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 王雅
摘要:数百年来,学界对《聊斋志异》明清鼎革书写之旨趣的解读聚讼纷纭。相关讨论随时代思潮涌退与研究观念更新,可划分为四阶段,即清代点评期、索隐批评期、社会历史理论主导批评期、多元讨论期。在中国古典小说研究“去熟悉化”“去脉络化”已成为学界共识的今日,回顾本论题过去数百年的成果,辨析其得失,不仅可以澄清若干常见误解、避免低水平重复劳动,还将为《聊斋志异》研究的再出发提供多元的思想资源。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志异;明清鼎革;研究综述
中图分类号:I207.419 文献标志码:A
《聊斋志异》(下文简称“《聊斋》”)有20余篇作品不同程度述及明清鼎革之际的史实 ① ,如清军攻冀鲁之战、抄斩衡王府、戊子之变、谢迁之变、于七之难、三藩之乱,而作品所牵涉之人物如姜瓖、左懋第、黄得功、林四娘、公孙九娘、于七、吴三桂等,虽身份有殉明者、“反正”者、贰臣、乱民、王府宫人、无辜百姓之差异,但其命运无不与明亡清兴这一时代背景息息相关。蒲松龄究竟出于何种心理记录下前揭人与事?面对鼎革巨变,蒲松龄是否有所谓怀恋前朝的遗民心态?在这20余篇作品“鼎革”书写的背后,是否隐含着蒲松龄对清王朝的不合作态度,乃至于敌视情绪?百余年来,随着时代思潮的涌退与研究观念的更新,学界围绕上述问题掀起过多次大讨论,迄今聚讼纷纭。回顾学界对本论题的研究,分析其得失,不仅有利于今人深入理解《林四娘》《公孙九娘》等以明清鼎革为背景的《聊斋》名篇,对我们全面把握蒲松龄的思想世界亦有重要意义。兹将本论题研究史分清代点评期、索隐批评期、社会历史理论主导批评期、多元讨论期四阶段,依次梳理、评骘如下。
一、清代点评期的研究
清代点评期成果主要以批注、序跋形式呈现,其断限上起《聊斋》成书,下迄晚清。值得玩味的是,尽管本时期研究者(以《聊斋》点评家为主)普遍注意到了《聊斋》对明亡清兴的书写,但反清情绪、遗民心态等话题从未进入其视野。即便那些与明清鼎革之际重大史实相关的篇目,清代点评家们也多是就事论事而已。以《聊斋》爱情悲剧小说《公孙九娘》为例,后世部分学者认为,是文以“于七一案,连坐被诛者”“碧血满地,白骨撑天” [1]477始,以“坟兆万接” [1]482终,体现了蒲松龄对于七起义的深切同情、对清朝封建统治者的愤慨与抗争 ①。与此迥异,清代点评家们除补充《公孙九娘》故事背景时简要提及于七外,普遍更关心故事情节。如对公孙九娘与莱阳生的爱情悲剧,王金范认为:“志表乃第一紧要事,当先问之。此九娘所以恨也,乌得言冤?” [1]483但明伦(下文简称“但评”)在承认“忘问志表,生固多疏”的同时,拈出其疑惑:“(公孙九娘)既独行于丘墓间,何难再示以埋香之所?乃色作怒而举袖自障,女学士毋乃不恕乎?” [1]483冯镇峦(下文简称“冯评”)、何守奇(下文简称“何评”)则认为莱阳生、公孙九娘对婚姻破裂均负有责任。可以看出,这些评语都是立足于男女情爱关系讨论故事走向、抒发读后感想,没有做过多引申。与此相似的还有《野狗》与《林四娘》。《野狗》谓“于七之乱,杀人如麻”,乱后有“兽首人身”的野狗“伏啮人首,遍吸其脑” [1]70,今人或以为乃蒲松龄影射清军残暴;《林四娘》写衡王府宫人林四娘与陈宝钥的爱情故事,今人或以为蒲松龄乃借此寄托故國哀思。然试观《野狗》冯评云:“彭磬泉叙《蜀碧》,亦有此一段事。” [1]71林四娘故事更是陈维崧、林云铭、王士禛等人皆曾撰文述及 ① 。由是可知,在清代点评家眼中,无论于七起事抑或抄斩衡王府,都不过是彼时文学创作的公共话语,无关反清情绪。
更吊诡的是,清代点评家不仅没在与明清鼎革相关的《聊斋》篇章中拈出所谓的遗民心态、抗清情绪,反而一再指出蒲松龄这些作品秉持了儒家礼义观,意在声讨叛逆、维护清朝统治。如《九山王》在“社会历史理论主导批评期”通常被认为是歌颂抗清斗争的作品,然但评云:“因其残忍之心,而导以悖逆之举,山巢高卧,聚族而歼,孥戮之时,不知亦闻鸣啼嗥动之声否?” [1]243何评谓九山王乃“愚人”,冯评谓《九山王》文末“今而知朝廷之势大矣”云云“一语唤醒国初时许多痴梦” [1]242。又如《厍将军》在后世一度被部分学者解读为同情吴三桂反清,然试观但评云:
《论语》云:“因不失其亲,亦可宗也。”所因非人,识者鄙之;况已受其伪职,所谓策名委贽,贰乃辟也。觉大势既去,然后以兵乘其伪帅而缚之,于国为叛民,于逆为叛将。沸油浇足,可以警世之立脚不稳者。[1]738
但评指出,蒲松龄在小说中安排厍大有“沸油浇足”、死于非命,乃因他最初委身吴三桂,待吴三桂大势已去又自缚其直属上司投降清廷,“于国为叛民,于逆为叛将” [1]738,厍大有的悲惨下场意在“警世之立脚不稳者” ② 。与此相近的还有《保住》,此文专写吴三桂麾下骁将保住之能,同样容易引起后世学者对蒲松龄思想倾向的猜测 ① 。然《保住》但评云:“吴藩打虎将,亦鸡鸣狗盗之徒耳,况乃逆党,乌足贵?而又描写其技,亦以见吴藩之所辅非正也。” [1]476在但明伦看来,《保住》写吴三桂麾下“打虎将”,却聚焦于“盗琵琶”一事,明显意在嘲讽吴三桂“所辅非正”,而非赞许、肯定其得人。这些解读都与20世纪以降的主流看法有较大区别。
本时期讨论中较为明确的将《聊斋》文本与明清鼎革联系起来的是段栗玉。道光四年(1824),段栗玉作《〈聊斋志异〉遗稿例言》云:
(《聊斋》)所记之事,国朝居多,间及明季,其间未见叙明何代者,有一二字未敢抬写,又未敢接写,不得已以鄙意易而隐之。若《鸨鸟》一则,系康熙年事,圣天子不可不出格。《白莲教》一则,明言徐鸿儒,则大兵不可不空格。意刊书之时,去此未远,不便刻入,因成割爱欤?[2]2364
段栗玉的易代之论为清末以降研究者提供了审视《聊斋》的新视角,实开此后索隐批评、社会历史理论主导批评之先河。但需注意,段栗玉只是从出版人的角度谈到《聊斋》某些涉及明清之际的话语需做特殊处理,甚至“不便刻入”,但他从未就此引申出蒲松龄有遗民心态或反清情绪。
二、索隐批评期的研究
索隐批评期的断限是清末民初,其高潮在辛亥革命前后。本时期,部分研究者首次将《聊斋》明清鼎革书写与反清复明相联系,明确指出蒲松龄是反清的民族主义者,并由此引发本课题研究史上第一次针锋相对的讨论。就管见所及,较早从反清角度解读《聊斋》明清鼎革书写的是狄平子,《小说丛话》(1903-1904)载其说云:
友人刘君北平,蒲留仙之同里人也,其先世与蒲姻亲。刘君为余言,近时所流传之《聊斋志异》与原本颇多不同处。其原本中言民族主义,及讥当时权贵之语甚多。当刊行时,其亲族畏祸,全行删改,其原本尚存其乡某君处云。[3]626
狄平子借评《聊斋》大谈民族主义,可视为对段栗玉观点的时代性引申。《负暄絮语》载时人之说与狄平子同调:
当时此书(作者按:指《聊斋志异》)确曾流入宫禁,深荷嘉叹。继以《罗刹海市》一则,含有讥讽满人、非刺时政之意,若云女子效男儿装,乃言满俗,与夫美不见容、丑乃愈贵诸事,遂遭摈斥。[4]11
相近的说法还见于徐珂《清稗类钞》 [3]654-664、易宗夔《新世说》 [5]103-104。在民族主义基础上,海鸣《古今小说评林》进而提出“狐影射说”:
《聊斋志异》一书,喜言狐,狐即胡也,是或以讥满清耳。……今之满清,真欲为胡而不可得,亦人世伤心之事也。[3]618-619
不过,对上述观点,当时即有学者提出不同意见。如《负暄絮语》作者虽附和狄平子的“民族主义”与“非刺时政”论,但不同意其“畏祸删改”说:
世言流传之本,多所删削,元本尚多秘事。及得见所谓旧本(蒋瑞藻案:殆指上海有正书局本),亦不过每事之下,附有相类之数事,并无甚有异于刊本,意者别有秘本与。[6]172
曼殊指出,蒲松龄断然不会有“近代民族民主革命”思想。他强调,小说不可能超越时代,《罗刹海市》仅仅是一部讽刺世情如鬼的小说而已,与民族主义无关:
小说者,“今社会”之见本也。无论何种小说,其思想总不能出当时社会之范围,此殆如形之于模,形之于物矣。……如《聊斋》之《罗刹海市》,以丑者占全社会之上流,而美者下之。……虽然,该作者亦未尝表同情于彼族也,其意只有代某生抱不平,且借此以讥小人之在位之意而已。(《小说丛话》) [7]189
趼也指出,以“狐”“胡”同音来推断《聊斋》有反清思想的治学方法是主观且随意的,将小说视为现实的处理方式同样缺乏科学性:
近日忽有人创说蒲留仙实一大排外家,专讲民族主义者,谓《聊斋》一书所记之狐,均指清人而言,以“狐”、“胡”同音也,故所载淫乱之事出于狐,祸祟之事出于狐,无非其寓言之云。若然,则纪晓岚之《阅微草堂笔记》所载之狐,多盘踞官署者,尤当作寓言观矣。(趼《小说丛话》) [7]196
