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钦龙 李海娇
2016年9月,洛阳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在洛阳市老城区营庄村发掘了一座砖室墓,于墓道底部出土两合墓志,盖和志皆方形。一盖顶篆书“大明资善大夫进阶正二品山西左布政使嵩野朱公暨配敕封安人沈氏合葬墓志铭”,志首行题“明资善大夫进阶正二品山西左布政使嵩野朱公暨配敕封安人沈氏合葬墓志铭”(以下简称合葬墓志铭);另一盖顶篆书“明敕封安人朱母沈氏墓志铭”,志首行题“明封安人朱母沈氏墓志铭”(以下简称沈氏墓志铭)[1]。
结合相关文献史料,本文对出土墓志所反映的朱用家世、仕宦、姻亲、交游等情况进行系统的分析考辨,以期揭示明中后期普通官宦家庭的社会地位、文人结社交游等问题。不足之处,请方家指正。
明资善大夫进阶正二品山西左布政使嵩野朱公暨配敕封安人沈氏合葬墓志铭
赐进士第中宪大夫前山东按察司副使刘贽撰/
赐进士出身大中大夫前浙江布政司左参政刘衍祚书/
赐进士第嘉议大夫前南京工部右侍郎董尧封篆/
公朱姓名用,字伯际,别号嵩野,其先姑苏人,始祖道兴/,囯初从戎山西,徙河南,入洛阳为卫籍,家焉。道兴生允中,允中生旺,旺生通,通生永,别号善庵,即公父也,/母李氏,俱以公贵,父封工部主事,母封安人。以弘治丁巳九月二十六日生公。公生而冲和粹夷,雅有/道人风骨,自为诸生,即满负士望,性无城府而动有廉隅,尤以敬慎为侪偶所尊,信里塾中共以朱小/心戏呼之。学宪固安杨公校通省文行,士独优公,延入省为西宾,名倾一时。嘉靖甲午举于乡,登戊戌/进士,授工部屯田司主事。壬寅秋转营善员外郎,逾年冬转虞衡郎中。甲辰秋擢知陕西汉中府事。己/酉正月晋本省按察副使,备兵延鄜。癸丑转西宁分守参政。丙辰秋拜山东按察使,逾年冬擢山西右/布政使。戊午孟夏转左使,秋中以李安人忧归。接值善庵翁丧,而沈安人与子妇张旋亦故,连遭骨肉/之变,既襄事,不复出已。公扬历中外二十余载,贽后进不及觌公宦绩,而公宦望则所习聆也。自释褐/为郎署时,同邑西川尤先生助教国子,讲明正学,而公邃养并重缙绅间,有洛阳二夫子之称。及为汉/郡六年有实政,浃民传播童谣数十,遗有辑录,汉民肖象生祀之。荐历藩臬五任十年,资望积起朝野,/咸以公辅期之。方将/简入柄用,而公遂高蹈林居,约同志八耆,佐大司徒孙东谷翁修续真率社故事。及孙殁,公复约致政十/二人为敦谊社。公与物无竞心而有雅度,作止可法,故主社风致洒然,令人自无贤愚想见前辈风味/。贽辱公忘年接引,幸分席十余年,领受训益居多。洎隆庆庚午子元殁,公止一弟周乏嗣,已先公卒,而/杜门长女又卒,乃一子元,复有此也。时亦尚未嗣,而公年已七十五已,门祚殆岌岌也,共为恻然。俄闻/元室中人有遗腹,乃同社及里戚间各斋沐以吁愿祈娠为男,靡神不举。濒娩又斋吁纷若,已而娩,果/男也,遂以天赐命名。繇此亦异且艰,已甫九岁。而公有濒年之疾在榻,一夕呼刘生与宗姓参政君衍/祚引天赐立榻前,属之曰:“九岁孤儿,无奈以累二君。”言已泣下,两生亦泣下,黾勉承之,随付一钥,尽出/所余俸,箧散布若属有差也。明日复为具邀同社诸君子登堂,公犹扶病下榻拜,而诸君悉动容,共拜/领属焉。逾月而公不起也,万历七年正月初九日,享年八十有三。两生会同社诸君哭而封梓中堂,以/孤儿内付继嫡母张、生母郭,外托邻父王君钫,共协力保焉。