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纳雍话的“横xuan21”

2021-12-28 07:39彭华王文艺
六盘水师范学院学报 2021年1期
关键词:广韵鼻音读音

彭华 王文艺

(贵州民族大学文学院,贵州贵阳550025)

纳雍是贵州省西部地区的一个县,分别与织金、大方、毕节市七星关、赫章和水城等区、县接壤,县域内居民主要有汉族、苗族、彝族、穿青人等,汉族、大部分彝族和穿青人说汉语。纳雍话属于北方方言西南官话川黔片区成渝小片区[1],以下所说纳雍话,指汉语纳雍话,不另外说明。

纳雍话中“横”这个字的读音很特别,读xuan21,和普通话的差别比较大。普通话中“横”的韵尾是ŋ,而纳雍话中“横”的韵尾是n,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与汉语鼻音韵尾演变的问题有关。在讨论“横”这个字的读音演变问题之前,我们先简要介绍一下汉语鼻音韵尾演变的大体情况。

汉语鼻音韵尾在中古的时候有三个,即m、n、ŋ,但到现代大多数汉语方言中只剩下n和ŋ,只有少数方言还保留着m。汉语鼻音韵尾m、n、ŋ演变的情况很复杂,在不同的方言里有不同的演变方式。汉语鼻音韵尾归并的起点是从m开始的,m韵尾并入n韵尾是一个必然的趋势。冉启斌认为,在汉语鼻音韵尾演变中,主要遵循发音部位从前到后的规律演变,-m>-n>-ŋ的演变方式占主流[2]。也就是说,在大部分方言里,m最先消失,如果n和ŋ还继续向前变化,那么多数情况下n接着消失,ŋ最后消失。如果鼻音韵尾再向前发展,结果就是鼻音韵尾脱落或脱落后鼻音韵尾前面的元音鼻化,比如,西北方言某些方言点和昆明方言就是这样[3]。

但是,属于-m>-ŋ>-n的演变方式的方言也不少,比如,龙海燕认为,“湖南洞口赣语的鼻韵尾是按‘-m>-n>鼻化韵、-ŋ>-n或鼻化韵’的方式变化的”[4],王力先生认为,长沙等方言的aŋ并入了an[5]603。从方言演变地图上看,m和ŋ已经消失,只剩n韵尾的方言点全国共有19个,兰州2个,湖南8个,湖北2个,安徽5个,江苏1个,浙江1个[6],这些方言点的m、ŋ全部归并入n。西南官话的əŋ并入ən,iŋ并入in,但是aŋ基本没有并入an。西南官话的aŋ有没有并入an的可能和条件呢?这个问题值得我们探讨。

对纳雍话的“横”字进行研究,发现纳雍话里有aŋ并入an的语言现象。分析纳雍话里“横”这个字读音的来源,并对其演变情况进行说明。

一、纳雍话“横xuan21”的来源

(一)“横”字的古、今意义

“横”,许慎在《说文解字》里把它解释为“阑木也”[7],段玉裁注为“阑,门遮也,凡以木阑之者皆谓之横也”[8],《汉语大字典》给出的解释是“门前木栅栏”[9]1273,这三本书解释的是“横”的本义。在《广韵》中,“横”在庚韵,户盲切,平声,释义是“纵横也”[10]164。在《集韵》中,“横”也在庚韵,胡盲切,平声,释义是“东西曰纵,南北曰横”[11]。《广韵》和《集韵》对“横”字的解释,都是取其引申义。

《汉语大字典》中“横”字有一个义项是,“横向,与‘纵的方向相对’”[9]1273-1274,这一义项基本概括了“横”的意义。《现代汉语词典》中“横”字的前几个义项是:

1跟地面平行的(跟“竖、直”相对),如:“横”梁;

②从左到右或从右到左的(跟“竖、直、纵”相对),如:“横”队;

3跟物体的长的一边垂直的(跟“竖、直、纵”相对),如:“横”着切一刀;

4使物体成横向,如:把扁担“横”过来[12]。

根据古代和当代的字典辞书对“横”意义的解释,我们可以看到,从古到今“横”作为与“竖、直、纵”相对的意义没有发生多大变化,它的这一意义比较固定。

(二)纳雍话的“横xuan21”也是表示与“竖、直、纵”相对的意义

纳雍话中,“横xuan21”字主要用在以下几种情况中:

