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学
(中共中央党校[国家行政学院]经济学教研部,北京 100091)
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明确提出2035年我国要进入创新型国家前列。经过多年努力,我国创新驱动发展成绩斐然,无论是投入还是创新产出都有大幅度提升。按照国际知识产权组织发布的《全球创新指数报告》,2019、2020年我国连续两年排名第14位,稳居中等收入经济体之首,已经成功进入创新型国家行列。但当前我国创新能力还不能完全适应高质量发展的要求,关键核心技术缺失依然是经济社会发展中的最大短板。关键核心技术取得重大突破是我国进入创新型国家前列的关键,也直接关系到我国产业安全以及新发展格局的构建,关系到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战略目标的实现。
在党的集中统一领导下,我们有稳定的政治经济社会发展环境以及持续平稳的经济增长,这为我国进入创新型国家前列提供了坚实的制度和物质基础。
科技投入是实现创新驱动发展的物质基础,创新型国家都十分重视研发投入。多年来,我国研发投入一直保持年均10%以上的增长速度,甚至有些年份超过了20%,目前投入总额仅次于美国,位列全球第二位。我国2020年全社会的研发经费占GDP比重即投入强度达到了2.4%,已经超过欧盟各国的平均水平。如果按照现在的投入增长幅度,我国在2030年完全能够实现《国家创新驱动发展战略纲要》设定的2.8%的目标。即使在未来面临经济下行以及国际贸易摩擦引发众多不确定因素下,研发经费增速可能会有所下降,但只要保持6%~8%的增速,这一目标就一定能够实现。随着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强调的坚持创新在现代化建设全局中核心地位的战略导向越来越成为全社会共识,作为研发投入最大主体的企业(占全社会研发经费78%左右)的研发投入也在稳步增长。在欧盟每年发布的全球研发投入2500强企业榜单中,我国入围企业数量增长迅速,2017年为376家,2019年就达到了507家,占比超过20%。与此同时,我国战略科技力量在不断强化,国家实验室的建设正在加快推进,国家重点实验室的引领性功能正在逐渐显现。
市场是创新发展的战略性资源。早在200多年前,亚当·斯密就在《国富论》中谈到我国的大市场,指出中国幅员是那么广大,居民那么多,气候是各种各样,因此各地方有各种各样的产物,各省间的水运交通,大部分又是极其便利,所以单单这个广大的国内市场,就能够支持很大的制造业,并且容许很可观的分工程度(1)[英]亚当·斯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郭大力、王亚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年版,第247页。。然而与主要创新型国家相比,我国目前尚处在现代化建设进程中,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以及绿色化方面都存在很大短板。但是短板就是发展空间,就是后发优势。与此同时,消费升级、服务转型、数字化和智能化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国内市场对新技术、新产业、新模式需求旺盛,智慧城市、智慧医疗、“互联网+”及“一带一路”等发展需求都意味着我国还有很大的创新发展空间。我国统一的国内大市场覆盖14亿人口,包括人才、土地、数据等在内的生产要素市场化配置的程度越来越高,技术开发、产品生产、物流等存在巨大的规模效应。我国是最大的工业机器人市场,新能源汽车、数字信息消费的需求还在不断增加。随着新发展格局的不断推进,人均收入水平不断提高,消费能力和消费水平不断升级,国内市场的规模仍将持续增长,这将为我国创新驱动发展提供强大的本土市场优势。