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自由主义的危机
——米歇尔·于松的资本主义经济批判理论

2021-12-27 19:38吕佳翼
理论学刊 2021年3期
关键词:长波曼德尔自由主义

吕佳翼

(南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天津 300350)

米歇尔·于松(Michel Husson,或译米歇尔·胡松)是法国左翼经济学家、法国左翼激进思想的重要智囊,也是法国著名的反全球化组织“征收金融税以援助公民协会”(ATTAC)的成员。近年来,米歇尔·于松发表了一系列关于资本主义经济的批判性论著,以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和方法分析“二战”后迄今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态势,揭示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根源,追踪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动态,肯定中国经济的重要贡献,并描绘资本主义经济的出路所在。研读米歇尔·于松的这些理论对我们汲取国外资本主义研究的最新成果,并以此为鉴戒进一步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是很有裨益的。

一、对埃内斯特·曼德尔晚期资本主义论的阐释与辩护

虽然跟其他左翼经济学家一样,2007—2008年的国际金融危机是米歇尔·于松经济学分析的一个重要着眼点,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的重要特点是在宏观的架构中把握当前的危机——这一架构既包括一种长程的历史眼光,也包括对“现象—本质”关系的辩证把握,米歇尔·于松也是如此。他对资本主义经济的视界主要是从“二战”后以至今日。于松对这一长时段资本主义经济的把握,与埃内斯特·曼德尔(1)埃内斯特·曼德尔(Ernest Mandel)系国际著名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二战”后曾长期担任“第四国际”的主要领袖。他的代表作包括《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晚期资本主义》《资本主义发展的长波——马克思主义的解释》《卡尔·马克思经济思想的形成——从1843年到〈资本论〉》等,被认为是“二战”后最有影响力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特别是其晚期资本主义理论和资本主义长波理论在国际左翼学界有广泛影响。的两个主要理论有着重要关系。

曼德尔的一个主要经济理论是“晚期资本主义”论,用以概括、分析和揭示“二战”后至20世纪70年代初资本主义经济的“黄金三十年”。曼德尔认为,“晚期资本主义”是资本主义发展中的一个新阶段,即继马克思所分析的古典资本主义、列宁所分析的帝国主义之后的资本主义发展的第三阶段,也是预期中的最后阶段。在这个阶段资本主义出现了许多新的现象和特征,但资本主义的本质没有改变,资本主义的发展趋势也仍然在经典马克思主义的分析视域内。“所谓‘晚期资本主义’,决不是暗示资本主义的本质已经有了变化,使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列宁在《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中的分析发现成为过时。正如列宁只能在《资本论》的基础上来发展他对帝国主义的论述,以证明马克思所发现的控制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全部过程的一般规律。因此,我们在今天也只能在列宁的《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一书的基础上来试着对晚期资本主义提出一种马克思主义的分析。”(2)[比]埃内斯特·曼德尔:《晚期资本主义》,马清文译,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3页。曼德尔认为,在资本主义的发展历程中呈现出资本主义国家功能不断增强的趋势,这一点在晚期资本主义时期得到了进一步的增强,具体表现为:更多生产部门的“国有化”,以各种直接或间接的补贴帮助资本增值困难的私有部门,国家通过更多宏观经济政策对经济进行干预,国家以更多的公共支出缓解政治危机、社会危机等各种危机,以“麦卡锡主义”(3)这个词肇始于1950—1954年间以美国共和党参议员约瑟夫·雷蒙德·麦卡锡为代表的一股反共、极右思潮,它以防止国家被“颠覆”为由,制造了大量不公正的调查、指责,迫害左翼力量以及反对它的其他人士。20世纪50年代中期,“麦卡锡主义”破产而影响犹在。为代表的极右势力对左翼力量和劳工运动的压制,以及持久的军备经济,等等。这些趋势不仅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生产社会化与资本主义私人占有之间的矛盾,以及整个社会生产的无政府状态,也更有利于资产阶级对剩余价值的榨取。在国际层面上,以资本主义民族国家为后盾的跨国公司的国际剥削以及发达资本主义国家与“第三世界”国家的不等价交换,也使晚期资本主义时期的资本主义国家获得了更多的“超额利润”。再加上战后广告业、信贷业乃至金融业的发展,“消费社会”的到来,以及服务业的比重愈益增加等所谓“后工业化”转向,不仅的确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生产无限扩大的趋势和劳动人民的购买力相对缩小之间的矛盾,也给资本主义披上了一层美轮美奂的新装。然而,曼德尔在论述这些新现象时,始终要强调的是它们没有逾越资本主义的本质规律,它们对资本主义各种矛盾的缓解作用仅仅是“缓解”,它们(如“麦卡锡主义”对左翼力量的压制、持久的军备经济等)的产生有赖于一种特殊的历史条件,一旦这些条件消失或上述矛盾“缓解”机制遇到其内在的限度时,资本主义经济的衰退进程就将“无情”地开启。曼德尔写作完《晚期资本主义》的20世纪70年代初,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中新出现的“滞涨”现象其实已经在印证这个基本结论。

