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华
(赣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西赣州 341000)
中共红色文艺体制构建经历了一个历史的发展过程,“五卅”运动起了重要推动作用。“五卅”运动中,中共领导工人和学生通过游行、集会演讲、散发传单等进行反帝爱国运动,从中发现了宣传工作的巨大力量,加速了此一时段中共宣传工作的总结性成果,即《宣传问题决议案》在1925 年10 月的出台。《宣传问题决议案》首次在体制上确立了宣传工作的基础组织架构,明确将壁报、图画、歌曲等文艺类别纳入宣传工作的基本工具之列,为东征和北伐中的文艺宣传实践及中央苏区文艺体制的最终建构提供了路径借鉴。
毛泽东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在为中国人民解放的斗争中,有两支军队,一支是拿枪的军队,另一支是文化的军队,这支文化的军队,在五四以来,“就在中国形成,帮助了中国革命”。中国共产党特别看重这支文化的军队,五四时期,它对文学的主张,即着眼于革命实践,强调“从云端下落,脚踏实地”[1]。1923 年6 月,中共三大通过《青年运动决议案》,提出“社会主义青年团对于青年学生应从普通的文化宣传进而为主义的宣传,应从一般的学生运动引导青年学生到反对军阀反对社会主义的国民运动”。[2](P153)1923 年11 月,中共第三届第一次中央执行委员会通过的《国民运动进行计划决议案》进一步指出,“国民运动是我党目前全部工作”,“必须以国民党的名义去创造或参加各种人民的组织”。[2](P200-201)将“文学”纳入革命轨道,服务于具体“国民运动”这一核心工作在中共党内形成共识。“革命之手段不一,而假艺术手段以从事革命,其收效亦大。在目下无产阶级被压迫时,吾人尤不能不以艺术宣泄和安慰被压迫者之痛苦。”[3](P81)由艺术作为革命的手段进而要求新诗人“多做描写社会实际生活的作品”,并“从事革命的实际活动”[4]。在“五卅”运动中,“文学”终于走上革命的前台。
首先,是充分而有效的组织准备和运作。“五卅”运动发生之前,中国共产党已经进行了思想上和组织上的充分准备。1925 年1 月,中共四大通过《对于民族革命运动之决议案》,明确提出了无产阶级领导权问题,“中国的民族革命运动,必须最革命的无产阶级有力的参加,并取得领导的地位,才能够得到胜利”[2](P333)。2 月,中共即领导并推动了上海日本纱厂和其他外国纱厂工人的大罢工,陈独秀亲临一线,指导罢工工人如何提出要求,如何推举代表,如何同中、外资本家进行谈判等。这次大罢工是“五卅”运动的前奏。5 月5 日,陈独秀和张太雷共同签发了《中共中央、共青团中央通告第三十号——关于加强对国民党工作》通告,要求“各处县市党部应即速正式成立,并增加地方及人数;各省正式省党部至迟亦必在七月一号以前成立”,“选我们的同志及民党左倾分子,组织宣传委员会”[2](P412-413)。5 月8 日 中共中央又发出指示,决定由中央局指定中央委员一至二人,会同当地书记,外加技术委员一至二人组织临时委员会,以便就近指导当地实际工作。5 月28 日,中共中央在上海召开会议,决定将工人的经济斗争转化为反帝国主义的政治斗争,并决定在30 日组织反对帝国主义的示威运动。5 月30 日深夜,中共中央召开紧急会议,决定放手发动各阶层群众,并组织“行动委员会”领导这一运动。6 月1 日,上海总工会成立。4 日,中共运作上海总工会联合中华全国学生联合会、上海学生联合会和上海各马路商界总联会联合成立上海工商学联合会,把各阶层反帝爱国力量凝聚一体,将反帝爱国运动推向高潮。