(1)纳雍话的“横xuan21”和“顺”相对,摆放东西没有顺着一定方向摆放,可以说“放‘横xuan21’了”,在床上睡觉没有顺着床的边缘方向睡直,可以说“睡‘横xuan21’了”;放东西不打算顺着一定方向放,可以说“打‘横xuan21’来放”,如果本来是顺着一定方向放好的,但后来东西位置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可以说“打‘横xuan21’了”;放什么东西没有按要求放整齐,可以批评为“‘横xuan21顺’都不晓得”;

(2)上面(1)的情况可以描述为“‘横xuan21’耷拉兮ɕi13的”。东西横七竖八的,可以说“‘横xuan21’不‘横xuan21’,直不直的”,也可以描述为“‘横xuan21’耷拉兮ɕi13的;

(3)“横xuan21”有抽象的意义,一个人很犟,不听劝,或者脾气古怪,可以说他“很‘横xuan21’”,或者“‘横xuan21’得很”“‘横xuan21’耷拉兮ɕi13的”,或者“‘横xuan21’胯胯的”。乱说话或狡辩、强辩,可以说“横xuan21扯”,也可以说“开横xuan21腔”;

(4)纳雍话的“横xuan21”和“顺”在一起用,可以表示“反正”的意义,给人无可奈何的感受。比如:

他“横xuan21顺”不答应,有哪样办法?

“横xuan21顺”你都有理,没有人讲得过你。

“横xuan21”不只在纳雍话里有,在其他方言里也有,意义和用法和纳雍话差不多。比如,《贵州汉语方言特色词语汇编》中,“横”的读音是“xuan2”,这个字主要在黔北方言片区使用,意思是“拦截”,例如:“拿根凳子横在路中间嘛”;“横”和“顺”也可以连在一起使用,“横顺”意思是“反正,横竖”,例如:“横顺他不着急”[13]。无独有偶,《四川方言词典》中,“横扯”“横顺”的“横”的音也是xuan2[14]159-160,四川话“横扯”和“横顺”的意思也和纳雍话意思一样。

因此,我们说纳雍话的xuan21写出来是“横”这个字,不是别的字。

二、纳雍话“横xuan21”的历史音变情况

(一)纳雍话东鍾韵的扩大

“横”,今天普通话读xəŋ35,纳雍话读xuan21,韵母差别很大,要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先看纳雍话东鍾韵的归并情况。

在《广韵》和《集韵》中,“横”都在庚韵,平声,它是梗摄合口二等匣母字[15]75。在《中原音韵》中,“横”归入了东鍾韵,阳平,与“横”一起归入东鍾韵的还有梗摄开口二等唇音字:烹、彭、盲、猛、孟、鹏、棚、萌、迸;曾摄开口一等唇音字:崩、朋;梗摄合口二等匣母字:宏、轰、揈;梗摄合口三等晓母字:兄,群母字:琼,喻母字:荣、永、咏、泳等[16]。《中原音韵》把上面这些字也收入庚青韵,不过,这种情况王力先生认为是《中原音韵》存古,因为“今天西南官话里还把‘崩、烹、彭、朋、猛、孟’等字读入东鍾韵”[5]434。诚如赵诚先生所说,“周德清不是所谓正途出身的文人学士,学问并不高,正视当时的语音实际,《中原音韵》反应当时的口语”[17]85-88,《中原音韵》把“横”归入了东鍾韵,应该就是当时的语音实际情况。

纳雍话的东鍾韵也像《中原音韵》的东鍾韵一样,有其他韵的字归并进来,扩大其成员数量。今天,纳雍话除“彭、横”等字外,“猛、孟、鹏、棚、萌、迸、朋、宏、轰、揈、兄、荣”等字都读入了东鍾韵,韵母读uŋ,不读əŋ,这些字读音走了和《中原音韵》一样的演变道路,它们到现在还保留着变化后的读音。

“横”和“彭”在元代就归入了东鍾韵,应该读uŋ,而纳雍话的“横”和“彭”是例外,一个读xuan21,一个读phən21,什么原因呢?