曼殊与趼的观点尊重文学文本的独立性与历史发展的内在逻辑,其阐释规避了过度目的论式的思考。
总之,本时期对《聊斋》明清鼎革书写的讨论有浓重的“索隐派”特色,这显然深受彼时学术思潮影响。狄平子言“《红楼梦》一书系愤满人之作,作者真有心人也。著如此之大书一部,而专论满人之事,可知其意矣” [8]187,與其对《聊斋》的看法如出一辙。海鸣曾谓“《红楼梦》是无上上一部言情小说,硬被一般刁钻先生挥洒其考证家之余毒,谓日暗合某某事”“此真千古恨事也” [8]886,然当其论及《聊斋》则落入索隐窠臼而不自觉,真可谓“虽有智者,亦逃不出”“此空气之力也” [9]360。这类索隐式批评诚然虚妄,但可看出研究者之重点早已不在《聊斋》本身,而是借文本阐释抨击时政。索隐派充满先验性的影射史观是时代思潮的需要,其时列强虎视、政府孱弱,中国内忧外患重重,有志之士如梁启超等大倡“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文人墨客亦大都借小说批评讽刺时弊,《聊斋》索隐研究大行其道是极其自然之事。随着学术发展的自我扬弃与外部环境的变迁,类似观点逐渐退出历史舞台,不过此间兴衰仍足为后世研究者镜鉴——研究者的观念决定了阐释路径,但文学文本的存在是客观的,《聊斋》从来不是也不应该“变成一个令人予取予求的事实仓库” [10]80。
三、社会历史理论主导批评期的研究
社会历史理论主导批评期上起20世纪五十年代初,下迄八十年代末,其间两次掀起“《聊斋》明清鼎革书写是否体现蒲松龄民族意识、反清思想”的讨论高潮。
(一)1949年至1979年的研究
本阶段文学批评与政治联系极其紧密,意识形态规定了学术批评与研究的主题、对象、方法和结论。涉及明清鼎革的《聊斋》篇章由于被认为足以凸显“人民性”“两结合”而备受学界重视,最终在五十年代中后期掀起本课题研究史上第二次针锋相对的大讨论。刘汝霖指出,《九山王》《盗户》《公孙九娘》诸篇反映了清初山东义军的抗清斗争 [11]。何满子认为,《三朝元老》《厍将军》《林四娘》《夜叉国》《罗刹海市》等篇或“将讥嘲的笔锋射向统治者的异族”,或“鞭挞卖国降敌的民族败类”,或“透露了作者缅怀汉家衣冠的民族思想”,这些作品“哪怕表现得如此隐晦,如此含糊”,仍值得珍视。[12]1-40邓潭洲认为蒲松龄受儒家华夷观影响,《聊斋》鼎革书写流露出民族情绪 [13]136-138,章沛 [14]、杨柳 [15]、聂石樵 [16]、牟润孙 [17]553-561这几位学者都持相近或类似观点,可统称为“主有派”。
令人眼前一亮的是,本阶段有学者从版本溯源、校勘角度论证《聊斋》明清鼎革书写有反清倾向。林名均比勘青柯亭本与诸抄本后指出,《聊斋》“有浓厚的民族思想”“但由于辑印的人为了逃避当时严酷的文字狱”“致使流通本与原本颇有出入,因而从今本中反令人不容易感觉到作者对清朝皇帝残暴统治的无比愤怒” [18]。杨仁恺也认为,相较青柯亭本,“在从事探讨作者的民族意识这一方面” [19]11,手稿本具有重大意义。
本阶段否认《聊斋》鼎革书写反映民族思想、反清情绪的代表人物是王文琛、蓝翎。王文琛不同意易宗夔《新世说》等书中所载《罗刹海市》乃“讥讽满人”说,他指出,“在蒲松龄的所有著作里,找不出对满清皇帝的怨言” [20]。蓝翎指出,将《聊斋》部分篇目与民族思想、反清情绪联系起来是“断章取义、寻字摘句”,研究者“找出一些可以作为社会学、历史学、风俗志资料的细节描写肯定文学的现实精神”,犯了“用一般的原则代替具体的分析”“以部分的、甚至全部的社会背景代替个别作家和作品的思想立场”的错误。他强调,“不仅《聊斋》的思想总倾向中没有民族思想和反清情绪,即使个别作品也看不出有什么民族思想和反清情绪”,“民族思想论者只不过是企图拿这些作品去证明主观上的‘民族思想的‘假设而已” [21]。
要之,相较清代点评期、索隐批评期零碎不成体系的印象式点评,本阶段学者以社会历史理论观照《聊斋》文本,具有理论自觉,其阐释也更为深刻。林名均、杨仁恺在翔实的版本考辨基础上完善滥觞于狄平子等人的“抨击清廷”“畏祸删改”说,表现出严谨的学风,大大推进了本课题的讨论。不过,本阶段成果也存在不足,借用南帆先生的话来说就是:
许多年来,从文学到社会或者从社会到文学是文学批评最通用的逻辑,社会这个术语在文学研究中是个鉴别文学真伪高低的标准性概念。事实上,它更应该被当作某种意识形态的代码。社会学研究因此被狭隘化成一种文学的时政评论,当“社会”或者其替代性术语“现实”获得至高的政治地位时,真正的“社会”或“现实”却被抽空成一个抽象的符号。[22]197
这种不足在“主有派”那里表现尤为明显。从这方面而言,蓝翎的论断不仅在当时系空谷足音,即便在今日,对《聊斋》乃至所有小说研究中“主题先行”的研究倾向仍有警示意义。
(二)1980年至1989年的研究
20世纪八十年代伊始,学界继续就《聊斋》鼎革书写的旨趣展开争鸣,并掀起本课题研究史上第三次大讨论。朱大成认为,从《鬼隶》《野狗》《公孙九娘》《张诚》《乱离》《林氏》《林四娘》诸篇古今版本对比来看,蒲松龄“有故国之思的抒写,也有对汉奸的鄙视和嘲讽” [23],不能因作品数量少或表达隐晦就否认其意义。何满子重申旧说,认为《野狗》《公孙九娘》《乱离》《张氏妇》《三朝元老》虽笔法曲折隐晦,但都是“皮里阳秋,用心良苦的” [24]143-154。徐定宝进而提出,若把蒲松龄“隐藏于各处的观点集中起来,则充分地表现了作者明确的反清立场”,蒲松龄与黄宗羲“所走的道路不尽相同,采取的斗争方式也有区别”,但反清观点“在本质上又是一致的”。[25]晋驼则进一步从敢不敢反映清兵奸杀掳掠、如何看待拥清与反清、如何看待人民的反清运动三方面分析《林氏》《宅妖》《三朝元老》等作品,指出《聊斋》“以狐射胡”“明目张胆地制造狐、胡混淆”,反映了“当年普遍存在”的“反清复明”思想 [26]31-49。赵俪生 [27]9-30、董文成 [28] [29]、马瑞芳 [30]163-176 [31]、胡忆肖 [32]、王枝忠 [33] [34],郭扬 [35]、许天琪 [36]、王林书 [37]大致持相近看法。降及80年代末,董文成在徐定宝基础上进一步发挥,指出蒲松龄《赤字》与黄宗羲《明夷待访录·序》异曲同工,即“通过《周易》卦义的运用,巧妙而隐蔽地表达自己的思想倾向和民族情绪,以否定清政权的合法性”,《赤字》以“天垂象”的形式昭告天下,是“反清复明的战斗檄文”,其意在于“为已经处于不利地位的抗清斗争制造舆论” [38]。董氏之说虽新颖,但结论似显牵强。
本阶段“主有派”视角比较独特的是张崇琛。张氏借助笔记史料梳理出蒲松龄与诸城遗民集团的交游情况,并进而强调,“作为一名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汉族知识分子”,蒲松龄“在思想上与遗民们有着天然的相通之处。加之他与诸城遗民集团成员的密切交往”,“这种影响便不能不显现出来了” [39]。要之,本阶段“主有派”坚持认为,作为下层汉族文人的蒲松龄在《聊斋》中投射了明显的反清情绪,但由于阶级与时代局限,只能以假托手法表达其诉求。
冯金起反对“主有派”的观点。他指出:《聊斋》的《胡氏》《三朝元老》等篇及蒲松龄《早春》诗、画像题辞皆与崇明反清无关;刺贪刺虐之作只是蒲松龄政治诉求的表达而非民族情绪的流露;研究《聊斋》不可忽视蒲松龄汲汲功名的文化心态与报恩思想,蒲氏写过许多为统治者歌功颂德的谢表,谈不上拒绝与清廷合作。[40]
本阶段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是,部分学者走出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持折衷论。诚夫指出,将《聊斋》部分篇目里的明清鼎革书写与崇明反清相联系是用“假前提推出假结论”,存在“抽象推论”“谐音比附”“引申意会”等方法论错误。不过,诚夫也强调,蒲氏在评价历史人物时“流露出反对向清王朝投降的民族情绪”,有揭露侵略的“爱国主义精神” [41]。陈作林认为,《张氏妇》等作品书写清初兵民矛盾,确实展现了统治阶级与人民的对立,但此处的矛盾是阶级而非民族矛盾,蒲松龄感情上是拥清的。[42]要之,这部分学者主张《聊斋》的明清鼎革书写深刻反映了清王朝统治下的各种矛盾,但蒲松龄的核心立场依旧与清王朝一致,反清情绪不占主导地位。类似折衷意见的出现预示着本课题研究即将进入更为开放的多元讨论期。
四、多元讨论时期的研究
20世纪九十年代迄今为多元讨论时期,本时期学者受改革开放以来求实创新思潮之激荡,逐渐突破单一视野与方法的局限,引入思想史、社会文化史、日常生活史、士人心态史视角,致力于寻绎《聊斋》明清鼎革书写背后的复杂性、多元性,研究呈现出“主有派”坚守与完善旧说、“主无派”系统反驳、第三方意见逐渐崛起的繁荣局面。
