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拯救与自救中挣扎——论安勇小说《蓝莲花》

张 英

(渤海大学 文学院，辽宁 锦州 121013)

作为辽宁中短篇小说创作领域的代表作家，安勇的小说一直致力于现实的关注与人性的挖掘。作为两届辽宁文学奖的获奖作家之一，安勇的小说一直给读者带来意想不到的阅读惊喜与审美体验。小说《蓝莲花》是安勇近期的一篇小说，这篇小说仍然关注现实人生，既有灵魂的拯救与自救，也有人性的善恶与美丑，体现了丰富的艺术表现力。

一、拯救与自救

（一）积极的拯救

小说《蓝莲花》开篇呈现出一种阴郁之感。公交车车厢里流动着一股淡淡的水腥气，雾霾笼罩下的铅灰色天空，都让人感觉喘不上气来。这篇小说的情节并不复杂，主要围绕临近退休的杜律师为杀人犯董小桃辩护的事情展开。小说一条线索围绕董小桃案件展开，另一条线索围绕杜律师救赎与被救赎，拯救与自救来铺陈。小说采取了一种二元对立的矛盾纠葛模式，每个人都在寻找自由，又都在自救。董小桃案件在社会上引起了极大反响，杜律师担任杀人犯董小桃的辩护律师。他想要帮助董小桃，他认为董小桃多年的敌意和仇恨的情绪累积使她犯罪，帮助董小桃重拾正常人的情感是他的责任，目的是让董小桃“回到真实的世界之中，让她发自肺腑地悔罪。”[1]作者安勇觉得：“好的短篇小说更加日常化，也更关注人物的内心。”[2]小说并没有将笔墨放在杜律师如何为董小桃作无罪辩护上，而是着力刻画杜律师努力让董小桃在心灵深处认识到自己的罪过。此外，杜律师积极为董小桃申请注射死刑的机会，他认为注射死亡是她期待的一种死法，会让她感受到一丝人间温暖。同时，杜律师的妻子用自己的方式在拯救杜律师。杜律师在家人面前很冷漠，他与妻子、儿子的关系不太亲密。杜律师甚至用一种冷暴力的方式处理与妻子的关系，没有设身处地地感受妻子情绪的变化，他的冷漠导致妻子用极端的方式来拯救他。杜律师的妻子跳楼自杀，作为丈夫却事先没有觉察任何可疑迹象。包括儿子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妻子死于意外。杜律师的妻子甚至在纸条上写着为自己丈夫开脱的遗言，告诉外界自己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二）徒劳的自救

小说在描写杜律师积极帮助董小桃的同时，也在讲述杜律师在帮助董小桃的过程中实现自我帮助，因为杜律师迫切需要把自己的生活拉回到现实中来，特别是希望在心理层面得到自救。妻子的死是杜律师人生的重大拐点，给了他很大的打击。杜律师变得神情恍惚，不知所措。杜律师希望通过帮助董小桃找回正常的情感，来让自己的内心得到解脱和安宁，帮助她就是自我心灵救赎的过程。杜律师的妻子和董小桃有莫名的相似之处。董小桃和杜律师的妻子都有着悲惨的命运，都在以自己的方式与命运进行着抗争，都以悲剧结局。她们二人死前都穿上了自己喜欢的衣服，看见董小桃，杜律师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妻子。妻子突然跳楼身亡，给了杜律师极大的打击，他连在妻子面前忏悔的机会都没有。所以，面对和自己的妻子有点儿相似的董小桃，杜律师试图通过帮助董小桃来完成灵魂的自救。但是，这一切都是徒劳的。杜律师拯救帮助董小桃，得不到董小桃的理解，甚至是董小桃揭开了他阴暗扭曲的心理意图；杜律师的行为也得不到死去妻子的原谅，甚至家里的狗也追随女主人而去，以同样的方式跳楼。

