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 胜
(中共广东省委党校 科学社会主义教研部,广东 广州 510053)
关于改造传统农业的理论进路大致可以分为三种:经济自由主义、马克思主义和农民民粹主义,它们对传统农业的基本特征、改造目标以及改造路径都有自己的观点,并且在改造传统农业以实现农业现代化方面都进行了各种实践。三大理论进路在理论立场、分析方法和具体观点上有根本的不同,它们改造传统农业的着手点、切入点和侧重点迥异,分别侧重于技术进步的优先性和根本性、社会制度变革的优先性和根本性和文化再造的优先性和根本性。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立足点和改造基础在于生产资料所有制变革,这是其改造传统农业的社会主义价值维度,但同时,其也强调农业生产要素的更新、技术的进步以及农民文化教育的改进。中国共产党以马克思主义为根本指导,对改造传统农业的各方面因素进行了全方位考察,其致力于以制度变革为切入点,对传统农业进行技术、制度和文化三个维度的全面改造,以实现传统农业的技术革命、社会革命和文化革命。
传统农业是传统农业社会的基本经济支柱,改造传统农业首先要对其进行经济层面的分析和改造。自由主义经济学对改造传统农业经济的分析以对传统农业生产要素的改造为关键切入点,改造传统农业的根本就是要实现传统农业经济的现代转型。如舒尔茨提出,对传统农业的改造要通过增加投入以实现农业“全面生产要素”的现代化,“全面的生产要素”包括土地、资本、劳动以及农业技术、人力资本等。从经济学角度或生产力视角看,传统农业最典型的特征即是,以人力和畜力为动力、使用自然肥料、农业技术靠经验积累和世代传授、自给性生产为主。因此,改造传统农业为现代农业的目标[1]194-195就是:生产工具的机械化,机械力、电力、蒸汽等动力取代畜力,尤其是使用石油为燃料的内燃机装备的农业机械;化学工业的发展成果应用到农业,在增强地力方面采用化肥,在杂草、病虫害防除方面采用化学药剂;把科学实验成果广泛应用于农业,增强农业生产的科学化、标准化和可控性,而不是以生产经验作为农业生产的指导思想。现代农业是用工业武装起来的农业,劳动生产率和土地利用率都大为提高,大量剩余的农业劳动力转入工商等其他生产部门。由于能够用于商品交换的农业剩余大为增加,农业为工业提供粮食、原料,工业为农业提供农业机械,因此现代农业摆脱了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与现代工业密切结合,成为高度商品化和社会化的生产部门。
对于传统农业的小农经济结构,经济自由主义采取经济理性的视角和“理性人”假设的形式逻辑,进而分析小农经济是否符合经济理性以及有无效率,这就形成了经济自由主义关于小农经济的两种判断。第一种认为小农生产是非理性和低效率的生产组织形式,主要为古典经济学家所持有,如法国重农学派的代表人物魁奈和英国古典经济学的代表人物亚当·斯密。法国重农学派分析对比了小农生产与资本主义大农业,认为资本主义大农业优于小农生产。魁奈认为,小农的耕作方法落后、缺乏资本、生产规模小,平均生产成本却高于大农,只能种植普通杂粮以维持生活,不能像富裕农场主那样可以种植利润率较高的农作物。因此,小农生产是不经济的,富裕的资本主义大农业才是法国农业发展的方向。亚当·斯密则从社会分工角度讨论小农生产效率的问题,近代工场手工业效率提高的重要原因就在于生产的规模化和分工体系的专业化,这一因素在农业生产中同样适用,“每一个农村劳动者,每隔半个小时就得改变他们的工作和工具,一辈子几乎每天要干20种不同的活”[2]9-10,因此小农既缺乏合理的分工和协作,又缺乏相应工种的熟练度,无法保证农业高效的生产。第二种观点认为小农是资本主义自由市场竞争下的“经济人”,农民的理性使小农经济也趋于决策合理化和最有效率地配置农业生产要素,这种观点以舒尔茨、波普金等为代表。他们认为,传统农业尽管生产力水平不高,但在资源配置方面却是有效率的,因为农民在长期的实践中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农业生产体系,资源配置已达最优,通过重新配置现有的生产要素不会明显增加农业生产,因此,改造传统农业最重要的是引进新的现代的农业生产要素,这一过程需要增加对农业的资本和技术投入,农业的技术进步成为经济自由主义所主张的改造传统农业的基本路径。