(二)“横”“彭”没有进入东鍾韵

纳雍话读-uŋ的字并不少,《广韵》东鍾韵的字纳雍话基本上还读-uŋ,比如,“蓬、篷、蒙、梦、懵”等字,甚至宕摄很多字也读成了-uŋ,如:装、疮、床、霜、闯、爽,壮、创、状,旷(旷课)、光(抹ma21光头)、慌、黄、皇、谎、晃,筐、狂、逛(到处乱逛)、况等[18]833-837。纳雍话的uŋ韵字,不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还比较稳定。

和“横xuan21”“彭phən21”同韵同发音部位的字现在纳雍话还读成-uŋ,比如“矿”,《广韵》属于梗摄合口二等见母[15]75,纳雍话比较老的读音是kuŋ21。“轰”(纳雍话里有:黑来轰隆的),《广韵》在晓母[15]75,和“横”同是喉音,但是读xuŋ21。又比如,“旁斗”,在《广韵》里和“彭”同是庚韵并母,意思是“量溢”[10]165,纳雍话指炉火上锅里的汤、豆浆或者水等汤水沸腾漫出锅的边缘,读phuŋ21。“旁香”也和“彭phən21”同是庚韵并母,《广韵》的意思是“大香”[10]165,纳雍话读phuŋ55,意思还是指香,可以说“香旁香旁香的”。

这说明,纳雍话里不是东鍾韵容不下“横”和“彭”两个字,而是另有原因。为什么纳雍话的“横xuan21”和“彭phən21”不读成-uŋ呢?

纳雍话的“横xuan21”有一个文读音xuən21,只在说笔画“横”的时候读,如:

一横xuən21一竖

这一横xuən21写错了

这个读音比较老,由于社会的变化和发展,现在的年轻一代基本上不会说了,只有上了年龄有文化的人会说。合理的解释是,纳雍话的“横xuan21”没有进入东鍾韵,官方的读书音没有改变“横xuan21”的读音,而是产生出了另一个读音xuən21。

“彭phən21”也和“横xuan21”一样也没有进入东鍾韵,如果“彭phən21”进入了东鍾韵,今天纳雍话的“彭phən21”就不会读phən21,而是读phuŋ21或者其他读音了。纳雍话读-uŋ的字不大可能变成-əŋ,比如,非组字“风、枫、丰、疯、冯、讽、凤、封、峰、锋、缝、逢、蜂、奉、俸”多数人读-uŋ,读-əŋ很不自然,发不好音,有些人干脆读成-ɑŋ,使主要元音u低化为ɑ。因此,“彭phən21”就不太可能从uŋ韵音变为əŋ韵,然后经过一段时间,鼻音韵尾ŋ再脱落变为ən韵。

纳雍话的“彭phən21”和“横xuan21”没有和同韵同发音部位的其他字进入东鍾韵,其音变方式与那些进入东鍾韵的字的音变方式截然不同,它们没有读-uŋ的可能。

三、两种音变的竞争

(一)鼻音韵尾ŋ的脱落

导致纳雍话的“横xuan21”和“彭phən21”没有和同韵同发音部位的字一起归入东鍾韵的原因是鼻音韵尾ŋ的脱落,一旦鼻音韵尾ŋ先脱落,它们就失去了进入东鍾韵的条件。

“横xuan21”在唐宋时期是梗摄合口二等字,庚韵平声,王力先生把晚唐、五代和宋代的庚韵合口二等字的韵母拟测为uɐŋ[5]277,318,郭锡良先生把《广韵》“横”的韵母拟测为wɐŋ[19]420,他们的看法基本一致,这应该就是当时的语音事实。不管是uɐŋ韵还是wɐŋ韵,鼻音韵尾ŋ脱落了,主要元音ɐ低化成a,韵母变成uan或者主要元音鼻化的可能性是有的。

“彭phən21”在唐宋时期是梗摄开口二等字,庚韵平声,王力先生把晚唐、五代和宋代的庚韵开口二等字的韵母拟测为ɐŋ[5]277-278,318,郭锡良先生把《广韵》“彭”的韵母拟测为ɐŋ[19]428。同样的,“彭”的鼻音韵尾ŋ也会脱落,后来变成phən21。

