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位详尽描绘女性的形貌及情态之美的作家,他创造了高唐神女、东家之子、主人之女、采桑女、登徒子之妻等经典形象,自成体系。《白鹿原》中的女性性格各异,即使是着墨不多的女性,也各自形成鲜明立体的形象,而这整个形象体系与宋玉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体系有着密切的联系。美丽勇敢、带有白鹿精灵意蕴的白灵如同《神女赋》中内外兼修的神女,放纵情欲、追求爱与自由的田小娥与《高唐赋》中的神女有共通之处,勤劳美好与欲望交织而成的矛盾体鹿冷氏暗合东家之子、主人之女的两面性,鲜眉亮眼、性情谦和的朱白氏则是如采桑女一般的理想型女性。下文将从具体人物入手,分析《白鹿原》与宋玉作品中女性形象体系的相似性。
一、白灵与《神女赋》神女
神女最显著的特点是有着无双的美貌,白灵是《白鹿原》中最具传奇色彩的女性,也是书中塑造得最超凡脱俗的美人。书中开篇便揭开了女性群像的序幕,这些女性中也有如白嘉轩第六房胡氏这样的貌美女子,只是唯有白灵出生时,百灵鸟在庭中啼叫,昭示着这一女婴的独特。房东太太称赞她“脸蛋子惹人心疼”,她的哥哥闊别许久再见她时也愣住了,赞叹:“整个滋水县城也没有这样漂亮的女子!”对于白灵的美,作家以一种疑为天人式的惊异来刻画,这与《神女赋》中神女带来的惊艳是相似的。神女入宋玉梦,“其状甚丽,玉异之”。当宋玉向楚王描绘神女,第一句便是“茂矣美矣,诸好备矣。盛矣丽矣,难测究矣。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一番盛赞表明神女的形貌前所未有,无可挑剔。从外在形象看来,白灵与神女同样有着非凡的美貌。
《神女赋》中神女对宋玉顾盼流连,但她最终飘然离去,是一个端庄矜持的理性女神,而白灵异于白鹿原上其他女子的也正是她在追求理想和爱情时的勇敢和果决。她不似其他女子为生活所困,以男性为纲,她有着独立的思想和理性的头脑,当她发现与鹿兆海志不同道不合时,即使有所留念,也能绝然而去。“望余帷而延视兮,若流波之将澜。”神女也曾良久地望着宋玉的门帘,目光灼热。思量之后的结果是“欢情未接,将辞而去;迁延引身,不可亲附”,与他刻意保持距离,甚至离别时“礼不遑讫,辞不及究”,只留下宋玉因神女的匆匆离去而黯然神伤。白灵勇于追求爱情,深情也决绝,神女温柔多情又庄重自持,两者是具有一致性的。
宋玉笔下的神女作为神性形象而带有人的情感,白灵则是作为一个现实的人而具有精灵意蕴。神女降临时,光芒可比日月,她突然入梦又飘然离去,她来去自如无法亲近。但是,神女身着华丽服饰,又倾心于人间情爱,受制于世俗礼制。由此可以看出,宋玉创造的是一个飘渺灵动、幻化无穷,又亲切感人、富有人情味的世俗化女神。白灵是一个现实凡人,但她也是白鹿原上传说的守护精灵——白鹿精魂的化身。白灵将白鹿缝到衬衫上,以便人们在她死后能够认出她,她死后又化作白鹿托梦,最终赋予白灵这一女性形象以神性光辉,实现神性与人性的交融。
二、田小娥与《高唐赋》神女
《高唐赋》中神女出场便以“妾,巫山之女也。为高唐之客。闻君游高唐,愿荐枕席”自明身份,也展露了自己的性情。她身上流露的是一种赤裸裸的原始欲望,是未曾受到任何封建礼教和伦理道德束缚的人性的张扬。《白鹿原》中田小娥的一生是放纵情欲的一生。她被父亲许给年过花甲的郭举人当小妾,性需求得不到满足的同时又备受屈辱。黑娃出现后,她便勾引黑娃,因奸情发现被郭举人休弃后,她跟随黑娃来到白鹿原。黑娃被迫离家后,她又先后与鹿子霖、白孝文多次发生关系。古老的白鹿原封建礼法森严,人人容不得田小娥。可是跳出世俗的圈子可以发现,田小娥也是勤劳善良的,只是她大胆奔放的行为不被封建礼教所容。