乃二母六公又相继不禄也,复以公如室/李韩门次寡女、洎继侄孙□□托之,今八年所矣。乙酉冬为娶于刘氏宪副君奋庸女也,丙戌春从公/议举祀于乡,及秋而天赐来为公谋葬事,缘封梓久,惟旦夕有他之虞也,遂诹以今十二月二十二日/将启翠云峰元配沈安人之竁合焉。安人以公考绩拜/命封,先公十五年卒,大司徒孙东谷翁已有志,而天赐则以公志见属。贽自顾何人辱公夙爱,末复误以/六尺见托,谊何能辞?第恨生晚,愒日不能悉公于素,而漫以挂漏不□之词应请,何能为公重耶,故惴/惴焉日惟负公之惧所顾,孤儿早自树立,慎所因亲不移情于外诱,以克绍先业,翌日令两生有颜复/公于地下,则斯言之幸也,是在孤儿,临藁黯然诗云:“知我者,谓我心忧。”感之深□,女孙二婿/武一省吕武钟余属叙悉之,复为之铭曰:
惟康惟宁,白首勋名,方岳元老,洛社耆英,晚胄如线,曰惟/神功,神功德两生,是应是期,有终以慰公九原之灵,翠云之磐奠此□□。
玉公刘科镌。
明封安人朱母沈氏墓志铭
赐进士第资政大夫两京户部尚书蒙/恩赐一品服洛阳东谷孙应奎撰/
赐进士第通议大夫总督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洛阳前溪张松书/
赐进士第中奉大夫山西布政使司左布政使前湖川提学翰林院庶吉士洛阳两室吴三乐篆/
嘉靖乙丑十二月初五日安人朱母沈氏卒,山西左布政使朱公用痛老年丧此良配,乃衔哀凂伊亲安化尹中嵩韩君为/状,托庠生蔡君祯、宋君臣诸余乞铭,余与朱公亲有瓜葛之雅,顾予年八十余矣,以素厚强序之。按状:安人姓沈氏,父处士/讳刚,母章氏,弘治丙辰十二月初四日生安人,为沈氏第二女也。处士与方伯先大夫封君善庵公俱洛人,居同里闬,素相/友善,闻安人庄静,动止殊异,伊父沈处士甚钟爱之。时方伯幼即嗜学,有令名,乃问亲沈处士,遂尔许诺,寻纳禽焉。正德八年/安人于归,方伯翁姑见其动循礼度,遂喜曰:“昌吾宗者,新妇也。”是时方伯方补郡学弟子员,每虑家费常匮,安人慰之曰:“努/力学问,岂有如夫子才未达而常若斯乎?”适安人祖姑王太夫人垂白在堂,尝遘肺病,久不瘥。善庵纯孝人也,而安人姑李/太安人恐贻善庵忧,每夜吁天愿以身代,日冀姑之疾疗,未能也。方伯弟周尚在髫年,二妹亦未出嫁,安人乃悉体翁姑意/,以事祖姑王太夫人左右扶掖,恪奉汤药悉当祖姑意,至于抚叔氏暨诸妹俱有条理,故姑李太安人悉以内政委之。时王/太夫人临终牵安人裾曰:吾孙媳孝敬恳至,始终不替,自有天道,汝后必食其报。未几,方伯公饩廪郡庠,文誉籍甚,多士云/从,而善庵公家亦渐裕,安人营办家务,昼夜弗怠,故方伯公得以肆力于文业,凡洛中文人无不景慕。时杨方城以状元出/典河南文衡,按临一试,大奇之,即移檄洛郡,请方伯赴汴,命子弟师事之。至甲午登乡荐,方伯公即挈安人卒业太学,遂登/甲第授主事。嘉靖戊戌应/召,沈氏获封安人。癸卯岁由郎中领汉中郡符,恐稽/君命先就道于洛,留安人请翁姑同赴官邸。于时安人衣命妇冠服,展拜二亲于堂下,李太安人始信王太夫人临终食报之/言今果然矣。安人复谒生母,章氏见其女贵而且荣,遂痛泣,盖叹处士沈公不及见也。先善庵公恐栈道崎岖,不乐行。安人/谓:“子职妇道不得尽于心安乎?”寻乃跪恳偕往至汉中。安人竭力奉养,一蔬一果躬亲手办,朝夕恪政,历三载如一日也。时/安人女适安化尹韩君子庠生钟岳抵洛,甫三月韩生病故,安人痛女方十七岁早孀,往返千里三旋至洛,抚其女仰天大/恸曰:“夫妇纲常大伦也。汝夫之死,汝之不幸,天也。”