本时期“主有派”仍不乏其人。张崇琛 [43]、许天琪 [44]、陈炎 [45]、张俊 [46]21-204、倪乾 [47]、张立 [48]、田丽华、侯俊霞 [49]、袁世硕 [50]、董毅 [51]、伏漫戈 [52]、錢进 [53]、葛昌璘 [54]、兰拉成 [55]、李军锋 [56]、张艾平 [57]、岳巍 [58]均不同程度主张《聊斋》明清鼎革书写背后折射出蒲松龄的崇明思想、反清情绪与遗民心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成了时代精神的代言人” [45]。马瑞芳是本时期“主有派”殿军,她在前人惯引篇目基础上加入《小棺》《韩方》《嫦娥》《鄱阳神》等例证,指出上述作品“反映了留仙民族情绪的强烈” [59]64-67 [60]。不过总体来看,本时期“主有派”无论在角度、思路抑或例证上,都大致未出前人牢笼,声势渐衰。
相较“主有派”的坚守,本时期持异议的“主无派”在创新层面更占上风,这无疑与时代思潮的激荡相关。自20世纪九十年代以降,特别是进入21世纪以来,文学史研究“去熟悉化”“去脉络化”成为学界共识,学者们自觉规避“观念预设”“主题先行”等倾向,开始在详细研读原始文献的基础上“重访一些基本问题”、重访主流论述形成之前被忽略的多种面相。 [61] [62]《序》2-10在此背景下,安国梁指出,蒲松龄没有反清思想,相反是在为清朝统治献计献策。 [63]涂世奎认为《宅妖》等作品更趋向于表达基于儒家人道思想的反强权、反杀戮观念,而非强烈的民族情绪,仅从“影射说”理解蒲松龄的气度与作品内涵不够准确。 [64]朱泽宝指出,索隐派“以狐射胡”的理论支点大谬,蒲松龄只是沿用在清初已很普遍的狐能化为美女的故事素材,“将这种传说写入书中,必无寄寓民族感情的道理”,他还强调,索隐派在将《聊斋》与明清时事相比附时,颇多常识性错误,难以采信。 [65]李浩指出,蒲松龄的生长环境、人生经历和于七之乱的性质决定了《公孙九娘》“政治隐喻”说不能成立。讨论《聊斋》中涉及明清之际政治生态的篇章时必须抛弃“后见之明”式的思维方式,警惕传统宏大叙事中过于一元论和目的论的叙述。 [66]伏涛认为,《聊斋》虽可补史、证史,但蒲松龄不支持农民起义,亦不反清。 [67]
综上,本时期“主无派”努力回到历史现场,以蒲松龄家世、经历、作品透视其内心世界,用细致考证反拨“主有派”之说。
本时期相当一部分学者跳出单纯的是非问题,从“士人困境”“为民发声”“感伤情调”等多元角度观照《聊斋》的鼎革书写。白亚仁以新文化史视角推测蒲松龄心态及其与社会思潮的互动过程,指出“《聊斋志异》中涉及‘三藩之乱的篇章都有点模棱两可,立场不十分鲜明” [68]200-209。张庆民、张人勐指出,正因为这种模棱两可,或曰“反抗的不彻底性”,蒲松龄被定性为小说家而不是思想家。 [69]黄霖指出,蒲松龄“写清兵掠虏”“并非因为他们是清兵,而是因为他们‘扰民”“蒲松龄对他笔下人物的评判更多地是从民众利益出发的” [70]368。宁稼雨、李瑞山认为,蒲松龄在描写“那些阴森森的鬼蜮世界和令人捉摸不透的妖狐精魅”时,“有意无意地将造成与清代政治黑暗相关的事件编织到故事背景当中”,这“显然是与清代总体文化思潮中的感伤情调极为吻合的” [71]259。章培恒、骆玉明则强调,《聊斋》刻画明清鼎革的代表作《公孙九娘》诉说的是“竟然连死亡也不能解脱”的“人生的痛苦”。[72]339要之,多元讨论时期的成果充满开放包容的时代特色,有注重文学本位、强调史观多元、切入视角细化、注重跨学科研究的特点,极大开拓了《聊斋》明清鼎革书写旨趣研究的畛域。
五、总结与前瞻
回顾数百年来学界对本课题的讨论,辨析其得失,除前文业已言及者外,尚可得出下述结论:
首先,《聊斋》记录明亡清兴之际的史实,并不简单等同于蒲松龄赞同/歌颂或否定/批判该事件。《聊斋》的明清鼎革书写无疑是极其成功的——就文学层面而言,以明亡清兴这一时代巨变做背景,连接复杂的现实人生与鬼蜮世界,亦真亦幻之间,增加了作品的层次感,使《聊斋》呈现出别样的迷离之美;就史学层面而言,《聊斋》对清军攻冀鲁之战、抄斩衡王府、戊子之变、谢迁之变、于七之难、三藩之乱的描写可不同程度补正史及地方史志之缺 ① ,对清初政治史、区域史、日常生活史研究多有裨益 ② 。但必须指出,《聊斋》明清鼎革书写的史学价值是作为“无意识史料”实现的,它终究是小说。同样面对《九山王》《厍将军》《保住》等作品,社会历史理论主导批评期与多元讨论时期的学者将之解读为“歌颂反清农民起义”“有可能对叛乱抱有某种程度的同情”,清代点评期学者却认为是声讨叛逆、维护清朝统治。大相径庭的解读提醒我们:过去那种将《聊斋》明清鼎革书写与“崇明反清”等价值判断简单比附的研究方法彻底破产了,在今后的研究中,“我们必须避开那种常见的错误,就是把这类文学虚构牵强附会地看作真的是对‘现实生活的鞭挞” [73]326。文学“不是社会进程的一种简单的反映” [74]94,“作品中所表现的历史的或社会的伟大性”不等同于“艺术上的伟大”,作者不一定非要“传达历史和社会的真理” [74]93。今人若欲继续讨论《聊斋》明清鼎革书写之主旨,必须从主观引申、攀附回归实证推断,如此“才能发观某些社会形态及其性质在小说中的重现程度” [74]104,并进而在每一创作实例中以精细入微的方式辨析“哪一些是属于幻想,哪一些是对现实的观察,而哪一些仅是作家愿望的表达” [74]104。
其次,以往研究者对蒲松龄从事创作时的政治文化生态剖析不够具象,进而影响了对本论题的整体把握。用过于宏大、普适的社会背景解析《聊斋》明清鼎革书写之旨趣,动辄将《林四娘》《公孙九娘》《九山王》《野狗》等20余篇作品与清初的农民起义、反清复明斗争的整体进程联系起来,这类成果看似重视创作背景研究,其结果却是消解了《聊斋》独特性、影响结论可信度。而且类似研究甚少回应下述疑问:当蒲松龄大举创作《聊斋》时,清朝已基本完成一统,各地反清运动趋于冷却,在大众冷漠的背后,复明人士是“孤臣孽子,形影相吊” [75]67“歼贼以报国,无有应者” [76]158,全祖望“天亦厌明,不佑其成” [77]41云云可谓实录。在这种情况下,蒲松龄何以定会受反清复明运动影响、进而产生所谓遗民心态甚至反清情绪?进言之,由于各类历史遗留问题,清初山东固然有各种意义上的抗清运动,但就全国范围而言,山东同样是最快拥护清王朝并与之合作的省份 [78]315。具体到蒲松龄家族,蒲氏宗族曾主动抗拒所谓“义军”并主动向清廷求援 [79]4-15。蒲松龄之父蒲槃弃儒经商二十余年,未受明王朝特殊恩泽,鼎革之后,他是否会有所谓遗民心态并对蒲松龄产生影响呢?蒲松龄固然与诸城遗民集团交游 [39],但出仕清廷者若施閏章、王士禛、高珩、孙蕙、唐梦赉等人更是他的良师益友乃至贵人,双方谁更可能影响到蒲松龄的创作思想呢?对这些具体问题,“主有派”学者却鲜有系统回应。换言之,“主有派”学者素称注重《聊斋》的社会历史背景分析,却鲜少回到真实的历史情境,而只是把那些遥远的、也许仅仅是潜在影响着蒲松龄思想的政治大事当作观照蒲氏的“大背景” [80]15,这不能不令人感到遗憾。在今后的研究中,我们应当更多地“去想像和推测非常直接而且真正有效的思想土壤和背景” [80]15,以此透视蒲松龄的内心世界,把握其明清鼎革书写背后的思想状态。
最后,今人应当积极回应学术史的挑战,这既可以避免“炒冷饭”,又能够开拓新思路。阿兰·梅吉尔曾感慨,“庞大的历史文献的存在”使得学者“满足学科的要求,生产出既有趣又新颖的知识变得前所未有地困难” [81]4。《聊斋》作为家喻户晓之书,面临的困境尤为明显,至若作为《聊斋》学经典命题的本论题,相关成果更是多如过江之鲫,因而近几十年来,出现了不少低水平的重复研究。特别是对《公孙九娘》《林四娘》《野狗》《九山王》等篇目的释读,陈陈相因,既不利于彰显对学术原创的尊重,也不利于《聊斋》研究的深化。与此相对应,对那些有利于推进本课题深入的成果,学界似未能充分回应。如近年有学者以《鬼哭》对谢迁之变的叙述为切入点,讨论《聊斋》与清初山东文化生态,通过还原“不同话语的交响”,“呈现出不同阶层、不同文化之间相互角力的状态” [82]。该研究个案启示我们,应关注不同社会群体面对同一事件的不同立场,如此方能更好诠释、理解《聊斋》明清鼎革书写之旨趣,惜乎就管见所及,嗣后似无循此思路更近一步者。其实,除却关注不同群体的不同立场,同一作者在不同语境中的话语转换同样值得关注。