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 娟
(安徽工业经济职业技术学院,安徽 合肥 230051)
《芒果街上的小屋》首次出版于1984年,是美国作家桑德拉·希斯内罗丝创作的长篇小说。《芒果街上的小屋》以芝加哥一条名为“芒果街”的街道为创作背景,讲述了居住于此的各种人物的故事,共有44个小篇章。
首先,研究《芒果街的小屋》,有助于研究奇卡诺文学形式等新文学形态。1848年美国与墨西哥之战,美国以胜利者的姿态侵占了墨西哥的领土,使得大量的墨西哥人迁入美国生活,作为新移民的墨西哥人保有自身独特的思维模式与风俗习惯,与美国本土原有民众的思维和习惯都存在较大差异,两者不断摩擦碰撞[1]。作为新移民的墨西哥人虽然居住相对集中,但仍难免面对根深蒂固的美国本土原住民,而美国本土原住民也一直对自身更为开放前卫的思想意识与发展更快的国家经济引以为豪,潜意识地认为新移民抢占了他们的部分资源,并未能完全包容开放地接纳新移民。在此氛围下,墨西哥等地的新移民寄托于音乐、美术、文学等艺术形态表达自己的心迹,寻求同族的共鸣与外界的理解,由此涌现了大量的优秀艺术作品,奇卡诺文学也是其中的一种。奇卡诺文学通过诗一般的叙述语言,以客观冷静的视角表现了对平等、积极生活的向往,让读者感受到生命的力量与希望,尽管在逆境之中,也没有戾气。另一方面,丰富艺术作品也为美国本土艺术家的创作提供了素材[2]。《芒果街的小屋》就是其中的经典作品,以其为代表,能为研究美国原住民对新移民的洞察与态度提供参照和依据。其次,研究《芒果街的小屋》,有助于通过其中的离散文化和存在主义切入特殊时期的文化研究。离散文化和存在主义视角为《芒果街的小屋》提供了最为合适的叙述角度,该叙述角度的存在具有必然性。一是离开故土必然是“离散”的,二是时代发展的潮流中离开故土与融入新文化必然存在,是每个个体乃至族群为了生存和发展必须面对的。由此,在离散和存在中,也包含着许多心理态度的扭转、文化变迁与融合,是值得深入挖掘的。相比于零散的访谈叙述与片段资料,《芒果街的小屋》从文学作品的角度为研究特殊时期的文化提供了相对完整的线索与丰满的故事。
《芒果街上的小屋》是通过离散视角展开叙述的。但实际上,离散视角下的作品内涵表达却形散而神不散。
《芒果街上的小屋》,顾名思义,讲述的是芒果街上的故事。根据小说的叙述,芒果街在芝加哥。而实际现实中,芝加哥并没有芒果街这一具体地点[3]。作者只是提供了芝加哥这一美国移民大城市的大背景,而对于具体地标的模糊化处理,作者也颇有深意。一方面,以芒果街为名,有“大隐隐于市”的感觉。它确实存在于可以确定的芝加哥,却无法确定在哪一个具体的地方,本身即是通过芝加哥之大将落脚点离散化。另一方面,芒果街更是代表了无数类似的拉美移民小街巷。它不是哪一条具体的小街道,而是散布在移民区的每一个角落,“芒果街”只是对缩隐在闹市毛孔中的拉美移民街的乌托邦式别称。而拉美移民街的散居象征,也是离散文化的体现。