(二)“横xuan21”“彭phən21”是两种音变竞争的结果

按音变的一般规律,同韵同发音部位的字在音变的时候都是一起变,但是纳雍话的“横xuan21”和“彭phən21”没有随同韵同发音部位的字读-uŋ21。这是因为它们跟上了鼻音韵尾ŋ脱落的浪潮,不能与上面所说的纳雍话中归并入东鍾韵读-uŋ的那些字一起归并入东鍾韵,走了不同方向的音变道路。

纳雍话鼻音韵尾ŋ脱落开始的时间与梗摄开口二等庚陌、耕麦字,曾摄开口一等登韵字,梗摄合口三等庚韵字归并入东鍾韵的时间可能是同时的。这两种音变力量的相互作用使得“横xuan21”“彭phən21”从同韵同发音部位的系列字里独立出来,改变了它们音变的方向。如果纳雍话鼻音韵尾ŋ脱落发生在东鍾韵扩大之前,那么梗摄开口、合口二等庚陌、耕麦字,曾摄开口一等登韵字,就不会归入东鍾韵,它们没有了韵尾ŋ,要进入东鍾韵就难了。反过来,如果纳雍话的梗摄开口、合口二等庚陌、耕麦字,曾摄开口一等登韵字,梗摄合口三等庚韵字归并入东鍾韵是在əŋ、ɐŋ和aŋ等韵中的ŋ脱落之前发生,那么,“横”就不会读“xuan21”,应该读“xuŋ21”,“彭”就不会读phən21,而应该读phuŋ21,而不是今天这个读音。纳雍话的uŋ韵很稳定,ŋ韵尾没有脱落,一旦“横”读uŋ韵,“彭”读uŋ韵,就不会变成ən韵了。

在纳雍话里,同一时间发生了两种音变,一种音变是东鍾韵的扩大,另一种音变是ŋ韵尾脱落。“横xuan21”和“彭phən21”的读音是两种音变竞争的结果。一个字的音在变化的时候,如果有两种音变的可能和条件,只能选择一种音变,不可能两种音变都选择。至于选择哪一种音变方式,与音变发生的具体情况有关,可能是随机的,也可能不是。

徐通锵先生说,“由于另一种变化力量的干扰,迫使变化中断,即已经起了变化的音和还没有来得及发生变化的音从此分家,各不相涉,因而在音系中留下了异于规律的不规则现象”[20]293,上面说的纳雍话的音变情况就是这样的,“横xuan21”“彭phən21”就是规律之外的遗留。

(三)纳雍话鼻音韵尾ŋ脱落的例证

纳雍话鼻音韵尾ŋ在iŋ、əŋ中脱落的时间和在aŋ中脱落的时间是否同时,现在我们还不清楚,但是鼻音韵尾ŋ在iŋ、əŋ和aŋ中整体脱落的现象在纳雍是发生过的。iŋ读in、əŋ读ən的音变在西南官话中很普遍,这里不用分析,我们只介绍aŋ读an的情况。

今天纳雍县西部中岭镇、阳长镇一带大部分村寨,曙光乡、百兴镇一带大部分村寨,就有aŋ韵鼻音韵尾ŋ脱落的现象[18]833-837。aŋ韵的ŋ脱落后,主要元音鼻化,aŋ变成了ã,或aŋ变成了an,普通话开口呼、合口呼和齐齿呼的aŋ韵字他们都读成ã或an。这种音变,不是民国至今发生的,因为近几十年来搬进这几个乡镇的人不会发鼻化元音ã,一百年前左右搬进百兴镇街上的人也不会发鼻化元音ã。

这四个乡镇大部分村寨的人区别不了“帮、班,长、馋,昌、餐,床、船,当、担,放、饭,刚、干,行(行家)、韩,黄、还,炕、看,浪、烂,忙、蛮,商、三,伤、扇,双、拴,网、碗,张、詹,庄、专”等字的韵母,把ã和an听混淆。

今天,那几个乡镇齐齿呼有读aŋ的倾向,可能是受普通话的影响。

纳雍县的邻县水城县也有几个乡镇存在这种音变情况,《水城县(特区)志》记载,“普通话的后鼻韵母aŋ在部分区乡变为前鼻韵尾,或变为鼻化韵(尤以南开、龙场、发耳等区较普遍)”[21],这说明ŋ的脱落在纳雍和水城一带是一个趋势,不只发生在纳雍话里。