马克思主义研究传统农业社会采取的是阶级分析方法。马克思认为前资本主义时期的农村社会可以分为两种类型,即西欧封建社会与“亚细亚生产方式”的东方社会,两者都具有以人身依附关系为特征的宗法共同体色彩。西欧封建社会表现为农民依附于封建主,是一种自然经济下以人的依赖关系为基础的宗法共同体[3]33,小农经济的剩余被共同体的统治阶级封建庄园领主或农奴主占有,其方式包括:地租(包括劳役、实物和货币地租)、雇工和高利贷剥削等。东方社会农村的土地归国家——村社土地公有,专制君主拥有土地的最高所有权,农村公社则是土地占有的实体,个人依附于经济上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的公社,小农的分散、落后与贫困,导致公共事业如水利工程等依靠高度集权的政府举办。随着近代资本主义的发展,西欧农村的小农大量破产,沦落为城市的无产阶级或农村的农场雇佣工人,传统农村中的封建生产关系解体,资本主义在农村取得统治地位,农民与封建主的阶级矛盾转变为农业资产阶级与农业无产阶级的矛盾。包括俄罗斯、印度和中国在内的东方社会的资本主义首先产生于城市,尤其是印度和中国城市资本主义一定程度上是西方列强入侵的结果,然后向乡村渗透扩展,城乡关系发生深刻改变,形成城乡二元结构,乡村社会被迫卷入市场经济,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逐渐解体,农村破产农民涌入城市成为资本家的廉价劳动力,而部分富裕农民也进入城市居住或投资工商业,农村的阶级分化明显。从事小农经营的小生产者、小土地所有者或租佃农民,使用传统农业技术和落后的生产工具,政治经济制度对其十分不利,他们遭受着地主阶级、封建国家、殖民者、高利贷、商业资本的剥削和压迫,随时可能破产。列宁认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导致俄国村社的解体,农村发生阶级分化,出现了农村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他根据生产资料占有情况将农民分为下等户、中等户与富户三种。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将农村社会划分为地主阶级、小资产阶级(自耕农、手工业主)、半无产阶级(半自耕农、贫农和小手工业者)、农村无产阶级(雇农)。[4]3-8中国大部分人居住在农村,因此为了完成反帝反封的革命任务,必须动员农民参加革命,改变传统农村社会的剥削状况,改变对农民不利的政治经济社会制度——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使贫雇农获得土地,也即实现“耕者有其田”的农业社会革命。
农民民粹主义者对传统农业社会采取实体主义的分析,他们认为传统农业生产的目的并非只有利润最大化,还包括养老育幼、相帮相携等伦理方面的内容,乡村社会就如斯科特所描述的“道义共同体”,小农生产的目的是为了满足共同体内所有人生存的最基本需求,因此乡村社会运行的规则更加受制于共同体的传统习俗,这以俄罗斯的村社社会主义和中国的以农立国思想为代表,他们都强调农业社会传统的优越性。“村社”产生于俄国由原始社会过渡到封建社会的过程之中,是由地域相连、又有一定血缘关系和经济联系的村落或居民点自然组合而成,其显著特征在于:土地公有、定期重分,农民从村社得到份地耕种,土地占有的平均性被破坏后即重新平均分配,周期为2—3年到24年不等;农业生产上实行劳动组合与共耕地协作制,公社在份地之外拨出“共耕地”,村民采用劳动组合的方式进行耕种,为村社提供最低限度的生计和文化保障;村社实行“民主管理”、连环保甲制度,公社的一切重要事务由村会和“长老会议”决定,村社集体为个人承担纳税义务,并有义务帮助鳏寡孤独和经济困难的农民。村社是农业生产和社会组织,同时由于村社共同体的自我管理形成了由村社成员共同创造并世代相传的道德规范和伦理准则,这种集体主义和平均主义使得村社成为农民的精神共同体。