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教师群体的深描画像
——《教师的日常生活》导读

2021-12-07 06:25娜,马
民族高等教育研究 2021年2期
关键词:苏联群体教师

白 娜,马 强

(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北京 100007)

《教师的日常生活》是当代俄罗斯学术界难得的作品。我们可以将它视为“微观史学”的作品,也可以将它视为教育人类学[1]的作品。本书以科斯特罗马地区的教师群体为例,以历史学和人类学的方法深描苏联时代教师群体社会地位和日常生活,以及教师群体在整个苏维埃时代发生的变化,呈现社会特征、工作条件、家庭关系、价值观念的特点以及官方意识形态对教师群体的影响。《教师的日常生活》通过描述教师群体日常生活和价值观念转变,展现苏联社会体制的运作逻辑和不断构建的历史进程。

《教师的日常生活》作者是Н.А.别洛娃(Н.А.Белова),历史学副博士,目前是俄罗斯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民族志科学—教育中心的研究人员。她在2011年完成了副博士论文答辩,本书由该论文改编而成,于2015年出版。《教师的日常生活》采用了大量的档案材料,通过人类学田野调查的方法,对苏联时代的教师进行深入访谈,获得大量有关教师日常生活的民族志资料。《教师的日常生活》综合运用丰富的历史资料和鲜活的民族志材料,沟通了历史和现实,展现了人类学民族志的穿透力。本书的研究主题十分新颖,以教师的日常生活为切入点,关注教师这一职业群体在苏联社会的地位和命运,以此描绘整个苏联社会的图景。《教师的日常生活》是当代俄罗斯教育人类学和微观史学的代表作,是俄罗斯教育人类学最新的研究成果,为我们了解当代俄罗斯教育人类学的发展提供了有效的路径。

一、《教师的日常生活》的研究对象、方法、视角

从帝俄时期开始,知识分子(Иитеддигенция)是一个独特的群体。教师是规模最大的知识分子群体,也是最受尊敬、社会地位最高的职业之一。俄罗斯学术界对教师群体的关注度不够,俄罗斯的与教育学相关的学术作品非常丰富,大部分以学生为导向。教师虽然被人们认为是知识传授者和国家意识形态传播者,但是仍然被置于学者研究的领域之外,对教师的日常生活、工作、私人生活的关注更是少之又少,尤其鲜有人尝试对俄罗斯地方教师的研究。这与俄罗斯社会学和人类学的研究取向相关。俄罗斯人类学刚刚起步,处于从民族学转向人类学的过程,教育人类学作为人类学的一个分支也处于起步阶段。因此,《教师的日常生活》这部以教师为研究对象的民族志,在俄罗斯学术界十分难得。

《教师的日常生活》旨在以广泛的资料为基础,从不同角度探讨苏维埃时期地方教师知识分子(尤其是女性)日常生活方式的结构,Н.А.别洛娃试图通过教育、法律、历史、文化的棱镜来重现苏联教师的生活,分析苏联的城市和乡村在不同的政治、历史、文化背景下教师生活和工作中的变化和原因。

《教师的日常生活》采用历史人类学、微观史学的研究方法,以科斯特罗马地区1917年至1991年的苏维埃时代的教师群体为研究对象,回溯不同历史时期教师日常生活的变化,将地方教师群体的日常生活史融入广阔的社会文化的历史进程之中。

《教师的日常生活》综合运用档案和深入访谈的方法,最大限度地呈现了苏联教师群体的制度环境和生活细节。Н.А.别洛娃积极利用已有的档案材料,包括中央和地方政府、公共组织的文件(法令、决议、条例)和材料,这些资料可以大致勾勒出教育和文化领域的政策目标和内容;当时的中央和地方期刊,例如《真理报》《消息报》等著名报纸,以及专业的报纸《教师报》、杂志《论新学堂的途径》《人民教师》《人民启蒙》也发表或者报道过教师的日常生活;1918年至1991年由中心和地方统计局出版的统计资料,对该地区学校职工的数量和质量(性别、年龄、学历、工龄)特征进行跟踪;当时的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作品、个人的日记、回忆录等资料讲述了独特的细节和事实;教师个人保存的影像资料,为读者再现了当时教师的形象、服装、生活工作场景。Н.А.别洛娃还运用问卷调查和访谈的方法,于2009年至2011年在科斯特罗马当地调查了一百多名在苏联时期任教、有二十五年工作经验的教师,这些受访者通过回忆构建出苏维埃时期教师群体的日常生活结构及其随着苏联历史发展进程的演变,这种个性化的自叙方式资料更清晰地展现了时代背景下的人物命运。

