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断刀

2021-12-21 02:30哭泣的红鬼
牡丹 2021年20期
关键词:乌山阿爹刀客

哭泣的红鬼

(一)

从前有座山,山里既没有庙也没有和尚,只有一柄刀。

天下第一刀,紫衫刀客,温无奇。

没有人知道他的刀有多快,见过的人都死了。

我没见过,所以我也不知道。

他的人生如同他的名字一样,平淡无奇。

温无奇少时拜在两断刀侠门下,十年里悟得自己的道,自创招式“刹那”,凭借此刀于出师那天斩杀自己的恩师,问鼎中原刀林。

不巧的是,他的老师姓徐,更不巧的是,鄙人也姓徐,也使刀。

我叫徐天,两断刀侠徐龙之子,也是两断刀唯一传人。

至于温无奇,阿爹死前就将他逐出师门。

(二)

一周岁生辰那天,当我从放着算盘、胭脂、钱币的鎏金抓周盘里摸出一柄柳叶刀时,阿爹就知道——两断刀,到他这里断不了。

之后阿爹手舞足蹈地回屋去了,于是他就没看到我后面抱着算盘爱不释手的样子。

六岁那年,他亲手用院里那棵不知活了多少年头的黑檀树为我做了一柄刀,并传我三字刀诀的第一字——“恒”。

“基础是重中之重,任何招式都是由基础构成,只要你的基础练好了,不管多么复杂的招式,你都可以灵活运用。”

“一日之计在于晨,清晨是很好的练功时间,日出东方,紫气东来。天地间一片清新,空气中没有杂质,朝气蓬勃。”

阿爹是这样说的。

我对这种说法自然是嗤之以鼻的,奈何阿爹的拳头打在身上实在太痛,我只能乖乖妥协。

于是在阿爹的督促下,我每日于鸡还没打鸣的时间点起床,在院子挥刀一百下,然后在鸡打鸣之后练习一遍基础刀法。

从六岁练到了十四岁,此间我与人对战七百六十三场,场场落败。

酒楼来往的常客每次见我定会问,小鬼,你那一刀什么时候能练会?

有的人的语气是寻玩笑,但大多数客人是嘲弄我。

沒错,我与人对敌,只出一刀。

一刀两断。

(三)

我看了我手上的刀,长三尺,锃亮的刀背在阳光下有些许晃眼,刀侧有浅浅的花纹,刀刃隐隐散发出寒气,煞是美观。

这是我家的祖传宝刀,名两断。

阿爹在我十岁生辰那天将刀作为礼物赠给了我,语重心长地嘱咐我,与人交手只能出一刀,一刀之后对方没有倒下,你就败了。

我曾经见过阿爹出刀。

那次他带我下山,途中遇到几个手持刀剑的山贼,我隐隐有些害怕,抬头去看阿爹。

阿爹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天儿,你先到树后躲着,不要看哦。”

我扭身躲到树后,可还是忍不住探头看过去。

八个山贼冲过来,刀剑从四面八方砍向阿爹。

阿爹动了,他的刀并不快,而是如清风徐来般温吞。

但他还是挥完了。

霎时间,八个山贼被我爹一刀毙命,连同周遭的流石草木。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练成那一刀,也许二十年,也许五十年,也许这辈子也练不会。

酒客们的嘲讽声不绝于耳,我有些烦躁。

我很想一刀让他们安静下来。

可我做不到,于是我就去找了凤姨。

(四)

凤姨是这家酒楼的老板娘,也是我爹的知心好友。

他是在一场武林大会遇见凤姨的,两人一见如故。大会过后,凤姨时不时会上山与我爹交流武学心得,他没事也会带我去凤姨的酒楼吃酒。

阿爹死后,我也没啥好去处,就在她这酒楼做个跑堂暂住下来。

但这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的是求刀。

凤姨也使刀,她有一把精美绝伦的凤鸣刀。

虽然我从未见过那把刀出鞘,可我知道,凤姨的刀,能让那些酒客安静下来。

因为她是天下第二刀,青凤刀客,凤青儿。

(五)

我窝在墙角的阴影里,小口吞咽着手里发黄的干馍馍。

良久,我露出满足的笑容。

我已经好久没吃东西了。

那天,凤姨给我一个包裹,以及一支点翠簪。

“小天儿,自己耐心琢磨吧。”

