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康区教育改良及其促进民族交融之意义
——以《康导月刊》为中心

2021-12-16 01:48尹伟先
关键词:康区西康民众

坚 斌,尹伟先

(1.扬州大学 新闻与传媒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9;2.西北民族大学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院,甘肃 兰州 730030)

《康导月刊》是由民国时期西康县政人员训练所同学会主办的综合性刊物,于1938年9月25日在成都创刊,1947年1月停刊,共发行六卷,出刊67期,刊载文章1008篇,内容广泛,涉及康区社会各个方面。该刊创办之时,正值我国面临严重的内忧外患之际,随着西康建省、抗战后方向我国西南转移,康区开始引起了全国的关注,该刊亦是在此国情之下创办。《康导月刊》中许多文章对民国中后期康区教育的发展进行了讨论,其中关于民族地区教育及其促进民族交融、强化国家认同的进步思想,对今天仍有一定启示意义。

一、康区教育发展的制约因素

康区是三大藏区之一,自古受藏传佛教影响,致使佛教寺院教育为其唯一教育。查壩调查情况显示:“至于教育,则人民均不知教育为何事,寺庙即唯一之学校,若不当扎巴,则并藏文不识,学龄儿童则放牧牛羊,稍大者则助耕作;女童则砍柴背水,补蛮靴烧茶而已,至于笔墨纸砚,则终年未寓目者,亦不知凡几矣!”[1]另有许文超对瞻化(1)今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新龙县。上瞻区的调查:“以读书为当差,此种观念,至今未除。尤有进者,直以读书为当差中之最痛苦者!西康学龄儿童甚多,惟无论何人,均皆尽先送之入喇嘛寺。故儿童虽多,进学校者则甚少。”[2]并非只有查壩、瞻化如此,民国前期康区民众对于教育之认知仅为寺庙教育,大部分康人根本不知何为教育,不愿读书。

1.地理环境特殊。西康特殊的地理环境阻碍了文明的传入和经济的发展。民国前期国人视康区为文明地区之外的地方,经济落后,教育作为社会建设之基石尚无发展。康区大山大河阻隔,道路复杂崎岖,“交通之迟滞,自古迄今,早已著闻于世,因此,文化之输入,极感困难,教育推行,实属不易”[3]。受地理环境制约,西康人口分布较散,“每平方公里,仅及一人,欲求数十家集团而居者,实不多得,更益以一般观念之恶劣,学校既设,招生困难”[4]。地理环境限制了现代文明进入康区,廖作立指出:“西康的教育,直接受到交通不便的影响,第一种事实,就是人的问题,外面的良好教师和教育家,不容易到西康去……第二种事实,就是西康乡村学校的教师因为交通不便,都必须在路上走几天,对于教育的效率也谈不到了。”[5]

2.落后经济制约。康区自古以来生产力落后,物质条件贫乏,康民生活贫苦,除贵族外均读不起书。另外,康区民众多以农牧为生,无额外经济来源,除县城以及靠近内地的区域外,均过着几乎与外界隔绝的生活。西康经济停滞不前,教育经费不足,学校硬件设施、师资力量和教材等诸多问题均无法解决。

3.思想观念束缚。第一,读书无用之思想严重。“康民不知读书好处,无求知欲,以其生活简陋,勿待读书。”[6]4168

第二,学差(2)政府要求适龄儿童入校学习,并有数量和名额限制,当地贵族或者富贵人家则不送自己子弟,而是雇佣贫寒家庭子弟顶替入学。如此一来,贫寒子弟也可以获取一些费用以补贴家用,但是一旦家中有事便自行辍学。现象普遍。改良之前,康人无论贫富,均视读书为当差,只为完成任务,少数民族子弟如此,汉人子弟亦如此。“西康不特康人子弟,视读书为当差,即汉人亦不愿送其子弟入校,以每日须受数小时之拘束,所以,自赵帅迄今,边地教育,卒鲜成效。”[6]4167可见,康区民众,无论汉族与少数民族,均以“当差”为目的,办学亦成为徒有其表之事。

第三,宗教思想根深蒂固。“佛化甚深,小喇嘛与土司头人及富家子弟,多送入喇嘛寺读藏文经典,不读汉书。”[6]4168康区民众视藏传佛教为崇高之信仰,并且以子弟入寺学习成为喇嘛为荣,有条件入学的家庭,均将孩子送入寺庙学习。

