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与谎言 `

李楠

思女心切心怀愧疚两赴灾区寻人

1976年春天，周萍出生在沈阳市东陵区的一个普通农家。18岁那年，她考取了抚顺的一所中专。因家庭困难，周萍一边学习，一边课余时间打工。正是在打工的那家餐厅，她认识了一个在抚顺做生意的外地已婚男人，并在其信誓旦旦的保证下做了他的情人。1997年11月，周萍产下一个女婴。谁知，男人见了是女儿大为光火，丢下1000元钱就走了，从此再也没露面。这时周萍才明白，对方找她只是为了延续香火，心中悔恨不已。

12月底的一天晚上，周萍用一件红色小棉袄把女儿包裹着又来到县医院住院处。心里纵有不舍，可一想到自己生活没着落，无以承担养育孩子的重担，她终于乘人不备，狠心把女儿放在大门拐角处。谁知刚一转身，女儿就哭了。于心不忍的她又把女儿抱在怀里，把一块玉观音挂在女儿的脖子上，亲了亲女儿的脸，扭头离去……

回到沈阳后，周萍在开发区一家工厂找到了工作。她一度避谈个人感情，用了很长的时间，才从这段伤心的过往中走出来。直到2000年11月，在一次朋友聚会中，周萍认识了现在的老公李刚。李刚比周萍大两岁，是一家储运公司的司机，为人忠厚，不善言谈，是个让人放心的男人。2001年国庆节期间，两人举行了婚礼。2003年春天，周萍生下了儿子李鹏飞。后来，周萍辞了职，在家具城卖办公桌椅，收入也大幅增加，一家三口不愁吃穿，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一切似乎都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发展。但当年遗弃女儿的经历，一直是周萍心中难以抹去的隐痛……

岁月如梭，转眼到了2013年夏天。当周萍从电视里看到清原地区暴发特大洪水的消息后，心一下子被揪紧了。她想到了被遗弃在清原的女儿，不知她是否安然无恙。

第二天一早，周萍对丈夫说：“我们给灾区捐点钱吧。”李刚同意了。随后的日子，周萍时刻关注着电视上每天滚动播出的新闻。后来，备受煎熬的她再也忍不住了，决定去清原找女儿。

安顿好儿子，周萍辗转来到清原。洪水已渐渐退去，救援人员正在积极展开施救工作。她循着印象来到当初遗弃孩子的县医院，发现住院大楼已满目疮痍，周萍的心几乎都碎了。她每天穿梭在灾区，每到一处都会打听：“谁家有16岁的女孩儿？”如果得到肯定的回答，她还会冒昧地追问：“这孩子是否是捡来的……”在清原找了好几天，周萍没能打听出半点有用的线索，只好疲惫不堪地回到沈阳。

9月，周萍再次去了清原。这一回，她特意印了1000多张“寻人启事”，在当地四处张贴。回来后，她还在网上的清原贴吧里发寻人帖子，期待奇迹的出现。

一天，周萍接到一个陌生女人打来的电话。对方小心翼翼地问：“是你在找女儿吗？”女人告诉周萍：她曾捡到过一个女娃，脖子上挂着一块翡翠色的玉观音。听到玉观音，周萍一下子仿佛连呼吸都停止了，认定那就是自己的女儿。她急急地问：“她在哪里，还好吗？”女人告诉周萍，她们在清原南口前镇……

第二天，周萍就赶到了南口前镇，见到了给她打电话的人。那女人名叫于敏，她告诉周萍：16年前，她与丈夫在县医院住院处门口，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啼哭不已的女婴指指点点。看着孩子可怜，于敏夫妇俩就把孩子带回家，养育她长大。一个多月前，丈夫不幸在水灾中身亡，女儿又身患重病，走投无路中正好看到了周萍的“寻人启事”。周萍听到女儿病了，顿时心痛不已，喃喃地说：“这都是我的错啊！”于敏告诉周萍，她的女儿叫郭小丽。因担心小丽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的身世，两人商议暂不把真相告诉她，见面的时候就说周萍是于敏的远房亲戚。

周萍在于敏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临时搭建的房子里。当她看见瘦弱的郭小丽脖子上戴着那块玉观音，正病怏怏地躺在行军床上，再也忍不住了，她认定这就是她的女儿，她流着泪冲上去一把抱住了女儿：“孩子，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女孩儿有些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女人。于敏连忙说：“小丽，她是你在沈阳的远房小姨，今儿个特意来看你。”“哦，是小姨呀！您坐。”郭小丽挣扎着要坐起来。周萍忙扶住她，关心地问：“小丽，你还好吗？”小丽点点头，又摇摇头，“爸爸没了，小静也走了，我现在感到很孤独……”

周萍心酸不已，她决定把小丽接到沈阳去治疗，尽管这样做，丈夫有可能会知道自己的过去，但周萍还是下定决心要弥补往日的遗憾。当她把自己的想法跟于敏说后，于敏答应了。

弥天大谎 找回的女儿竟是假的

周萍带着于敏母女回到沈阳，并安排郭小丽住进了医院。医生确诊小丽患有较为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需要尽快施行瓣膜置换手术，否则后果难以预料。手术费用至少要10万元。