教以恪守妇道,迄今朱氏十有八载坚持从一之义,皆安人慰诲以成之/也。时方伯公任宪副,守鄜州,出巡,岁辛亥秋七月,夜半雨如注,鄜州平地潦水数尺,侵及公廨,周垣几圮。司门官吏大呼告/徙西原高阜以避溺,安人徐徐传语,水势固可畏,而死生有命,妇人暮夜岂可轻出,姑待之,无徙,迟明水涸,竟免于溺。噫,安/人意不苟避,其与楚贞姜待符同一烈也,不为女中之表表者乎。方伯公丙辰岁陟山东廉宪,安人公姑俱老,艰于动履,方/伯单车之任,遗安人与其弟周同奉养二亲。一日善庵公促安人命之行,曰:“廉宪,理刑官也,而万民之司命悬焉,亟往谕之/。汝夫能加详谳,使东海称平,则庆流吾家,不犹愈于养亲之口体者乎?”安人受教之齐,以翁之命谆谆谕之,故方伯公政多/平反者,式严训也。嘉靖丁巳岁,升山西方伯。河洛大饥,乡人多就晋告匮,安人每劝方伯公悉班俸于乡亲之窘者,人多德/之。戊午,安人姑李太安人以疾闻至晋,方伯即遣安人至洛趋侍汤药,中道闻变,安人痛泣,绝而复苏者再三。比归,李太安/人已棺敛矣,安人环柩号泣,不置始竣事。不逾年,善庵公寻疾,亦卒。安人悲号不食,时至骨立。又值叔氏讳周者弃世,伊婶/任氏昼夜涕泣不欲生,安人亦泣慰曰:“叔氏虽不胤,尚有一女在,今寡而且孤如此,顾可使失养乎?”故时加厚给,视婶如手足/,视女如骨肉,无一念而不垂爱也,今伊寡得以完节,孤得以生全,固方伯公之厚德,本安人调护之力也。安人生子一曰/元,业儒,有声于场屋。未捷,安人励之曰:是麃是蓘,则有丰年,汝勿以久淹而旷业也。元益奋志青云未怠也。噫,方伯公以布/衣力致科第,自主政历郎中、郡守,陟参宪、方伯,扬历中外,凡二十年余祀,其巨才洪识,逴越伦辈,冰蘖奋励,无殊寒约,用是有/绩于官者,皆安人内相之力居多也。呜呼!安人之疾,始哀于翁姑与叔氏之三丧,饮食顿减,遂致痞懑飧泄年余,至是病亟,/犹自检其衣履着之,若将归其家然,是盖见理明而心弗乱也。复矍然,顾其女与其婶氏及其侄女,乃属夫方伯父及其子/曰:“惟是孀者、孤者三人,俱无倚也,吾生而育之,吾心尽矣。今吾已矣,汝父与汝能不背吾之心,令得其养余,亦得以瞑目于/地下矣。”言讫遂没。夫以纩之际而切切属意于此,盖其垂念于二寡欲以全其节,垂爱于一孤欲以得其所,何其忧之深、/虑之远也。非令德其孰能是?是以卒之日内外戚疏行哭皆失声焉。卒之日寿跻七十岁。子元,娶张氏,庠生绍女。女二,长适布/政司杜检校仁子庠生民爱,先安人卒;次适安化县尹韩君维翰子钟岳。孙女一,许字武梅子一省。将以次年丙寅/二月二十二日,窆葬安人于翠云岭之阳,从先兆也。呜呼,安人之贤昭在闾里,铭顾弗可已也。铭曰:
猗与淑媛,展也全人。惟忠惟/孝,萃于厥身。相夫明刑,职尽于君。归家居洛,克养其亲。值水不徙者义,遇荒济困者仁。惠怀孤寡,识远见深。处闺能洪其家/业,而储休委祉于后昆。恩锡金紫,弥久益振。爰述潜德,表之坚珉。揭之墓门,嗣延百世,曰忠孝之子孙。
石工董尚仁刊。
根据合葬墓志铭记载,朱用,字伯际,别号嵩野,生于弘治丁巳(1497年)九月二十六日,卒于万历七年(1579年)正月初九,享年83岁。朱用于《明史》中无载,《明实录》略有提及。根据墓志文记载,朱用家族世系如图1所示。
图1 朱用家族世系图
朱用先世史书皆无记载。据合葬墓志铭载,朱用先世本为姑苏人,其祖朱道兴,明初于山西从军,后迁徙到洛阳入卫籍,此后世代定居洛阳。由此可见,明初形成的卫籍制度促进了明代人口迁徙和流动[2]。朱用父母均不见史料记载,但据志文可知因朱用之故,其父母死后分别被封为工部主事和安人。