二、苏联教师日常生活史研究述略

苏联时期俄罗斯教师日常生活史研究可以追溯到20世纪20年代。老一辈革命家列宁、克鲁普斯卡娅、布哈林、卢那察尔斯基的著作关注教师这一新的知识分子阶层的生活和活动经验,界定了这个社会阶层在社会中的作用和任务以及在知识生产中扮演角色(“发明者”和“执行者”)的区分。教育界知识分子的政治观点,例如教师对革命的态度、旧建制学校教师与新政府的关系、他们如何向苏维埃教师队伍的过渡,也成为关注的主题。这些作品并未描述教师日常生活,有些文章尝试评价和比较革命前后的教师生活①。20世纪20年代是布尔什维克社会实验的时代,创造了学校和教师新的历史,有关教师历史的出版物都在强调革命前教师的“生活负担”,以突出当时教师群体的低水平工资和社会声望。

20世纪30年代,随着极权主义的加强以及“文化革命”和大清洗等政治运动,少有著作研究知识分子问题,几乎没有关于教师史的专门著作,只有一些文章分析了名师的教学创意和教学方法以及他们与学生的关系,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卫国战争期间和战后。20世纪四五十年代之交,苏联教师史研究形成两个方向:一个方向是分析旧派教师转入苏联教师队伍的情况,几乎没有主题触及日常生活;另一个方向是新教师教育体系形成的历史、教师培训等,这些研究可以体现学者对苏联学校教师生活变化的零星思考。

关于教师日常生活的实证研究最早源于20世纪60年代初,恰逢苏联社会学的兴起。这一时期教师数量急剧增加,各个学科都对教师群体产生了浓厚的研究兴趣。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后半期,教师群体研究可以分为以下几个方向:围绕苏联文化的形成和发展进行研究,研究主题包括学校研究以及新的知识分子和旧式专家的关系;关于苏联知识分子的历史,其中包括教师历史;将教师作为一个独特的社会/职业群体,剖析教师群体的社会功能。这一时期关于学校、教育、教师历史的出版物绝大多数是关于党和国家在苏维埃不同的历史阶段如何构建教育制度体系的,蕴含了丰富的历史资料,尤其是关于苏联教师队伍成长史的历史学评论,有助于激发人们对教育史(包括教师的日常生活)的兴趣。

20世纪80年代后半期,学校史和教育学史的史学研究和资料发掘更为丰富。苏联历史学出现了新方向——研究包括普通人在内的不同社会群体的日常生活。在历史—文化、政治—事件、民族—宗教的背景下进行人的生活研究成为日常生活研究的方法,历史学家的关注点越来越成为“一个被人们解释的现实,对他们来说具有主观意义的整个生活世界”②。与此同时,苏联历史学界开始批判和反思旧的分析方法和前人的研究,确立了一些新的研究主题,例如革命对包括教师在内的知识分子的影响、知识分子转向苏维埃政权的道德因素。20世纪80年代末,教师教育问题出现了批判性研究,例如现代学校(20世纪80年代)缺乏合格的教师队伍,是20世纪20年代确立的教师培训的“粗暴做法”的恶果③。

苏联1991年解体后,历史科学从意识形态的桎梏中解放出来,产生了新的研究视角和研究方向。20世纪90年代,描述日常生活的历史研究被一种新的社会史方向——日常生活史取代,这更接近于社会和文化人类学、地方志学、历史民族学、历史心理学研究④。在过去的四分之一世纪里,日常生活史的研究是历史、历史人类学、文化研究的主要领域之一,日益成为专门的研究课题。日常生活一直是社会幸福或者失调的标志,对它的关注具有现实意义。有的历史学家认为:多年来,“日常生活”已经形成了一个跨学科的知识领域,社会学、历史学、民族学、美学都参与其中。教师知识分子史、教师知识分子参与苏联社会主义建设的社会实验史成为最新的史学成果,这些研究的内容、风格、方法存在异质性,讨论的内容的确涉及了许多热点问题。随着学界对社会生活的日常方面(日常生活史、微观史)的关注度越来越高,对知识分子群体中最大众化的一个亚群体——教师群体的日常生活史研究也呼之欲出。《教师的日常生活》便在这个背景下诞生。

三、《教师的日常生活》里的苏联教师群像

(一)苏联教师群体素描:数量、性别、民族—宗教特征

苏维埃政权建立以后,教师群体的数量大规模增加。1922年,苏俄有50万教师;卫国战争前的1940年,苏联教师群体达120万人;1990年,教师数量达340万人。同时,苏联教师群体的城乡构成不断发生变化。1927年,65.9%的教师居住在农村。随着苏联时期城市化和人口流动,人口从农村向城市大规模迁移,到1990年,教师的城乡分布基本持平,科斯特罗马州的近70%教师生活在城市或者城市周边地区。

