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袁建军
“和”的观念在中国音乐思想史上历史悠久,是中国古代文化精神的集中表现,内涵极为丰富,涉及天道、人文、音律,不同时期还衍生出“平和”“中和”“淡和”诸多概念与范畴,且在不同的时期有不同的侧重点,而又一线贯穿,有着自己的内在发展逻辑①参见叶明春:《中国古代音乐审美观研究》,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7年。其中对我国古代音乐思想中“平和”“不平”等音乐审美观有详细深入的论述。。在“和”的观念发展历史上,北宋大儒周敦颐的“淡和”说是一个重要转折,既反映了礼乐思想内转的趋势②罗艺峰教授在其著作和一些单篇论文中,对此有深入的论述。参见《中国音乐思想史五讲》第五讲有关内容,上海:上海音乐学院出版社,2013年。《从天人秩序到内在道德自觉:礼乐关系的思想史意义》,《交响》,2015年,第3期。《思想史、〈中庸〉与音乐美学的新进路》,《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14年,第1期。,也对后人如南宋朱熹、明徐上瀛、清汪烜等有重要影响。关于“淡和”说前辈学者如蔡仲德先生也都有诸多讨论③蔡仲德:《中国音乐美学史》,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3年,第667-669页。,今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再做进一步的探索。
周敦颐,宋代理学思想的开山鼻祖,著名思想家和哲学家,其思想直承孔孟儒学,被称为“北宋五子”之首④指的是北宋思想家、哲学家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邵雍。,是北宋时期具有奠基与开拓之功的一位思想家哲学家,成果编为《周子全书》。另外周敦颐常在九江庐山濂溪书屋研习,筑有濂溪书堂,人们也称他“濂溪先生”。周敦颐少小便好学不群而多有卓见,但他并没有受到过正规的教育训练。周敦颐之所以被称为理学先导,在于其提出了一系列创新性的概念比如太极、无极、主静、无欲等,开辟了宋代儒学新的学术方向。
《太极图说》与《通书》作为周敦颐最重要的两部著作,两者的关系正如朱熹所指出的,前者是总纲领,后者则是具体展开,两者互为表里⑤参见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24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 857;3 748页。,因此只有将两者综合着看方能见周敦颐思想的全貌。《通书》是周敦颐的代表作,其一生的思想哲学几乎都在其中,本文所涉“淡和”音乐观即来源于《通书》,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太极图说》涵盖了宇宙本体论、天道观、人性论、修养工夫论等方面的主旨,并进而阐述了礼乐、刑政、教化等方面的内容,从而建构了一个贯通内圣外王的完整思想体系,重心则落在性命及伦理道德的阐发上,礼乐也是伦理心性修养的一路径。其《太极图说》是以道教《无极图》为依据,加以改造而为《太极图》,在无极基础上援道入儒,给以新的解读与阐发。朱熹评价:“其高极乎无极太极之妙,而其实不离乎日用之间……不离乎仁义礼智刚柔善恶之际……故曰无极而太极……太极本无极……”⑥参见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24册——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五),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 857;3 748页。由此可以看出周敦颐思想是儒道糅合的思想学说。