2019年我国城镇常住人口已达8.48亿(2)《中华人民共和国2019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2002/t20200228_1728913.html。,2030年我国的城镇化率预计将达到70%(3)《国家人口发展规划(2016—2030)》(国发[2016]87号),http://www.gov.cn/zhengce/content/2017-01/25/content_5163309.htm。。未来10年,我国还将有近2亿人进城,中等收入群体也会不断扩大,消费升级和消费换代将会直接拉动供给的创新能力和水平。另外需要特别注意的是,我国庞大的老龄产品和服务市场空间尚有待高质量开发,对创新驱动发展的拉动力不容小觑。
科技与产业的深度融合是创新型国家建设的应有之义。科技创新推动产业变革,产业发展实现科技创新的经济价值和社会价值。美国、德国等发达国家之所以实施“再工业化”战略,原因之一就是制造业衰退会造成“产业公地”减少,进而造成国家创新基础缺失和活力减弱(4)[美]加里·皮萨诺、威利·史:《制造繁荣:美国为什么需要制造业复兴》,机械工业信息研究院战略与规划研究所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2年版,第30—32页。。美国于2009年12月推出的《美国制造业振兴框架报告》就明确提出,制造业是美国国家经济的心脏(5)马慎萧、兰楠:《次贷危机后美国经济金融化趋势是否逆转?》,《政治经济学评论》2021年第2期。。我国拥有全球规模最大、链条和配套最完善、协同能力最强的制造业体系。从产业分类看,制造业创新最活跃,70%左右的科技创新与制造业密切相关,它同时也是其他产业创新的基础,是强大的科技创新策源地和科技成果转化“公地”。完整的工业体系让我国在面临“卡脖子”风险时,可以迅速作出反应,具有较强的韧性和升级迭代能力。近年来,一些存在短板的产业基础技术有了明显改善,一定程度上减少了对外国技术和资源的依赖:部分国产芯片开始大力推广应用,核电技术总体上达到了国际先进水平,装备国产化率超过了85%。在数字经济领域,我国的专利和知识产权以及应用场景都处于世界领先地位。制造业的生产效率、服务能力、绿色发展水平显著增强(6)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业经济研究所课题组:《聚力打造我国制造业竞争新优势》,《现代企业》2019年第7期。。另外,包括交通、能源、信息网络等支撑产业发展的重大基础设施也在不断完善,四通八达的高铁、高效节能的能源体系以及走在世界前列的信息网络将进一步提高科技创新、传统产业改造升级、产业数字化和数字产业化的效率。
我国人口质量红利已经形成明显优势。目前我国人力资源规模世界第一,开发能力和质量都在不断提高。每年有近千万的高校毕业生,其中理工科大学毕业生数量位居世界第一,是美国的8倍。新增劳动力中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比例超过了45%(7)陈宝生:《中国教育:波澜壮阔40年》,《中国农村教育》2019年第1期。。2020年,我国已经进入了人力资源强国行列。工程师占到了全球总量的25%,研发人员数量已居世界第一位并且潜力无限,45岁以下中青年已经成为科技创新的中坚力量,占到研究队伍总人数的80%以上。按照国际经验,随着人均GDP的不断增长,产业资本密集不断提升,研发强度不断提高,人才吸引力将会日益增强。当前,我国已经从人才流出转向人才回流。21世纪初,我国出国留学人员回国比例不到15%,目前这一比例已经达到85%以上。“十四五”时期到2035年,我国将处于黄金发展期,将会享受到更多的人才回流红利。
我国科研基础支撑平台建设成效显著,一大批实验装置、国家科学数据中心、科学观测台站、生物种质与实验材料资源库已经建成。我国发表SCI论文数量与美国相当,质量也在不断提升,被引用次数已上升到世界第一。量子反常霍尔效应、多光子纠缠居于世界领先地位,在干细胞、中微子振荡等方面取得重大原创性突破。我国已成为真正的知识产权大国,《世界知识产权指数报告2019》显示,中国已连续8年发明专利申请位居全球第一,超过美欧日韩之和,发明专利拥有量仅次于美国,位居世界第二;通过PCT(《专利合作条约》)途径提交的专利申请量跃居世界首位;商标注册连续14年位居世界第一;著作权登记高速增长,地理标志产品总量位居世界第一。同时,知识产权质量也在不断提升,在高速铁路、特高压输电、5G等领域形成了一批核心知识产权并成为国际标准,有力支撑了创新型国家建设,必将成为我国解决“卡脖子”问题的“杀手锏”技术。