合葬墓志铭记载,朱用在乡试中举之后经历了9次迁转,最后官至山西左布政使。朱用所任官职的变动反映了明中后期官员的任职状况,揭示出明朝官员的选任情况及官制理念。
明代选官制度是承袭宋、元以来选拔官吏制度并根据实际情况制定出来的。在选择官吏的途径上,主要有7种:荐举、科举、贡监、吏员、捐纳、任子和世袭。在方式方法上,有考试、推荐、推荐加考试3种[3]。对于出身普通家庭的子弟,科举是获取官职的主要途径之一。合葬墓志铭中称朱用“嘉靖甲午举于乡,登戊戌进士,授工部屯田司主事”,可知朱用通过科举中第而成为工部官员。
据合葬墓志铭,朱用于“癸丑(1553年)转西宁分守参政”,“己酉正月晋本省按察副使,备兵延鄜”。这与《明世宗实录》记载相符,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丙申,巡抚延绥都御史张珩上言:臣向为总督时言,请增修延安、庆阳二府城堡、山寨、窑洞、墩台八千余处,编训居民预除戎器,有警即坚壁,收保著有成绩。……又鄜州为南下省城诸路要冲中有金锁关,亦宜相形筑城,每秋防命一都指挥提卒千人守之其石门四处。即令朱用、陈其学随分地修筑金锁关,道远别令两司官督修期以六月迄工,按臣核其勤惰,兵部覆如珩言报可已,乃升用本省右参政,其学为右参议,专督前工”。鄜州即今富县,明时属延安府。明金锁关位于同官县北30里神水峡,有东西二路,一通延绥、榆林,一通宁夏、甘肃道。从石峡出绝壁千尺为榆塞秦关襟喉要地[4],战略地位非常重要。
为了管理地方军政,明初从布政使司派出参政、参议,从按察使司派出副使、佥事,去往地方巡察、料理事务,于是便有了分守道、分巡道。后来逐渐演变成地方监察区,隶属于巡抚,具有浓重的行政色彩[5]。朱用由陕西按察副使升西宁分守参政的任职经历正是对明代道制研究资料的补充。
嘉靖戊午年(1558年),朱用母亲李安人去世,不久父亲朱永、夫人沈氏也相继去世,朱用遂还乡不再出任官职,至此结束了仕宦生涯。朱用为官20余载,政绩斐然,深得民心,多有赞誉。
朱用及其夫人沈氏墓志的发现,提供了朱用的政治交游及婚配等重要讯息,反映了明中后期普通官宦的婚姻和交游情况。
朱用原配沈氏,史书无载,从志文知,沈氏为河南洛阳人,生于弘治丙辰年(1496年)十二月初四,卒于嘉靖乙丑(1565年)十二月初五,享年70岁。据沈氏墓志载,沈氏父亲与朱用父亲为同乡,“居同里闬,素相友善,闻安人庄静,动止殊异”,朱用父亲遂为朱用求娶。沈氏嫁于朱用为妻后,恪守妇道,辛苦操劳,对待长辈,尽职尽孝。对待儿女,沈氏勉励落榜儿子,使“元益奋志青云未怠也”;教导丧夫的女儿恪守妇道,从一而终。对待丈夫朱用,沈氏更是事无巨细,操持家务,使夫无后顾之忧,从而“肆力于文业,凡洛中文人无不景慕”。此外,沈氏还主动照顾朱用丧弟朱周的妻子和女儿。沈氏为人亦恪守礼教,即使有洪水肆虐,也不夜出避险;对待因饥荒前往山西求助的乡人,劝说丈夫拿出俸禄周济困窘的乡亲。
通过志文可以看出,以沈氏为代表的明代妇女有着非常浓厚的贞节观念。这种观念严重束缚了她们的身心,出现大量的贞节烈女。这种情况的出现与当时社会背景有着密切的关系。明代社会以理学为主流思想,传统儒家所提倡的“三纲五常”和程朱理学“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观点得到社会的普遍认可,再加上明朝政府提倡贞节思想,甚至确立和完善了旌表制度,为守节妇女修建旌表亭和贞节牌坊,给予她们物质奖励,从而鼓励失去丈夫的女子守节。《大明会典》载:“(洪武)三年定,凡民间寡妇,三十岁前夫亡守志者,五十岁以后不改节者,旌表门闾,除免本家差役。”[6]同时,一些家族为了免除赋税,也要求妇女守节。这些因素都导致了妇女守节观念的盛行。