更重要的是他还在《太极图说》中建立了以“主静”工夫为主的和谐礼乐观,礼乐问题在我国传统政治文化、社会文化、思想文化方面有着积极意义,更多的是致力于社会伦理规范,形成和谐的社会局面,所以礼乐在古代绝不仅仅是音乐的专门问题。周敦颐将其“主静立人极”当中的“静”看作是一个重要范畴,也是一个最高的人生境界,与人格修为挂钩,《通书》中也出现 “静”字十多次,因此可以看出他极其重视“静”。事实上,在其思想中“静”确有丰富的内涵,也成为《太极图说》的主旨。《四库全书提要》也有记载:“周子之学,以静为宗,平生精粹尽于《太极图说》《通书》之中。”⑦〔清〕永瑢、纪昀主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海口:海南出版社,1999年,第797页。可见“静”在其思想中的地位。通过对周敦颐思想的梳理,我们发现,其“静”有着自身的逻辑内涵,“静”的指向是人的极高境界的修为和养成,“主静立人极”就是通过“静”建立人间的伦理道德的标准,这属于前文提及的心性论,而心性论也是传统伦理思想、哲学思想的核心要义。通过周敦颐的文字可知,“主静”的实现途径就是“无欲”,用其本人的话就是“无欲故静”,“无欲”就是要去除掉内心过分的私心杂念和过度欲望,回复到内心的纯然宁静。“主静”思想在周敦颐的其他诗文中随处可见,体现出他追求淡雅、闲适、清新、质朴的审美情趣和美学特征。
在中国思想史上,周敦颐使儒学返本开新,开启了以儒为本、融合佛道的新局面,为传统儒学开掘出新的理论路向。宋代时期,禅宗盛行,禅寺云起,文人士大夫参禅成风,苏轼、黄庭坚、苏辙、范仲淹、赵抃等人皆参禅问道,风气所及,周敦颐也概莫能外,他也经常参禅问道于佛寺道观,与禅师修习。如明代黄绾所言:“宋儒之学,其入门皆由于禅。濂溪、明道、横渠、象山由于上乘……”⑧〔明〕黄绾:《明道编》卷一,北京:中华书局,1959年,第9页。因此,周敦颐能够徜徉于儒释道之间,便不难理解。
从理学及周子整个思想背景观察,其音乐思想是其“无极而太极”“主静立人极”理学思想的组成部分,其“主静”是一种内心无欲的心境,“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其目的是儒家历来追求的圣人之道。关于“主静”和无极太极说,《太极图说》载:“无极而太极……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立人极焉。”⑨〔宋〕周敦颐撰,徐洪兴导读:《周子通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48页。周敦颐强调心物相通以及儒释道的融会贯通,形成以儒为主的一整套心性修养体系。虽然周敦颐融合了佛道的思想,但归根结底,他还是一个儒者,其“主静”的修养工夫,本质上还是要实现“成圣成贤而天下化育”及“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内圣外王入世目标。
与本文主旨相关的音乐思想主要体现在《通书·乐》当中,原文如下:
《通书·乐上第十七》:古者圣王制礼法,修教化,三纲正,九畴叙,百姓大和,万物咸若,乃作乐以宣八风之气,以平天下之情。故乐声淡而不伤,和而不淫,入其耳,感其心,莫不淡且和焉。淡,则欲心平;和,则躁心释。优柔平中,德之盛也;天下化中,治之至也,是谓道配天地,古之极也……⑩蔡仲德:《中国音乐美学史资料注译》,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4年,第610;612;610页。
《通书·乐中第十八》:乐者,本乎政也。政善民安,则天下之心和。故圣人作乐,以宣畅其和心,达于天地,天地之气,感而大和焉。天地和则万物顺,故神只格,鸟兽驯。
《通书·乐下第十九》:乐声淡则听心平,乐辞善则歌者慕,故风移而俗易矣,妖声艳辞之化也亦然。⑪蔡仲德:《中国音乐美学史资料注译》,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4年,第610;612;610页。
对于这段文字,以下从逻辑、内涵、动因几个层面进行分析。
周子音乐思想接续《乐记》以来的儒家传统,其音乐思想体现出一条逻辑:即礼乐的本质是“淡和”,提出“淡和”的原因是主静无欲的修养工夫及儒释道思想的综合,“淡和”音乐观的目的是人心教化,成圣成贤。(见图1)
图1 音乐思想的逻辑