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把创新科技体制机制提升到了实现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高度,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更是把创新驱动发展放在各项战略任务的首位进行系统安排,从而为新发展阶段科技创新治理体系建设指明了方向和着力点。多年来,我国不断深化各领域改革,不断打造有利于科技创新的制度和政策环境。当前,我国创新政策已覆盖创新链条各环节且更加普惠,更加注重营造好的创新环境。创新治理的法治化程度也在不断提高,知识产权创造、保护和运营法律法规逐步与国际接轨。科技成果转移转化收益前所未有地大幅度让渡给科研人员和科研团队,极大地促进了科技成果转移转化的积极性;科研人员可以兼职并取得合法报酬,方便人才流动的“旋转门”制度正在形成;赋予高层次人才更大的自主权,使其自主决定科研经费的使用、科技路线等;研发费用加计扣除比例提高到75%的政策覆盖了所有企业,2021年制造企业这一扣除比例进一步提高到了100%;国有科研院所科技成果转移转化不再要求资产评估;实实在在减税降负,2019年减税总额相当于2003年全年的财政收入,而且未来仍有不少空间,改革还将进一步深化。
“十四五”时期,我国将开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新征程,创新驱动发展也将进入新发展阶段。与走在世界前列的创新型国家相比,我国在创新驱动发展中的短板主要表现在投入强度、基础研究投入水平、科技成果转化、产业技术根基以及知识产权保护等的制度环境方面,加上中美贸易摩擦背后的科技战和产业战,发达国家对我国的高技术管制在不断加强,这些挑战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到我国进入创新型国家前列的进程。
我国虽然积累了很强的技术集成能力,但多数是对别国原始创新成果的开发和市场应用,跟踪模仿较多,原创理论、技术和产品较少,这是影响我国进入创新型国家前列的关键因素,也关系到我国的发展和安全。基础研究助推原始创新。习近平总书记在2020年9月11日召开的科学家座谈会上讲到,我国面临的很多“卡脖子”技术问题,根子是基础理论研究跟不上,源头和底层的东西没有搞清楚(8)习近平:《在科学家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20年9月12日。。基础研究提供“科学资本”(9)③ [美]万尼瓦尔·布什:《科学:没有止境的前沿》,范岱年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64、10页。,它的最大意义在于为科学和技术建立通用知识基础。没有这个基础,一个国家就不可能拥有长期独立的经济发展。一个在新的基础科学知识方面依赖别国的国家,在世界贸易竞争中将处于不利地位(10)③ [美]万尼瓦尔·布什:《科学:没有止境的前沿》,范岱年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64、10页。。历史发展也表明,科技强国无一例外都是基础研究强国。