虽然后来私有制取代了公有制、阶级压迫取代了平等互助,然而村社的精神和原则却保存了下来,这种“原始主义思想”被赫尔岑等视为“农业共产主义”[5]。恰亚诺夫对俄罗斯村社进行了经济学分析,认为:当时俄国小农经济家庭在耕地、产量上的差别是人口差异的结果,而不是源自农村的社会分化;小农的家庭农场生产不是为了在市场上追求最大经济利润,而是主要为了满足家庭的消费需要;小农主要依靠自身劳动力而不是雇佣劳动力,家庭劳动力的使用和生产要素的组合已达到最优程度,农场规模主要是为了实现家庭效用最大化。因此,他与舒尔茨一样认为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小农经济同样可能持续。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造成俄国农村的衰落,民粹主义认为未来俄国农村的发展方向是重振村社传统,改造传统小农经济的方式既不是马克思主义的集体化,也不是自由市场下的资本主义大农业生产,而是使农民组成小型合作社,恢复村社传统,克服小生产的弊病和自由竞争导致的社会分化。中国的农民民粹主义以梁漱溟、章士钊等为典型代表,强调以农立国,梁漱溟不认为中国社会是一个阶级分化的社会,而认为是一种“伦理本位”、“职业分立”的社会,乡村社会中的宗法制度、礼义道德维系宗族和家庭的社会关系,而宗族性的乡约组织使得宗族控制了乡村的教化机构,乡村社会就是依靠礼仪教化和习俗规范的文化共同体。总之,农民民粹主义不认可传统农村社会阶级分化和小农经济落后的观点,而认为传统农业社会存在着某些形式的财产“共有”特征,人际关系和谐融洽,共同体利益得到尊重,小农经济的伦理情谊与集体精神在文化上有一定的优越性。
综上所述,上述三大理论进路对传统农业中的农民采取的是不同的分析方法,三者都具有其理论和现实依据,但必须看到的是,现实的农民并非铁板一块的抽象共同体,而是有经济地位差别和阶层分别的。正如黄宗智所认为,一个经济地位上升的、雇佣长工以及生产有相当剩余的富农或经营式农场主才符合经济自由主义者所做的形式主义分析,他们是为了追求利润最大化而作出合理生产抉择的“理性经济人”;一个经济地位下降、在饥饿边缘挣扎、付出高额地租和领取低报酬的佃、雇农,则是符合马克思主义阶级分析下的被剥削者形象,他们生产的剩余被地主和国家所榨取;一个主要为自家消费而生产的自耕农更多地符合民粹主义所描绘的实体主义小农,他们生存于一个道义共同体之中,生产的目的在于满足共同体的生存需求和维持成员间的“互惠”关系,并非纯粹的追求经济利润的市场参与者。[6]2-5
总体上,三大理论进路对小农经济的看法基本分为两种,一种是大农经营优越论,一种是小农经济稳固论。关于这一点经济自由主义内部观点是有分歧的,他们中的一部分如魁奈、斯密等与马克思主义理论进路一样认为农业的小农经营不及大农场优越,所不同的是魁奈、斯密等认为的大农是以雇佣劳动为基础的资本主义大农场,而马克思主义理论进路则主张建立在社会主义价值取向和合作社制度基础上的集体化经营。中国共产党人总体上也坚持大农经营优越论,“按小农经济本身来说,它是排斥集体劳动和新的农业技术的应用的,它的生产力是极其低下的,这也就是小农业经营迟早必将为大农业经营所代替的原因”[7]241-242。以舒尔茨为代表的发展经济学家则与民粹主义者如恰亚诺夫一样认为小农经济在现代市场经济条件下仍可持续发展,“小农经济稳固论”在传统农业的改造过程中始终存在,有经济学者指出规模经营虽然有利于降低农产品生产成本,但在亩产上却低于小农经营,改造传统农业并不需要改造小农经济,只需要引入现代生产要素,正如日本、韩国的家庭小农场虽然规模很小、以家庭为生产单位,但却是在资本控制下的高度专业化、商品化的现代农业生产。农民民粹主义者认为传统农业社会的小农生产和村社制度只要在合作社的辅助下一样可以改造成为现代农业,传统农业文化也可保存下来,不受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的破坏。