可以看出,周敦颐的“淡和”音乐观也有一套自身逻辑,通过“主静”“无欲”的修养工夫,达到“淡和”的音乐效果,再进而达到“淡则欲心平,和则躁心释”⑫蔡仲德:《中国音乐美学史资料注译》,北京:人民音乐出版社,2004年,第610;612;610页。的“平心释心”的教化目的。
周敦颐在《太极图说》中谈到圣人修养的方法:“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而主静(周子自注:无欲故静),立人极焉。”⑬同注⑨,第48;38页。这里,要达到圣人的目标就要主静,如何达到主静,就是无欲,主静和无欲都是实现淡和音乐的途径和方法。所谓“无欲故静”。人极就是圣人为世间所确立的最高道德标准,内容是中正仁义。人极的特点就是静,寂然不动的静,这就需要排除个人私欲名利金钱物质等,使内心没有任何杂染,公正仁善对待天地万物,使人心保持虚灵静定的状态,如此就能接近圣人了。需要说明的是,此“静”并非无生命的物理性机械性静止,而是有生命的心性之静,也不同于道家的静,而是儒家的作为修身的静,修身去欲进而达至圣贤。因此我们说周敦颐虽然吸收道家思想但是落脚点还是儒家的入世目标:成圣成贤。周子认为,学圣之要就在于“一”即“无欲”,认为无欲可以养心,使人心中存有仁义中正的德性,根植内心,成为贤人。在周子看来,圣学之要即是无欲,《通书·圣学第二十》载:“‘圣可学乎?’曰:‘可。’曰:‘有要乎?’曰:‘有。’……曰:‘一为要。一者,无欲也。无欲,则静虚动直;静虚则明,明则通……’”⑭同注⑨,第48;38页。也正如朱熹所言:“一者,此心浑然太极之体;无欲者,心体粹然无极之真。”⑮〔宋〕黎靖德:《朱子语类》,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2 406页。无私欲内心才能澄澈、通透、纯一。
这里周子“静”的内涵逻辑可概括。(见图2)
图2 周子“静”的内涵逻辑
在他看来,修养的最高境界是成圣,成圣的关键在于无欲,无欲才能静虚,静虚才能明白清楚,明白才能通达通透。静是修养方法,无欲是根本条件,无欲才能静,静必须无欲,无欲与静两者关系密切。无欲是对个人欲望的引导、疏导、控制,控制的是过分的私欲,肯定的是正当欲望,反对纵欲过度,此观点与原始儒家思想一致,承认正当的情感欲望的合理存在,但是不能过度纵欲,儒家也从来不是压制人的自然欲望的。
由“主静”的哲学依据,其音乐观则表现为“淡和”,具体内涵解读如下。
其一,“淡和”的含义一方面是音乐本身需要淡雅、平和、简淡,即“乐声淡”,或说音乐风格是简淡的;另一方面主体(人、参与者)内心的平淡、淡泊,即“人心淡”,或说人格是淡泊的。《周敦颐评传》中也谈道:“周子一生嗜好山水,讲求清静,既有道家出世之风,更有文人览胜寻幽之好”⑯梁绍辉:《周敦颐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7;346-347页。,常与友人结伴纵情于山巅水涯,弹琴、吟诗、唱歌以致登览忘倦,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周子的人格特点。
《通书·乐上》载:“乐声淡而不伤,和而不淫,入其耳,感其心,莫不淡且和焉。”《说文》:“淡,薄味也。”只有味薄才能产生淡雅古朴之音,才能“入其耳,感其心,莫不淡且和焉”。周敦颐认为,淡在音响上应该表现为舒缓、简慢的乐声,就是“曲淡节稀声不多”。淡与隆相对,关于隆,《说文》:“隆,丰大也。”《乐记》载:“是故乐之隆,非极音也……”隆乐的音响效果应该是盛大的、宏大的、铿锵的、隆重的、激越奔放的音乐,能“极口腹耳目之欲”,而儒家《乐记》反对口腹耳目之欲,周敦颐继承《乐记》观点,认为音乐要控制导引“慎动”,一如汪绂的“慎所感”,认为隆音不适合,对人是过度无益的。那在儒家看来,应该是需要什么样的音乐呢?《乐记》载:“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一唱而三叹……”⑰梁绍辉:《周敦颐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7;346-347页。