其次,在“五卅”运动中,中共充分调动、利用传媒及各种方式为运动造势,取得了良好的宣传效果。“五卅”之前,中共即创办了《向导》《前锋》等刊物,参与编辑了《民国日报》副刊《觉悟》等,积累了较为丰富的宣传经验。“五卅”运动催醒了工人群众的阶级意识,推动了工人组织的建立,是“无产阶级的势力在政治觉悟上在组织上都是非常之澎涨的时候”。从“五卅”运动始,中国共产党逐渐从幕后走向前台,从国民革命的合作者转变为工人阶级运动的领导者,真正实现了自己主导的切切实实的宣传与斗争。为了更好地从事反帝宣传、领导“五卅”运动,除了充分利用郑振铎、胡愈之、叶圣陶等发起的,也是沈雁冰等参编的《公理日报》、上海学生联合会机关报《血潮日刊》、上海总工会的《上海总工会日刊》等报刊外,中共还独立创办了由瞿秋白、郑超麟、沈泽民和何味辛等编辑的《热血日报》,以利于宣传自己的斗争主张。在创刊号上,瞿秋白发表《中国民族解放运动之高潮》一文,公开提出“大家努力举行国民革命,达到废除一切不平等条约的目的”。中共在“五卅”运动中的许多革命主张都通过《热血日报》《向导》等发出,极大地扩大了中共在运动中的影响。除了利用报刊进行宣传,陈独秀、刘少奇、李立三、恽代英等许多中共领导人更是走上街头,运用演讲、散发传单等各种形式,投身到运动的实际工作中。“五卅”运动期间,陈独秀奔走各地,通过演讲向广大工人、学生和农民宣传反帝爱国斗争。他曾亲自到商务印书馆、亚东图书馆、英美烟草公司等工厂,向工人宣传反帝爱国斗争,还到同济大学、交通大学宣传爱国运动,并到郊区如青浦吴家巷等地找农民谈话,了解农村情况。30 日上午,刘少奇在闸北区组织一百多人,分三十多个演讲队,手执小旗子分头进行演讲。公共租界学生反帝示威演讲总指挥恽代英自始至终站在“五卅”运动的最前线,5月27 日下午,他召集上海大学、文治大学、大厦大学等校的32 名学生代表在麦根路22 号同德医学院内开会,讨论反帝的具体行动和部署,通过了用散发传单和演讲阐明真相、筹款救济生活陷入困境工人、营救被捕学生并保留相应措施三项决议。28 日下午,恽代英召开国民党上海执行部宣传委员会议,讨论和落实中共中央和中共上海地委联合会议关于组织“五卅”大示威的决定,会议决定以国民党上海执行部宣传委员会的名义介绍宣传员和工人代表到各校去发动学生参加5 月30 日的反帝宣传。5 月30 日,恽代英出任公共租界学生反帝示威演讲的总指挥,负责指导学生的示威游行。
中共领导“五卅”运动的革命实践收获甚丰,不仅壮大了组织,到一九二五年十月,全国共产党员由四大时的900 多人增加到3000 多人[5],更重要的是提高了关于革命的认识,丰富了其革命斗争的武库。反帝宣传与斗争实践强化了其建党伊始通过创办报刊、建立工会及工人夜校等进行政治宣传的革命路径,丰富了散发传单、演讲等宣传斗争方式。散发传单、化装讲演、群众集会等丰富多样的大众街头宣传形式后来在红军宣传队和苏区各种文娱活动中广为出现,这些不无“五卅”运动宣传的影子。“五卅”运动提升了中共对宣传的认知,使中共加速了将文艺活动与宣传工作相结合的步伐。
“五卅”运动之后,中共对于中国革命有了全新的认识,看到了各种力量对于革命的态度,认识到工人阶级在革命运动中的地位,尤其是关于时局的把握,认为“五卅”之后是“国民革命运动发展和扩大的极好的时机”,“中国革命运动的将来命运,全看共产党会不会组织群众,引导群众”[2](P472)。中国共产党认为,自己作为民族解放运动的领袖和指导者,肩负着极大的历史责任,应当“指示群众以前进的道路……力争国内革命民众政权的实现和中国的统一脱离帝国主义的压迫而独立”[2](P468)。因此,中共适时地调整了自己的革命策略与行动计划。1925 年10 月召开的中共中央执行委员会扩大会议,即具有重要转折意义的一个会议。此次会议通过了《中国现时的政局与共产党的职任决议案》《组织问题决议案》《宣传问题决议案》等十余个决议案。这次会议在“五卅”运动结束不到五个月的时间里召开,对“五卅”总结的意味非常明显。在出台的十余个决议案中,密切关涉到文化宣传的是《宣传问题决议案》。此决议案共分八个方面:第一强调要将自己变成真正的群众政党的组织;第二强调要用极通俗的言语文字进行宣传;第三提出要用某种“宣传动员”的形式进行鼓动;第四提出建立工人俱乐部;第五是加强党内鼓动,将党内鼓动作为一种政治生活;第六强调党要站在工人阶级斗争的先锋地位;第七提出开办党校,培养宣传人才;第八是发展党的机关报,确保文字上的宣传和鼓动的切实到位。