但由于资本主义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后普遍转向进入一个新的阶段,即所谓“新自由主义”阶段,那么“晚期资本主义”的“晚期”判断还是否合理?又该如何理解?这不得不被作为一个具有挑战性的问题提了出来。如果根据表面的判断,资本主义不仅没有在“晚期资本主义”时期遇到其发展的最终“极限”,而且在新自由主义时期似乎呈现出与曼德尔判断相反的、资本主义国家功能“淡出”的显著特征,这岂非使曼德尔的晚期资本主义论难以立足?米歇尔·于松不这样认为,他在阐释曼德尔的过程中不仅为曼德尔的晚期资本主义论作了辩护,而且对它作出了发展。于松在评述曼德尔思想的长文《“黄金年代”之后》中总结性地指出:“重要的是要理解,曼德尔的概念应当被与历史决定论的观念严格区别开来,历史决定论的观点把‘晚期资本主义’视为‘最后阶段’,它已濒临必然崩溃的边缘,而曼德尔所说的并非如此。他认为战后资本主义的反常表现并不意味着它的矛盾已被不可逆转地克服了,相反,它们预示着一种激烈的变化。‘福特主义’的成功代表了资本主义所能实现的最佳状态,但是插曲一旦结束,该制度除了大步后退就不能持续下去——这一点变得前所有未地显而易见。曼德尔认为,这正是重新解释马克思主义对资本主义最激进的批判,并在实践中推翻它的时候。”(4)Michel Husson.After the Golden Age, from Gilbert Achcar ed. The Legacy of Ernest Mandel, Verso, 2000.根据于松的新自由主义阶段并没有逾越“晚期资本主义”的逻辑,于松赞赏曼德尔对20世纪70年代初开启的资本主义经济衰退的预测,并且认为“新自由主义”时代资本主义经济虽然一度有所恢复,但衰退的长期轨迹并未改变,于松在其2020年的新作《埃内斯特·曼德尔的经济学:昨天与今天》中再次指出:“必须承认,至少在2008年危机之前,利润率恢复了,但这是不够的。(曼德尔的)该理论绝对没有假定说,这(资本主义利润率的恢复)就已经足以开启一个新的扩张性阶段。新的情况是,这次利润率的恢复(对此有些马克思主义作家提出异议)没有伴随着积累、增长和生产收益的恢复。”(5)Michel Husson.The Economics of Ernest Mandel,Yesterday and Today, https://internationalviewpoint.org/spip.php?article6725, 2020-7-20.因此,如果就曼德尔对“晚期资本主义”的基本规律和趋势的判断而言而非计较于“晚期”的字面意思(于松强调曼德尔对该词的选用并非没有疑虑),所谓“新自由主义”阶段并未逾越“晚期资本主义”范畴。在2007—2008年的国际金融危机之后,这一点得到进一步的确证。

其次,米歇尔·于松用“福特主义”概括“黄金三十年”,除了像曼德尔那样认为国家干预所起的稳定器作用之外,还是有其自己的特点,即:通过泰勒制(即科学管理)的组织方式降低生产成本、提高劳动生产率,从而降低商品价格的同时,通过提高工资、缩短工作时间,既提高了工人积极性,又扩大了需求。根据于松所说,“黄金三十年”的运行机制很大程度上可以概括为“福特主义”(泰勒制)+“福利国家”。但问题是,“福特主义”只是特定历史条件下的偶然产物,并不具有可复制性,随着1974—1975年经济衰退期的到来,“福特主义”的条件就消失了,而新自由主义政策的实施,更在主观上将“福特主义”的条件破坏殆尽。于松指出,“福特主义”终结的原因在于泰勒制的“收益递减效应”:“当人们能加快流水线的生产速度时,劳动生产率就能得到提高,但是当增长达到极限后,劳动生产率提高的幅度就将是零,……‘福特主义’的终结是因为劳动生产率的突然下降所导致的。之后出现的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是一种劳动生产率中速提高的资本主义。但是‘福特主义’所特有的其他一些‘设置’同时被彻底摧毁了。”(6)[法]米歇尔·于松:《资本主义十讲》,潘革平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188—190页。值得指出的是,对于新自由主义时代资本主义国家干预弱化的流行观点也需要谨慎对待,“福利国家”的“淡出”很可能只是意味着资本主义国家功能及其作用机制的改变,而非资本主义国家功能的弱化。其实在跨国资本统治时代,国家与资本以更复杂的关系缠绕在一起,“如今的资本不是不需要国家,而是跟以前一样需要国家——如果不是更加需要的话”(7)Chris Harman.Zombie Capitalism: Global Crisis and the Relevance of Marx, Chicago: Haymarket Books, 2010: p264.。曼德尔关于资本主义国家功能不断强化的观点,并非如关于新自由主义的肤浅判断所认为的那样成为过时。