纳雍西部aŋ音变为ã或an的几个乡镇和纳雍其他乡镇一样,也没有iŋ韵和əŋ韵,ŋ韵尾的脱落,不仅发生在iŋ韵和əŋ韵中,还发生在aŋ韵中,uŋ韵的ŋ很稳定,没有发生变化。我们推测,纳雍话的鼻音韵尾ŋ脱落的现象不只发生在现在能观察到的那几个乡镇,还在其他乡镇发生过,只不过后来其他乡镇的音变没有坚持下去。纳雍话中aŋ、iŋ、əŋ的ŋ的变化是沿着“ŋ>n或鼻化韵”这个方向前进的,ŋ前的低元音和后元音不能阻止ŋ变为n或鼻化元音的演变。

这样看来,纳雍话的“横”读xuan21,“彭”读“phən21”就不奇怪了。

(四)纳雍话鼻音韵尾ŋ脱落的另外几个残留词

纳雍话əŋ、aŋ或ɐŋ韵鼻音韵尾ŋ的脱落,只在纳雍西部几个乡镇保存下来,其他乡镇只留下了几个残留词。

“两”,《广韵》在宕摄阳药韵,开口三等,来母上声[15]62,纳雍话读lian21,这个数词使用的频率非常高,这是ŋ韵尾脱落较明显的标志。四川方言里有“两娘母”这个词,读liaŋ3niaŋ2mu3,意思是母子俩或母女俩[14]271。纳雍话里也有“两娘母”这个词,意思也是母子俩或母女俩,但是读音和四川话不一样,“两”读lian21,“娘”读liɛ21。纳雍话中,母子、母女不止两个,可以说“三娘liɛ21母”“四娘liɛ21母”“几娘liɛ21母”,母子间或母女间说“娘liɛ21母间”。“娘”,《广韵》在宕摄阳药韵,开口三等,来母平声[15]62,纳雍话只在这种情况下读liɛ21,其他情况都读liaŋ21。纳雍话(包括ŋ脱落的几个乡镇)把今天普通话an韵的齐齿呼和其与tɕ、tɕh、ɕ组合的撮口呼的字基本都读成了开口呼ɛ,我们估计,“娘”的鼻韵尾ŋ脱落以后也先读lian21或liã21,后来读liɛ21。

“堂”《广韵》在宕摄,开口一等,唐铎韵,定母平声[15]61,纳雍话“堂”在“堂屋”这个词里读“thao21”,aŋ的韵尾丢失,韵母变成了ao。“螃”《广韵》在宕摄,开口一等,唐铎韵,并母平声[15]61,纳雍话“螃蟹”读“pha21xai33”,“螃”的ŋ韵尾丢失。“晌”《广韵》在宕摄,开口三等,阳药韵,审(书)母上声[15]62,纳雍话“晌”在“晌午”这个词里读“sao33”,ŋ韵尾丢失,韵母变成sao。纳雍话的“晌sao33午u33”指吃过午饭后到太阳偏西的那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如果饿了,可以做东西来吃,在这段时间里吃东西叫“吃晌sao33午u33”,吃的东西也叫“晌sao33午u33”。

另外,纳雍话的“膨”读phən55,这个字和“彭”一样在《广韵》梗摄庚韵,开口二等,并母平声[15]70,也没有归并入东鍾韵。“肚皮膨phən55胀”就是指肚皮胀,并伴随隐隐的疼痛,膨phən55这个字也只用在这个词里。

“两”“娘”“堂”“螃”“晌”和“膨”这三个字在纳雍话里的读音说明,纳雍话鼻音韵尾ŋ在əŋ、iŋ、aŋ或ɐŋ中脱落的现象是存在的。这三个字在今天纳雍话里的韵尾都是n,由于材料有限,我们还不知道n是来自ŋ还是来自鼻化音ã。