关于改造传统农业的目标与路径这个问题,三大理论进路有不同的论述。经济自由主义者主要从农业经济学视角,他们改造传统农业所要实现的目标是通过农业生产要素的合理配置,生产出更多剩余,提高农业生产的效率和产出率。当然这是以财产私有和自由市场经济为前提条件的,因为他们认为农民具有追求更多利润的经济理性。实现农业经济的增长是经济自由主义改造传统农业的首要目标,因此必须要加大农业要素的投入,提高其回报率,不仅需要致力于农业技术进步和经营管理水平的提高,而且要不断加大政府对农业发展的投入。传统农业的改造面临的制约因素是农业的要素投入不足,这包括现代化的生产要素的缺乏与要素无法得到合理配置两方面问题,因此要加大农业资本和劳动力的投入,引进现代化生产要素如农业机械、农业科技和化肥农药等,通过政府和市场机制合理配置农业资源,提高土地的产出率。其中,技术的进步是各种农业发展理论都极为重视的因素,马克思主义、农民民粹主义都认为农业技术的进步是农业发展的关键,经济自由主义将农业技术的进步作为改造传统农业的根本路径。市场机制是自由主义所认为的农业生产要素合理配置的基础性方式,当然也对政府在其中应发挥的作用有所论述,制度经济学将政府作为影响经济发展的重要变量。首先,政府要保证市场机制的不断完善和健全,创造农业发展良好的政治政策条件,对农业发展提供必要的刺激;其次,政府的公共研究部门必须致力于农业技术的研究和推广,引进国外先进技术并开展本土化推广;再次,政府必须加大公共投资,开展农业基础设施建设(道路运输、水利设施等),健全农业生产服务体制;最后,政府必须增加对人力和社会资本的投资,尤其是农民教育、医疗卫生等事业,这些均是农业发展所需的高素质劳动者的重要保障条件。舒尔茨在《改造传统农业》中就主张发展教育、医疗、文化事业等实现对农民人力资本的投资,同时也对改造传统农业的技术投入、市场机制和政府的作用都给予了论述。
马克思主义认为传统农业的改造固然是为了实现农业经济的增长,但是经济发展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资本主义“经济理性”所追求的利润,而应该是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人的潜能和价值的充分实现,人的健康、生存、生活水平、教育、福利、娱乐、人自身的再生产等各种需求的满足。经济自由主义将人的发展作为生产投入的要素,而马克思主义理论进路则认为,人的发展状态和经济的发展应该是一种互相促进的关系,“人”才是经济发展的目的,而不是手段。为了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必须改造传统农业的生产关系,摒弃生产资料的私有制,消灭农村中的阶级对立和剥削,这些因素制约着农业生产力的发展,导致农民生活的贫困。马克思在《论土地国有化》中写到,“土地国有化愈来愈成为一种社会必然性”,因为,“一切现代方法,如灌溉、排水、蒸汽犁、化学产品等等,都应当广泛地应用于农业,但是,我们所具有的科学知识,我们所拥有的进行耕作的技术手段,如机器等,只有在大规模耕种土地时才能有效地加以利用”[8]65,他主张实行土地国有并在农业中实现规模经营,因此无产阶级夺取政权后应该着手对小农的改造,促使其向集体所有制过渡。恩格斯在《法德农民问题》中主张决不能“用暴力剥夺小农”,“我们对于小农的任务,首先是把他们的私人生产和私人占有变为合作社的生产和占有,不是采用暴力,而是通过示范和为此提供社会帮助”[9]498-499。后来列宁和斯大林继承了马恩关于土地国有化和利用合作社改造传统农业的主张,并大力推动社会主义农业的集体化,斯大林认为“事实上农业有两条发展的道路:资本主义的道路和社会主义的道路,资本主义的道路是使大多数农民陷于贫困而让城乡资产阶级上层发财致富的道路,恰恰相反,社会主义的道路则是使大多数农民的物质生活不断提高的道路”[10]92-93,因此要引导农民走上社会主义道路,这也是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所极力强调的“农业的两条道路的斗争”。东方传统农村社会的改造首先是要完成废除封建土地所有制的民主革命,然后才是引导农民走上社会主义道路,在革命过程中,无产阶级通过土地革命与农民结成联盟,动员农民参加革命,而农业则得到工业的技术装备,国家工业化的发展是改造传统农业的技术前提。因此,马克思主义认为改造传统农业的核心在于实现农业的社会制度革命:民主革命和社会主义革命,农业的社会革命是实现农业由封建主义、资本主义转变为社会主义的必由之路。