二、对埃内斯特·曼德尔长波理论的继承与发展

埃内斯特·曼德尔的另一个主要理论是长波理论,它与晚期资本主义理论紧密联系在一起,实际上是服务于他的晚期资本主义论的。长波理论,即认为资本主义经济发展中存在50年左右长周期的理论,主要是由苏联经济学家康德拉季耶夫创立的,并得到了包括约瑟夫·熊彼特、曼德尔等在内的经济学家的关注和发展。于松则更多地继承和发展了曼德尔的长波理论。曼德尔划分了资本主义历史上的四次经济长波:第一次是1793—1847年,其中1793—1825年为扩张期,1826—1847年为收缩期;第二次是1848—1893年,其中1848—1873年为扩张期,1874—1893年为收缩期;第三次是1894—1939年,其中1894—1913年为扩张期,1914—1939年为收缩期;第四次是1940年以后,其中1940/1945(8)北美自1940年起,其他帝国主义国家自1945—1948年起。—1966年为扩张期,1967年起为收缩期。扩张期以利润率上升为主要特征,收缩期以利润率停滞或下降为主要特征。在《晚期资本主义与新自由主义——关于资本主义发展长波中当前阶段的观点》一文中,米歇尔·于松就此补充道,“二战”后资本主义可分为两个长波:从“二战”后到20世纪70年代的危机,并在20世纪80年代达到新的转折点;20世纪80年代直至今日为新自由主义的长波。如果说前一个长波是扩张性的长波,后一个长波则是收缩性的长波。这一判断与新自由主义时代资本主义经济的总体趋势恰好是吻合的,尽管在每一个收缩性长波中都包含着若干的经济短周期,因而也不排除利润率的短暂增长。

米歇尔·于松认同曼德尔关于资本主义经济“内生”原因(资本主义平均利润率趋向下降的规律)导致收缩性长波、偶然的“外生”(外在于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原因导致扩张性长波的观点,他说:“埃内斯特·曼德尔认为政治和社会关系是新长波的部分决定原因。对他来说,内生的经济因素是扩张结束的决定性原因,而外生的政治因素是数十年萧条后新扩张的原因。”(9)③ Michel Husson and Franciso Louca. Late Capitalism and Neo-Liberalism-A Perspective on the Current Phase of the Long Wave of Capitalist Development, ttp://hussonet.free.fr/loulou12.pdf.但于松对长波的考察并不仅着眼于利润率,事实上在扩张性长波和收缩性长波中利润率仍有复杂的变化,于松提出不仅从利润率,而且从四种主要的维度来描述每个长波阶段,这四种主要维度就是:积累制度、技术范式、社会管理和劳动的国际分工。他分析了技术创新、组织管理、社会变革等多因素在每个长波、特别是扩张性长波中的交织互动作用,指出:“长波的一个特别的、重复出现的特点是,在每一种情况下,尽管个人的创新是独特的、非常不同的,一系列创新的出现为巨大的利润提供了明确的潜能,这些利润建立在比先前生产方式更优越的技术基础之上。当然,小型的增量的改进一直在发生,但是核心的创新为生产率和利润率提供了非常显著的变化。然而,这些高利润率的创新并非孤立的事件,而是一系列相关事物、过程和组织创新的部分。有时它是一个新过程,该过程激发了主要的超额利润,有时它是一群新产品,有时它是组织变化,比如‘福特主义’的自动线或网络,但在所有情况下不管在技术上还是经济上都是非独立的发展。大萧条和‘二战’后所激起的康德拉季耶夫长波是石油、自动化、机械化和大生产的产物,这是在激烈创新和主要社会变革的推进下产生的。社会管理的性质对现代资本主义发展模式来说是重要的。”(10)③ Michel Husson and Franciso Louca. Late Capitalism and Neo-Liberalism-A Perspective on the Current Phase of the Long Wave of Capitalist Development, ttp://hussonet.free.fr/loulou12.pdf.米歇尔·于松对长波的观察、特别是对扩张性长波的发生机制,实际上比曼德尔更着眼于从资本主义制度内部加以解释,因为曼德尔强调,资本主义的扩张性长波一定是“外因”导致的,因而是暂时的,故此他在考察扩张性长波时将资本主义制度“内部”的因素排除在外,连技术革命曼德尔都认为不是扩张性长波发生的原因,而仅仅是扩张性长波得以延续的原因。因此,曼德尔的长波理论遭到了其他经济学家的一些批评,其中最常见的一种批评即是针对曼德尔关于长波两个拐点的“非对称说”,即扩张性长波完全由“外生”因素引起,收缩性长波则完全由“内生”因素引起。这种过于绝对的观点也与实际情况有所不符。于松对于长波的上述论说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这一点,他将技术创新、生产组织的变化、社会管理模式的调整、社会变革,乃至劳动的国际分工等因素皆纳入扩张性长波的发生机制中,并强调它们的交互作用。这对于曼德尔着眼于用“外生”因素来解释扩张性长波的单一视角无疑是一种发展,很大程度上扭转了它的片面性。