基础研究的突破绝非偶然发现,而是需要目标导向加上长期投入和不断积累。美国、日本、德国、英国、法国等创新型国家的基础研究占全社会研发经费比重多年来都在15%左右,瑞士更是达到了30%左右。我国基础研究投入占比要远低于这些国家,多年来一直不到6%,2020年刚刚达到6.16%。我国企业投向基础研究的经费比重还不到0.5%,而创新型国家企业的基础研究经费一般占比都在3%以上。除了开创性、引领性不够之外,我国基础研究还存在如下四个比较突出的问题:一是基础研究特别是应用基础研究与产业创新关联不够,不能满足产业创新的实际需求。二是过去大量长期从事共性技术应用基础研究的科研院所转为企业后,倾向于以短期经济效益为中心,不再聚焦产业通用技术研发攻关,造成产业基础工程不牢固。三是企业基础研究和应用研究能力弱,难以吸收大学和科研院所的科技成果并有效转化,最终无法实现核心技术突破(11)陈宇学:《集中力量提升核心关键技术攻关能力》,《光明日报》2020年9月14日。。四是从事基础研究的战略平台定位不准,集聚力、引领力有待提高,对企业技术开发的支撑力不够,存在缺位、越位、分散、重复、恶性竞争等影响创新体系整体效能的问题。
毋庸置疑,人才是创新发展最核心的要素。从规模上看,目前我国人才数量世界第一,但结构性矛盾比较突出,表现为:世界顶级科学家、战略科学家、科技领军人才仍较匮乏,产业技术开发人才、高素质劳动者有效供给不足,具有国际化管理经验、熟悉资本运作和国际投资的高层次复合型人才相对稀缺。当前,美国依然是高端人才的集聚地,全球50%的高端创新人才和超过1/3以上的人工智能人才在美国。美国想方设法制造障碍,阻碍中美之间正常的人才流动,限制我国留学生的专业选择,以国家安全为名限制中美之间正常的科技交流和人员往来,未来我国通过大规模的政府主导引进人才已经不可能。另外,教育在决定一个国家或地区创新力方面起着决定性作用,我国教育在培养和激发孩子们的好奇心并引导他们探索世界、寻找人生意义方面还存在短板,而好奇心、恐惧(安全遭到威胁倒逼人类创新)、创造财富的欲望和追求人生的意义却是人类创新的四大推动力(12)[美]彼得·戴曼迪斯、史蒂芬·科特勒:《富足》,贾拥民译,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91页。。因此,要满足创新型国家建设和创新驱动发展的需要,必须扎实推进教育体制改革,加大各领域急需紧缺人才的培养并完善发现、使用和激励机制,充分调动各类人才的创新活力,最终实现科技人才的自立自强。
引致科技成果转移转化最核心的要素就是实现供需对接和供需平衡。作为科技成果主要供给方的高校,以市场需求为导向的科技研发偏少,大量科技成果仅仅成为课题或项目完成的标识,转移转化为现实生产力的效率较低。调查显示,高校在专利转移转化中遇到的主要障碍除了技术水平之外,排在第二位的就是“缺乏技术转移的专业队伍”,这支队伍占比仅为55.5%。科研院所在专利转移转化中遇到的障碍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缺乏技术转移的专业队伍,二是专利技术产业化经费支撑不足,占比分别为50.3%和42.8%。我国高校以及科研院所中大约只有20%左右设立了技术转移机构,而其中只有不到一半能够发挥重要作用(13)据科技部科技评估中心发布的《中国科技成果转化2019年度报告(高等院校与科研院所篇)》可知,2018年在3200家高校院所中,共有688家设立技术转移机构,且只有307家技术转移机构被认为在成果转化中发挥重要作用。。
企业是技术转化的最大和最重要主体,企业的技术需求是科技成果转移转化的主要拉动力。成果转移转化不仅需要满足市场需求的高质量技术成果,更为关键的是企业要有比较强大的技术消化和吸收能力,只有这样才能顺利实现科技成果与经济社会发展的对接。目前,我国大中小企业在消化吸收方面仍存在一些问题:中小企业本应该是技术转化的主体,但多数缺乏技术创新和转化的条件,自我或独立创新活动较多,协同开发创新不够,对成果的转移转化“有心无力”;国有企业自身的科技研发条件好、能力较强,但因为受体制机制约束,对风险大、见效慢的创新项目关注不够,缺乏系统性的创新体系建设,迭代式创新能力不强。创新型国家的科技成果转移转化率之所以比较高,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企业对技术的强劲需求以及自身强有力的消化吸收和研发能力。例如,德国工业企业的创新意识很强,有创新活动的企业占比高达70%左右,远远高于欧盟50%左右的平均水平。另外,作为联系供需的科技成果转化平台建设不足。近年来虽然共建了多种形式的协同创新平台,但是多数运行效果不太理想,尚缺乏科学合理的机制和体制,基础研究、技术开发与工程应用没有实现有效衔接。另外,高校、科研院所、企业以及金融投资机构等创新主体协同参与成果转化和技术创新还存在体制性障碍(14)邵进:《产学研深度融合的探索与思考——基于三重螺旋模型的分析》,《中国高校科技》2015年第8期。。