《高唐赋》中,茂盛挺拔的青松、亮丽婀娜的仙姿都用来形容这位自由洒脱的神女。随后,宋玉又以极大的气势、缤纷的辞采描绘高唐景观。“地灵”“人杰”通常被人们并提,“珍怪奇伟,不可称论”的高唐自然养育出貌美热情的神女。事实上,白鹿原人人唾骂的田小娥也生得十分美艳,小说中的她是这样出场的:“黑娃引着一个罕见的漂亮女人回到白鹿村,鹿三一下子惊呆了。”他惊异于这个“一看就知道不是穷家小户女子”的田小娥的美。她“黑油油的头发从肩头拢到胸前,像一条闪光的黑缎”,抬手便“露出粉白雪亮的胳膊”,只看外表便可以发现田小娥与神女的类似之处。
值得注意的是,《高唐赋》神女朝为云、暮为雨,变化无穷,若要见她,需斋戒沐浴,择吉日良时,她是神秘莫测的。田小娥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女人,死于她丈夫的父亲鹿三之手便应该退出舞台,后来竟托梦吴仙草,哭诉自己的悲惨境遇,又附身鹿三为自己申冤,而附身的非持续性使田小娥的形象更增神秘色彩。田小娥与高唐神女都具有神秘性,只是两者性质不同:神女是仙人化的,田小娥是妖魔化的。
三、凡俗女性
宋玉在《登徒子好色赋》中塑造的东家之子、登徒子之妻、采桑女,以及《讽赋》中塑造的主人之女,相较于高唐神女而言,则属于凡俗女子。东家之子是宋玉作品中除神女以外,描绘得最为生动具体的女性形象。她的身材曼妙,肤色亦生得恰到好处,即使渴望得到回应,也只是默默地等待,从不逾矩。主人之女则不同,她通晓待客之道,热情、勤劳,但她直接袒露自己的情爱要求,进而逼迫对方接受她,如此过分的求爱行为显得她轻薄无礼,甚至有些鄙俗。《白鹿原》中,理性与欲望交织而成的矛盾体鹿冷氏正如东家之子和主人之女的结合。她孝敬公婆,恪守妇道,默默等待丈夫回家,这一时期她的理性战胜了欲望。她的公公鹿子霖在一次酒后对她做出失礼行为,之后她内心开始了理智与欲望的强烈挣扎。自此之后,鹿冷氏内心的欲望愈加难以把控,终于在某一个夏夜表现出来。这时的鹿冷氏对情欲的渴望战胜了理智,只是相比于主人之女,鹿冷氏罔顾伦理的程度更甚,结局更加悲惨。东家之子、主人之女的形象具有双面性,她们面对欲望有着不同的表现,鹿冷氏在不同阶段的选择则与这两个女性的不同表现存在对应关系。
《登徒子好色赋》中借章华大夫之口塑造的采桑女是一个理想的女性形象,她不仅“体美容冶”而且能够“扬诗守礼”。面对章华大夫的追求,她有礼有节地回应,最终令章华大夫赞叹不已。《白鹿原》中圣人朱先生之妻朱白氏就是这样一个从内到外都符合传统礼仪的女性形象。她勤劳、善良,穿着朴素,自制布鞋上的整齐针脚体现出她的贤惠,这是按照中国男子传统的审美标准刻画出来的女性形象,是典型的贤良淑德的女性,与宋玉塑造的俗世完美女性采桑女如出一辙。
四、结语
正如巴尔扎克所说:“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白鹿原》是中国当代文学的经典之作,书中展现了20世纪中国风云变幻的历史。《白鹿原》也可以看作一幅描绘女性群像的画卷,书中的女性形貌与性格各异,鲜明生动。
作者简介:何美霞(1997-),女,重庆人,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