《蓝莲花》中的董小桃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自救。她从小缺少温暖，缺少关爱，无法摆脱屈辱悲惨的命运，她迫不得已放火杀人，将欺负蹂躏她的人杀掉。她在用一种毁灭坏人也毁灭自己的方式来进行自救。董小桃的自救方式刚烈而决绝，但结果是徒劳的，不仅没有获得自由，反而走向毁灭，面临法律的制裁。杜律师的妻子，她的自救和董小桃相似，都有被迫无奈之意。杜律师的妻子面对着丈夫的冷漠，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她在丈夫面前用沉默和若无其事回应丈夫的冷暴力。她让自己变成一个虔诚的信徒，试图用祷告打通自己内心压抑、孤独、绝望的通道。也就是说，杜律师的妻子在得不到丈夫的理解和温暖的时候，她也在寻找精神的寄托，她也在试图自救。只不过杜律师的妻子选择了和董小桃截然相反的方式，她没有去抱怨，没有去报复，而是选择不动声色地跳楼自杀。小说人物之间的关系处于一种拯救、被拯救、自救的连环套之中，结果一切都是徒劳。

二、人性的善恶矛盾

（一）孤独善良的底色

《蓝莲花》中的人物，基本都呈现出人性的两面性特征，难以用单纯的好坏标准来衡量。杜律师、董小桃等人的性格深处都有正直善良的一面。主人公杜律师从业多年，一直想当一个伸张正义的好律师。杜律师代理这样一个轰动全国的案子，将是杜律师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案子。他发自内心地想办好这个案子。杜律师不屑事务所秦所长等人从商业化轰动性的角度审视案件，不愿与其为伍，不愿利用董小桃案件制造噱头。杜律师深入了解董小桃的身世经历，同情她的遭遇，通过多种手段想要董小桃悔过。

《蓝莲花》中的董小桃，虽然杀人犯了罪，但是透过她的人生经历不难看出，她是出于无奈。她的本性善良。她的父亲车祸惨死在城市的大马路上。当杜律师让她看老家的照片时，她的表情凝固，内心是受到触动的。那对于她来说是一段难忘的时光。董小桃上学时候的本子字迹工工整整，每一页上都有老师用红笔打的对号和大大的“好”字。董小桃曾经积极进取，对未来充满希望。可是，父亲死后，董小桃仿佛掉进了地狱，命运发生了彻底的改变。董小桃从一开始就处于绝望之中，她虽然还没有等到法律对她的判决，但是她自己的身体和灵魂早已不在一处，她的心早已“死”了。所以小说中的董小桃用另一种“面孔”来面对辩护律师。她表面充满敌意和厌恶，杜律师觉得她在另一个时空里。她仇视厌恶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也包括她自己。她想解脱，想注射死刑，平静地尽快地解脱是她一心想要的结局。当她意识到了杜律师帮她辩护背后隐藏的无法言说的目的后，当她歇斯底里地控诉后，当她无法改变这一切后，二十四岁的她流下了两行眼泪。无疑，这将引起读者深深的同情与共鸣。

杜律师的妻子，本性同样善良。虽然缺少家庭的理解和温暖，但是面对冷漠的丈夫，她一直选择隐忍。她是那样孤独、绝望。即使选择跳楼自杀，她也要为自己的死制造出另一种意外假象，是自己不小心摔倒，和任何人无关，特别是她的丈夫。她的孤独绝望同样令人深思。董小桃的二姨一面向杜律师要钱，一面又请他帮助董小桃。她也曾同情董小桃遭受的种种不公，怒斥董小桃遇到的继父、班主任、男朋友、男雇主等人没有一个是好人。从中不难看出，董小桃的二姨曾是有同情心的。

（二）冷漠自私的假面

安勇的小说一直保持着对人性的持续关注。在《蓝莲花》中，作家对人性的复杂之处进行了深入挖掘。杜律师公正正直，但是他对董小桃案的帮助与辩护，因为他妻子的死的原因，掺杂进了自私的目的。作者一方面把杜律师刻画成一个即将退休还尽职尽责地办好最后一个案子的好律师，肯定他不愿将案件商业化处理的做法，认同他不与所长同流合污的清高品德。但是，另一个方面，在作者的笔下，又为读者呈现出了另一个杜律师，让杜律师虚伪、自私的一面在隐秘的叙述中暴露出来。杜律师的人物形象表现出正与反、善与恶的对比。作者让杜律师在面对妻子表现出来的冷漠与他的好丈夫形象形成的对比中揭示出他的虚伪；妻子死后，杜律师对妻子的死自责得不彻底，缺乏足够的勇气直面自己，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在自欺欺人。而他面对和妻子有些相像的董小桃时，他在为其辩护的过程中掺杂进了个人的隐秘私心，这显然与他一贯坚持的办案原则明显违背，他想通过帮助董小桃来为自己开脱，更加撕开了他虚伪、自私的假面。