对于长波理论的一个常见误解是认为它把经济发展的实际过程变成具有固定周期的“铁律”,其实曼德尔本人明确反对将长波理解为某种“形而上学的附加物”,于松亦指出:“曼德尔的长波没有假设每个长波应该持续25—30年。的确,过去的情况大体如此。但这并不意味着这就是规则,简单地说因为长波并非周期。”(11)② Michel Husson.The Economics of Ernest Mandel, Yesterday and Today, https://internationalviewpoint.org/spip.php?article6725, 2020-7-20.离开了具体分析,长波的“规律”将毫无意义。具体到今天,于松认为,技术创新确实促进了生产力的提高,技术创新也确实与扩张性长波之间有着有机联系,但这并不意味着技术创新必然能开启扩张性长波,“今天主要技术创新的引进使得生产率的提高成为可能。……与技术相关的革新无疑构成了一种新的‘技术—经济范式’,但这不足以发生一种新的扩张性长波。这就是关于长期停滞的整个论辩,它始于下述观察:所有领域的大量创新没有产生生产收益。”(12)② Michel Husson.The Economics of Ernest Mandel, Yesterday and Today, https://internationalviewpoint.org/spip.php?article6725, 2020-7-20.技术创新和生产力提高却不能转化为生产收益,表明经济增长的制度空间在新自由主义时代日益逼仄,使经济增长的潜能在制度性困境中于无形中耗散,新自由主义本是前一阶段“国家干预主义”失灵后的局部调整,却并不能改变其基本矛盾。

三、对当代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的批判

事实上,资本主义的基本矛盾在新自由主义时代进一步激化,衍生出新的矛盾,并将资本主义制度下产生的困境和不公扩展到世界范围。

(一)一切商品化

米歇尔·于松认为,资本主义是建立在生产资料私有制上的一种社会关系,这种社会关系倾向于把一切事物商品化,虽然资本主义在其发展中也曾有社会化的过程,而社会化过程是社会进步的基础,然而“资本主义向新自由主义的转向等于是向一切重新商业化的转向”,“水、知识、人类基因组、自然资源、公共服务、环境、养老、医疗、学校和人的劳动本身等”(13)④⑤ [法]米歇尔·于松:《资本主义十讲》,潘革平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99、110、75页。无一能够幸免。知识也被商品化了,例如“知识产权”这一概念所表明的,它本质上是要把知识私有化,“要用法律手段(专利、版权、许可证和合同等)或垄断手段来限制他人对这些知识进行复制、模仿、改造和学习”(14)④⑤ [法]米歇尔·于松:《资本主义十讲》,潘革平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99、110、75页。,因而实际上妨害了知识的自由传播。由于资本主义以利润为原则,所以不能真正满足人类的需求,它当然致力于创造需求并常常取得成功,但它实际更多地是制造伪需求,而对人类的真正需求视而不见。于松指出,这种方法目前已不能取得成功,因为消费的结构与积累的倾向之间已经出现了较大的脱节,“资本主义之所以会陷入目前的衰退困境,其原因是社会需求的转变与资本主义对这些需求的鉴别和满足方式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资本主义再生产如今需要通过社会的普遍退化才能实现,从这个意义上说,它的进步力量已经彻底耗尽”(15)④⑤ [法]米歇尔·于松:《资本主义十讲》,潘革平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99、110、75页。。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由于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也会发生供给结构与需求结构不相适应的问题,但由于我国的市场经济建立在社会主义制度基础上,我国的宏观调控如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就能有效地对之不断调整。“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重点是解放和发展社会生产力,用改革的办法推进结构调整,减少无效和低端供给,扩大有效和中高端供给,增强供给结构对需求变化的适应性和灵活性,提高全要素生产率。”(16)《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17年版,第252页。但新自由主义主导下的资本主义却无力进行这种调整,而由于资本主义以利润率为其生命线,“绿色资本主义”也是不可能的,因为降低能源消耗的逻辑要求消费品制造得“经久耐用”,要求资本流动的速度放缓,而这些都与资本主义的发展要求相悖。因而资本主义下环境税的开征即便能在一定范围内限制能源消耗,也无法改变资本主义经济的上述运行规则。何况环境保护作为一个全球问题,环境税要起作用,就必须有一个国际性的机构来要求在各国同等地实施——而事实上并无这样的机构,否则就会出现把污染企业转移至没有严格实施环境税的发展中国家,从而实际上并未限制能源消耗和环境污染,只是使发展中国家加倍承担发达国家的发展代价。