根据墓志铭可知,朱用夫妇育有一子二女,长女嫁布政使杜仁之子杜民爱,先于沈氏而亡。次女嫁安化县尹韩维翰之子韩钟岳为妻,韩钟岳早亡,次女守寡。子朱元,未仕,有两位夫人,其一为庠生张绍女张氏,无嗣;另一为郭氏,育有一子朱天赐,娶宪副刘奋庸之女为妻。
杜仁、韩维翰均未见史书记载,而刘奋庸则见于《明实录》。据史料载,刘奋庸为河南洛阳人,号书川治诗,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己未进士,授兵部主事历提学副使[7]。此后几经迁转,于万历二年升为陕西副使[8]579。万历乙酉年(1585年)朱天赐娶妻时,刘奋庸仍为副使,志文与史料记载相吻合。
朱用在其孙朱天赐婚后才下葬,此时距朱用过世已7年有余。明清时期停柩不葬大多是因觅吉壤佳穴[9],但朱用之后,人丁稀薄,朱家开始衰落,“惟旦夕有他之虞也”,因此朱用与夫人沈氏合葬而并未另寻葬地。
从朱用及夫人沈氏墓志书撰者情况及墓志铭内容可窥知朱用在当时的交游状况。根据与志主的亲疏可分为交友关系和有交往的官员旧僚两类。从他们的系衔来看,这些人均属于文人或文官系统,其中文官系统又以中上品秩者为主。
据沈氏墓志铭及合葬墓志铭载,朱用出仕前曾补郡学弟子员,深受杨方城的赏识。杨方城即杨维聪,字达甫,号方城,顺天府固安县(今河北固安)人,正德十六年(1521年)辛巳科状元[10],嘉靖九年(1530年)任河南学正,历任山东布政司右参政、山西右布政使、山东左布政使、南京光禄寺卿等职,嘉靖十八年(1539年)官至太仆寺卿[11]3661,3994,4294,4470。
合葬墓志铭载:“同邑西川尤先生助教国子,讲明正学,而公邃养并重缙绅间,有洛阳二夫子之称。”其中“西川尤先生”为尤时熙,字季美,嘉靖元年(1522年)中举,历任国子博士、国子祭酒,官至户部主事,为官清正廉明,喜读王守仁著录;晚年辞官回乡侍奉老母,一直以教书著述为业,传播王阳明心学,兼容传统理学,门生以孟化鲤著述甚富;卒于万历八年,享年七十八岁[12]7286-7287。 朱用与尤时熙并称洛阳二夫子,也可见朱用学识、为人皆出众。
合葬墓志铭的撰者是刘贽。刘贽,洛阳人,生卒年不详,曾任临清副使,其墓在“(河南)府城北一十里北邙山”[13]。《明世宗实录》载,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授给事中,三十六年(1557年)升右给事中,同年升左给事中,三十七年(1558年)升任通政司参议(正五品)[11]7507,7585,7832。据志文,刘贽还曾为山东按察司副使。
合葬墓志铭的书者是刘衍祚,洛阳人,生卒年不详,“嘉靖间以进士任平阳府同知,南北用兵,其冬地大震”,其维护治安,稳定生产,“开樊家河为永利渠,筑石堰障水溉田数十顷”,受到当地百姓的爱戴[14]。据志文载,刘衍祚官至浙江布政司左参政。洛阳地区还见有刘衍祚撰的墓志铭,如《明乡进士海津许公(源)及配孺人李氏合葬墓志铭》《皇明伊方城恭惠王(珂璠)妃蔡氏合葬墓志铭》[15]等。
