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瀚洋
2017年9月8日,孙老师面向北大8000入学新生,发表了题为《珍惜》的演讲,轰动全国。“珍惜当下,珍惜他人,珍惜健康,珍惜内心的渴望,珍惜我们这个伟大的时代”,言简意赅,发人深省。坐在台下的我第一次近距离聆听北大大师的教诲,暗自庆幸来燕园求学的选择。而更加幸运的时候,在《珍惜》演讲不久之后,我居然能入孙老师门下,成为老师门下最年轻也是最后一位博士生。也许是上天的眷顾,更大的幸运接踵而至。我在孙老师身边受教四年有余,得恩师各种点拨,对四年前的五个“珍惜”有了“不足为外人道”的体会。
秋季学期,孙老师有一门《保险学专题》讨论课,每次课要求一位博士生围绕保险学前沿的学术研究,进行两个小时左右的汇报。汇报过程中,老师和同学们可以随时打断提问。可以说,这是我们博士期间压力最大的一门课,本来顶级期刊的研究就难以驾驭,随时打断、刨根问底的节奏更是让人如履薄冰。大家在课堂上就学术问题,争得面红耳赤,老师则从旁进行引导和指导,最后做全面点评。不过,压力归压力,我们从这门课中收获也颇丰:从研究能力到展示、交流能力,都得到了全方位的训练,因此,哪怕根本不计学分,几乎每一位博士在学期间,年年都会上这门课。而相比于其他同学,我对这门课更是多了一份期待:因为每次课,主讲的同学都会准备各种零食,供大家边吃边聊。我作为标准的吃货,自然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有些师兄听说后,揶揄道,果然是关门弟子,老师越来越心慈手软了。搁在我们那时候上课,谁敢在孙老师边上吃东西?我心里清楚,并不是老师对我这个最年轻的博士生——关门弟子的偏爱放纵,而是老师奉行严慈相济的教育理念:在学术、做人方面严格要求学生,并监督学生完成要求。而在生活、家庭方面,尊重学生的习惯,给予学生最大的帮助。老师对我这个关门弟子的严格要求,师兄们并不知道。
刚入师门的时候,我并不期待孙老师会非常细致地修改论文。毕竟老师太忙了,既是学术领域的领军人物,又是学院院长,而直到我把第一篇论文发给孙老师以后,我才对老师有了新的认识。老师在回复中,首先从标题、理论深度、案例选择、行文逻辑等方面,给出了八点明确的修改方向。然后从正文开始,逐字逐句修改,小到标点、措辞,大到文字表述,光成段的修改就多达14处。看到老师的修改,我在汗颜的同时,也由衷地佩服。老师后来和我说,她希望每篇写出来的东西,都像抽丝一般严谨,环环相扣。在老师的指导下,这篇关于巨灾保险的理论评述,我前后修改了十稿,我们师生的往来邮件近三十次。最后定稿的论文发表于国内财政学权威期刊《财政研究》,这对还在读博的我来说,真是一种莫大的鼓舞。
在全球博士生培养体系中,有两种典型模式:一种是导师给学生一些研究方向,学生自己探索,确定研究的路径,导师纠错提出建议。还有一种是导师像家长一样给学生全面而细致的指导,手把手带学生做研究。孙老师是后者的践行者,她愿意用自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帮助学生全方位地成长,尽量少走弯路,而我在这个过程中真是获益良多。除了论文之外,孙老师对我其他培养的环节,都有严格而全面的指导。比如,应该如何寻找“真问题”,如何写好一篇论文,如何与学术同行进行有效沟通;甚至,如何训练标准的英文发音。