杜律师妻子死前留下的纸条上写着自己的死和任何人无关。杜律师没有勇气公开妻子留下的纸条和死因，为此，他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良心的谴责和内心的煎熬。根据小说《蓝莲花》的描述，杜律师的妻子越是让外界认为自己的死与丈夫无关，其实越是于无声中增加了对丈夫指控的砝码。杜律师的自私虚伪暴露无遗。杜律师最后在与董小桃的谈话中流露出忏悔之情。他仿佛把董小桃当成了妻子，他想找到自救的通道。但是，随着小说故事情节的推进和人物命运的展开，董小桃认清了杜律师帮她的真正原因，在歇斯底里地质问中撕下了杜律师虚伪的面具。董小桃的质问无情地揭开了他自私的面纱。

董小桃自己也是矛盾的，在小说中呈现出两个自己，内心善良柔软，但是表面却另一个样子。面对杜律师的询问，董小桃表现出敌意、厌恶和诡异，质疑杜律师是否真能把自己从牢里弄出去，戏谑陪杜律师睡觉来当报酬。董小桃彻底自暴自弃，在与杜律师的交谈中，充满不屑，语言粗俗，是另一个世界的董小桃，是带着被蹂躏的仇恨的面具的董小桃。董小桃的二姨姜春英是董小桃在世的唯一亲人。她虽然也曾为董小桃的遭遇愤愤不平，但是却向杜律师索要好处费。她在董小桃悲惨命运的道路上没有起到任何好的作用。她的种种表现充满了讽刺意味。

三、象征手法的运用

小说题为《蓝莲花》，蓝莲花是一种植物的名字，常常被赋予爱情、智慧、生命等意义。同时，《蓝莲花》也是许巍的一首歌曲的名字。《蓝莲花》的歌曲贯穿着《蓝莲花》这部小说的始终，赋予了极强的象征意义。安勇在创作谈中提到了这篇小说题目的确立和意义。这篇小说是2015 年开始构思的，最初打算写成个一万多字的短篇，原拟名为《风筝》。写写停停，几次中断，又几次重新开始，让作家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根本就没有能力把它完成。但作家却再没有对小说的结构产生疑虑，安勇确信经过调整后，它是能够站得住脚的。修改第三稿时，安勇把小说名改成了《蓝莲花》。一是因为喜欢许巍的歌好多年，借此机会向他致敬，二是觉得这个篇名更加开阔，而且暗含某种象征意义。

小说中多次出现歌曲《蓝莲花》的旋律，《蓝莲花》的旋律出现在杜律师与人聊天过程中，出现在看到董小桃就情不自禁想起妻子时，还出现在杜律师回忆与妻子生活的点滴中，自己抽烟时的遐想中，庭审出来被记者围住中，等等。《蓝莲花》的旋律始终回荡在杜律师脑海里和生活的碎片中。在小说结尾，《蓝莲花》的旋律又一次响起，再次强调了作者的用意，《蓝莲花》象征着对自由的追寻。因此，作者不厌其烦地将《蓝莲花》的旋律回荡在字里行间，可以说在主人公周围无处不在。杜律师看到董小桃就会想起妻子，生活中、工作中总是会想到妻子，总是六神无主。同时，《蓝莲花》的多次出现，并没有让小说的细节上有重复之嫌，反而突出了对自由追寻而不得的执着与无奈。杜律师始终无法摆脱妻子的死带来的灵魂谴责，妻子似乎阴魂不散，也侧面说明了杜律师“有罪”，他才心灵难安。小说中的杜律师、妻子、董小桃，每个人都在追求着自由，什么都不能阻挡他们对“自由”的向往，这也正和歌曲《蓝莲花》的歌词所抒发的主旨暗合。小说中的几个关键人物对自由的追寻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每个人“天马行空的生涯”，直到结局，心都不能做到“了无牵挂”。遗憾的是，每个人自始至终无法获得真正的自由。

四、结语

安勇在小说《蓝莲花》中为我们展示了一幅刺痛人心的现实生存图景，也为我们展示了隐秘的灵魂救赎轨迹。《蓝莲花》这部小说在拯救与自救的过程中，揭示了人物复杂的精神纠葛，反映了人性的善良、冷漠、自私等多维性，体现了作家对现实人生的深切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