中俄民粹主义者与马克思一样对资本主义社会持批评态度,但他们却拒斥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革命,而对传统农业社会存有一定的留恋情结,寄希望于实现传统农业社会与农业文明的现代化复兴,通过发扬传统农民的集体主义意识和组织农民的合作,找到一条不同于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传统农业改造之路。恰亚诺夫提出了“村社社会主义”的农民理想国,这是一个以伦理道德为规范的社会,而不存在法律的强制和专制的压迫,他认为俄罗斯的改革不仅要实现农民从专制统治下的政治解放,还要实现农民精神和经济生活的自由。因此,他要求知识分子必须到农村去,教育并组织农民,对农民落后的思想文化进行改造,使其成为具备现代知识的新型先进农民,并致力于提高农民文化,帮助其实现村社自治。通过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他们要求重估俄罗斯农村公社的文化价值,公社传统的农民价值、习俗、生活方式、生产方式等均可以在现代社会发扬光大,俄国村社是可以成为通向社会主义制度的桥梁。梁漱溟对中西文明做了比较文化学上的研究,他认为以伦理为本位、讲究道义人伦的农业文明和儒家文化具有优越性,西方文化以个人为本位,过分重视功利效用,导致个人自私与道德沦落,注重天人和谐、人际和谐的中国儒家文化指明了人类文化发展的方向。梁漱溟指出的改造传统农业社会的路径是文化改造与重建,即重振传统儒家文化,要复兴儒家文化,就必须重建乡村社会,因此乡村建设运动即是梁漱溟关于改造传统农业社会的重要实践,其基础就在于政教合一的乡农学校,借助这一新的社会组织构造,把农民组织起来并进行文化改造,解决中国近代社会极严重的文化失调问题,以此为根本进而对中国整个社会的政治经济都进行改造。
从上面可以看出,自由主义经济学认为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实现农业经济增长和产出收益最大化,需要引进和有效配置农业生产要素,其中农业技术的进步是关键,这是改造传统农业的必由之路。马克思主义重点关注农业的社会制度方面,尤其是土地所有制问题,主张通过消灭土地私有制并建立社会主义公有制,在此基础上进行技术改造和文化革命,最终改造传统农业,中国共产党对传统农业的改造正是以马克思主义这一思路为根本指导的。民粹主义者强调小农经济的稳定性和文化优越性,主张传统农业文明中的伦理道德、集体主义精神和生态和谐相对于资本主义的经济理性而言具有独特的价值,他们认为传统文化的现代改造和重构是改造传统农业的根本路径。
三种理论进路总体上分别将农业的技术进步、社会制度变革和文化再造作为改造传统农业的关键:经济自由主义以对农业生产要素的投资,尤其是资本和技术的投资为优先切入点;马克思主义以生产关系和制度的安排对农业发展的影响为优先切入点;农民民粹主义以传统农业文明的自我改造与发展为优先切入点。但是,三者并不是完全对立的,马克思主义在强调制度变革的优先性和根本性的同时,也十分重视技术进步和文化革命对农业的重要作用,自由主义经济学在突出技术要素的优先性的同时,也越来越重视社会制度与文化创新在经济发展中的重要作用,农民民粹主义者在强调文化再造的优先性的同时,也并不完全排斥工业化和现代性,而是主张通过技术进步和相应的制度调整以发展农业经济,三者所论及的内容都是传统农业改造所面临的实际问题。农业的技术革命、社会革命和文化革命对于传统农业改造来说是缺一不可的。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历史也是探索改造传统农业、实现农业现代化的历史,其包括土地革命、农业合作化以及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等农村改革,及新时代的乡村振兴战略等。中国共产党对传统农业的改造正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根本指导的包含技术、制度和文化三个维度的全面改造。