二、民国中晚期康区教育的改良与发展

早在清末,赵尔丰就对康区教育进行了早期改良。“光绪三十三年夏,赵使禀准设学务局,聘川在籍吴嘉谟为局长,局址设于巴塘,总理全边教育事务。案定拨开办费三万两,于是年秋开办,每一设治局,设初等小学堂及官话学堂各一所,其科目为修身、讲经、国文、历史、地理、算术、格致、体操等项。”[7]政府开办了普通教育,不分民族、身份高低皆可入学;由政府拨付经费,开办高级小学,以备升级;强迫适龄儿童入学,否则将进行惩罚;课本、笔墨纸砚等教学用品均由政府发放,不收取康民费用。另外,科目制定不再唯佛教经典独尊,加入了现代化的学科,全面培养所需人才能力。此后,在政府推动及社会各界共同努力下,至民国中晚期,康区教育虽然还存在种种问题,但小学教育、社会教育和中等教育较之前已有改善,学校数量亦有一定规模。

1.重视小学教育。民国前期,康区小学数量不足三分之一,且多在县城,乡村及偏远地区不知小学为何物,文盲占比高于三分之二。“理化教育,甚为落后,学校之县立初小一所,短小二所……全县学龄儿童,约有四千,然皆视读书为当差。”[8]理化县学校数量极少,教师严重稀缺,在校学生仅三四十人,且大都为汉族子弟,经费由西康建省委员会发放,书籍制服均不收取费用,学生亦不愿入学,理化县的教育状况即是民国前期康区教育的缩影。民国中后期,康区加强了小学建设,增加了学校数量,扩大了教师群体。吴振简述了九龙小学建设概况,改良之后的九龙县小学规模扩大,覆盖面广,大部分学区均已开办小学(见表1)[9]4341。

表1 九龙县各学区学校分配情况

“本省位居边区,气候高寒,人民生活习惯,迥异内地,系族复杂,言语各殊,欲谋各族……大中华民族意识之养成,推行义教,实为首要之举。”[10]5310因此,在民国二十八年(1939年)西康工作计划中,教育已经被单独列出,且能够根据康区实际情况制订和实施,涉及学校有短期小学、巡回小学、改良私塾等。计划在该年度将康区原有的76所小学增至100所,宁雅各县原有382所小学增至500所(表2[10]5310、表3[10]5311)。

表2 康区各县应设短期小学数目表

表3 宁雅各县应设短期小学数目表

所列计划在康区教育改良的过程中,基本得到实施,从1940年(民二十九年)各地教育概况中即可统计得知,德格有县小与短小2所[11],白玉有学校2所[12],西昌小学167所[13]等。由此观之,1939年西康工作计划中的有关教育的内容基本已经实现。

康区偏远地区人口居住分散,难以集中,西康政府设置巡回小学,以流动的方式对适龄儿童进行教学;对私塾办理不良者切实改善,办理较好者改为短期小学,课程均按照短期小学课程教授;加入职业训练课程内容,以求实际运用技能的掌握;省立康定师范学校附设了特殊师资训练班,为少数民族教育培养了大量师资。另外,还成立了康区藏族小学、宁雅边民小学、宁属边民小学等,并由学校提供伙食、书籍以及文具等教学所需之条件,以支持少数民族教育。

2.健全中等教育。随着康区小学规模逐渐扩大和学生数量增加,小学所需师资和学生毕业去向问题受到西康政府重视,健全中等教育成为完善西康教育的另一目标。“一、健全中等学校之行政组织;二、增设省立中学;三、筹设并充实职业学校;四、开办特殊师资训练班;五、尽量减轻中学生负担;六、举行中等毕业生会考;七、督饬中等学校根据抗敌教学目标,盯定各种教学大纲;八、通令中等学校特定本年内某一月举行抗敌教育测验或成绩展览会。”[14]在现有中等学校的基础上进行完善并成立省立和县立中学,以满足升学需要,在教学中加入抗战内容以适应国情,完善中学教育。“中等教育,西康宁雅各县,就成立了这德昌初中,礼州初中两校,越巂初中也健全了,冕宁简师也改进了,两盐初中亦开始筹备,雅、荣、天、卢等县,亦次增又筹设初中,汉、西、会、则筹立高中,至于省立中学,则有康定、雅安、西昌三校,次增设规模大非往昔可比了。”[15]中学学校数量增加,以备更多的小学毕业生可以继续学习,且将原有中学进行硬件、教学内容、师资等各方面的完善,以适应民国时期的教育环境和国情。