凤姨走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绳结。

里面不是我心心念念的刀谱,而是两三件衣裳和一些盘缠。

我立马悟了。

次日,我带着我的刀和凤姨给我的包裹走出了三青栈,走出了杏花镇,走入了江湖。

但江湖险恶,刚走到山脚他就被一伙强人劫了个一干二净。

于是我就一路乞讨,艰难地到了目的地。

我此行的目的在求刀。

身为曾经的第一刀客之子,我知道不少和我爹交好实力不俗的刀客。

在我亮出点翠簪,亮明来历表明目的后,那些人欣然接受了我。

(六)

六年后。

我敲了敲三青栈的门,凤姨走了出来。

她的两鬓有些泛白。

大厅处,我挥着这六年的所见所学,北雪山庄北雪公子的北雪快刀、问情谷问情刀客的问情刀诀、赤火刀魔的纵火刀等。

但凤姨始终眉头紧蹙,只是叹气。

鸡鸣声响起,我随即舞起了刀。

基础刀法,行云流水。

凤姨终于是笑了,笑得很欣慰。

“小天儿,直!”

我也笑了。

我还是会坚持每日挥刀一百下,于鸡鸣声响起前练一遍基础刀法。

对敌也还是只出一刀。

于是我的每任师傅都大骂我“朽木不可雕也”,然后没多久就把我逐出师门。

(七)

傍晚,凤姨将她的本命刀法传授于我。

相见欢与别离愁,凤姨其实和我爹很像。

但她比我爹多一刀,所以她是第二刀客。

隔日,我再次踏入江湖,还是一柄刀、两三件衣裳和一些盘缠。

不过那支点翠簪我把它又插回了凤姨头上。

山脚前,我又遇到了那伙强人。

这次我随手一刀结果了他们。

(八)

三十而立,我的刀已练至大成。

北原,一望无际。

我看向前面那个正在放羊的牧羊人,寻常人放羊用一根鞭子,但那人用一杆长枪驱赶羊群。

北原铁枪王,白狼慕翎枫。

“你就是第一枪客?”

“我想如果没别人自称的话,那我应该是的。”

“比一下,用兵器。”

“胜负还是生死?”

“各安天命。”

他用长枪将羊群赶远,然后系上红缨。

我一气呵成拔刀挥了过去。

这一刀,天地变色,风雨欲来。

“破。”

但我没能破开他的枪,一刀过后,我被一记漂亮的枪式挑飞。

“一刀两断,你没有断。”

说罢,他继续赶起了羊。

该断什么?该舍弃什么?

我不知道。

但凤姨大概是清楚的。

(九)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

走在镇上再无人问我的刀练成了没。

我突然很难过。

三青栈外,一个妇人时不时在张望什么,我朝她挥了挥刀,她转身走入了三青栈里。

那是凤姨,她竟已满头白发,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再见她时,她手里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

我这时才想起今日好像是我的生辰。

凤姨没有问我的刀练成了没,我也只是低头吃着面。

良久,我将干净见底的碗递给她。

“有点咸了,再下一碗吧。”

(十)

半年后。

我捧着一碗白粥跪在床前,一勺一勺喂着凤姨。

凤姨吃得很急,但我希望她可以吃慢一点。

“一刀两断。”

她突然扯住我,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这四个字。

我一怔,旋即点了点头。

“乖,最后一勺,吃完了再睡。”

凤姨听话地把粥咽了下去,然后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

其实碗里还有大半碗粥。

我端起碗大口喝了起来。

好咸。

和那天的长寿面一样咸。

我将凤姨风光大葬,这世间最后一個记得我生辰的人也走了。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十一)

三年后,我一人一刀走入江湖,直奔乌山。

乌山自古就是第一刀客修刀之地。

事情从哪里开始,就让它从哪里结束。

温无奇见了我并不惊讶,一副等待已久的样子。

他出刀了,快如闪电,势如破竹。

刹那间竟有数千把刀从四面八方朝我挥来。

我的刀没他快,但我已经出完了。

我只需一刀。

“断。”

山上所有的事物应声而断。

包括温无奇的刀。

我收刀入鞘,迤迤然下山。

“刀侠徐龙之子,六岁练刀,习得‘恒’字刀诀,与人战九百四十七场,均败;至弱冠之年,明得‘直’字刀诀,与人战一千场,胜七百场,平两百场,败一百场;而立之年,悟得‘破’字刀诀,与人战两千六百场,败一场;再三年,一人前往乌山与紫衫刀客温无奇比刀,自创‘断’字刀诀,一刀击败温无奇后,于乌下镇卖掉佩刀,退隐江湖,踪迹难寻。”

——《武史·刀仙徐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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