(二)极度不平等

从发展结果上看,当代资本主义仍是一个极度不平等的世界,两极分化仍在扩大。米歇尔·于松提出三种基尼系数:一是衡量国家间(人均)不平等的基尼系数,即国与国之间人均国内生产总值的比较,是为基尼系数Ⅰ;二是衡量国家间(总量)不平衡的基尼系数,即国与国之间国内生产总值的比较,是为基尼系数Ⅱ;三是衡量全球范围内人与人之间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数,是为基尼系数Ⅲ。于松引用布兰克·米兰诺维奇的研究结论表明,只有基尼系数Ⅱ从1980年开始下降,这首先是由于中国等新兴大国综合国力的上升,但真正衡量个人与个人之间收入差距的基尼系数Ⅰ和基尼系数Ⅲ都在上升,这表明世界范围内的不平等是在加剧。米歇尔·于松赞许中国的扶贫事业为世界减贫作出了重要贡献,但是他也指出:“这一现象呈现出了极为不平衡的势头;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的形势几乎没有任何改观,而那些最不发达国家(占全球总人口的12%)也是成效甚微”,“在全球68亿总人口中,有将近10亿人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17)②④ [法]米歇尔·于松:《资本主义十讲》,潘革平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58—59、208、219—220页。,且最近的粮食危机还使这一数字上升。总之,资本主义的全球系统在“北方”已经耗尽了促进社会进步的潜力,而“南方”或者仍然承受着贫困,或者以不平等、粗暴的发展模式实现了发展。

(三)金融化危机

金融业是走向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分量越来越重本身就说明了现实中的资本主义存在着慢性机能障碍”(18)②④ [法]米歇尔·于松:《资本主义十讲》,潘革平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58—59、208、219—220页。。实际上,新自由主义的资本主义如今受到“长期经济停滞”的威胁,生产力在下降,但它之所以能维持利润率,只有靠工资的普遍下降,而工资的下降又是全球化、金融化、技术发明、债务等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但金融不会创造价值,新价值是由劳动创造的,它被分为工资、利润、红利、税收等,这些额度不会超过生产出来的总价值。金融证券是这些生产出来的实际财富的“提款权”,是未来分配剩余价值的权利,如果“提款权”的价值超过了现有的财富并力图兑现时它们就会贬值,危机便发生了。其实金融也并非新鲜事物,马克思、恩格斯对“虚拟资本”早有论述,恩格斯在1890年致康·施密特的信中就写道:“金融贸易同商品贸易一分离,它就有了——在生产和商品贸易所决定的一定条件下和在这一范围内——它自己的发展,它自己的本性所决定的特殊规律和独特阶段。此外,金融贸易在这种进一步的发展中扩大到证券贸易,这些证券不仅是国家证券,而且也包括工业和运输业的股票,因而总的说来支配着金融贸易的生产,有一部分就为金融贸易所直接支配,这样金融贸易对于生产的反作用就变得更为厉害而复杂了。金融家是铁路、矿山、钢铁厂等的占有者。这些生产资料获得了双重的性质:它们的经营时而应当适合于直接生产的利益,时而应当适合于股东(就他们同时是金融家而言)的需要。”(19)《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00页。因而,金融化表面上缓解了资本主义的经济矛盾,实际上发展了资本主义的经济矛盾,它制造泡沫和假象,使经济矛盾复杂化。米歇尔·于松指出,这是2007—2008年次贷危机的原因,它不是简单的金融危机,而是新自由主义的系统性危机。此外,于松指出,当前资本主义经济还面临着“分配困境:是恢复赢利能力还是就业”“全球化困境:是消化不平衡还是全球经济增长”“财政困境:消化赤字还是社会福利开支”“欧盟困境:是人人为己还是相互协调”④等四大矛盾。

