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思凝
媒介批评,简言之,即对大众传播媒介的批评。20世纪80年代我国台湾学者开始引进西方的媒介批评理论,90年代中期媒介批评进入内地传播学者视野,逐渐引起中国学术界的重视①。从学理的概念上,我国学者多次对“媒介批评”作出定义,虽然说辞上存在差异,但大都指向了媒介批评是一种对媒介产品、媒介行为、媒介制度等作出的价值判断和意见评价。
时下,媒介失范行为频发,亟需呼唤媒介批评的力量。一直以来,学术期刊是媒介批评实践的重要场域,但期刊文章数量有限,读者门槛较高,难以与公众进行有效互动。因此,有必要对新闻媒体这一业界场域进行研究。人民网作为《人民日报》的网上信息交互平台、国家重点新闻网站的排头兵,拥有强大且广泛的受众群体。本文聚焦人民网《媒介批评》栏目文章,深入了解人民网的媒介批评实践现状,总结特点并进行问题反思。
本文以人民网《媒介批评》栏目在2020年所发布的文章为研究对象,因文章总数过多,从中抽取六个偶数月作为抽样月份。受技术限制,平台目前可见最早文章的发布日期为2020年4月3日,遂去除2月,以剩下五个偶数月的发布文章为样本,共计222篇。
采用内容分析法,结合研究目标及以往研究成果,最终确定了批评主体、态度基调、文章议题、批评标准、展开层面五个类目。批评主体旨在分析文章作者的身份类型;文章议题旨在分析样本的议题情况;态度基调旨在分析文章的情感倾向;批评标准旨在分析样本在实践中的标准采用;展开层面旨在分析批评对象的层面分布。为论述方便,文章议题部分将议题按文章数量进行二次分类,将20篇以上的归为“主要议题”,将5—20篇的归为“次要议题”,将4篇及以下的归为“涉及议题”,进行分类讨论,如表所示。
类目建构表
样本共包含三类批评主体,其中,主体为媒体从业者(如记者、特约评论员)的有8篇;主体为专家学者(如高校教授)的有33篇;主体为群众代表的数量最多,为181篇,占总数的八成以上。
可见,相比记者、教授等专业人士做出的批评,群众实践具有更高活力,人民网媒介批评已经呈现出大众化特征。究其原因,一方面,发表在新闻媒体上的批评文章,不像学术期刊上的批评文章那样具有较高的准入门槛,只要言之有物即可通过审核;另一方面,当前媒介繁荣,与人民生活息息相关,加之群众民主意识增强,参与度固然提高。
从态度倾向上看,持肯定态度的有55篇,持中立态度的有59篇,持否定态度的有108篇,整体比例约为1:1:2。
根据定义,媒介批评在学术的意义上是一个中性的概念,指“对事物的是非、善恶、美丑、得失做出的分析、判断、评论,既可以是否定性的批评,也可以是肯定性的评价”②。但发表在学术期刊上的批评文章,大都是对大众传播系统的否定批判。而人民网上的媒介批评则有相当部分站在正面立场。如《让正能量激荡荧屏内外》(人民日报,2020.12.29)肯定了近年来国内电视剧在塑造时代形象上的良好作用,《丁真这样的“网红清流”不妨再多些》(科技日报,2020.12.04)肯定了丁真效应在带动家乡发展上的积极贡献等。此类表扬亦在优化媒介生态上发挥了正向作用。
主要议题中,“平台监管”有64篇,数量最多,主要围绕网络直播监管、个人信息保护、自媒体乱象等问题展开,如《哔哩哔哩需要重新刷洗》(新华网,2020.12.23)直指B站在信息审核上的缺失;“业务探讨”有52篇,从新闻传播规律、业务操作规范等角度对影视作品、新闻报道等进行评价;“媒介文化”有24篇,直指“丧”文化、弹幕文化等互联网文化形态,其实质是对网络文化症候进行的理性反思。
