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卫海洋
我的二爷卫俊秀,共姊妹四个,两个姐姐,还有一个兄长。我爷爷卫俊彦为长兄,长二爷十二三岁。俗语说长兄如父,因他们的父母过世早,二爷自小受我爷爷照顾,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大学一直由爷爷供他读书。日本人侵略我们村时,烧杀抢掠,发生“景村惨案”。二爷因参加抗日活动,随后辗转过黄河到西安谋生。为了报答我爷爷的养育之恩,二爷在我父亲十一二岁时把他带到西安,跟随他生活,直到父亲国立七中毕业。“反右运动”开始后,二爷被迫回到故乡景村劳动改造。
卫俊秀 行书 《历代名贤诗文选序》 册页
我二爷在村里劳动时,每晌出工手里拿着锨或镢耙,边走路边看字帖,劳作休息之余手里要么拿着柴棒,要么拿着石块在地上比画。收工回家后简单吃点饭,就在家里临摹郑道昭、黄庭坚、傅山、何绍基等人的书法。他经常给村民书写婚丧需要的对联。到晚上他点着煤油灯,趴在小炕桌上用毛笔把一天的劳动成果、所思所想、所感所悟记录下来,每天坚持不断写日记,最后装订成册。我手里就保存了他20世纪70年代的日记15本、临帖十余本。二爷由于处于劳动改造时期,经常被人看作另类,一个人在家还得上山拾柴。我家当时很贫穷,加上我们兄弟三个年少无力帮忙,为了不影响我二爷的生活,只能单过。“批林批孔”时期,二爷在姑射山上的老愚公队干活。县上准备在我们村召开现场会,记得二爷准备会议之前,书写3米见方的“愚公移山干革命”几个大字,刚写好准备立在山上时,被公社贾书记看见,书记马上叫停,说一个“右派分子”写的字还不如小学生写得好,马上换人写。“批林批孔”时期,二爷不知怎么惹下浪泉公社的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朱新安,朱亲自带队把二爷的家抄了,把二爷的有关鲁迅的书籍全部拿走了。为了要回他的书,二爷三番五次往公社跑,朱一推再拖寻找借口就是不给,最后气得二爷与他们在公社大吵一架,最后也没有要回。我二爷因此事气愤不过,落下了右手颤抖的毛病,以至于用左手扶着右手才能写字。
二爷的一贯作风就是厚友疏亲、诚信厚道。他对待朋友、同事、邻居有求必应,不管自己有多大困难都要想方设法满足他人要求,借邻居、朋友的钱不管一元两元,有了钱必定还。书法成名后给人写字也是这样。1995年二爷回到襄汾,在县招待所给县上的人写字,我当时在给他拉纸,领导拉出一个单子足有三十个人。二爷毕竟是八十几岁的老人了,写累了休息一下,接着写。休息之余我请爷爷给我写一条,他说自己人机会多呢。快到12点了,他累得写不成了,最后也没有给我写。每次我到西安看望二爷时,他要么感冒,要么事情多抽不出身。准备离开西安时他说:“你再待两天给你写。”可是我请假到的西安,不可能再待,只能带着怨气离开。襄汾纸厂一职工,从来没见过二爷,也不认识,就是通过一封信求字,结果一周后信、条幅如约收到。2001年腊月我看望二爷时,他在病床上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放,对我说:“这次病好了,我给咱们亲属好好写字,任何人都不给写了。”2002年春天,饱受磨难的二爷永远离开了我们,到底没有完成给亲属写字的愿望。我永远怀念我的二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