周萍顾不上多想，她赶紧拿出积蓄，请医院尽快安排手术事宜。在病房帮着整理女儿的诊断书、化验单等资料时，周萍无意中看到一份女儿以前的病例，年龄那一栏赫然写着17岁！不对呀，女儿不是出生在1997年吗？有些尴尬的于敏忙解释说：“当时为了让小丽早上学，我们把年龄给她虚报了一岁。”周萍听后也没多想。

看着女儿被推进手术室后，周萍站在医院的走廊里，心中忐忑不安。她为女儿遭受的苦难愧疚不已，真想替女儿承担这一切啊！她开始默默为女儿祈祷，同时也坚定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次抛弃孩子的信念。手术圆满成功。周萍和于敏喜极而泣。

第二天上午，周萍去银行取了钱后又赶到医院。她把钱递给于敏，让她去缴费，而自己则站在监护室外守望女儿。这时，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是谁？”周萍回头一看，竟然是丈夫李刚。她有些手足无措地回答：“她是小丽。患有心脏病，昨天刚做完手术。”

“你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在医院照顾她？”李刚面沉似水。周萍上前拉着丈夫的手，说：“我们回家再说吧。”

原来，自周萍从清原回来后，每天早出晚归，对丈夫和儿子冷淡许多。发现异样的李刚就到家具城去看看妻子最近在忙什么，可邻铺的人告诉他，周萍这阵子很少过来，对生意也疏于打理……李刚满腹狐疑。后来一查，又发现家里的钱少了八九万元，他更是感到妻子一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于是第二天，李刚便一路跟踪周萍来到医院。endprint

回到家，李刚把门关上，认真地问：“你现在一天到晚在忙些什么？钱还花了那么多？”周萍说：“我把这钱拿去救小丽了，她要动手术。”

“小丽是谁？”

“小丽患有心脏病，前阵子发大水死了父亲，只剩下她和妈妈相依为命……我是看她实在可怜，才想帮助她们。”周萍支支吾吾地解释。

李刚很是不解：“你可怜她？儿子现在这么大了，你不管不问，都不算是一个合格的妈妈，还跑去管别人家孩子的闲事……””一边是患病的女儿，一边是咄咄逼人的丈夫，周萍陷入了两难。

第二天去医院的时候，周萍告诉于敏，丈夫已经知道她照顾小丽的事情了，说：“姐，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努力把小丽的病治好。”晚上，她早早地回到家，给丈夫和儿子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饭。等儿子睡下之后，她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告诉了李刚。

李刚顿时惊呆了，他实在没有想过善良贤惠的妻子，还会有那样一段不堪的过去。“你走吧，去照顾你的女儿去吧，以后都不要再回来了！”无法接受妻子对自己十多年的隐瞒和欺骗，情绪一度失控的他对着周萍大吼。周萍泪流满面：

“小丽是我的女儿，我亏欠了她那么多，如今连为她做这么一点儿事情都不行吗……”

“你想为女儿负责，那儿子呢？难道儿子不是你的骨肉？如果你那样惦记女儿，干脆我们离婚吧！”看着暴怒的丈夫，周萍默然起身离开了家。

郭小丽做完最后的检查，周萍陪着她在楼下散步。她悄悄地问：“小丽，等出院以后，你别回清原了，跟我在沈阳生活好不好？”“好啊！如果妈妈也不走，那我就不回去了。”郭小丽说。

周萍知道女儿口中的妈妈不是自己，而是于敏，心开始一点点沉下去。考虑到女儿的身体状况，她最终没有把话挑明。

郭小丽出院那天，周萍帮着收拾东西。无意中，她看到了一张郭小丽和另一个女孩儿的合影，两个女孩儿年龄相仿，模样都很俊俏，于是就问小丽这是谁。小丽伤感地说：“那是我妹妹小静，她和我爸一起离开我们了……”周萍看着照片上的小静，心突然一颤，为这个可怜的女孩儿感到悲悯。

因之前周萍已与于敏商量好，小丽出院后先在沈阳养一段时间，等情况完全稳定了再回清原。周萍租了一间房子，自己和于敏带着郭小丽居住。有几次，于敏催她回去看看儿子和丈夫，都被她拒绝了。周萍想冷静一下，李刚打电话过来，她也不接。想儿子的时候，周萍就偷偷跑到学校去看看，可她仍不想回家。

一天，于敏终于忍不住问周萍：“你总是在这里陪着我们娘儿俩也不是办法啊！你还有家、有老公、有儿子啊！”周萍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我已经亏欠小丽太多了，我不忍心丢下她……”

听了这话，于敏难过地低下了头。犹豫了很久，她断断续续地对周萍说：“妹子，对不起，我骗了你，小丽其实不是你的女儿……”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周萍震惊之余，问于敏：“你说什么？小丽不是我的女儿？”于敏流着泪说：“是的，你女儿小静，她……她已经离开人世了……”

