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励成
在俄罗斯古典文学中,特别是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几乎每一位大作家都涉及到“多余人”的相关题材,没有了“多余人”形象,俄罗斯文学将失去文学世界中属于他们的光辉灿烂。“多余人”一词最初见于屠格涅夫的中篇小说《多余人日记》。此后,它成了当时俄国贵族青年知识分子形象的代名词,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赋予它更加丰富、深刻的内涵。众所周知,因地缘政治和历史原因,俄国文学对我国的影响是最大的,特别是五四运动以来尤为明显。在中国文学中,亦可称为“零余者”(郁达夫)或“孤独者”(鲁迅),他们有着那类“贵族”青年的群体特征:出身于名门贵族,富有一定的文化教养,不为仕途与金钱所诱惑,也能察觉到现实生活中的弊端和灰暗。但他们生活空虚且性格软弱,没有向贵族社会抗争的勇气。只是以忧郁、彷徨和逃避现实的态度对待生活,在社会上无所作为。不仅如此,“多余人”有一点比较鲜明的特征:文化冲突的最集中显现,几乎都是在他们面对爱情问题的时候。“多余人”形象都带有或浓或淡的悲剧色彩。他们的悲剧性不是表现于外部的有形的痛苦,而是表现在蕴藏于灵魂深处无形的精神磨难之中,都具有深刻的精神悲剧性质。①
1、《阿列科》中的“阿列科”
“阿列科”是普希金浪漫主义长诗《茨冈人》中的男主人公。是多余人形象的典型代表。他个人追求自由的理想世界,受不了城市中所谓上层社会的喧嚣与虚伪,只身来到了茨冈人的天地,想和这些自由的人们共同寻找他所理解的海阔天空,他大胆地谴责了城市里的种种苦闷。阿列科在踏上这片大自然的土地时,是怀揣着美好幻想的。在那儿,他结识了具有明显茨冈人特性的自由之女金姆菲拉——《茨冈人》中的女主角,并深深地被她所吸引。同时,金姆菲拉与她的族人们也热情的接纳了他,她自己也和这位贵族逃亡青年结为了夫妻。按常理说,在这样新的坏境里,阿列科理应得到重生,因为他沐浴着爱情的甜蜜阳光,可是阿列科自己却没有意识到,这样的结合纯粹只是表面上的掩盖,在这位青年贵族的逃亡者心中,依然有着相当浓厚的私有制文化以及自私和贪婪的本性。他对于金姆菲拉近乎疯狂的、掌控式的爱,让向来呼吸着自由奔放生活气息的金姆菲拉难以承受。事实也确实如此,在两年后,金姆菲拉被迫移情别恋,爱上了一位茨冈青年,最后,他们双双被妒火中烧的阿列科杀死。
2、《雷雨》中的“周萍”
周萍是曹禺戏剧《雷雨》中的重要人物,周家大少爷,名义上为矿业公司董事长周朴园与前妻所生之长子,实为周朴园与丫鬟鲁侍萍的私生子,因其特殊的身世,素来不为周朴园所喜,周朴园每当面对他,就如同面对自己过往的罪恶,故年幼时就被寄送乡下,在既无父爱又无母爱的环境中孤独地度过了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直到25岁那年才从乡下回到周朴园身边。在这样的成长环境中,他的身体逐渐成长起来,但他精神却没有成长起来。同时,其与继母的“不伦之情”,与四凤的“乱伦之恋”叠加构成了该人物极其复杂的性格。这种畸形的爱逐渐将周萍折磨得遍体鳞伤,压抑痛苦在那个雷雨交加之夜一触即发,最终以最具悲剧性的死亡走向了终点。
歌剧由于其语言的抽象性和完整性而取得自身的独立性,而这种独立性又是与特定的戏剧结构和人物关系紧密相连的。要完善地展开音乐化的戏剧,音乐(声乐、器乐)必然成为关键性要素,歌剧之所以是音乐与戏剧的最高综合形式,原因主要在于音乐与戏剧的结合并非机械组合,即所谓话剧加唱,话剧配乐,而是音乐起主导作用,并有力推进戏剧发展的有机化合。②
1、歌剧创作
独幕歌剧《阿列科》是俄国伟大的浪漫主义作曲家拉赫玛尼诺夫大学的毕业作品。1892年3月19日,学校把剧本交给了拉赫玛尼诺夫,完成期限为一个月。4月2日拉赫完成了钢琴总谱,4月7日早上便完成了全曲的配器总谱,仅仅用了17天即完成全部作曲。导师阿伦斯基目瞪口呆的说道:“照此速度下去,你一年可以创作出24幕的音乐!”考试那天,拉赫玛尼诺夫在钢琴上倾情演绎了《阿列科》,考试委员会的考官们无不称奇,一致同意颁发给他珍贵的金质奖章,同时在学校的大理石板上刻上他的名字。因为有了《阿列科》,拉赫玛尼诺夫理所当然地被收录进了音乐学院《年鉴》。
无独有偶,在拉赫玛尼诺夫完成歌剧《阿列科》创作的近100年之后,就读于中央音乐学院的孟卫东在1986年毕业时,把曹禺先生的经典话剧《雷雨》改编成歌剧,搬上了学院毕业演出的舞台,且也是独幕。并隆重邀请曹禺先生到场观看。这是曹禺先生的作品首次被改编成歌剧,该场演出信息还登上了当年的新闻联播,这在还没有自媒体时代的八十年代可以说是莫大的荣耀,从另一方面也说明了该剧已有了较大的影响力。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讲,这部歌剧的首演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2、声部设置