[2](P481)比之于同年1 月中共四大通过的《对于宣传工作之决议案》,10 月的《宣传问题决议案》在以下方面做了重大改进:其一,将宏观的革命目标明确为吸收工人、革命的知识分子及开展乡村农民工作以建立群众基础等党的具体的革命职任,这是由革命理论宣传向革命实践的巨大转变;其二,“鼓动”获得比宣传更优先的地位,明确了鼓动和宣传的内容、形式、组织及范围等,宣传向着直接化、现场化、互动化、多样化的方向发展;其三,将宣传鼓动人才培养正规化,为文艺进入宣传进行了人才储备和行动准备。
《宣传问题决议案》是中共宣传工作的一个转捩点,预示了文娱活动在宣传工作的重要地位。实际上“五卅”运动之前,中共就在国民革命军中进行了文艺宣传实践。广州国民革命军建立后,基本都设立了俱乐部之类的组织,这类组织多为共产党员所领导和掌握。俱乐部的主要工作之一,是积极主动“领导士兵于暇时作各种有益的游戏,教士兵唱各种革命歌曲”,并要“领导士兵组织雄辩会、演讲会、音乐会”等。叶挺所带独立团“官兵在军事训练,政治训练之余,经常学唱革命歌曲,举办文艺晚会,组织演戏”。[6](P17)1924 年11 月,周恩来担任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一职,主持制定了《黄埔军校政治部服务细则》和《宣传队组织条例》等,健全了军队政治制度,使政治部工作有序进行。军宣队的出现是国民革命宣传的重大变革,为后来共产党军队宣传工作的建设积累了宝贵的经验。1925年1 月,黄埔军校“血花剧社”成立,周恩来直接领导。北伐战争爆发之前,“血花剧社”演出达50 余场,活动非常活跃。
东征和北伐过程中,中共主导的宣传队将革命文艺与政治宣传进行了无缝衔接。第一次东征,周恩来从黄埔二期学员中挑选出20 余人组成武装宣传队,并进行专门的准备和训练。宣传队的活动形式非常灵活,除了散发传单、张贴标语、讲演、化装宣传、教唱革命歌曲等常规活动,还“只要条件许可都要举行军民联欢会、提灯会、祝捷会等大型活动”[6](P28)。第二次东征时,周恩来对政治宣传工作做了更为周密的部署:组织上,设立宣传总队,下设一个独立分队和三大支队,每一支队又设立三个分队,形成组织严密的宣传工作体系;内容上,发布《战时政治宣传大纲》,分别针对自己、敌军和民众提出不同的宣传内容;方法上,确定了不同情境中的不同宣传方法。北伐战争中。中国共产党再次充分展现了非凡的宣传工作能力。中共不仅主持制定了《革命军宣传队组织条例》《北伐军最近宣传大纲》等,而且在各级政治部设立了专职宣传队员和组建特别政治训练班,将宣传工作规范化、具体化。“政工人员每到一地,便在中共党组织的领导下,派出宣传队深入城镇乡村,张贴标语、发表讲演、教唱革命歌曲,组织军民联欢,演出文艺节目,帮助建立党政机关和群众团体,动员民众支援革命战争”。[6](P33)宣传队的工作有力地推动了东征军和北伐军军事斗争的进程,为国民革命军东征和北伐的胜利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与群众的支持保障。以致国民党人都发出感慨:“此皆共产党人,以政治宣传发动群众,使人心向我有以致之也”。[7](P91)
某种程度,“五卅”运动改变了国共合作的基础。一方面,中共在“五卅”运动中扩大了影响、壮大了力量;另一方面,中共日益壮大的力量和影响引起了国民党内一些党员的警觉。1924 年8 月15 日至23 日,中国国民党连续举行中央执行委员全体会议,其中在21 日专门讨论共产党问题,原因在于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邓泽如、张继、谢持曾向中央检举共党不法案,他们“原自共产党徒加入国民党以来,即不断发现其阴谋”[8](P71)。未达预期后,1925年11 月23 日,谢持、邹鲁和林森等在北京西山碧云寺孙中山灵前召开国民党一届四中全会,发表了《对时局宣言》《取消共产派在本党党籍宣言》及《取消共产派在本党党籍案》等数十个决议案,核心议题即解决国民党的去向问题和共产党在国民党内的存在问题。