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
69岁的罗善学不会有下一代了,他直到现在都还是光棍。“讲(注:相亲)了六个,讲一个走一个,一个都不来。”妹夫武文斌给罗善学总结了打光棍的三个原因——家贫,眼疾,另外有个日本爹。说这些的时候.堂屋的另一角,坐着他的母亲——90岁的韦绍兰,她是让罗善学“背这个名”的引子。
慰安妇
韦绍兰的房子是整个小谷告屯最破败的,是上世纪70年代盖的黄泥房。七十年前,1944年,韦绍兰20岁,就住在离现在不远的小屋子中。11月3日,荔浦沦陷。11月下旬,小谷告屯的二、三十个村民惊慌失措地躲进了附近牛尾冲的山洞里。男人白天下山收割,女人养猪、照看孩子。在山洞里躲了两三个星期后,日本人来了。这一次,他们没有进村,而是悄悄把车停在山后的大路上,绕到山的另一边。
韦绍兰是山里的瑶族,嫁给了汉族的罗讵贤算是“高攀”。被抓当天,婆婆让她离开山洞,下山喂猪。结果,刚出山洞没多久就遇上了日本兵。韦绍兰和女儿被带到了山的另一侧,日本兵的车正候在公路上;韦绍兰“看到五六个被抓的妇人”,之后,鬼子们“又在路止抓了两个妇人”。韦绍兰不知道自己和女儿会被带到什么地方。近70年后,这处神秘之地竟然仍保留着原貌——位于马岭镇沙子岭村的慰安所。被抓到慰安妇所的第二天,韦绍兰她们“被”做了体检。
韦绍兰至今记得第一个对她施暴的日本兵,“他拿着刺刀逼我跟他睡,我还不敢哭。”之后来的日本兵,有的20出头,也有50多岁的。这一切发生的时候,韦绍兰1岁的女儿被搁置在房间角落里。被轮奸的日子过了大约一个星期,娇小的韦绍兰被一个日军小头目“包”了。三个月后,日军对韦绍兰的监管略微松缓下来。一个凌晨,韦绍兰借故上厕所,抱着女儿从厕所边的一个小门,七拐八拐地逃出了慰安所。
“日本仔”
再回到小谷告屯,已是第二天晚饭时分。几个月后,那个在慰安所呆了三个月的女娃病死了。这是罗家失去的第二个孩子,第一个孩子几年前就夭折了,再没多久,韦绍兰发现自己怀孕了!被抓到慰安所之前,韦绍兰的月经刚刚结束。这个孩子,不用说就知道是日本人的。婆婆劝韦绍兰留下孩子,“万一以后没生育能力了呢。”1945年农历7月13日,罗善学出生了。由于是早产,生下来只有四、五斤。消息一下子传开了,村民们说,“那是日本鬼子的仔。”
铺天盖地的闲言碎语压垮了罗讵贤。他又开始骂妻子,“你这个败家婆!”对这个“日本人的仔”,罗讵贤更是看不顺眼。年幼的罗善学发现,父亲总是对他大呼小叫。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出生后,他更是得不到来自父亲的任何关爱,“赶圩(赶集)回来,他买些小东西,分少点给我,分多点给弟弟妹妹,我没多心。他让我吃杂粮,让弟弟妹妹吃米饭,我也没多心。直到有一次,他和我娘吵架,我偷偷听,才晓得我不是他的孩子。”其实这之前,早有些村里的小孩儿管他叫“日本仔”,他不解。
谁是爹?
父亲罗讵贤1986年去世。罗善学上了三年学后,就开始放牛、放鸭子,直到现在,他每天的任务还是给人家放牛。娶不到媳妇,就只好陪母亲在老房子里住着。其余三个孩子或下岗,或在县城打工。
2007年,这样的生活被突然打断,韦绍兰和罗善学“站出来”了。原来在2006年4月,日本政府首次承认在广西桂林征召过“慰安妇”,并表示应该道歉。消息见报后,有读者向报社反馈了韦绍兰的故事。
罗善学陷入“要找到日本爹”的念头里。2010年12月的东京之行,是他认为最有希望的一次。2010年12月1日,旅居日本、一直关注中日历史遗留问题的独立.电视制片人朱弘揣着募集到的10万人民币来到罗家。他要接韦绍兰母子参加在日本东京“女性国际战犯法庭”审判10周年的纪念活动。由于会上缺少中国受害者,韦绍兰的案例比较典型,公开做控诉也有影响。
“我要去日本找爹了。”离家之前,罗善学告诉村里人。“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那个爹是根本不可能找到的。”摄影师张国通说。“罗善学作为所谓日本兵的种子(日本仔)——他有资格作为一名日本人,在日本本土、向日本国家提起诉讼,”朱弘的设想是,“罗善学是原告,他的老母亲韦绍兰则作为第一证人站在日本的法庭上。由此,一举打开慰安妇问题的突破口!”
朱弘坚定地认为,由罗善学递交诉状,可以规避1972年《中日联合声明》中写明的“放弃对日本国的战争赔偿要求”,因为这是“半个日本人起诉日本政府”。
拍摄过程中,他扑到地上嚎啕大哭,“我就因为是日本仔,连老婆都讨不到。我这辈子全完蛋啦!”远在日本,耻辱、贫困与娶不到老婆的阴影依然摆脱不掉。
没找到爹,可罗善学不断设想自己找到了。想着想着,脑子混乱起来,好像就成了真事。“我在日本找到我爹了,找到了!可他不敢来,装病,怕我们打他。是该打,他是畜牲!”
(摘自《看天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