康区民族多样且复杂,语言文化各异,在教育改良过程中必须面对该问题。尽管小学和中学无论是数量还是规模均有扩大,但师资缺乏,因此师范教育改良也被康区政府提上日程。“西康民族复杂,语言不同,生活习惯。均与内地悬殊,必就宁、康、雅各地分设师范学校,就其特殊环境,培植特殊师资,教学法与医学常识宣传技术并重,尤应娴习康猓语文,以期融洽感情。信仰树立,然后教化易施,学业自进矣。”[16]4686面对复杂的人文环境和学生群体,师范学校改良依据实事求是原则,在不同地区设置师范学校以提供适应本地区教育的师资。此外,民国中后期还创立或改组了多所省立、县立师范学校和师资训练班以适应康区教育实际。

3.推广社会教育。社会教育是普及民众文化的教育方式,为民众提供学习场所和条件,教授其生产生活技能。民国前期,康区社会教育尚未开展。有的地方由小学代理社会教育功能,“各小学奉令兼施社会教育,已分别择要办理。财委会内,附设阅览社,有书籍一千余种”[9]4342;有的地方社会教育设施简陋,“社会教育则有书报一所,计有图书五百余册,杂志七种,报章六种,每日阅览人数平均约三十人”[8],甚至社会教育缺失,“瞻化无社会教育,学校教育,则各寺庙皆优为之,扎巴为学生,喇嘛即教员,而其教本,即经典也”[17]。民国中后期,为了能够扩大教育规模,覆盖不同层面和年龄段的康区民众,以达到服务康区社会各个层面的目的,西康各县区根据当地实际情况采取了类型多样的社会教育,其中尤以职业教育和民众教育最为显著。

1938年,刘文辉提出:“注重职业教育与民众教育,创办大量之职业学校,补习学校及民众日校、夜校、识字班等。”[18]不仅政府对职业教育有所重视,有识之士对此也多有建议:“多筹办职业学校,培植专门技术人才,分农牧工矿各科,学校卒业后,派往各县指导人民,应创办工厂,利用本地人工与原料,以从事开发,简捷便利莫过于此。”[16]4685-4686职业教育的重视有助于推动康区生产生活的发展,康区与外界交往增多,先进的技术和理念进入康区,技术人才的培养有助于改善康区的生产状况,提高其经济水平。

在西康建省工作计划和各界人士的文章中,都能看到涉及康区民众教育的相关内容及其得到采纳和实施情况。电化教育是民众教育的重要形式,民国时期收音机和电影放映技术已经成熟,广泛运用于宣传和教育领域。《西康二十八年度施政大纲》中提到:“关于推广社会教育者。(甲)民众教育——三四两区尽量增设民众学校及成人补习学校。分别限期扫除文盲。三四两区举办巡回文库及通俗讲演。充实或增设各县民众教育部。筹设民众戏院及体育局。(乙)电化教育——各县广设收音机,各区尽量讲映电影,并各设指导区。”[19]各县区针对当地实际情况,设立了资料馆、图书室、民众教育部、体育馆等民众教育机构,亦增添了各类图书;在各县及偏远地区,利用收音机及电影普及文化教育,了解当前国内外局势、历史、文化及生活技能等相关知识,以确保在无法建设学校的地区也可以普及教育和传播文化,特别是1938年,电化教育发展成效显著(见表4[20])。

表4 1938年康区电化教育发展情况

三、民国时期康区教育改良的意义

民国时期康区教育改良已经拥有了些许现代教育的影子。当时西康地方政府能积极吸纳社会各界人士针对西康教育提出的改进策略和建议,紧跟当时现代教育的步伐,结合康区特殊的自然和社会环境进行实施,对促进当地教育水平提升以及各民族交融有积极意义,对我国今天的民族地区教育也有一定的启示。

1.普及了教育观念。清末赵尔丰主政时期对康区教育的改良是康区教育走向现代化的开端,虽然成效甚微,但亦将教育观念引入该地区,而民国时期对康区教育的全面改革,进一步让康区民众接触并逐渐接受了现代教育观念。民国中晚期康区教育改良的种种措施普及了教育观念,使康区民众知晓何为教育、教育的功能等现代教育的内涵及实际意义。

康区发展缓慢,经济落后,应合乎实际,注重基础教育,即小学教育和社会教育,逐步提升康民生活生产技能,从根本改善康区条件。“确定教育方针、改进教育材料;增设教育机关、改善教学方法,须建设职业学校、师范学校、普通中学以及从务实的角度,因人因地、打破成规,教学方法紧密结合实际;提高教师待遇,保障社会地位;厉行民众教育,发动抗战力量。”[16]4685-4686实事求是、因地制宜地开办符合当地实际情况的学校,普及和传播现代教育观念。康区教育改良实践较好地体现了这些思想。