合葬墓志铭的篆者董尧封,字淑化,洛阳人,嘉靖癸丑(1553年)进士,墓“在府城东一十里,尧封户部尚书”[13]。《明实录》载,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任知县后,历任推官、御史[11]7644,8589,8694,8705,8771、山西按察司副使,山西布政司右参政、太仆寺少卿[16]573,1329,1451,甘肃巡抚,南京户、工二部右侍郎,改户部左侍郎,以母老不拜乞终养许之,于万历二十年(1592年)卒于家中。 逝后赠尚书,谥恭敏[8]2870,4116,4545,8129。
合葬墓志铭的刻者刘科,史书无载。
沈氏墓志铭的撰者孙应奎,字文宿,号东谷,洛阳人,生年不详,“隆庆四年 (1570年)九月卒”[16]1466。 《明史》有《孙应奎传》[12]5334-5335,他官至户部侍郎,进尚书(正二品)。孙应奎初为谏官,不惧权贵,颇有声名。晚主国计,一切为苟且计,名誉大损。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二月致仕。据志文记载,朱用与孙应奎致仕后一起“修续真率社故事”,可补《孙应奎传》之缺。
沈氏墓志铭的书者张松,洛阳人,生卒年不详,据志文,号前溪。“嘉靖戊戌进士,累官至都御史总督宣大初之任,行及广灵,土冦入龙门,松以便宜召诸将,简精锐猝击之,贼大溃。”[13]张松数十次率军抵抗贼寇,修缮工事,保卫朔州,体现出了张松骁勇善战的形象,死后被朝廷予以厚葬,“墓在(河南)府城西五里松”。《明世宗实录》中也有张松仕宦经历的记载[11]7886,7929,“壬子(1552年),升山东按察使张松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升巡抚保定右佥都御史张松为右副御史都督,宣大山西令速之任毋候代”,这与志文所载“赐进士第通议大夫总督大山西军务兼理粮饷都察院右副御史洛阳前溪张松”相符。
沈氏墓志铭的篆者吴三乐,生卒年不详。《皇明贡举考》卷七载:“河南吴三乐,洛阳县学生。”[17]而《明实录·世宗实录》中则有关于吴三乐官职变动的记载[11]5126,7229,8349,8954,9044,嘉靖二十年(1541年)中进士,被嘉靖帝钦授为庶吉士,嘉靖戊午(1558年)“升兵部武选司郎中吴三乐为湖广按察副使提调学校”,嘉靖四十年(1561年)升山西按察使吴三乐为右布政使,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乙丑升山西左布政使吴三乐为光禄寺卿,同年从光禄寺卿升为大理寺卿,再升为通政司通政使。同时吴三乐也是一名文学家,据《明史·文艺志》载,吴三乐编修了《郑州志》六卷[12]2409。
沈氏墓志铭的刻者董尚仁史书无载。
沈氏墓志铭的撰者孙应奎在墓志文中表明其撰写墓志的原因,即“余与朱公亲有瓜葛之雅,顾予年八十余矣,以素厚强序之”,可知孙应奎与朱用有着较为密切的社会关系。在朱用致仕后二人还一起结社,可见关系匪浅。
合葬墓志铭的撰者刘贽在墓志文中表明“贽辱公忘年接引,幸分席十余年,领受训益居多”,据合葬墓志铭载,刘贽、刘衍祚为宗姓亲属,朱用生命垂危之际,托孤于刘贽、刘衍祚二人,由此可见朱用与刘贽宗族关系密切。