四、对当前国际经济新格局的思考

米歇尔·于松认为,这个时代既是资本主义经济陷于衰竭的时代,同时也是资本主义在国际层面发生转型和重组的时代,必须在一种新的世界图景中理解危机中的当代资本主义。

(一)国家和资本的新关系

随着资本主义全球化的深入发展,国家与资本的关系更为复杂,一方面,“国家的任务——特别是在欧洲,不再像以前那样热心地捍卫其‘民族冠军’,而是竭其所能地吸引外资到其国内”(20)②③④⑥ Michel Husson.Economic Crisis and Global Disorder, http://www.internationalviewpoint.org/spip.php?article5844,2018-12-23.;另一方面,跨国资本既以其民族国家为后盾,又在一定程度上凌驾于国家之上。这导致了两种矛盾性的结果:其一,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决策旨在推翻一切阻碍资本在世界范围自由流动的障碍。这些政治决策通过国际制度和协议被贯彻,而且常常以结构性调整计划的形式被强加给独立的国家”(21)②③④⑥ Michel Husson.Economic Crisis and Global Disorder, http://www.internationalviewpoint.org/spip.php?article5844,2018-12-23.。“但是今天既不存在‘超帝国主义’也不存在‘世界政府’。相反,当代资本主义逃避任何真正的规制,以无序方式运行,游移在一种恶化的竞争与对一种普遍的运行机制的需求之间。与某些单方面的论调相反,民族国家的优先权并未被取消”(22)②③④⑥ Michel Husson.Economic Crisis and Global Disorder, http://www.internationalviewpoint.org/spip.php?article5844,2018-12-23.。其突出的表现是各国对原材料和生存资源的掠夺。其二,正如于松在2008年的一篇文章《经济危机与全球紊乱》中指出的:“今天经济力量关系沿着两种核心被建立:一个是建立在民族国家对立基础上的古典‘垂直’核心,一个是根据资本竞争建立的‘水平’核心。”(23)②③④⑥ Michel Husson.Economic Crisis and Global Disorder, http://www.internationalviewpoint.org/spip.php?article5844,2018-12-23.换言之,资本主义世界形成了两种统治秩序,一种以传统的民族国家为单位,一种以大型跨国资本为单位,“跨国资本形成了独立于帝国主义国家的力量,在帝国主义内部的等级制度之外形成了跨国大资本的等级秩序,从而形成两种资本专制,也带来了全球性的治理危机”(24)吕佳翼:《新自由主义主导下的新帝国主义跨国统治及其全面危机——评“第四国际”对全球资本主义的最新诊断》,《科学·经济·社会》2019年第3期。。“第三世界”国家往往要受到这两种统治秩序的同时宰治。

(二)发达国家与新兴国家的二元格局

于松把世界上所有国家分为三大类:发达国家、新兴国家和其他国家。发达国家和新兴国家之间的二元叙事,成为其分析的基本框架。他认为,20世纪80年代进入新自由主义之后,世界经济增长的主要贡献是由以中国为首的新兴国家作出的,美国和欧洲的生产率停滞甚至下降,他称之为全球化的“回力镖效应”。他多次肯定中国的经济奇迹,甚至认为:“如果我们撇开中国,我们甚至能谈论兴起的终结。”(25)②③④⑥ Michel Husson.Economic Crisis and Global Disorder, http://www.internationalviewpoint.org/spip.php?article5844,2018-12-23.于松把近些年的世界格局概括为“中美轴心”,认为前些年中国和美国经济之间存在互补性,“中国通过向美国出口来积累美元,尔后用这些美元购买美国的国债,从而(客观上)为美国的贸易赤字提供支撑”(26)[法]米歇尔·《资本主义十讲》,潘革平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156页。,这一模式支撑了两个国家的经济增长,但是美国过度的贸易赤字和制造业的空心化使这一模式不可持久,中美之间的贸易摩擦更在这一模式上撕开了裂口。于松认为,尽管唐纳德·特朗普决定终止“中美轴心”,但他也无法阻碍中国走上一条新路,“这条新路建立在三个原则之上:第一是把其经济再次聚焦于国内市场,它非常缓慢地做着这一点;第二,中国政府强调提升其生产的目标,以及‘中国制造2025’的雄伟计划;最后,中国正在发展被冠以‘一带一路’的工程(27)米歇尔·于松原文中使用了“project”一词,翻译成中文为“工程”“方案”“计划”等,但都有欠准确,反映了其理解上的不够准确之处,准确的表述应为“倡议”,译成英文为“initiative”。。”而特朗普的保护主义措施误解了美国经济的运行方式,“唐纳德·特朗普在减税之外,实行扩张主义的政策,而这只会增加逆差”(28)③ Michel Husson.Economic Crisis and Global Disorder, http://www.internationalviewpoint.org/spip.php?article5844,2018-12-23.。只有中国对重建部分世界经济有一个合乎逻辑的纲领,但这对于整个世界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三)资本主义世界沉渣泛起及其黯淡前景