四、纳雍话ŋ韵尾脱落原因估测——彝语的影响

(一)彝语影响纳雍话ŋ韵尾的脱落

《广韵》是对《切韵》的修订,第二次修订是在北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1008),北宋仁宗景祐四年(1037)丁度等人奉命刊修《广韵》,改名为《集韵》,《中原音韵》初稿完成于元泰定元年(1324)[17]46,56,85。从《集韵》到《中原音韵》,时间300年左右,纳雍话iŋ、əŋ、ɐŋ和aŋ韵中鼻音韵尾ŋ脱落是否在这段时间发生的目前我们还不知道。

但是在纳雍,ŋ韵尾,特别是aŋ的韵尾的脱落事出有因。

王文艺发现,贵州省长顺县布依语在和汉语接触的过程中,布依语的四音格动词重叠词语语法形式被借入了当地汉语语法系统,对当地汉语产生了影响[22]。彝语和布依语一样,在和汉语接触的过程中,彝语会对纳雍话产生影响。彝语韵母没有鼻音韵尾,汉语纳雍话鼻韵尾ŋ的脱落受到彝语影响的可能性比较大。元、明、清时期水西彝族势力很强大,纳雍是其主要辖地之一,穿青人、汉族人与彝族人在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交往很频繁,客观上纳雍话会受到彝语的影响。

《织金县志》记载,“彝族人读-aŋ为-an,‘黄牛’读‘环牛’,‘波浪’读‘波烂’,‘上坡’读‘散坡’”[23]。织金县紧邻纳雍县,织金县彝语和汉语的感染现象在纳雍县也发生过,只不过接触深浅情况不一样。织金县只有彝族人会把-aŋ读成-an,而在纳雍县西部那几个乡镇,无论彝族人还是穿青人、汉族人等,都把-aŋ读成-an或-ã。《织金县志》的记载比较可靠,它给我们提供了彝族人说汉语时发生偏误的具体例子。

ŋ的发音部位靠后,而且a是低元音,实际发音时舌位靠后,ŋ丢失、脱落的可能性不大,至今西南官话里aŋ韵仍然比较稳定。但是不变不是绝对的,一旦达到变化的条件,还是会变化的。

(二)纳雍话ŋ韵尾脱落没有继续下去的原因

纳雍西部的几个乡镇aŋ的韵尾丢失、脱落的现象现在还能看到,其他乡镇aŋ的韵尾丢失、脱落现象现在已经观察不到了,ŋ韵尾丢失、脱落是否完成、进行了多久等等情况现在不得而知。

一个地方的方言俗语最能反映那个地方的风土人情[24],说不同语言的民族居住在同一个地方,会产生民族风俗的认同感,久而久之语言上的接触就不可避免。比如,在威宁、赫章、纳雍、七星关、大方、黔西、织金等县区,蔡家人和彝族等少数民族聚居在一起,就在词汇上相互借用[25]。纳雍县的彝族、苗族人口众多,由于地理及其他方面的原因,穿青人、汉族人和苗族人、彝族人及其他少数民族长期融合,给语言的演变造成了影响,纳雍话ŋ韵尾脱落就进行不下去了。

五、结语

我们分析了纳雍话“横xuan21”字读音的演变情况,发现除了“横xuan21”字外,还有“彭”“膨”“两”“娘”等字的鼻音韵尾ŋ也脱落了,这说明纳雍话韵母鼻音韵尾ŋ的脱落不止发生在iŋ韵和əŋ韵中,还发生在aŋ中。今天,纳雍县西部几个乡镇还保留这种音变现象,究其原因,这种音变受彝语影响的可能性比较大。纳雍县其他乡镇没有把这种音变进行下去的原因,可能是多民族融合给语音的演变带来了影响。

纳雍话鼻音韵尾ŋ脱落开始的时间与梗摄开口二等庚陌、耕麦字,曾摄开口一等登韵字,梗摄合口三等庚韵字归并入东鍾韵的时间可能是同时的。如果不同时,纳雍话的语音面貌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

纳雍话鼻音韵尾ŋ脱落的现象,给西南官话aŋ韵母鼻音韵尾ŋ的脱落提供了某种可能。我们知道,汉语鼻音韵尾-m>-ŋ>-n的演变方式在其他汉语方言里已经发现了,西南官话也有这种演变的可能。西南官话中已经有了əŋ>ən、iŋ>in的音变事实,只要条件成熟,也会发生aŋ>an或ã的音变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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