显汉语哲学就是在学科意义上建立的汉语哲学学科。

汉语哲学也可以分为狭义汉语哲学和广义汉语哲学。

所谓狭义汉语哲学是研究汉语共同语(即普通话)与哲学关系的分支学科。具体研究汉语语音与哲学的关系、汉语词汇与哲学的关系、汉语语义与哲学的关系、汉语语法与哲学的关系、汉语修辞与哲学的关系、汉语语用与哲学的关系等。

所谓广义汉语哲学除了研究汉语共同语(即普通话)与哲学的关系之外,还包括以下研究对象。

第一,汉字与哲学关系的研究。包括规范汉字、繁体字、方言字等与哲学的关系。

第二,汉语方言与哲学关系的研究。因为汉语方言包括汉语的地域方言和汉语的社会方言。所以,汉语方言与哲学关系的研究也就应该包括汉语地域方言与哲学关系的研究、汉语社会方言与哲学关系的研究。

就汉语地域方言与哲学关系的研究而言,就是研究汉语地域变异与哲学的关系,可以从方言的内部要素来研究汉语地域方言与哲学的关系。如:方言音系与哲学的关系、方言词汇与哲学的关系、方言语法与哲学的关系。

就汉语社会方言与哲学关系的研究而言,就是研究汉语社会变异与哲学的关系,可以从影响汉语发生社会变异的因素来研究汉语社会方言与哲学的关系。如:阶级变异与哲学的关系、阶层变异与哲学的关系、行业变异与哲学的关系、年龄变异与哲学的关系、性别变异与哲学的关系等。阶级、阶层、行业、年龄、性别等都是影响汉语发生社会变异的因素。

第三,汉语辅助语言与哲学关系的研究。因为汉语辅助语言包括人体语言和物体语言,所以汉语辅助语言与哲学的关系研究也就应该包括人体语言与哲学关系的研究、物体语言哲学与哲学关系的研究。

汉语哲学的研究对象处于不同的层面。有的研究对象属于汉字层面,如:规范汉字、繁体字、方言字等。有的属于语言层面,如:汉语的语音、词汇、语法、语义等内部要素。有的属于言语层面,如:汉语的语用、修辞等。有的属于汉语的地域变体层面,如:地域方言与哲学的关系。有的属于汉语的社会变体层面,如:社会方言与哲学的关系。有的属于辅助语言层面,如:汉语辅助语言与哲学的关系。

从研究的难易程度看,重点是汉语哲学的体系建构,难点是汉语哲学的历时研究、汉语地域方言与哲学关系的研究、汉语社会方言与哲学关系的研究、汉语辅助语言与哲学关系的研究。

(五)明确汉语哲学建构的基本原则

汉语哲学的建构要坚持四个基本原则。第一,在以马克思主义哲学为指导的同时,要吸收中国古代哲学和西方哲学的合理内核。第二,在借鉴西方语言哲学和语法哲学精华的同时,要梳理和总结我国古代汉语哲学研究成果。第三,在研究汉民族思维习惯的同时,要研究汉语的特点。第四,探索汉语哲学的具体问题,务求“本土化”。

(六)选择汉语哲学研究的基本方法

汉语哲学的建构,在方法论上要注意“三个结合”。第一,历时研究与共时研究相结合。从历时角度研究汉语哲学的历史基础,从共时角度构建汉语哲学体系。第二,比较与描写相结合。要借鉴比较语言学的成果,研究符合汉民族思维习惯的汉语特点,描写汉语哲学的规律。第三,归纳与演绎相结合。归纳汉语典籍、中外汉语研究历时和共时成果中的汉语哲学因素、命题、学术观点,把归纳与演绎相结合,建构汉语哲学的理论架构。只有做到这“三个结合”,汉语哲学的理论建构才有科学依据。

总之,汉语哲学的建构意义非凡,工作量巨大,需要团队合作,集体攻关。但是,只要方向正确,学科体系科学合理,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得当,汉语哲学的建构就会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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