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一颗种子

○贺贞喜

我匆匆忙忙去赶车，高跟鞋底下踩着什么东西似的，滑了一下，险些摔跤。我低头一看，是一颗黑黢黢的豌豆大的种子，一时觉得亲切，就捡了起来。我并不知晓很多植物，也没多少莳花弄草的雅兴，可这种子实实在在勾起了我的回忆。它是紫茉莉的种子，黑亮饱满，表面有许多凹凸纹理，像个微型地雷。第一次捡到这种子大约是在我八岁时。

小时候住的院子里有许多紫茉莉，那时不知道它的名字，我管它叫小喇叭花。紫茉莉的花期很长，可以开足足一个夏天，到秋天才开始萎缩。我记得这种花不怎么凋谢，只逐渐萎缩成一团，直到缩成一颗种子。种子刚成形的时候是绿色的，然后表面出现斑驳的棕色，最后彻头彻尾变黑。我捡起它来，是因为老师给我们布置了要写观察植物发芽的日记。没想到，这就是我和种子“死磕”三年的起点。

观察发芽，其实还算顺利。我找了个花盆，填上土，将泡发的种子埋下去。那几天生怕错过发芽，晚上舍不得睡，早上天亮就起，终于等到种子破壳而出。小嫩芽顶着壳在晨曦中微微发抖，我担心它看不到太阳，想把它脑袋上的壳摘下来。爸爸说我多此一举，等它再长长，壳自己会掉的。果然，第二天就掉了，那小芽伸出了两片叶子，开始吸收阳光和雨露。我以为它会顺利长大，直到开花，就像院子里的其他花一样。不料两周后，它被什么动物给吃掉了，连根都刨出来了。早上看见花盆里稀碎的小花苗，我伤心得吃不下饭。

虽然老师布置的日记已经完成，但是我感到很郁闷，我不甘心就这样，我一定要种出花来。紫茉莉的种子已经没有了，只能退而求其次，路边的喇叭花也有种子。它们藏在灯笼一样的壳里，四五颗挤在一起，很小很小。我特地找了一株蓝色的喇叭花种子，一想到我的阳台上会开出蓝色的花来就满足得不得了。我查了百科全书，喇叭花有个别名，叫朝颜。从此我跟小伙伴说起喇叭花的时候都不说喇叭花，而是说朝颜，觉得自己是个小知识分子。

我的朝颜在一个美好的早晨顺利发芽了。我在心里暗暗计划要给它搭个架子爬，到了夏天，就会开满一架子蓝色的花。然而我没有想到植物也怕冷，一场冷雨过后，嫩绿的小苗被冻成了冰雕。我这才明白为什么春天才是播种的季节，而种子发芽是一切美好的开始。

我花了很多时间看《植物小百科》和《十万个为什么》，反反复复地看，以我当时的理解能力，大概知道了春天的温度、湿度、日照时长都很适合植物生长。如果没有春天，就得找个温室。

可我没有温室，更糟糕的是没有种子。那时候我还不懂秋天要收集种子，入冬以后就找不到什么植物的种子了。大人都为生活奔忙，没人带我去买种子。我没有办法，只能耐心等到来年。

第二年秋天，我收集了许多紫茉莉和喇叭花的种子，准备大干一场，花盆都备了七八个。而且在收集种子的时候还遇见了一种前所未见的五角星花，顾名思义，就是五角星形状的花。五角星花红得很艳丽，叶子像松针，跟喇叭花一样属于攀缘植物。于是我也将这种花的种子带回家，然后虔诚地期待春天。

时间过得真快，我盼望的春天来了，我差不多十岁了。这次我所有的种子都发芽了。由于担心它们被老鼠或小麻雀吃掉，我将花盆都移到了室内，耐心地等待它们长大。紫茉莉的花苗是笔直朝上的，花茎有筷子那么粗；喇叭花的花苗很弱小，几片叶子散开来，没精神似的；五角星花的花苗很可爱，细细长长的小叶子有序交错生长，形状像羽毛。当喇叭花和五角星花长高一些，我就插了一根筷子在花盆里让它们爬。我低估了植物生长的速度，没过几天，筷子就不够用了，于是我去外面捡了些树枝，在阳台上搭起了架子。为此我费了好大力气，还挨了一顿骂，妈妈说我把阳台都占据了，害得她没地方晒被子。我好羡慕邻居家的大阳台啊，可惜他们不种花。

可是那些简陋的架子最终没有派上用场。那几盆喇叭花和五角星花都没活下来，因为我想让它们快点长大、早点开花，给它们施肥过量。一开始只是叶尖变得焦黄，然后蔓延到花茎，直到整个蔫下来。我还写了一篇日记来哀悼我和它们的缘分太短暂，被老师当成范文在班上读了又读。没想到这样歪打正着，对种花这件事灰心后，我开始写各种漂亮的作文，立志要当作家。

那两株没怎么打理的紫茉莉长势很好，枝繁叶茂。在六月的一个傍晚，花开了。就这么不经意等来了花开，我并没有欣喜若狂，而是有种释然感，原来啊，从种子到开花，最需要的是时间。

紫茉莉长得很快，我的花盆装不下它们了，于是我将它们移栽到楼下的花坛里，还给了大地，任它们经历日晒雨淋、风霜雨雪。它们没有停下成长的脚步，后来每个夏天，花坛里都开满了紫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