如蒲松龄《拟上特简施琅为福建水师提督,台湾荡平,群臣贺表》“从此千百里梗化之乡,皆为禹迹;四十年不臣之地,并入尧封” [83]335云云自然属于在公众社会中使用的“社会话语”,《唐太史命作生志》深诋于七之乱,称其众为“群丑”,则属友人间使用的“私人话语”无疑,如果“社会话语”“私人话语”中流露出的都是蒲松龄的拥清讨逆意识 ① ,那么对《聊斋》明清鼎革书写的释读是否也当遵循此思路、一如清代点评家们所理解的那样呢?与此相关,自20世纪以降,学界讨论《聊斋》明清鼎革书写之旨趣时,总有意无意地忽略清代点评期的研究,实则该时期成果为《聊斋》思想研究的再出发提供了丰富的学术资源。首先,它重申了文本在文学研究中的重要性。清代点评家们的研究虽然缺乏系统整合与理论抽绎,但那是时代所限,毋庸苛求,而且正因如此,其观点更加贴合文本,他们借由文本细读得出的结论往往与《聊斋》“异史氏曰”部分高度吻合。从这个层面而言,相较后世理论先行的绕指说禅,清代点评家们的看法似更接近蒲松龄原意。其次,它还提出了一系列亟待解决的新问题。即面对相同的20余篇作品,何以清代点评家们得出了与后世(特别是“索隐批评期”“社会历史理论主导批评期”)研究者截然相反的结论?其间除了政治环境、社会思潮的变迁外,还有没有其他原因?如果有,那是什么?进言之,如果考虑到“蒲氏亲族畏祸删书”“《聊斋》非刺时政,遂遭摈斥”诸说迟至晚清才流行;《聊斋》诸版本差异主要源于时移世易之后抄书人与书商的自我审查而非蒲松龄的授意;在蒲松龄生前,《聊斋》的创作、流播未遭受来自政治的压力或阻挠的事实 ① ,那么对结论相悖的双方而言,究竟是清代点评家们受时代所限没有发现或不敢揭示“《聊斋》明清鼎革书写背后折射出的遗民心态或反清情绪”,抑或所谓“从版本异同看蒲松龄的民族思想”只是一个被后世研究者建构起来的“事实”?这些都值得进一步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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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view and prospects of the research on the purport of
Liaozhai Zhiyi in the dynasty change from Ming to Qing
LI Hao WANG Ya
(College of Literature,Hebei Normal University,Shijiazhuang 050024,China)
Abstract: For hundreds of years, various opinions have been generated to interpret the Liaozhai Zhiyis purport in the dynasty change from Ming to Qing. With the transformation of trend of thoughts and the renewal Of research concepts,the relevant discussion can be divided into four stages: Qing Dynasty commentary stage;Soyin School criticism stage;Social historical theory-dominated stage;multi-discussion stage. Nowadays,the defamiliarization and decontextualization of Chinese classical novel studies have become a consensus.By reviewing hundreds years of research history and analyzing its gains and losses,we can not only clarify some common misunderstandings and avoid low-level repetitive researches, but also provide ideological resources for the re-start of the study.