次要议题中,“互联网与社会治理”关注热搜问政、短视频兴农等话题,多从正面角度出发,将互联网发展与社会治理相结合,如《用好“热搜问政”推进社会治理能力提升》(光明日报,2020.12.29);“媒介经营与管理”关注媒体内部组织管理等话题;“媒介素养”重点关注老年人数字鸿沟和未成年人网络素养;“职业道德”主要批评了网络主播、明星艺人、媒体记者的道德践行问题;“媒介技术”议题下算法成为核心批评对象;“网络侵权”和“网络教育”则分别聚焦App对个人隐私的侵犯和网课规范。整体上,次要议题内容丰富且能反映时代特点。
涉及议题数量较少,共计11篇,包含“讲好中国故事”“网络谣言”“记者维权”“价值观”四部分,如《为防汛救灾创造良好环境》(人民日报,2020.08.07)、《岂容暴力应对记者采访》(南方日报,2020.04.22)、《传播虐杀动物视频也是宣扬暴力》(中国青年报,2020.12.02)等。
清华大学教授王君超曾将媒介批评的标准分为政治标准、业务标准、受众标准、效益标准四个维度,其中受众标准指“为了受众,引导受众”③。鉴于受众标准内涵相对模糊,且与其他标准有交叉,结合样本的具体情况,本文将批评标准分为业务标准、政治标准、伦理标准、法律标准、效益标准五个维度。
采用业务标准的有50篇,以客观性、真实性等基本要素衡量媒介及其产品在新闻业务方面的好坏;采用政治标准的有18篇,以党的大政方针为指导,考察批评对象的意识形态、舆论导向、宣传要求践行情况等;采用伦理标准的最多,共88篇,重点考察批评对象是否违反了新闻伦理或职业道德;采用法律标准的有46篇,主要鉴别批评对象是否违反了法律法规;采用效益标准的有20篇,主要关注媒介产品或现象的经济效益、社会效益与文化效益。
展开层面对应的是媒介批评的对象和内容。学者董天策将媒介批评的展开层面分为五类:一是文本层面,针对新闻与广告等媒介产品展开;二是现象层面,针对某种带有普遍性的媒介现象展开;三是行为层面,针对媒介活动中的传播伦理展开;四是制度层面,针对媒介体制问题展开;五是文化层面,针对媒介文化问题展开④。该划分层次清晰,与现实操作紧密相连。本文沿用该“五分法”,将文本视为微观层面,将现象和行为视为中观层面,制度和文化则纳入宏观层面。
样本中,文本、行为、现象三个层面的数量较多,分别为40篇、86篇和68篇,三项占比达到88%。文化和制度层面的数量较少,分别为16篇、12篇。可见,人民网媒介批评更注重对微观和中观问题的评价,少有文章进行制度与文化层面的深入讨论。
在学术场域,专家学者是媒介批评的主要群体,但在媒体实践中,群众则超过专家学者和媒体工作者,成为媒介批评的核心力量,主体大众化趋势显现。媒介批评的职能有三,分别是观察与监督、沟通与制衡、探索与建设⑤。媒介产品面向群众,媒介系统服务群众,群众正是媒介活动的监督者、媒介权力的制衡者。由群众担任媒介批评的主体,有利于传递真实的大众情绪、反馈真实的社会意见,使媒介批评真正成为传者与受众、传媒与社会、政府和人民之间的中介桥梁。
相比学术期刊上持否定倾向的媒介批评,人民网上的批评文章在批判之余,能够认可一些媒介实践在优化国家治理体系、促进社会进步、传播中国文化上的积极作用。尖锐的批评固然能揭露问题,但媒介批评的最终目标是建设,不能为了批评而批评。如果只给意见不给标杆,媒介虽能修正但始终缺少标准。而持正面态度的媒介批评为业界提供了标杆,让人们知道何为好的影视作品、何为有效的传播策略,批判与褒奖相辅相成,有利于打造良好的媒介生态。
人民网上的批评文章体量小,形式灵活,议题也较为丰富,基本涵盖了新闻传播事业的各个方面,囊括从传播者到传播效果的整个流程,且内容能随社会现状而变,反映时代特色。比如当前算法、人工智能等成为热点,针对相关技术的媒介批评应运而生。2020年初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网课成为主要教学方式,围绕网课展开的媒介批评便超越了传统的报刊批评、影视作品批评,成为这一时期的热门。