2.体现了现代教育的理念。康区民风民俗、地理环境均与内地差异较大,康区民众教育所需的师资和教学环境亦是如此。首先,“师资自身要求,须体格壮健而能忍苦耐劳者。”[21]4327康区生活条件艰苦,多数学校在山区,地势海拔较高、物质贫乏、生活艰苦,体格较差者难以适应。其次,“教师须在简易师范以上学校毕业在小学服务三年,对教育学及儿童心理学有相当研究者。”[21]4327教育心理属于现代教育范畴,在民国康区教育改良中已作为一项硬性要求,初具现代教育雏形。第三,分层次建设学校,西康教育遵循实际所需,增设职业学校、师范学校、普通中学和小学,较为全面系统地培养不同类型的人才,是现代教育理念的初级阶段,而且能将现代教育与民族教育在康区不同年龄段民众教育中相融合。

在普及和推广现代教育的过程中,西康政府不仅注重教师和教学条件的改进,对于激励学生学习方面更具现代教育元素。首先,同等对待汉康儿童,在赵尔丰时期就已经提及,不因民族、贫富存在歧视,使其友好交往、相处,从教育层面培养各民族平等相处的观念,淡化民族身份带来的差异,在当时有着很强的前瞻性和进步性;其次,学校为学生提供文具、服装、食宿等条件,而且每月发放一定津贴奖励成绩优异者,对毕业生按其学习能力和聪明才智进行分级并进行安排,解决其生存生活问题,另外还选拔优秀者出省或出国留学。这些举措都带有强烈的现代教育色彩。康区教育改良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现代教育理念,不但为西康各个领域和社会层面储备了专门人才,而且为民族地区教育改良和发展积累了一定的经验。

3.促进了各民族交流交融。教育的平等化、规模化加深了民族交流,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不同民族之间在潜移默化中相互学习、彼此了解。

首先,教学内容上增加了汉族优秀的传统文化,但并未完全舍弃藏族和藏传佛教的文化内容:“佛教之源流,派别,戒条,教义,教理;某喇嘛某活佛之高行大德,具有国家民族政治意识之故事;现代新文化之趋势;中国古圣先贤,如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之学行道德;中国唐宋元明清各代为康藏民族捍御外侮之事实;汉人文化之高上,风俗习惯之优美等内容。”[21]4327教学内容的改进,使得汉族与其他少数民族能相互深入了解和学习彼此的传统文化,逐渐加深民族之间的交流。

其次,进入康区的教师与康区学生的教学互动,是民族交流的具体方式之一。黄上成提出:“须了解藏文而能用康语解识字义,语言流利者;对佛教派别能分析清楚、粗知教义教理。”[21]4327对进入康区的教师而言,需要了解当地的历史文化、风土人情,因此,教学双方都是学习的过程。由于教师和学生群体中均不乏少数民族,甚至少数民族占比较高,在教与学的过程中增进了不同民族之间的交往,打破了民族隔阂,逐渐强化了密不可分的中华民族统一体意识。

再次,抗战进入白热化时期,康区教材根据国情增加了关于抗战的史实等内容,如多处提及“中华民国之革命、抗战、建国史事;帝国主义侵略中国之野心阴谋及手段等”[21]4327。“其他关于青年训练,道师制度,公民训练,抗战教材,战区学生附读,学校校训校歌,地方歌谣调查,学校体育卫生各事项,均遵照教育部规定办理。”[22]抗战史实和抗日英雄事迹进入教育内容,增进了康民对国情、时事和各民族英雄的了解,是民族之间相互交流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4.强化了康区民众的国家观念。前述关于抗战史实和抗日英雄事迹进入教育内容,除民族交流的意义外,也进一步强化了国家意识。教材内容是教育与学习的核心,在教材中纳入民族团结教育与国家观念,当时已成为西康各界的共识。“教材应包含……畜牧之科学知识,现代新文化,中国古代圣贤,古代康藏民族地域外侮之事实,近代建国史实,帝国主义侵略之事实,汉人文化和风俗,职业技能之灌输,各民族平等及民族团结互助等。”[21]4327在内忧外患的民国时期,“西康教育应针对抗战建国需要,审度各民族特殊情形,以民族主义为中心,培养边区人民之民族意识国家观念”[16]4685。民国前期,英国殖民者在西藏进行大肆宣扬西洋教育并开设学校,资助藏人留学,试图逐渐瓦解康藏民众的中华民族意识和国家意识,正是在这一形势下,当时康区各界主张在各个阶段的教育中积极培养康区学生和民众的中华民族意识和国家观念。

综上,民国时期康区教育的改良不只是停留在社会贤达献计献策上,也体现在康区教育现实实践中,对促进当地各民族交流交融起到了积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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