我国企业的整体创新能力和创新动力还不够强,技术吸收能力也比较弱,加上产业链条上下游企业协同创新不够,很大程度上形成了科技创新的“肠梗阻”。即使在研发投入最多的10个行业中,企业平均研发投入强度也只有1.06%,最高也只达到2.53%。按照欧盟对全球2500家企业研发投入的排名,2019年美国769家企业研发投入占比为38%,欧盟551家企业研发投入占比为25.3%,318家日本企业研发投入占比为13.3%,我国入围企业为507家,研发投入占比仅为11.7%。可以看出,我国企业的研发投入强度与美日欧企业相比还存在较大差距。另外,分行业来看,全球研发投入排名前三的企业多数是美国、日本、德国等发达国家的大型跨国公司,我国入围的只有华为一家。实证研究表明,研发存在规模效应,创新与单个企业的研发投入正相关,而不是与行业研发投入总额正相关(15)[英]克里斯汀·格林哈尔希、马克·罗格:《创新、知识产权与经济增长》,刘劭君等译,北京:知识产权出版社,2017年版,第197页。。由于竞争不充分、业绩评价导向等方面的原因,国有企业创新动力尚未得到充分激发,这是我国进入创新型国家前列的现实短板,也是未来潜力之所在。虽然绝大部分国有企业都不同程度地开展了科技创新活动,尤其在电子信息工业、仪器仪表制造业、化学工业和机械工业等传统国有企业拥有优势的行业中,国有企业科技创新成果数量众多,而在战略前沿技术如量子技术、人工智能等领域,国有企业的贡献度还有待大幅提升。另外,当前企业研发管理体系、内外创新网络整合能力、创新价值链组织管理水平还不能适应创新驱动发展要求。
知识产权不仅为创新发展提供坚强的制度保障,而且是创新型国家建设的刚需。知识产权不只是用来保护企业,更重在运用。但是目前我国运用知识产权的能力整体不强,存在不少沉睡专利和短命专利,专利许可收益远低于发达国家,知识产权使用费贸易逆差大,2018年我国知识产权使用费出口金额不到进口金额的1/6。知识产权保护和应对能力以及抵御知识产权滥用的能力也不强。社会大众知识产权保护意识淡漠,知识产权侵权、假冒多发等状况尚未得到根本扭转,知识产权机构受理的专利、商标、著作权纠纷增幅也居高不下。另外,对数字经济、共享经济、平台经济等新业态、新模式的知识产权保护赶不上创新速度(16)陈宇学:《集中力量提升核心关键技术攻关能力》,《光明日报》2020年9月14日。。
科技创新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科技创新能力的强弱不单单取决于科学研究、技术发明本身能力的大小,更有赖于整个科技创新生态系统中各个主体、各个要素的有机融合与协同。国家的创新制度设计不应该只是推动单一创新成果的形成,而是应构造出适当的环境来激发创新的产生与繁荣(17)[美]维克多·黄、格雷格·霍洛维茨:《硅谷生态圈:创新的雨林法则》,诸葛越等译,北京:机械工业出版社,2015年版,第13页。。因此,要成功进入创新型国家前列,实现科技自立自强,必须从完善创新生态体系和科技治理体制入手,做好顶层设计,增加创新供给数量,提高供给质量,形成强大的创新需求拉动力,用完善的创新环境支撑科技创新久久为功、落地生根。
源头问题需要深入到基础理论层面才能找到解决方案,基础研究是实现重大原始创新的前提和保障,是技术进步的先行官,是实现科技自立自强的根基。针对基础研究这一短板,要切实加大投入,引导和鼓励社会资金开展或投资基础研究,成立基础研究投资基金或捐赠基金。当务之急是要加强面向国家战略需要的应用基础研究。一方面,可以对基础研究投入强度设置战略目标。例如,可以努力使基础研究的投入强度(或者基础研究占R&D的比例)在五年后达到创新型前列国家平均投入强度的一半左右,十年后接近创新型前列国家的平均投入强度。另一方面,在增加总体投入的同时,应进一步完善体制机制,强化基础研究带动学科发展。更为重要的是,要加强顶层设计,从国家层面统筹高校、科研院所及企业的科技力量,以国家实验室和国家重点实验室为载体,集中优势兵力,构建相对稳定的资金、平台和人才一体化的战略基础研究团队,避免“撒胡椒面”式的基础研究投入,改变研发投入过于分散的状况,提高创新主体的投入强度,增强原始创新能力。