西山会议引起了中国共产党的反弹,中共联合国民党左派于1926 年1 月在广州召开中国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大会发表了宣言,通过了《弹劾西山会议决议案》和《处分违犯本党纪律党员决议案》等17 个决议案,“其精神原则仍然本着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孙中山先生所手定的三大政策;并惩处了‘西山会议’的首要分子”。[8](P94)此次大会到会代表256 人,共产党员占100 人左右,许多重要职位都为共产党员所占据,大会秘书长由共产党党员吴玉章担任,谭平山、李大钊、林祖涵、恽代英、彭泽民、杨匏安等进入国民党中央执委会,毛泽东,夏曦等为候补中执委;组织部长谭平山,秘书杨匏安;宣传部代理部长毛泽东,秘书沈雁冰;青年部秘书黄日葵;农民部部长林祖涵,秘书澎湃、罗绮园;外事部部长和秘书彭泽民、许苏魂均为共产党员。此外,妇女部、青年部、工人部等部门均有共产党员担任要职。1926年2 月,维经斯基在给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的一份报告中喜不自胜地写道,“共产党实际上领导着国民党。小小的共产党处于国民党的机构之中,在组织和发展国民党”,[9](P44)“共产党的影响太大了,很难划清两党之间的界限,几乎所有领导权都掌握在共产党人手里”。[9](P60)维经斯基显然低估了国民党,他们并不会甘心自己的政党被别人把持。中共在国民党“粤二大”上的表现不仅“令纯粹的国民党代表为之不安和畏惧”,[10](P102)也引起了西山会议派的反弹。1926 年3 月29 日,以西山会议派成员为核心力量的一批国民党党员,联络各省国民党党员在上海同样召开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大会宣言重申了孙中山“三民主义”主张。在与苏俄的关系上,主张摒除笼统的“仇俄”与盲目的“亲俄”。关于共产党,则认为“其所企图本不合于吾人之救国主张,其所主张之阶级斗争更不适合于吾党在理论上之主张与方法上之决定”。[8](P403)此次大会将国民党与共产党主张做了原则性的区隔,为后来的国民党分共提供了理论指导和文件基础。会议遭到国民党左派和共产党的训斥。然而,国共之间的裂隙一旦昭然于天下,谁也无法视而不见。对于国民党内部而言,分共与清共是一个彼此心知肚明的急迫任务。对于共产党而言,山雨欲来,只有未雨绸缪才能化被动为主动。
尽管中共在国民党二大上取得了胜利,中共党员在多个部门身兼要职,国民党无形中还是收紧了口袋。表现之一是党权的集中化,将原先有自主权的省党部和特别市党部执行部撤销,中央党部直接进行管理,中共在国民党各省党部内自主开展革命工作的空间无形中缩小;其次,在宣传工作方面,统一了中央及各省执行委员会的实际的宣传工作,规定只有一个政党,“就是宣传本党的革命原理——整个的三民主义——以期三民主义随国民党的成功,完全实现”[8](P144);再次是加强了政治教育,规定“每次会议更须有政治报告,以提高党员政治知识,俾易于接受党的政策及实际工作”。[8](P145)宣传统一与党权收紧形成呼应,在思想工作和舆论宣传上主动应对革命形势发展的步伐明显加快。