学术上的严谨,老师不仅言传,而且身体力行,把“优秀是一种习惯”这句话落实到每一篇文章,每一次演讲。2021年北大经济学院毕业典礼,孙老师受邀作为研究生导师发言。老师在写发言稿过程中,准备引用一篇文章中的“前喻文化”和“后喻文化”这两个概念,来表达她的一些观点,但因为这不是她自己熟悉的经济学领域的东西,老师不敢随意引用,就去查阅这两个词对应的英文原文。这一查老师才发现,这两个名词的英文原词和中文翻译似乎是相反的,其中prefigurative 被译成“后喻文化”;postfigurative被译成 “前喻文化”。老师感到不解,就去网上订购这两个名词的来源书:玛格丽特·米德所著的《文化与承诺—一项有关代沟问题的研究》,但没订上。于是,老师给我打电话,请我去北大图书馆查阅一下。我记得特清楚,当我在电话上告诉老师,我在图书馆借上了这本书时,电话那一头的老师极其兴奋,连声说“太好了,太好了”。老师查阅了图书馆的中文译本以后,发现中译本的翻译也是如此,仍不放心,生怕“以讹传讹”,于是,又让我帮忙下载英文原版电子书。这之后,老师又就这两个概念与外国语学院、社会学系和经济学院的相关教授讨论。经过反复琢磨和思考,老师最后做了确认。老师这股子较真的劲,真是极大地震撼到了我。老师让我明白,做学问不能随随便便,不能浅尝辄止;一定要认真严谨,一定要寻根溯源。
培养是严格的,但在生活中,孙老师对我的关爱无微不至。像每一次出去开学术会议,无论是国内会议还是国际会议,老师都会和我确认经费来源,如果没有来源的话,老师都会用她自己的经费来支持我参加各种学术活动。过节的时候,如果我不回家,老师都会邀请我们一起聚餐,分享节日的喜悦。这四年多,凡是我家里的大事,老师都会密切关注,并表示需要的地方都可以提供帮助。很多人戏称博士生导师为“老板”,但孙老师在我心中,是一位关注、关爱学生的园丁,不管我遇到什么样的困境,想到孙老师,就感到暖暖的,心里会很快平静下来。
要说这四年最让我受教的一件事,当属2021年春季学期,我担任老师《国际保险理论与实践》课程助教时发生的“抑郁学生事件”。学期刚开始的时候,班上有个学生因患抑郁症,申请长期病假。在看到医院的证明后,孙老师考虑到学生的身体状况,批准了她的请假,并嘱咐她一定好好治病,早日康复。学期快要结束之时,这位同学向我表示,打算自学课程内容,参加期末考试。说实话,面对这种情况,有很多老师,或是出于同情,或是怕承担责任,对患病学生通常是能“放水”就“放水”的。但在我和孙老师汇报了情况之后,老师表示,该生一学期没有上课,也没有完成平时作业,如果靠期末考试“放水”通过,这既是对这位学生的不负责,也是对其他辛勤学习这门课的学生不公平,更是对学校制度的不遵守。更何况,学生本身就患抑郁,课程内容如此之多,期末突击自学,很有可能加剧学生的病情。因此,老师不允许学生以这种方式来参加考试,而是建议来年重修。在得到老師的答复后,我有些惊讶,却十分佩服老师的原则性。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则让我更加感叹和敬佩。孙老师亲自找抑郁的学生谈话,给学生讲她为什么要这样做的道理。在了解她的病情之后,又帮忙联系了一位优秀的医生为她治疗。得益于孙老师的安慰和医生的医术,学生的抑郁症有了明显的好转。而我作为这件事的见证者,再次体会到老师严慈相济的风格:坚守教学的底线,但这种坚守以爱护学生为前提,以公平、公正为前提。老师总是强调有教无类地对待每一个学生,但绝不搞简单的“一刀切”。在“抑郁学生事件”中,如果老师“放水”,那么,对其他学生来说是不公平的。而如果老师只是坚持规定,而并不在意学生如何,那么,这对患病学生来说多少有些残酷。老师如此处理,不能不说是一种智慧。而这一智慧来源于老师对教育真谛的深刻领悟,来源于老师对学生的大爱。我如果今后有幸成为一名老师,就有了一个行为的准则。
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如果今天“揶揄”我的师兄们回到燕园上课,孙老师一定会同意,让他们边吃边聊,用最自在的方式上课。但要是谁言之无物,讨论前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老师一定会不留情面地批评,指出问题的所在。
(作者系北京大学经济学院风险管理与保险学系博士生,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经济系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