此外,《芒果街上的小屋》中形式上的离散还表现为,它是通过44个短篇故事串联为整个长篇小说。不同于传统长篇小说的展开始终围绕一个根本矛盾,由基本固定的主角“闯关”式地逐一克服逐渐艰辛的困境并最终取得成果,《芒果街上的小屋》在情节上并没有集中突出的矛盾或困难。虽然小女孩埃斯佩朗莎是全篇的主人公,但这个人物的设置更多是起到背景、线索、旁观视角的作用。首先,埃斯佩朗莎作为主角,她的生活背景奠定了整一小说的叙述基调[4]。埃斯佩朗莎是生活在芒果街上的一名小女孩,作为家中长姐,埃斯佩朗莎还有一个名为贝妮的妹妹,在并不富裕的拉美移民家庭中,父母疲于生计,照顾妹妹的责任自然落在埃斯佩朗莎身上。“小女孩”这一设置的巧妙之处在于,埃斯佩朗莎并未成年,拥有相对单纯的内心,但她却并没有无忧无虑的童年,而是需要像大人一样操持家务、照顾幼小。这让《芒果街的小屋》的叙述视角既有童真的真实与单纯,又有独特的迷茫与思考。埃斯佩朗莎让居住在以芒果街为代表的小街巷的拉美移民形象跃然纸上:贫穷落后、重男轻女,女性需承担更多的传统责任,需服从父兄的安排……埃斯佩朗莎的父亲也一直是毫不犹豫地将她塑造为传统的墨西哥妇女,如果没有埃斯佩朗莎自身的思考与探索,她将逐渐面对和芒果街上其他成年女性一样的传统命运。其次,埃斯佩朗莎作为线索贯穿了《芒果街上的小屋》的故事始终。《芒果街上的小屋》的形式离散表现在每一个小篇章的绝对主角并不相同,即每一小篇章主要刻画的都是不同人的故事,他们的共同点只是都是居住在芒果街这一条小街巷中的拉美移民。而埃斯佩朗莎作为一名灵动的、有想法的活泼小女孩,与芒果街上的这些人或多或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这些是看着埃斯佩朗莎长大的长辈、是埃斯佩朗莎的伙伴、是埃斯佩朗莎的邻居。埃斯佩朗莎对故事的作用只是作为暗线穿插其中,每个小篇章中不同人物的选择和命运走向给了作为旁观者的埃斯佩朗莎思考与启发,但埃斯佩朗莎并无从影响他们的命运。此外,埃斯佩朗莎更是为《芒果街上的小屋》提供了客观视角。埃斯佩朗莎作为未成年的女性这一双重身份决定了她在拉美文化中是没有太多发言权与话语权的,因此《芒果街上的小屋》中不同篇章的故事埃斯佩朗莎并没有太高的参与度与卷入度,更多是作为倾听者、旁观者为故事的开展提供客观的观察视角。
《芒果街上的小屋》中讲述的拉美移民与故土离散有其特殊的时代因素。一方面,是在本土谋求生存与发展的阻碍。二十世纪后半叶墨西哥等拉美国家由于前期的透支出现了债务危机、通货膨胀等恶性经济现象,甚至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还有比索危机等金融危机让货币瞬间贬值[5]。而另一方面,美国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却迎来了金融危机后的经济复苏。拉美本土恶化的环境和美国欣欣向荣的景象一正一负,成为了拉美移民的助推器。也让在墨西哥生存发展受到困扰的底层群众背井离乡,到美国大城市谋求更好的发展。此外,美国的经济虽然更发达,有为拉美移民提供更高生活质量的可能性。但美国本身的移民环境并不足够友好。虽然美国是素有“大熔炉”之称的移民大国,但更多体现在移民数量多、种族杂。而在美国内部,移民鄙视链始终存在。美国本土原住民毫无疑问出于鄙视链的顶端,甚至先加入美国的移民群体还会排斥后来的移民群体。基于此,拉美移民处于鄙视链的底层。同时,受制于拉美地区相对落后的教育,拉美移民在美国语言、教育等方面都受到限制,多数只能以体力劳动为生,过于集中的群居只会让拉美移民互相争夺体力劳动机会,因此他们只能离散居住,在大城市的各个角落寻找机会。