创新平台是推动科技创新的基础设施。基础研究能力的提升需要强有力的科研基础设施作支撑,既包括传统的科研仪器装备和科研用材料试剂等“硬”基础设施,也包括研究分析软件、数据库在内的“软”基础设施。对于此类基础设施,一是要加大开放共享力度,提升运行效率;二是要加大攻关力度,降低对外依存度,提高国产化水平。关键核心技术攻关平台的构建需要体制创新,应以明晰的产权为纽带,尊重市场规律,构建开放融通的协同创新机制,消除“技术孤岛”,加强兵团作战,培养形成具有世界一流水平的战略科技创新平台。按照技术成熟度确定责任主体,支持头部企业牵头,联合创新链上其他创新优势企业(特别是在细分产业领域具有创新能力的隐性冠军)、科研机构、高校,组建产业创新联合体,充分运用市场机制,形成“目标一致、权责明确、利益共享、风险共担”的联合创新机制,建立“产学研用政介金”七要素联动的创新生态。借鉴高速铁路、特高压输电等创新成果的成功经验,注重发挥超大用户的牵头组织作用,以其为中心集聚各类创新资源,探索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新型举国体制的实践之道。
针对原始创新短板,要加强基础研究人才培养,重视与基础研究相关的学科建设,推动新型研究型大学的发展。研究型大学承担着知识创造和人才培养的使命,不能过于强调成果转化率,要给它们能够踏踏实实去探索和培养基础研究人才的稳定、充足的财政资金支持。要尊重科学发现规律,给予科学家更多科研自主权,不以数量论英雄而更加注重科研成果的原创性。完善工程技术人才培养体系,推进新工科建设,培养工程技术领军人才,满足创新型国家建设对高层次应用型工程技术创新人才的需求。同时,要进一步完善教育体制,激发青年一代的好奇心和责任担当,唤醒其创新潜力。营造更加宽松的创新环境,鼓励试错,宽容失败,激发企业家精神。向用人主体放权,为人才松绑,在严格监督的基础上尊重科学研究规律,建立以信任为导向的科研管理体制,把创新人才的时间和精力从不合理的科研管理体制中解放出来;减少人才“帽子”,瘦身人才工程,不仅重视引才更要重视用才,揭榜挂帅,发挥市场力量汇集科技领军人才和领先创新团队。建立基于信任的顶尖科学家负责制,提高科技人才的话语权,增强科技创新活跃度。制定更高效、更合理的人才流动政策,实现融合创新。借鉴发达国家“旋转门”制度的优点(18)习近平:《在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6年4月26日。,让人才在不同创新主体、不同地区之间自由流动,提升创新体系的整体效能。给予外籍专家“国民待遇”,吸引更多国际顶尖人才来华工作,或者通过全球科学研究基金发包研究项目以推动联合创新。
国与国创新能力的竞争,背后是制度及体制机制的竞争。完善的产权制度、投融资体制、收入分配制度、竞争制度等都是创新驱动发展的动力来源。更严格的产权保护可以让创新者获得更多收益。进一步加强金融支持,发展风险投资,为科技创新和产业创新搭建更多平台。进一步加强区域合作和资源共享,构建更加公平公正、开放统一的市场环境和普惠性创新支持政策体系,创造各种所有制企业公平竞争、平等获得资源的市场环境,建立公平的市场准入规则,努力消除实际存在的行业垄断和市场分割(19)谷亚光:《创新驱动发展应成为经济新常态》,《中国改革报》2015年3月31日。。进一步加强科技国际合作,集聚全球创新资源。我国企业自身在海外的研发投资应与在国内的研发投资一样,享受同等的 “研发费用加计扣除”政策,并提高外汇进出的便利性。进一步强化政策落地,增强政策之间的协同效应,释放更多的政策红利。此外,要注重政策落地的“最后一公里”。一分部署、九分落实,完善好政策落地的机制比出台好政策更为重要(20)李敢、宋卫清:《中国智库“政策分析市场”及其“政治嵌入知识体系”再考察》,《浙江树人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2020年第4期。。