米歇尔·于松指出,当今西方盛行的“民粹主义”是财政危机的真正遗产。例如,研究和调查表明,人们对移民的拒绝心理主要是基于经济根源而非文化根源,即害怕因此加剧失业。但极右政党却把经济因素偷换成“文化因素”,认为仇外心理是人们拒绝移民的主因。极右翼势力的兴起又导致法西斯主义沉渣泛起,它与20世纪30年代的法西斯主义固然不同,但也有微妙的联系,意大利历史学家恩佐·特拉韦索称之为“后法西斯主义”,指出:“后法西斯主义是一种全球现象,没有单一的,甚至没有同质的特征。它是民族主义、仇外心理、种族主义、魅力型领导和反动的‘身份政治’以及倒退的反全球化政治的混合鸡尾酒,可以采取不同的形式。”(29)[意]恩佐·特拉韦索:《欧洲的新右翼为何既像法西斯,又不是法西斯?》,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25516632002098789&wfr=spider&for=pc,2019-2-15。

米歇尔·于松指出,在金融危机十年以后,“全球经济的图景是黯淡的:欧盟在英国脱欧和极右翼势力崛起之间被撕裂;欧元区分裂;许多所谓新兴国家受不规则的资本流动的支配;债务特别是私人债务并未停止积累;财富创造者所得到的份额几乎到处都在减少,不平等在扩大;福利国家在税收竞争中被破坏”(30)③ Michel Husson.Economic Crisis and Global Disorder, http://www.internationalviewpoint.org/spip.php?article5844,2018-12-23.,统治世界的寡头没有接受一致的基本规则,世界经济的一切组织原则正在逐渐瓦解,全球化失去了领航员,而这一切根源于资本主义的内在逻辑。

五、对社会主义的构想

在米歇尔·于松看来,在资本主义框架内的改革无助于解决上述问题,而只有依靠一种巨大的外部压力彻底消解资本逻辑,也就是说出路在于社会主义。当然于松对社会主义的设想是有限的,但以下几点独到之处是值得注意的:

(一)民主与计划

虽然资本主义社会也自称“民主社会”,但其民主是被切割的、有限制的民主。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言:“人民只有投票的权利而没有广泛参与的权利,人民只有在投票时被唤醒、投票后就进入休眠期,这样的民主是形式主义的。”(31)习近平:《在庆祝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成立65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4年9月22日。在资本主义的现实运行中,实际是社会屈从于市场,民主屈从于利润。在企业内部,普通员工乃至“民主代表”更无决策权,而是由私营企业主取代了集体决策。而另一种逻辑——社会主义民主则应当在全社会的生产上有“参与式预算”,真正使全社会的供给结构满足需求结构,并最大限度地将福利惠及最大多数的人。“社会主义社会所呈现出来的是这样一种数学形态,即按照由社会所直接决定的、能体现其偏好的比例,对可使用的资源进行调配,从而生产出最多的产品。‘赢利能力’虽然没有消失,但它已退至次要的地位”(32)[法]米歇尔·于松:《资本主义十讲》,潘革平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91页。。所以,于松认为,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对立,与其说是市场与计划之间的对立,不如说是私人占有制与社会民主之间的对立。于松此说破除了将市场与计划和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划等号的迷思,与邓小平的社会主义本质理论有异曲同工之妙。因而,社会主义是有计划的,但必须是民主的计划,而非官僚主义的计划;社会主义也是有市场的,但必须是受到限制的市场。资本主义虽然在企业内部有计划,但在整个市场上却陷入“无政府主义”。资本主义在民主和计划上都是有局限的,社会主义则要使两者互为依托。

(二)并非取消市场

值得注意的是,与一些激进的左翼思想家不同,于松并不主张取消市场,而是主张对它加以限制、规范,使之社会主义化。具体来说,消费品市场应当保留,并保留价格调节的手段。但是投资行为由于会对经济发展方向产生影响,因而必须集体决策。“其原则是将一些公民聚集在一起——他们并不一定是专家,但是一些专家会将相关领域的知识传授给他们。经过初步交换意见后,公民小组可以按照自己的要求重新召回相关的专家或决策者,与他们进行磋商,并最终提出建议。”(33)② [法]米歇尔:《资本主义十讲》,潘革平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91、125页。这也是某种“参与式民主”的写照。

(三)提出新的经济核算方式

米歇尔·于松主张建立一种新的经济核算方式以衡量社会的进步和发展,摒弃国内生产总值这一完全基于商品化逻辑的“胡乱计算”,他甚至质疑“绿色国内生产总值”也是试图为能源排污等原本无价的东西定价。他肯定联合国开发计划署的“人类发展指数”(HDI)对国内生产总值所作的调整,但认为“我们必须更进一步,用一种更高级的理性来规范经济核算”(34)② [法]米歇尔:《资本主义十讲》,潘革平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第91、125页。,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平等。于松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中各种社会机能障碍如社会关系恶化、身心健康、暴力和违法犯罪等问题都可以用不平等来解释。平等是社会福利和真正自由的绝对条件,没有平等就没有社会主义,没有社会进步。但正如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所说,“这个平等的权利”不应当“被限制在一个资产阶级的框框里”(3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04页。,不是形式平等而是实质平等,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化、去商品化进程有助于实现这一点,因而应当使大量不应属于市场范畴的“物品”退出,变成公共物品,而自由主义与此背道而驰。