中国共产党坚持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强调生产关系对生产力的反作用,首先通过土地制度改革实现“耕者有其田”,废除封建剥削制度,实现农业的社会革命;然后大力发展互助合作运动,将农民组织起来,通过合作社合理配置生产要素,接续传统精耕细作、多种经营、兴修水利等农业生产经验,在充分发挥传统农业生产潜力的同时,通过引入新的现代生产要素,如农业机械、化肥等,改造中国传统农业。中国共产党人认为,改造传统农业的关键在于现代农业生产要素(包括良种、机械化、化肥等)的引进和农业技术的提高,也即实现农业的技术革命。但这需要两个前提:第一,农业发展的制度环境的改善,也即社会革命,只有在良好的制度环境下,农业才能健康发展。虽然传统农业的要素配置效率已经很高,但通过“组织起来”可以实现传统农业要素的改良更新和合理配置,不仅可以发挥传统农业的最大生产潜力,同时还可以创造出新的生产力,正如毛泽东指出的,“组织起来”是生产制度的革新,是生产力的又一个革命,是第二个革命。第二,农业技术的引进需要大量掌握现代科技知识的农民,农业的现代化除了科学技术、社会制度的现代化之外,“人”的现代化方面更为重要。因此必须使用各种教育手段将传统农业社会下的农民改造成为具有现代科学知识和现代理念的劳动者,即塑造新型农民。这种主张既突出了对农民的教育、培训、保健等的重要性,也突出了对农民进行文化和观念引导的必要性。
总体上,中国共产党对传统农业进行的全面改造,是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根本指引下,以制度变革为根本,从技术、制度和文化三方面着手的。毛泽东在1954年6月7日对中央农村工作部关于第二次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的报告的批语中,首次提出了在合作化过程中同时进行农业的社会革命和技术革命的新思想。[11]497在《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中又提出,“我们现在不但正在进行关于社会制度方面的由私有制到公有制的革命,而且正在进行技术方面的由手工业生产到大规模现代化机器生产的革命,而这两种革命是结合在一起的”[12]432,这就是社会革命和技术革命的主要内容。并且毛泽东还设想,“在第一第二两个五年计划时期,农村中的改革将还是以社会改革为主,技术改革为辅,大型的农业机器必定有所增加,但还是不很多。在第三个五年计划时期内,农村的改革将是社会改革和技术改革同时并进。”[12]438在制定《一九五六年到一九六七年全国农业发展纲要》的过程中,毛泽东认识到开展技术革命,必须要以农民掌握现代生产技术和知识为条件,因此在1956年1月的知识分子会议上他提出“现在是革技术的命,叫技术革命”,“要搞科学,要革愚蠢同无知的命,叫文化革命”。[13]515
因此,中国共产党改造传统农业的实践,先是对土地制度和劳动组织(合作社)进行变革,以此作为优先突破口,以劳动积累的方式来代替资金的投入,实现对既有生产要素的投资,进行诸如平整土地、改良土壤、水利灌溉等农田基本建设,农村道路、广播、电视、报刊、技术推广站等基础设施的兴建,使得传统农业生产要素发挥出最大的潜能;再加上新的现代生产要素(农业技术、农用机械、化肥等)的引进,教育、扫盲、文化娱乐、合作医疗等人力资源的改善,实现对传统农业的全面改造。这一全面改造的思路表现为,在党的领导下组织农民成立生产合作社,以实现农业生产资料的公有制改造和农村的社会改造;然后,在新的社会基础和新的农村产业基础上进行技术改革和文化革命,从而把农业的制度、技术与文化(新型农民)三重维度的改造统一起来。其中,“组织起来”是中国共产党全面改造传统农业的核心,农业的技术革命、文化革命以农业的社会革命——合作化为基础。新时代的社会主义乡村振兴必须延续这一思路,在深化农村土地制度改革和发展合作社的基础上进一步推进中国农业现代化,走出一条中国特色农业现代化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