伦理标准、业务标准和法律标准是最常用的批评标准,这些维度大都有量化成文的细则规定或是约定俗成的规范准则,操作起来较为容易。而效益标准和政治标准包含的内容较广,界线相对模糊,个人解读也有差别。为保证意见的客观中立,人民网媒介批评偏重依靠可考据的现成框架,如法律法规、行业手册等,来考量媒介实践。
人民网媒介批评的一大特点就是微观和中观层面的批评多,宏观层面的批评少。样本中文本、行为、现象三个层面的占比接近90%,仅小部分是从文化和制度层面切入。同时,这些文章大都停留于描述现象、阐明观点,缺乏深层次的解读。一方面,受版面限制,新闻媒体上的批评文章往往仅千字左右,这就限制了作者对宏观问题的展开;另一方面,作为业界批评主力军的群众在专业素养方面还有欠缺,难以运用专业知识剖析问题,一些文章虽然说是媒介批评,但在形式上更像是新闻评论。
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有学者以电视批评为例,认为批评文章在思想文化和社会内涵等方面开掘不够,微观多,宏观少,随感多,大块少,且涵盖面太窄⑥。而今的媒介批评仍是如此,指出一个记者的失职能纠正一个记者,指出一家媒体的错误能规范一家媒体,而指出整个传媒业的实质问题则能推动行业进步。在现有基础上,应当给予文化症候、传媒政策与理念等宏观问题更多关注,强化全局意识,把握整体走向。
加强公众的媒介批评素养教育实属必要。首先,要让公众知道批评什么。这就需要培养其基本的媒介使用和识别能力,只有了解好的产品、现象、文化的标准,才能对差的媒介实践做出鉴别和评价。其次,要让公众知道如何批评。可通过优秀示范的方式潜移默化地教授其批评的技巧,也可面向社会开设相关课程。再次,要为公众提供更广阔的批评空间。虽然互联网环境下公众可通过社交媒体发声,但缺少专门的批评场所会大大限制观点的影响力,应当立足现有阵地,开辟新阵地,呼吁其他媒体建立媒介批评平台。最后,要鼓励更多公众参与到媒介批评中来。只有提高媒介批评的公众参与度,才能加强媒体与受众之间的互动,避免媒体自说自话、脱离群众。
“要把媒介批评作为一种实践模式、应用手段和社会性活动,而绝不仅仅是把它作为一种高深的传播理念、理论和传播学知识,当作是一种只有精英人物才能具备的特殊技能和专门性活动。”⑦换句话说,媒介批评不能只“居庙堂之高”。如果说学术期刊是专家学者们的批评场所,那么以人民网为代表的新闻媒体就是大众的媒介批评“战场”。长久以来,凡涉及媒介批评的优化,必强调“要提高媒介批评的专业化程度”。专业性固然要提高,但绝不是壁垒,既要倡导学界从学理的角度进行科学批评,也要允许群众用自己的语言表达意见。学界要顾好“专业阵地”,人民网也要守好“群众阵地”,共同把握两个“战场”,才能打造强有力的批评队伍。
注释:
①王君超.媒介批评——历史与走向[J].国际新闻界,1999(02):29-35.
②董天策.往返于媒介理论与媒介现实之间的学术实践[J].新闻与传播评论,2019(06):80-83.
③王君超.媒介批评:起源·标准·方法[M].北京:北京广播学院出版社,2001:163-187.
④董天策.媒介批评的空间——《中外媒介批评·第2辑》卷首语[J].新闻记者,2011(02):55-56.
⑤吴迪.媒介批评:特性与职责[J].现代传播(北京广播学院学报),1995(05):1-6.
⑥吴迪.媒介批评:现状与对策[J].当代电影,1996(02):82-86.
⑦郑保卫.当前中国媒介批评的几个问题[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0(04):20-23+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