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越
《天使爱美丽》里将巴黎渲染成了一个童话般的城市,石板街道两旁是优雅的古典建筑,撑着红色小洋伞的女主角拐进泛着黄灯的咖啡厅里、路边复古的红色照相亭里,就能邂逅爱情。
现实的巴黎街头是石板路,道路两边是复古的巴洛克建筑、随处可见的咖啡厅,这些并不假。但在优雅的建筑墙壁上,常常不明所以被涂鸦;在街头拐角,垃圾从垃圾桶里溢出来堆到了大街上,融化的冰激凌流淌了一地;普通的咖啡厅里不会提供咖啡单,不会说法语的情况下点咖啡只能凭直觉;而装修精美的咖啡厅里,服务员态度傲慢,价格高得吓人。在咖啡厅里,你无法邂逅爱情,只能邂逅无所事事、坐在老虎机前输了一下午的人。
而在《天使爱美丽》幕后,导演每次开拍前,都会先让人把取景地的垃圾都清理掉,再开始进行电影拍摄。
巴黎能有多脏呢? 一到晚上,大街上就会堆满酒瓶、废弃的家具、无法处理的生活垃圾等,连塞纳河上都会漂浮着垃圾,到了夏天就会散发出恶臭。
2020 年开始, 为了防止疫情持续扩散,巴黎实行了封城,但这并未改善巴黎糟糕的城市卫生状况。由于财政原因,10% 的环卫工人被迫下岗, 没有游客的巴黎反而变得更加脏乱不堪。
2021 年3 月,再也无法忍受肮脏城市环境的巴黎居民在网络上发起了“垃圾巴黎”的活动,大家纷纷拍下令人瞠目结舌的脏乱街头,将照片发到网上,让全世界看到巴黎丑陋的一面,抗议政府官员对城市管理的疏忽。
在网民发布的照片里,疫情下无人的巴黎街头,到处堆满了建筑和生活垃圾,道路难以通行,公园、公共设施年久失修,曾经标志性的广场看起来像棚户区,被成堆的垃圾掩盖了。
法国记者评论说:“巴黎的问题不在于清洁工,而是长久以来疯狂的发展导致的公共空间殖民化。真正生活在巴黎的人正在厌倦这个城市,人们需要的不是‘重塑巴黎,而是一个清洁、有序的生活环境。”
我们无法否认法国人与生俱来一般的创意和创造力,让无尽的优秀艺术作品代表法国走向世界,魅惑了人们对于这片土地的幻想与向往。法国人一部分的艺术创造力来源于他们随性的性格,他们热衷于追求自己所热爱的,而不是世俗的;也更容易忠于自我,而非集体的。
这样随性的特质可以在个人身上大放异彩,但对于一个有序运作的社会来说,就像需要控制脱缰的野马那样难。我们评论“法国人的随性”,往往会带有几分羡慕——因为我们没有勇气像法国人那样抛开世俗来活出自己,但也会带着一些嘲讽——因为这份随性会导致一切事物的不确定性。
我首次见识这般“ 法国文化”,是在2010 年上海世博会期间。我和朋友们早上8 点就在园区门口排队,当时我还是一个中学生,觉得欧洲文化就像《基督山伯爵》里的古堡一样神秘又遥不可及,即便那天阴雨绵绵,也冷却不了我参观法国馆的热情。园区一开门,所有的人就像鸟兽一样朝着心仪的场馆飞奔,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和我一样想一大早就抢先机参观法国馆的人。世博園区像机场一样庞大,又难以辨别方向,从南区跑到北区甚至还要再坐船渡河。然而,当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法国馆前时,却只看到一个穿着蓝白红制服的志愿者撑了一把伞站在馆前,场馆大门紧闭。
志愿者告诉我们:今天下雨,法国馆不开门。
是的,只要下雨,法国人就都不来了。
为什么下点毛毛雨,法国人就可以不来上班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对法兰西民族的认知就这样开始了。
真正对我造成心灵伤痛的还是巴黎。在出发去巴黎之前,我为每一天在巴黎的行程都做了满满当当的安排,但到了那里,才领悟到一个人生道理:想要在巴黎玩得好,就永远也不要给自己做缜密的计划安排,因为计划永远都赶不上变化。在巴黎,一切意外都有可能发生。想要参观一个美术馆,就要先排一上午的队;到了预约好的餐厅,却被告知餐厅人员记错了时间;在公交车站等了一小时也没见公交车的影子,用英语加手势对街边小贩手舞足蹈半天才知道,这天法国公交司机罢工了!
有了头天糟糕的经历后,我们企图打散原本的计划,用一个闲散的状态迎接周日。但到了周日才发现,巴黎所有的商店都会在周日关门,唯一在周日还向游客敞开大门的只有中餐馆。到了第3天——巴黎之行的最后一天,整个旅行计划只完成了20%,为了不耽误飞机,我们只能匆匆搭乘火车往机场赶。
谁知道火车开到一半,突然在郊外的一站停了下来,人工广播说了一通不知是法语还是法式英语的通知,眼看其他乘客都下了车,我们也只好跟着大家稀里糊涂地在这荒郊野岭下了车,走到月台上才发现,其中一节车厢起了火。
我们无处可去,只能在月台上默默等待下一班火车。火车站贴在墙上的纸质时刻表写着下一班火车将在15 分钟后抵达,但电子实时时刻表却显示还需要等半小时。我们眼巴巴地盯着时刻表,半小时即将过去,谁知道一眨眼的工夫,时刻表又显示“延误15 分钟”,我们又耐着性子继续期待着奇迹的发生。天色渐暗,时刻表还在不断给我们沉重的打击:“延误15 分钟”变成了“延误20 分钟”“延误30 分钟”……最后,干脆连预计到达时间都不再显示了。
那天我们没有去成机场,错过了回家的飞机。在那一晚,我觉得我体会到了传说中的“巴黎综合征”——对巴黎的向往早已被我抛到脑后,剩下的只有渴望回家的“求生”欲望。我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来计划安排享受巴黎文化的日程,而巴黎仅用了3 天就打破了我的幻觉。
那一次,我觉得我其实没有真正地游览过巴黎,却又好像已经了解了巴黎。
(摘自《世界博览》2021 年第10 期,黄鸡蛋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