1927 年7 月,国共合作破裂,中共由合作的执政党变为在野的非法反对党,遭受了来自国民党军事与文化的双重围剿。国民党在文化上主要做了两个方面的工作:一是建设,二是控制。建设方面,着眼于健全文化机构和宣传职能。如在中央宣传委员会下设立图书杂志审查委员会,对各出版机构如书局社团或个人所出版之图书杂志稿件予以审查。据查阅国民党《宣传部十七年度部务一览》发现,从1928 年1 月到10 月,国民党中央宣传部组织机构一直在扩大和细化,由最初的艺术股、征集股等六个股扩展到编纂科、总务科、国际科等六个科外加直辖党部等四个机构,其中六个科又下设调查股、审查股、艺术股等十四个股。其中,审查股的职责是“审查各级党部宣传刊物及标语口号,审查同志对于宣传方法及其意见,审查党外对于本党批评之刊物,审查一切定期及不定期刊物‘如报纸杂志及与党有关之书籍等’”。[11](P5-6)控制方面,主要是审查、禁毁及治罪等。1928 年3 月9 日,南京国民政府公布《暂行反革命治罪法》,规定对宣传与三民主义不相容之主义者将以反革命罪论处。1929 年1 月,国民党中执委决议通过《宣传品审查条例》,规定凡与党政有关的各种宣传品均须呈送中央宣传部审查,凡“宣传共产主义及阶级斗争者”,“宣传国家主义、无政府主义及其他主义,而攻击本党主义纲领政策及决议案者”均为反动宣传品,应予“查禁查封或究办之”。[12](P280)1929年6 月4 日,1930 年12 月16 日,1931 年1 月31日,国民党政府还先后颁布了《查禁反动刊物令》《出版法》及《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等多个法令,规范出版,查禁违禁刊物。仅浙江省党部,从1929年到1934 年2 月,接中央转令就查禁书报1086种,自己直接发现查禁者174 种。[12](P326)
经过近一年的紧张斗争之后,中共六大于1928 年6 月18 日至7 月11 日在莫斯科近郊秘密召开。会议讨论了从政治到军事、从土地到民族、从组织到文化等诸多议题,通过了《政治决议案》《土地问题决议案》《农民运动决议案》等十余个决议案,总结了过去斗争的经验,明确了党的现时的总路线是争取群众,“党要用一切力量去加紧团结收集统一无产阶级的群众,使他们围绕党的主要口号,做极巨大的组织工作,以巩固革命工会,农民协会,尽可能的领导日常经济正常斗争,以发展工农群众组织”[13](P314)。为了更好地落实总路线,发动群众,六大通过了《宣传工作的目前任务》。任务分煽动、宣传和刊物三个部分,归纳起来,就是解决宣传工作的指导思想、路径选择与方法运用问题。指导思想上,明确了党的基本任务、实际任务与工作重心,即为了准备新的广大革命高潮的到来,就要组织和实现群众的武装暴动,而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就必须将党的工作重心“移至夺取广大工农兵群众与实施工农群众之政治训育”[13](P414)。路径选择主要分两个方向:一是党内政治教育;二是党外群众宣传教育。方法是党内建立秘密小组,在工厂、学校、街坊等展开,这些小组对内可组织领导党员开展政治教育工作,对外可以利用图书馆、书铺、科学研究会及新剧团等进行秘密活动;也可以利用各种形式的刊物如报纸、传单、墙报等进行宣传鼓动工作,“在残酷恐怖阻碍口头宣传与煽动的条件之下,各种形式的刊物宣传(报纸,传单,小册子,宣言等等),便获得极重大的意义了”[13](P419-420)。《宣传工作的目前任务》是中共对于现实宣传工作需要的即时部署,也是因应国民党宣传工作的现实应对。
国共合作破裂之后,国共双方在文化宣传领域的交锋形成犬牙交错之势。中共的宣传工作在与国民党的斗争中不断地调整和改进,逐渐形成一种革命的文化体制。1929 年6 月底,中国共产党第六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二次全体会议于上海举行,会议检讨了六大召开一年来各方面的工作情况,通过了《中央政治局工作报告纲要》等决议,肯定了宣传工作的进步,指出了其中的不足,尤其是对群众的宣传不充分,支部的宣传工作尚未建立等。这些不足在会议的另一个文件《宣传工作决议案》中得到有效改进。细心的读者可能会发现,中共每一次重要会议,都会出台宣传工作的相关决议,此次也不例外。《宣传工作决议案》共有七大内容,尤为值得关注的是第四、五和第七点。第四点是“建立支部的宣传工作问题”,强调应将支部建设为宣传工作的基本组织,负责训练、印刷、宣传、审查等基本工作。