歌剧中的声部设置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每个声部都有其各自不同的音色特征和音域范围,它是歌剧作品中划分不同年龄、身份、性格、人物角色设置的重要依据。
在西欧歌剧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不难发现的是,歌剧男主角由男高音担任的居多。但在俄国歌剧中,男中音甚至男低音担纲主要角色的占绝大多数,这应该与俄国横跨欧亚大陆的特殊人文、地理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深沉”“忧郁”的民族性总是在广袤的斯拉夫大地上不断涌现。因此歌剧《阿列科》(拉赫玛尼诺夫 曲)中“阿列科”的声部设置为男中音(亦可使用低男中音)也就不足为奇了。该声部的音色厚重、浓郁,能充分展现其忧郁的人物性格。
歌剧《雷雨》(孟卫东 曲)③中“周萍”的行为不易获得一般观众的同情,被不断纠葛而错综复杂的情感驱动下,该人物的心理状态并不那么稳定。同时,在家父的封建式权威下,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内心懦弱且恐惧,总有时刻崩溃而爆发的担忧,不能有一点火星子。因而将该角色声部设置为男高音亦为优选,该声部音色高亢而嘹亮,又带有些许的不确定性,能凸显这一人物的复杂与矛盾。
3、主题动机
这里谈到的主题动机特指在歌剧作品中某一人物的音乐主题,具有特性的音调和节奏构成,具有一定的独立表现意义。
“阿列科动机”在该人物的谣唱曲伊始就已显现。前奏开门见山地用左手低音的级进下行表现了男主人公“阿列科”异常沉重的心情,其后左右手交替的“阿列科动机”则充分表现了其内心反复的挣扎与痛楚。谱例1:
周萍的音乐主题动机是在与四凤的单独会面中出现的,在其复杂的戏剧形象中,描述了他温柔的一面。音乐旋律优美、连贯而宽广,他对四凤的爱是真诚的,但缺少了最后的坚强与果敢。谱例2:
4、演唱诠释
歌剧《阿列科》因为是独幕歌剧,角色不是很多,但其中的主要人物是还是要承担起主题揭示的重任的。主人公“阿列科”独唱谣唱曲《人们已入睡》奠定了此曲在全剧中的重要地位。
全曲的最高音“F2”出现在第25小节,这时整个伴奏的律动感是相当强的。在这样的伴奏下既要注意后起的高音,还要保持住声乐旋律的连贯性是有一定难度的。从第34小节至第37小节是简短的间奏,并出现了属七和弦,为调性转变为c小调做准备,同时也是情感变化的调性暗示。歌唱状态在间奏中应该及时调整,酝酿情绪,在这儿的演唱得表现出阿列科对于内心想法的坚定,情节在紧张地且略带感伤的旋律中迂回地逐渐上升,那种极度的痛苦溢于言表。谱例3:
调性的转换可以带来音乐色彩的变化,展现同一人物在不同情绪下的音乐情感。“阿列科”的人物音乐是通过关系大小调的转换形成的。而歌剧《雷雨》中周萍的人物音乐变化是通过大调级进完成的。周萍对四凤的真爱随着温暖的旋律流淌,通过二度升调体现炙热的内心。两次主题出现伊始的最高音分别是“G2”和“升G2”,从绝对音高上来讲对一位成熟的男高音而言并不是难事。但须注意的是,出现该音高的拍点均为三连音的第一拍,有一定的突然性,因此更需要演唱者在乐句开头就保持良好的呼吸状态,做到一气呵成,流畅而不失温暖的情绪。同时,也须通过音色的调整来展现主题调性的变化,增强色彩感。
谱例4:
谱例5:
歌剧是声乐表演艺术的最高呈现形式,也是音乐、戏剧等多重学科的综合载体,在音乐艺术发展的历史长河中一直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歌剧这一艺术形式可以说是基于音乐的戏剧呈现,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因此歌剧作品中的艺术形象对比分析必须对人物的音乐形象和戏剧形象加以论述,在笔者看来,音乐是剧中人物情绪的戏剧性外化表现方式,戏剧本身又是歌剧音乐进行发展变化的内在要求。它们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歌剧人物。
“多余人”形象的巨大魅力来自于其本身所包含的多重美学内涵。歌剧人物形象的“完美”在几乎是不存在的,人物性格一旦追求“完美”,就势必失去人物的真实。“多余人”形象的性格缺陷恰恰正是在“美”与“丑”的对立统一中,体现出人物性格真实的美,同时产生复杂的美学效应,使观众获得悲与喜交融、崇高与滑稽相混杂的复杂深刻的审美感受。两个跨越近百年的人物在不同的国度产生,也客观反映了“多余人”人物性格的普遍性。不难发现的是,“阿列科”与“周萍”产生的人物时代背景均处于中俄两国新旧社会的交替、社会较为动荡的大环境下,因此有其产生的必然性。如何在东西方不同的音乐语汇中寻找“多余人”艺术形象描述的契合点以及人物音乐形象“主题动机”的对比诠释值得我们更多的思考。■
注释:
① 韩洪举.知识分子的性格悲剧——中俄文学中“多余人”形象的比较[J].许昌师专学报,1999,(02).
② 钱苑,林华.歌剧概论[M].上海音乐出版社,2003,4:P3.
③ 歌剧《雷雨》有两个版本,此文选用的为孟卫东作曲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