通过对朱用家族的婚姻及交游情况的分析可以看出,朱用家族前期除了在婚姻缔结上选择与同等品秩的官员联姻外,交游状况也是如此;后期则选择与普通家庭联姻。由此可见,朱用家族在朱用时期达到顶峰,后子嗣凋零,家族衰落。
沈氏墓志铭载,嘉靖辛亥年(1551年)七月鄜州夜降大雨,积水数尺深,甚至危及官署。《明史》和《明实录》中均没有关于这场大雨的记载。但在历史上,鄜州有过多次遭洪水侵袭的记录。《陕西通志·卷十四·城池·鄜州》载:“(嘉靖)四十一年,水侵东北城圮,副使张西铭、知州苏时化补筑稍移于内。四十三年,水侵新城圮。”[18]鄜州多次遭受洪涝灾害,其原因是鄜州东临洛河,西临芦河,且地势较低,因此极易受到洪水的侵袭。
沈氏墓志铭载,嘉靖丁巳年(1557年)洛阳发生了饥荒,乡人往山西求助朱用。关于这场饥荒,史书无记载。在文献记载中,明代北方各省灾荒性移民外出求食的目的地并不统一。在逃荒迁入地的选择中,“地缘便利”原则发挥了主导性作用[19]。因此,墓志所载洛阳饥荒的乡人前往山西求助可以作为灾荒人口迁徙路线的补充材料。
合葬墓志铭载:“约同志八耆,佐大司徒孙东谷翁修续真率社故事。及孙殁,公复约致政十二人为敦谊社。”续真率社又名八耆会,为孙应奎、王邦瑞等8名致仕耆老建立,因此得名,又名续真率会。8人沦谢后,“续补者十一数而孙公尚为主席,遂辱见携。余时分席在末行,起隆庆戊辰迄今万历己丑,历年二十有二。先后续会者计二十有八人。主席始孙公,继嵩野朱公,再嵩崖温公,今柱峰王公”。敦谊社又名惇谊会,“惇谊会朱嵩野用举于隆庆二年(1568年),原名敦谊,改从心,不从文,有深意存焉”。嵩野朱公就是朱用,他改敦谊会为惇谊会。志文与《洛阳县志》记载的结社情况有矛盾之处。根据志文记载,敦谊社应成立于孙应奎卒年(隆庆四年,即1570年)至朱用卒年(万历七年,即1579年)之间,不应是《洛阳县志》所载的隆庆二年(1568年),也不应是学者推定的万历九年(1581年)[20]。
“结社”是中国古代一种特殊的社会活动形式,名目繁多,历史悠久。“文人结社”则是近古以来在特殊的社会体制、社会结构、社会文化条件下形成的一种特定人群的特殊社会活动形式。文人结社的风气可追溯至先秦两汉时期,发展至宋元时期,文人结社遍地开花,蔚然成风,也是明代文人结社的直接源头[21]。文人结社在明代达到了极盛时期,朱用所建敦谊会后改为惇谊会,“不从文,改从心”,符合文人结社开始“成为主张的结合”[22]。
沈氏墓志铭及朱用与沈氏合葬墓志铭,详细地记述了朱用家族的祖籍世系、仕宦经历、晚年生活,以及沈氏恪守妇道、尽职尽孝、相夫教子的贤妇形象。朱用一族源自姑苏,后迁至洛阳。朱用仕途顺利,官至山西左布政使,为家族典型的代表,其后无出其右者。沈氏严守妇道,孝敬老人,劝其女儿及弟媳守节以及冒着被大雨所溺的危险也坚持夜不外出的事例,真实地反映了明代理学思想深入人心。
朱用晚年参与建立续真率社和敦谊社印证了《洛阳县志》的记载,对研究明代文人及洛阳地区文人结社提供了宝贵的历史资料。志文记载的嘉靖辛亥年(1551年)七月鄜州大雨和嘉靖丁巳年(1557年)河洛大饥,也丰富了明朝自然灾害的史料。
合葬墓志铭及沈氏墓志铭证实了文献中朱用及相关人员的记载,既补充了朱用家族世系资料,也充实了与朱用家族姻亲的其他氏族资料,对研究洛阳地区姓氏宗亲文化具有重要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