第五点强调的是一般群众中的宣传工作,不仅要深入到群众中去,而且一切宣传工作,都应“与日常群众生活联系起来,使群众自觉的认识接受党的政治主张,决心为这种政治主张奋斗”[14](P269-270)。第七点阐述的是宣传工作的组织问题,《决议》指出,各级党部都必须有专门执行宣传工作的组织,中央宣传部“应该是全国宣传教育工作的最高指导机关,他不只是对中央的宣传工作负责,而应当是对全国的宣传工作负责”[14](P273),下设审查科、翻译科、材料科、统计科、出版科、编辑委员会和文化工作委员会七个科室。省委宣传部尽可能依照中央宣传部的组织内容部署各科的工作,地方党部及区委应尽可能的建立宣传部,支部干事会则应有专门负责的宣传干事。这不仅确立了中央宣传部在中共整个文艺制度中的权力合法性和领导地位,而且形成了其文化管理体系的基本轮廓。
查看、比对《宣传工作决议案》中的部门设置和功能划分与中国国民党《宣传部十七年度部务一览》中国民党中宣部组织架构与部务划分,不难发现,与国民党一样,中共亦逐渐建立起从中央到地方的一整套严密的文宣垂直管理系统。需要特别一提的是,除此之外,中共中宣部还设立了文化工作委员会,文委会下辖社会科学、文学、出版三个组。文化工作委员会由文化党团升级而来,文化党团是中宣部下属的一个工作机构,专门负责文化工作。文化工作委员会由中共中央宣传部直属领导,中宣部干事潘汉年任书记,成员有吴黎平、李一氓、朱镜我、王学文等。潘汉年为左联的成立倾注了大量心血。据冯雪峰回忆,1929 年10 月到11 月间,潘汉年曾委托他与鲁迅商谈成立左联的问题,潘汉年还亲自主持了1930 年2 月26 日左联成立前的一次预备会议,为此还撰写了《左翼作家联盟的意义及其任务》《文艺通信——普罗文学题材问题》等文章。关于左联成立的意义,周扬是这样描述的:“党在‘五四’时期对文艺战线还只有思想的影响,到了‘左联’时期才进行了组织领导,并以自己的成员为核心成立组织,这是党不仅从思想上、而且从组织上领导文艺的开始。从此,革命文艺事业就成了有组织有领导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一个组成部分,成了必不可少的可以依靠的一个方面军。因此,我们今天可以毫不夸大地说:以‘左联’为代表的左翼文化运动是耸立在中国现代文化史、文学史上的丰碑!”[15](P12)文化工作委员会为左联的成立及左翼文化的发展壮大,为中共在城市,尤其是在上海的文化工作,立下了赫赫战功。
与政治上的文化建设相比,中共在军队中的宣传文化建设更是成效卓著。中国共产党独立地实质性地进行文化建设是从国共合作失败开始,确切地说,是从1927 年8 月1 日南昌起义部队内部的文化建设开始。1927 年8 月1 日,中共在南昌进行了武装起义,迈出了独立建军的第一步。南昌起义胜利后,建立了革命委员会,同时设立了总政治部,各军、师也相继建立了政治部。政治部下设宣传科、宣传队等。在庆祝革命委员会的成立大会上,举行了军民联欢。宣传队等文艺单位表演了文艺节目,“其中,有戏剧、有歌曲演唱。特别是战士们唱的《国际歌》、《工农兵联合歌》引起千万人的共鸣,万众欢唱,此起彼伏”[6](P42)。这是中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独立的文艺宣传活动,拉开了其文化建军的序幕。1927 年9 月的三湾改编是文艺进入宣传、进入军队文化建构的一个里程碑。经过改编,部队中成立士兵委员会(不久又在连队成立文化活动室)。士兵委员会将思想教育和文化娱乐集于一身,思想教育之外,其主要任务就是开展文化娱乐活动,以活跃部队生活,提高士气和凝聚力。士兵委员会的成立使得部队基层文艺活动有了组织上、制度上的保证,思想教育和文化娱乐成为部队正常生活的一环。1928 年5 月,中国工农革命军第四军成立,红四军宣传队同时诞生,负责对外宣传。士兵委员会和宣传队的建立,成为红军文艺两大组成部分的雏形:一是经常性的基层群众业余娱乐文艺;二是专业化的艺术表现。