Key words: Pu Songling;Liaozhai Zhiyi;dynasty change from Ming to Qing;Review
(责任编辑:朱 峰)
收稿日期:2021-02-20
作者简介:李浩(1989- ),男,河北邢台人。文学博士,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硕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文学思想史、医疗社会史研究;王雅(1999- ),女,山东烟台人。河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本科生,主要从事文献文化史研究。
①这些篇目主要包括《林四娘》《公孙九娘》《乱离》《韩方》《鬼隶》《采薇翁》《野狗》《张诚》《宅妖》《男生子》《小棺》《九山王》《鬼哭》《林氏》《张氏妇》《三朝元老》《厍将军》《阎罗》《盗户》《保住》《黄将军》《大力将军》。按本文所谓的“明清鼎革之际”,上起1638年清军攻冀鲁之战,下迄1683年清王朝收复台湾。
①参见赵俪生:《读〈聊斋志异〉札记》,载《蒲松龄研究集刊》,济南齐鲁书社,1981年版,第10页;马瑞芳:《凄凉哀婉,扑朔迷离:〈公孙九娘〉分析》,载《聊斋志异鉴赏集》,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63-176页。
①陈维崧《妇人集》、林云铭《林四娘附记》、王士禛《池北偶谈》皆叙及此事,参见朱一玄编《聊斋志异资料汇编》,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92-97页。
②《厍将军》文末异史氏曰:“事伪朝固不足言忠;然国士庸人,因知为报,贤豪之自命宜尔也。是诚可以惕天下之人臣而怀二心者矣。”(《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第738页)细玩文意,并与蒲松龄《小棺》“吴逆叛谋既露,党羽尽诛”(《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第1139页)云云互参,可知但评“警世之立脚不稳”说的确更为可信。
①白亚仁认为《保住》写吴三桂手下勇士“健捷如猱”、神乎其技,表明蒲松龄“有可能对叛乱抱有某种程度的同情”。参见[英]白亚仁著《〈聊斋志异〉中所涉及的三藩之乱事迹考》,载《聊斋学研究论集》,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1年版,第200-209页。
①参见刘汝霖:《从〈聊斋志异〉看清初山东义军的反满斗争——〈聊斋志异·《九山王》《盗户》《公孙九娘》〉诸篇考证》,载《历史教学》1951年第4期;袁世硕:《续幽冥之录,诉弥天之冤——〈公孙九娘〉发微》,载《蒲松龄研究》2005年第3期;牟润孙:《注史斋丛稿(增订本)》,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版,第553-561页。
②关于“以小说证史”的可行性与必要性,参见梁启超:《中国历史研究法》,北京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60-61页;陈寅恪:《唐代政治史述论稿》,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第581页;杨绛:《杨绛作品集(三卷)》,北京中國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152页、第159页;周勋初:《当代学术研究思辨(增订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217-245页。
①公开(社会)话语与私人话语的分野、联系,参见葛兆光:《思想史研究课堂讲录:视野、角度与方法》,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5年版,第299页。
①论者为凸显《聊斋》明清鼎革书写的可贵性,常有意渲染蒲松龄时代文网之密,这与事实有差距。梁启超曾指出“康熙朝学者,没有什么顾忌,对于各种问题,可以自由研究”,鲁迅谓“清初学者,是纵论唐宋,搜讨前明遗闻的”,是也。参见《梁启超论清学史二种》,复旦大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112页;《鲁迅全集(十二)》,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379页。按索隐派学者谓“当时此书(《聊斋志异》)确曾流入宫禁,深荷嘉叹。继以《罗刹海市》一则,含有讥讽满人、非刺时政之意,若云女子效男儿装,乃言满俗,与夫美不见容、丑乃愈贵诸事,遂遭摈斥”,其曾否发生姑且不论,然就“通性之真实”而言,恰可证康熙朝文网甚宽,此与《桃花扇》见容于当时,其揆一也,详参拙稿《〈聊斋志异·公孙九娘〉研究的若干思考》,载《石家庄学院学报》2015年第5期,37页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