意思是说声音舒缓,清丽悠扬,隽永婉转,正如唐代诗人白居易《五弦弹》:“正始之音其若何?朱弦疏越清庙歌。一弹一唱再三叹,曲淡节稀声不多。融融曳曳召元气,听之不觉心平和。”⑱〔清〕康熙圣祖仁皇帝御定:《御定全唐诗》卷426,《钦定四库全书荟要》集部,第14页。所谓正始之音就是在儒家看来思想风格等皆纯正的乐声,应是淡和的音乐,白居易《清夜琴兴》也有类似的表达:“清泠由木性,恬淡随人心。心积和平气,本应正始音。”⑲〔清〕康熙圣祖仁皇帝御定:《御定全唐诗》卷428,《钦定四库全书荟要》集部,第13页。意思是平和恬淡的琴声应和作者淡然平静的内心。这些都是对应“淡和”的音乐(淡乐),如周敦颐所言:“故乐声淡而不伤,和而不淫,入其耳,感其心,莫不淡且和焉,淡者欲心平,和者躁心释。”⑳同注⑩,第610;277页。他将淡和作为评价音乐的标准,目的在于人心教化,修养心性。蔡仲德先生说周敦颐发展了《乐记》的观点㉑同注⑩,第610;277页。,所以这也可以看成是周子音乐思想的历史源头。
后世诸多学人对此段话进行了解读,南宋朱熹谈道:“《通书》论乐意,……只是淡与不淡,和与不和……”㉒〔宋〕黎靖德编,王星贤点校:《朱子语类》卷94,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 405页。明代曹端《通书述解》:“圣王之乐声,入乎人之耳,感乎人之心,则莫不淡而和也。淡者理之发,和者和之为,先淡后和,亦主静之意也……”㉓〔明〕曹端:《通书述解》卷上,《钦定四库全书》子部,第42页。其认为淡和的音乐能够平定私欲、消释躁急之心。这里不仅道出了“淡和”的含义,还涉及淡与主静的关系。可以说,“淡”是周子对古代乐论的再创造、再发展。
其二,“淡和”不仅仅是指乐声,也是指人心淡泊。清代窦克勤解释道:“听其声,则淡而不伤,故人心亦淡,淡则欲心平矣。和而不淫,故人心亦和,和则躁心释矣。”㉔〔清〕窦克勤:《理学正宗》卷一,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第53页。后人的解读都指向了乐声淡才人心淡,乐声和则人心和,最终是心平气和,由淡乐——心平——气和——情志得达。此处既是论音乐更是论人生,既是淡和的音乐更是平和恬淡的生活,这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面相,由文而人。“淡则欲心平,和则躁心释”,说明音乐的功能即平情、释心,人心得以涵养教化,核心落在伦理道德以及圣人的心性修养上。也就是说,周子的“淡和”不仅是乐声淡也指人心淡,淡泊明志,淡而少欲,这和周子的平素作风相一致,淡和的音乐与淡泊名利的人生境界息息相通,黄庭坚评价周敦颐:“人品甚高,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好读书,雅意林壑。”㉕梁绍辉:《周敦颐评传》之黄庭坚《濂溪词并序》,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380页。描画出周敦颐超然脱俗的人格境界。周子的许多文字透露了其所追求的淡泊人生:
《瀼溪书堂》
…… ……
庐山我久爱,买田山之阴。田间有流水,清泚出山心。
山心无尘土,白石磷磷沈。潺湲来数里,到此始澄深。
有龙不可测,岸木寒森森。书堂构其上,隐几看云岑。
倚梧或欹枕,风月盈中襟。或吟或冥默,或酒或鸣琴(另一版本:清邓显鹤《周子全书》“有时吟复默,酒罢鸣幽琴”)。
数十黄卷轴,圣贤谈无音。窗前即畴囿,囿外桑麻林。
芋蔬可卒岁,绢布足衣衾。饱暖大富贵,康宁无价金。
…… ……㉖梁绍辉:《周敦颐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4年,第57-58页。
此诗描绘了周敦颐对名利淡薄、对美好生活向往以及对天地境界的追求,自然朴实,清幽恬淡,表达了作者对自然的喜爱,凸显出宁静淡泊的心境。
再如《牧童》一首:
东风放牧出长坡,谁识阿童乐趣多。
归路转鞭牛背上,笛声吹老太平歌。
这里描绘的是悠闲宁静的田园生活,表达作者亲近自然、返璞归真、怡然其乐之情,有一种平淡美,而非喧嚣浮华,这种平淡美与其主静的修养方式有内在关联。
再如:赵抃《同周敦颐国博游马祖山》
晓出东江向近郊,舍车乘棹复登高。