真相，对周萍来说是那么的残酷。天，仿佛一下子坍塌了……

重新起航 是母爱的柔情也是救赎

周萍跌跌撞撞地回到离开了近一个月的家，连儿子的问候也没有理会，就把自己关在了卧室里。她想不通：郭小丽怎么就不是自己的女儿了呢？因为她们的出现，她不仅花费了10多万的积蓄，还跟丈夫决裂了，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整整两天的时间，周萍就这样躺在床上不吃不喝。

李刚察觉妻子有异，一直在冷限旁观。其实这段日子，李刚的心里同样经受着痛苦的煎熬。妻子那段不堪的过往，他一想起来就如鲠在喉。可后来，他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妻子贤惠、能干，平日既要在外忙着赚钱，回家更是事无巨细，将他们爷俩照顾得舒舒服服……是啊！正所谓少不经事，谁年轻时没做过一两件荒唐事呢？

后来，李刚发现妻子已渐渐失去知觉，急忙将她送往医院抢救。醒来后，周萍望着陪在身边的丈夫，泣不成声：“那个女孩儿，她不是我的女儿……”

知道了原委后，李刚也大吃一惊，他知道这个真相对妻子的打击有多重，决定不再提离婚的事。于敏得知周萍住院后，曾带着水果前来探望，周萍避而不见。

康复后，周萍给于敏打去电话：“我要到法院起诉你，因为你是个骗子。同时我还要向法庭申请进行亲子鉴定，我要知道小丽究竟是不是我的女儿。”于敏一下子慌了。她告诉周萍，郭小丽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周萍的女儿小静和丈夫在洪水中都被冲走了。她和小丽虽然活了下来，但小丽却旧病复发，正为女儿医药费一筹莫展的她，刚好看到了周萍的“寻人启事”……

听完她这番话，周萍余怒难消：“你是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可你想过我吗？你利用我、欺骗我，这样的做法是多么的残忍啊！”

傍晚，周萍家的门铃响了，打开门，周萍见郭小丽站在门口。原来，于敏已经告诉了她一切。郭小丽流着泪说：“阿姨，对不起。请你原谅我妈妈吧，她都是为了我才这样的。明天我们就回清原了，妈妈说回去想办法借钱还你。”想想这段时间的亲密相处，又看到眼前已露出健康肤色的孩子，周萍不由自主地想：如果女儿还在，也该有这么高、这么漂亮吧……

小丽把那张合影照片交到周萍的手里：“这是我和小静惟一留下来的一张相片，阿姨，我想把它送给你。”

看着照片，周萍的心都碎了。接着，郭小丽又从脖子上把那块玉观音取下来，递给她说：“发大水那天，妈妈陪我去医院检查身体，晚上住在了县城的舅舅家。爸爸在家陪小静读书，给她做饭……没想到，我们却再也无法相见了。”周萍再度泪流满面。

第二天一早，于敏就带着郭小丽回了清原。周萍和李刚也慢慢回到了过去的生活轨道，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春节快要到了。一天早上周萍看着丈夫，欲言又止。李刚善解人意地对她说：“你想去就去吧，怎么说那也是你的骨肉。”周萍含泪点头，再次踏上了开往清原的客车。

周萍的到来，令于敏母女很惊讶。周萍带来了很多补品，对于敏说：“眼下小丽的身体最重要，要坚持吃药，还要多补充营养。”

于敏和郭小丽陪着周萍去看小静。在被积雪覆盖的山坡上，两个并排的小土包格外显眼。周萍把一束百合花放在女儿墓前，眼泪夺眶而出：“女儿啊，妈来看你了！虽然迟了些，但终究还是找到了你……”

就在这一天，周萍又从郭小丽口中获悉了另一件让她意想不到的事。原来，小丽也不是于敏的亲生女儿。于敏和丈夫婚后多年未育，到医院检查，意外捡到了被丢弃的小静。小丽3岁的时候，亲生父母遭遇车祸身亡，于敏夫妇又把她收养过来。十几年来，于敏夫妇视两个女儿为己出，含辛茹苦地拉扯两人长大，供她们读书。小静读高一，成绩优异，如果不是意外发生，一定能考上大学。而小丽自己，由于体弱多病，初中毕业后就辍学在家。

周萍被深深地震撼了。在她看来，于敏是一个多么坚强的女人！她从于敏身上体会到了失去与得到都无足轻重，只有延续人世间的大爱真情，才会快乐、幸福。她当即表示要认郭小丽做女儿，说：“小丽，我会好好待你和妈妈的……”

2014年2月底，周萍在与丈夫李刚以及于敏商量后，决定让郭小丽来沈阳读书。征得小丽的同意后，周萍帮她联系进了沈阳医学院附属卫生学校。她对小丽说：“医生是天底下最神圣的职业，救死扶伤。女儿，将来你掌握了精湛的医术，就能帮助更多的人。”

对周萍和于敏来说，两人终于翻过了往日恩怨的纠葛，成了一对要好的姐妹。对于未来，她们充满信心，因为宽容就像天上的细雨滋润着大地。它赐福于宽容的人，也赐福于被宽容的人……

（文中人物为化名）

（摘自《现代家庭》2014年第7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