离散的归宿是聚合。虽然离开了熟悉的故土,散落在异乡的各个角落,但《芒果街上的小屋》最后仍将离散文化落脚到聚合与团结上。一方面,在客观物理形态上,虽然拉美移民散落在美国大城市的各个角落,但以街巷为单位他们仍是小范围地聚集着的。街巷的生存环境虽然相对窘迫,但也通过有限的空间将人更好地凝聚在一起,邻里间也能互相照应和帮助。另一方面,更为重要的是精神层面,拉美移民从未在精神上疏离。无论是语言、习俗还是家族传承,他们都保有浓厚的根土情结。离开熟悉的故土和同声同气的故人,无论在哪个民族和文化中,其归根结底的深层原因都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这种追求并不单单局限于个体意义上的,更是内心深处对故土故人的情结,希望有一天“荣归故里”扬眉吐气,带领族人走出桎梏,获得整体更好的发展,从而成为被族人传颂铭记的代表。在《芒果街的小屋中》,这一根本也贯穿始终,埃斯佩朗莎虽然是看似势单力薄的小女孩,内心深处去始终存有拥有自己的天地并带领芒果街的伙伴过上更好的生活的想法。
《芒果街上的小屋》并不仅仅是为了展现离散文化的无奈忧伤和形散神聚,离散文化的存在还可以从存在主义的视角解读更深刻的内涵。
“存在即合理”并不能解释离散文化中的荒诞。一方面,芒果街上的拉美移民存在身份认同的荒诞束缚。从外界环境上,并非母语的英语、不高的文化水平、难以适应的思维模式和风俗习惯,都是束缚拉美移民发展的因素。芒果街上的拉美移民虽然身在美国繁华的芝加哥,用自己的汗水浇筑着这个城市,但并未获得美国原住民的认可[6]。这让拉美移民的认同感和融入感降低。人们在刻板印象中即认为拉美移民只能从事低级的重复性体力劳动,只住在城中村一般的小街巷中。而更重要的是,拉美移民自身的局限才是他们作茧自缚的根源。埃斯佩朗莎的父亲致力于将埃斯佩朗莎培养为操持家务、照顾妹妹的传统妇女,见微知著地展现了就连拉美移民也遵循相对落后的墨西哥故土的传统,认为女性应该“主内”,在家族中承担奉献的辅助性角色,而不应该在家族史上记下自己的功勋,更不应该有自己闯荡的想法。可见即使在繁华的美利坚,拉美移民仍然没有在思想上与平等民主同步,没有认同自身新移民的身份,而是试图在新的地方刻板机械地复制故土的模式和思维。
另一方面,芒果街上的拉美移民除了身份认同感低,甚至还对自身的身份抱有羞耻感。在外部被美国本土原住民认可,在内家族内部也有重男轻女的等级之分,这本身并不是被席卷在漩涡中的拉美移民的原罪,但以芒果街为缩影的拉美移民却对此有强烈的自罪感和羞耻感,并不敢争取自己的合理权利。《芒果街上的小屋》中的拉菲娜因为美丽,被嫉妒心极强的男权主义丈夫囚禁在屋子里;同样美丽的莎莉从小被父亲毒打,妄图通过婚姻进入另一个家庭逃脱命运的魔爪,但却遇到了变本加厉的家暴丈夫;喜欢写诗自由表达的密涅瓦,被丈夫抛弃后以泪洗面……芒果街上有许多鲜活的例子,她们对自己的移民身份与女性身份感到羞耻,把不幸归根于命运的安排,却从未想过改变与挣扎。
束缚之下的芒果街拉美移民,多数时候选择了在忍耐和等待中与束缚共存。这在埃斯佩朗莎名字的双重含义中早有隐喻。埃斯佩朗莎的名字在英语里寓意为“希望”,但在她的母语西班牙语中却代表着忧伤和等待。而在某种程度上,等待和希望也能互相转化。
同时,忍耐和等待在存在主义中并不代表对命运的屈服。一开始,埃斯佩朗莎的忍耐和等待是以时间为期冀的。埃斯佩朗莎在父亲的支配中忍耐,她感受到女性地位的不合理,但寄希望于长大成人后能在婚姻等人生大事上作出自主的抉择,并由此跳出芒果街的泥沼。芒果街上的多数年轻的女性新移民也是这样希望的,因为多年来她们的发展路径就是这样存在的。