恩格斯曾经深刻指出,社会一旦有技术上的需要,这种需要就会比十所大学更能把科学推向前进(2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版,第668页。。需求是创新最大的拉动力,是科技创新的“芯”,不仅要创“芯”更要用“芯”。市场规模越大,则创新成本越低。我国对科技创新的需求空间巨大,过去很好地拉动了跨国公司的技术创新。新发展阶段,通过构建新发展格局,培育国内市场规模,用超大市场规模优势推动创新型国家建设势在必行。德国经济学家弗里德里希·李斯特在1841年就曾指出,向海外追求财富虽然重要,但还有比这个更加重要十倍的是对国内市场的培养与保卫(22)邓久根:《历史创新体制与创新型国家建设》,北京:科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109页。。美国技术创新体系更多依靠的是国内大规模的统一市场,国内经济大循环战略成就了美国科技强国地位。新发展阶段,我国要紧紧抓住国内大市场不放,紧盯市场需求,围绕产业链布局创新链、资金链,用需求拉动科技创新。我们自主研发的新技术新产品一定要千方百计地用起来,最大限度实现创新价值,用我们自己的市场换取核心关键技术,真正实现创新驱动发展的目的,实现产业链、供应链安全可控,最终保障国家安全。
我们要完善国产关键核心技术的产业化应用机制。落实好相关创新政策是推动关键核心技术攻坚落地的关键,构建开放共享的技术扩散机制,打破行业技术垄断和市场分割,纠正地方政府不当补贴以及利用行政权力限制和排除创新产品应用等行为,为产业发展营造公平的市场环境,避免赢者通吃。构建以实现科技自立自强为目标导向的政府采购制度,确保自主科技成果凡有必用、凡有敢用的政策能够落实。近年来,以直接满足政府需求为初衷的商业化前政府约定采购(而非采购现有产品或服务)制度日益受到各国政府的青睐。商业化前政府约定采购有助于形成稳定的市场预期,对保障创新收益、提高创新主体的积极性从而加快关键核心技术市场化和产业化意义重大(23)陈宇学:《集中力量提升核心关键技术攻关能力》,《光明日报》2020年9月14日。。需要进一步完善技术转化转移体系,以利益分享、产权保护为核心,打造链接国内外技术、资本、人才等创新资源的技术转化转移网络系统。
创新文化是一切创新的精神源泉。科学精神、科学家精神、企业家精神、工匠精神和担当精神等都是创新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需要在全社会大力弘扬并落实到各类评价体系中;大力遏制浮夸浮躁之风、圈子文化以及急功近利的投机行为;深化“放管服”改革,从改善体制、改善文化入手,培育创新的“土壤”,营造激励创新创业的社会生态。在科学研究、技术开发和创新创业等各个领域鼓励创新思维和科学探索,倡导淡泊名利和坚定使命信仰,同时落实好知识价值为导向的分配政策,创造公平、竞争、合作的创新环境,激活每一个创新基因,激发整个社会的创新活力,打造出让企业家心安、科技人员心宽、党政干部心热、创业人员心动的创新创业氛围。
知识产权运用是科技成果向现实生产转化的桥梁。保护知识产权就是保护创新,既严格保护知识产权,又防范个人和企业权利过度扩张,确保公共利益和激励创新兼得(24)习近平:《全面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工作激发创新活力推动构建新发展格局》,《人民日报》2020年12月2日。。构建完整的知识产权法律法规体系,强化知识产权运用意识,将知识产权创造、保护、转移和转化渗透到创新活动以及产业链发展的各个环节;推动知识产权与金融和资本有机结合,扩大知识产权质押和保险规模,探索知识产权证券交易等资本化新模式,增强科技创新型企业的持续创新和快速发展能力。加大对知识产权侵权违法与不正当竞争行为的惩治力度,遵循平衡原则实行侵权惩罚性赔偿制度,提高违法成本;在全社会普及知识产权知识,培养公众的知识产权权利观念和规则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