六、小结与启示

在新自由主义面临重重问题且在垂死挣扎的今天,米歇尔·于松的资本主义经济批判理论不仅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而且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第一,通过发展埃内斯特·曼德尔的晚期资本主义理论和资本主义经济长波理论,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埃内斯特·曼德尔的晚期资本主义理论在西方左翼学界享有盛名,像詹姆逊(《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一书作者)那样直接受其影响的有之,指出曼德尔理论不足的也有之,但很少有效发展曼德尔的晚期资本主义和经济长波理论的。米歇尔·于松则不仅在内涵上发展了曼德尔的晚期资本主义和长波理论,指出“福特主义”+“福利国家”这一“黄金三十年”的运行机制及其末路,并在曼德尔所使用的利润率指标基础上,从技术创新、组织管理、社会变革等多种因素及其相互作用分析每一个长波,而且在时间上发展了曼德尔的长波理论,指出了在曼德尔分析视野所及的20世纪70年代之后的长波变化,特别是20世纪80年代开启的新自由主义长波。于松还从长波理论的视角说明了新自由主义本质上是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自我调节,也将因此受制于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基本矛盾。于松的这一分析不仅是对曼德尔晚期资本主义和长波理论的发展,也是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发展。

第二,揭示了当代新自由主义资本主义的实质与危机及其在国际层面的表现,高度肯定了中国对世界经济的重要贡献。米歇尔·于松从一切商品化、极度不平等、金融化危机、国际新格局等角度,批判地分析了新自由主义主导下当代资本主义的实质与危机,从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基本矛盾出发揭示了当代资本主义金融危机以及全面危机的根源,并且指出不能因此而指望资本主义社会的自动垮台,而要靠外部的巨大压力使其转变。这在基本原理、分析方法和主要结论上都是对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在当代的出色运用和发展。它指明了新自由主义的危机本质上是资本主义基本制度的危机,因而没有逾越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资本主义基本矛盾的揭示。其中特别具有创新意义的是他在国际层面上对当代资本主义的分析。于松以发达国家和新兴国家的二元互动格局分析了20世纪80年代后新自由主义经济维持增长的原因及其潜藏的问题,并肯定了中国在其中的重要贡献。于松认为,新自由主义主导下世界经济增长的“秘密”在于中国等新兴国家的经济贡献——包括美中两国之间一度存在的经济互补模式,但是新自由主义的固有局限和特朗普政府的错误决策使这一模式无以为继,而中国模式对于世界经济的重建具有重要的示范意义,当然这种重建只有在打破新自由主义对世界经济的主导权的基础上才有可能。

米歇尔·于松的这些分析对理解当前世界经济局势,包括中美贸易摩擦问题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其所揭示的中国经济发展的三项重要举措——重新聚焦于国内市场、“中国制造2025”计划、“一带一路”倡议——也可谓慧眼独具。我们必须在应对当今世界变局中反击新自由主义的侵袭,进一步坚定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在为世界经济作出示范、彰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优越性的同时,进一步提升中国在重建世界政治、经济秩序中的话语权和影响力。

第三,米歇尔·于松在讨论他所理解的资本主义替代之路时所提出的如何发展社会主义民主的计划、进一步使市场社会主义化、建立以平等为核心的新的经济核算方式等重大问题,虽然对建设一个新社会而言还不够全面、不够具体,但也是对社会主义在当代实现形态的有价值的探索.其中,以平等为核心的经济核算方式取代以GDP为核心的经济核算方式对我国来说也还是具有启示性的,值得在实践中进一步探索。

然而,米歇尔·于松的理论中也并非没有瑕疵。米歇尔·于松对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转变的动力机制没有涉及——如果说于松认为危机并不能使资本主义自动转变,而必须靠“外部的巨大压力”,那么这种压力来自何处?此外,米歇尔·于松虽然高度肯定了中国对世界经济的贡献,但他对有些问题的理解和表述并不准确,除了上文提到的“一带一路”相关问题之外,他在《资本主义十讲》一书的中文版序言中,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解为“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组合”(36)[法]米歇尔:《资本主义十讲》,潘革平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版,中文版序言第4页。,显然是有欠准确的表述,也反映了于松对社会主义的理解存在局限之处。因此,对于松关于社会主义的思想我们必须批判地汲取和借鉴。在现实中,如果我们在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础上,使实质平等、规范市场、限制商品化、扩大公共服务等社会主义理念在实践中更为发展,并在国际上产生更强的示范效应,那么这种误解也就不攻自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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