虎头城里人烟阔,马祖岩前气象豪。
下指正声调玉轸,放怀雄辩起云涛。
联镳归去尤清乐,数里松风耸骨毫。
——《周敦颐集》岳麓书社2002年
等等诗文皆凸显出周敦颐淡然宁静的心绪。
通过以上梳理可以看出,在周敦颐的文学艺术创作中,多描写、抒发自然之景之情,出现了牧童、柴门、余晖、昏鸦、白云、清泉、素琴等对象,突出表现对象淡雅简净、朴实清质的艺术特征,与其宁静淡远的内心相映成趣,相互契合,这是一种闲适的审美情怀和人生态度。因此,周敦颐音乐上追求简淡也就不难理解了。
周敦颐“淡和”音乐观的思想动因大致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主静思想;二是以儒为主融合道佛的思想。
其一,从思想渊源来看,周敦颐的思想以儒为本位,融合道、佛思想,之所以提出淡和的音乐,与其主静思想有着内在的一致性,周敦颐更多是在儒家礼乐思想的范围内论乐的,《乐记·乐论》“乐由中出,故静”,道家的静是脱离尘世融入自然,周子的静是落在人伦道德修养上,两者路径一样内涵却不同。周子思想的主旨是和,只是赋予了淡的色彩,他所主张的这种“淡”,更多是儒家本有的质素朴淡的思想,类似于前文《乐记》中谈到的“清庙之瑟,朱弦而疏越”的舒缓、简慢之声。《礼记·乐记》所说:“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知知,然后好恶形焉。好恶无节于内,知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㉗同注⑩,第278页。可以看作是周敦颐的一个思想来源。周敦颐还谈到以“主静”的修养工夫达到儒家中正仁义的效果,修养过程中要做到“慎动”即与汪绂的“慎所感”,一脉相承。
其二,周敦颐的思想体系主要体现在《太极图说》与《通书》当中,两书有着密切关系,《太极图说》主要论天道,而《通书》则主要论人道,《太极图》究万物之终始,《通书》明孔、孟之本源。但是,周子的淡和音乐观,除了吸收儒道的思想因素,还有佛学思想的渗透,也就是渗透禅机,周子的主静、无欲、淡和等思想境界、精神境界也与宋代儒学“向内转”密切相关,转向内在、心性体悟等,如学者所言“宋儒论乐多关涉心、性、情、理、欲”㉘罗艺峰:《中国音乐思想史五讲》,上海:上海音乐出版社,2013年,第244页。以及相关单篇论文。,正如前文所谈到的,理学主要探讨“理”“气”“道”“欲”“静”“心”“性”“诚”等概念,具有哲学思辨色彩。
如前所言,周敦颐所处时代,参禅问道颇为盛行,一时成风。周敦颐也常问学于僧人、徜徉于佛寺之中,《居士分灯录》等文献多记载。亦如人所言:学佛径路“对周敦颐做《太极图说》及《通书》影响颇大”㉙宋道发:《周敦颐的佛教因缘》,《法音》,2000年,第3期,第33页。。周敦颐佛学思想重要表现之一就是其诗文《爱莲说》,这在学界已成为多数学者的共识。他酷爱清幽玉洁的莲花,也曾挖池种莲,名为爱莲池,所谓“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以此表达自己清净淡然、在泥不染的品性。总之,周子学术思想深受佛教的影响,融儒释道于一炉。
周敦颐“淡和”音乐观在中国音乐思想史上是一个重要的转折,是对“和”审美范畴的新创发,也与宋明理学向内转的思想倾向有关,这一转型对后世的朱熹、汪绂等人有重要影响。朱熹针对周敦颐“淡而不伤,和而不淫”的思想,有专门的解读,他认为:“淡者理之发,和者淡之为,先淡后和,亦主静之意也……”㉚朱杰人、严佐之、刘永翔主编:《朱子全书》第13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14页。。除了朱熹,宋代的朱长文、明代的徐上瀛、清代的汪绂或接受,或推进,或创发,都有着一脉相承的关系,尤其是清代中叶的汪绂在周敦颐“淡和”基础上提出了“唯其淡也,而和亦至焉矣”的“淡在和上”的新认识,对“淡和”观进行了新的解读,这一脉络在近世思想发展史上有着明显的思想嬗变轨迹,因此说周敦颐“淡和”观的提出不仅有自身深刻的思想内涵,对其后世也有深远的影响,在中国音乐思想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