但随着埃斯佩朗莎目睹了越来越多寄希望于婚姻的芒果街女性悲剧,她开始意识到寄希望于外部的忍耐与等待是徒劳的,只有自我意识的觉醒、自己为自己谋算与争取才是最可靠的。首先,自我意识的觉醒是突破的第一步。早在埃斯佩朗莎曾祖母的年轻时期就萌生了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埃斯佩朗莎的曾祖母也是一名坚毅、强韧的女性,早早看透了婚姻的本质并不愿服从男权主义下的婚嫁。但最终埃斯佩朗莎的曾祖母在经历了被曾祖父用麻袋套头等暴力对待后,逐渐选择了屈服,只剩下时常对着窗外凝视沉思的无奈。曾祖母的无奈忍耐与等待冲击了埃斯佩朗莎的心灵。埃斯佩朗莎认识到仅仅只有意识的觉醒是不够的,还需要在忍耐和等待中寻找时机,而非以己之力与集体传统对抗。也即对应根深蒂固的集体存在,忍耐与等待是必需的,但忍耐等待的内涵并不仅仅是退让。
在传统存在的压迫下,最终忍耐与等待到了边缘,埃斯佩朗莎开始通过逃离探索自我存在。埃斯佩朗莎梦想自己拥有一间独立属于小屋,在这里她可以按自己的喜好进行布置,只需要取悦自己,而不需要为家庭服务,更不会再有强权来打扰奴役她。一方面,小屋代表了埃斯佩朗莎的自我保留。小屋的设定也并非随机,而是有其存在内涵。之所以是小屋,而非宽敞的豪宅,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埃斯佩朗莎对自身处境的客观认识,希望有体面的容身之所而非贪图自身奋斗难以企及的奢华生活。同时,小屋的存在内涵更强调精神居所而非肉身居所的存在。小屋虽小,却可以容纳灵魂。另一方面,小屋代表了埃斯佩朗莎逃离的庇护所。拉美移民的传统文化中,男性占有绝对的主导地位,女性多数只能被支配,但自我意识觉醒后的埃斯佩朗莎并无法在其中逻辑自洽。同时,埃斯佩朗莎作为小女孩,其发声更是难以受到重视。通过寄希望于小屋的保护,埃斯佩朗莎可以让她将不愿意接受的现实与压迫拒之门外,有自我表达和不断修炼的空间可以强大真正的想做自己。
自我存在的最高实现是落叶归根般的回归,这和离散文化中最后精神的凝聚是殊途同归的。埃斯佩朗莎梦想的小屋除了是她逃离的精神庇护所,更重要的还是连接芒果街被束缚的人们乃至在异乡无处容身灵魂的拉美移民的居所。埃斯佩朗莎的小屋除了是她自己的,她还希望小屋是带领大家走得更远的地标式存在。所以小屋的存在设定仍在芒果街,而非白人闹市区。这暗示了自我意识觉醒之后埃斯佩朗莎还希望以胜利回归者的姿态带动更多的拉美移民合理抗争、争取自身的权益、提升身份认同。
《芒果街上的小屋》以小女孩埃斯佩朗莎的独特视角切入,透过离散文化和存在主义揭示了十九世纪末拉美移民在美国的生存现状。研读《芒果街上的小屋》,可以获得世界的洞察、成长的治愈与现实启发。一是民族身份的认同和自我意识的觉醒。离散文化中形散而神不散,异乡中的拉美移民聚居在以芒果街为象征的小街巷,不断探寻自身在繁华国度中的位置,并以埃斯佩朗莎为代表逐渐踏上了民族身份的认同和自我意识的觉醒之路。出身无法选择,认同并热爱自身所处的集体是每个人获得存在归宿的前提,不卑不亢地追求平等与发展是每个人的权利。二是社会责任的承担。身在异乡的埃斯佩朗莎作为外柔内坚的小女孩,仍然构建了芒果街的小屋探索同胞的庇护所。这对当代社会责任的自觉承担极具先驱性与榜样性。身处和平年代,更需把握当下,再创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