除了三湾改编,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红军第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决议案》出来之前,红四军前委宣传科于1929 年10 月编写的《宣传须知》非常重要。《宣传须知》根据红四军自身情况及宣传对象文化程度低、精神生活贫乏、生活方式简单等特点,对宣传的方式和宣传的技术进行了针对性安排。对象上,“不分年长年幼,都可自由参与到团体组织中,并通过不断参加种种革命活动,为革命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16]。宣传方式上,列出了标语、传单、口头宣传等十一种,宣传的技术上,分文字宣传、口头宣传和群众大会三种类型,再根据不同类型的特点进行具体而微的布置,如口头宣传上,“要看清对象,看什么人说什么话,不要只知几句口头禅,呆板的不懂变化”,态度“要从容镇定、和颜悦色,不可粗暴疑狂、致令人讨厌”[17](P16)。尤其是其中的演新剧和化妆宣传等,成为后来红军宣传中最具生命力与影响力的部分,也是构成日后中央苏区文化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中国共产党红军第四军第九次代表大会决议案》标志着军队文化建设的成熟。该《决议》在“红军宣传工作问题”部分从意义和现状两个方面对红军宣传工作做了全面分析,就内容到形式、组织到对象、技术到方法等具体操作层面问题,提出了解决方案,尤其是政治部、宣传队、艺术股、俱乐部等组织架构建设及其职责的明晰,搭建了红军宣传工作的基本框架,奠定了日后文艺在宣传工作中的基础性地位。
1931 年11 月,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建立起了以教育为基础,各种社团为辅翼,文娱活动为核心的文化宣传体系:“各级教育部除直接指导所办学校外,必须负责协助或领导各种社会教育及一般文化革命运动的团体。小学教育必须与儿童团取得最密切的联系,中等以上的教育,必须以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等学术团体建立必要的联系。社会教育方面,尤须依据群众的俱乐部,工农剧社,苏维埃剧团,工农通信协会,赤色体育会……应当同这些团体建立最密切的关系以文化教育方针上的领导和协助,负担文化战线上的动员一切群众与儿童参加政治斗争及革命战争的责任”。[18](P1597)中央苏区文化教育体制最大的特征就是它的“有效性”,即最大限度地发挥了它的宣传功能。在中央苏区,文化教育并不只是普及文化知识、提升全体苏区居民文化水平这一简单诉求,它还担负着直接的宣传教育之政治重任,其最直接最紧迫的任务是维护苏维埃政权的生存。“苏区当前文化教育的任务是要用加强和学习的方法启发群众的阶级觉悟,提高群众的文化水平与政治水平,打破旧社会思想习惯的传统以深入思想斗争,使能更有力的动员起来,加入战争,深入阶级斗争,和参加苏维埃方面的建设……成了苏维埃十分紧急的任务。”[19](P685)在这个政治重任实现的过程中,从政治到军事、从经济到文化、从政府组织到民间团体,相关组织系统、管理系统、活动系统以及社会文化空间营造密切配合,多层次、高强度、高效率对中央苏区民众实施宣传教育,奠定了中央苏区文化体制的基础,形成中央苏区文化体制的四大支柱。
从中国共产党成立到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成立,“五卅”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点,不仅是中国共产党独立领导工人运动的开始,也是其文化宣传工作的第一次总演习。
中国共产党在运动中所积累的宣传经验、所遵循的群众路径和沿用的大众化方法,为自己后来与国民党的文化斗争提供了难得的借鉴经验,这是中国共产党早期文艺体制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