民族构成方面,苏联教师以俄罗斯族人为主,这与全国的民族构成相关,在俄罗斯族人聚居的科斯特罗马州的表现尤为明显。苏联教师性别分布的女性化趋势明显,早在20世纪20年代,女性教师就占77%,卫国战争期间和战后更是出现了绝对的偏女性化。这导致了教育领域的一些严重问题:单身或者离异的教师越来越多、教师在学生中的权威性下降、男领导与下属的不对等关系等。

Н.А.别洛娃通过问卷和访谈的资料发现:大多数苏联教师(尤其是男性教师)在世界观上是无神论者,国内也要求教师积极向民众传播唯物主义知识,当被问及宗教活动(例如子女的“洗礼”等)时,几乎所有受访者都给予了肯定的回答。苏维埃政权严控宗教,教师们往往在邻近地区或者家中举行宗教仪式,例如秘密为子女施洗(基督徒的洗礼、穆斯林的割礼)等,并且以各种方式隐瞒这些行为。这种情况和宗教紧张关系,一直持续到1988年苏联实现政治和意识形态自由化。

(二)社会工作:苏联教师的额外负担

从集体化、工业化开始,承担社会工作是苏联教师的一项重要职责。苏维埃政权认为,新教育学最重要的是“把教学活动与组织社会主义社会的任务联系起来”。因此,教师要向广大民众传播和解释新思想:共产主义、唯物主义(与宗教相对)的世界观、国家和民族平等意义上的国际主义,在执行社会任务的过程中,特别注意开展由建设社会主义(共产主义)重点方向指引的意识形态运动。

20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教师的社会工作主要是宣讲工业化、农村集体化、文化建设,卫国战争期间则是积极宣传反纳粹主义思想、组织选举、与学生和家长共同举行课外活动、带领学生参与集体农庄和地方工厂的实践、部署宣传和群众工作以及让儿童普遍接受义务教育的扫盲工作,70%的乡村教师都参加了社会工作。“乡村教师社区服务中的这一年中,多半情况下,教师甚至连每周备课一个晚上都无法做到,还有因公事分心而旷课的情况。由于教师公事负担过重,本来就不高的教育工作质量开始下降。”在具体实践中,地方苏维埃政府有采取恐吓和行政处罚措施强迫农村教师参加劳动的违反自愿原则的现象。

20世纪50年代,党员数量增加,少先队、共青团等学校社会组织能力提升,减轻了教师的社会工作的负担。社会工作制度从行政性、强制性向教师自愿参与转变,向比较统一、系统的社会工作转变,工作重心也从经济事务转移到对年轻一代培养。

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校外社区服务仍然备受关注。学校负责学生们在街上、公共场所、家庭中的行为、政治、道德教育,每位教师都有长期或者短期的公派任务。教师是社会治理的主力军,旨在解决该地区村庄或者小城镇的社会问题,是“走到人民身边的人”。到了80年代,随着赤字的增加,这些宣传活动越来越多,越来越宣言化,很少有人被说服,教师也认为这是一种负担。

在教学和社会工作中,苏联教师群体是官方意识形态的引导者,同时也要接受意识形态的审查。苏维埃政权认为,教师和教育工作者的个人榜样对学童的教育影响很大,教师在培养儿童和青少年公民的爱国情感方面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教师受到学校行政部门和党组织的严密监督。苏维埃政权要求教师在个人档案中写明自己的社会出身和童年生活情况,这种做法一直持续到20世纪50年代。共产党员在教师群体中,特别是在农村地区所占比例小。1927年学校普查的数据显示,教师中无党派人士占大多数。1929年,苏联的小学的共产党员教师只占4.6%,共青团员教师占8.7%,主要原因是28%的教师来自贵族、神职人员、商人。“解冻”时期以后,党对教师的社会出身政策有所软化。但是直到苏联时代结束,意识形态的影响和社会秩序的水平并没有降低。

(三)苏联教师的社会—经济状况与日常生活

1.教师的工资

衡量教师生活水平的最重要指标是工资。Н.А.别洛娃用大量统计资料表明,整个苏联时期,教师在各个职业的对比中始终是收入最低的职业之一。

1922年,教师有六个月没有领到工资,很多教师不得不离开学校去给私人上课。1925年,一个高素质的教师的工资比一个产业工人少40%。1928年至1932年爆发的粮食危机让教师的经济状况进一步恶化。苏联实行凭票供应制度,很多教师的工资仍然被拖欠,偶尔只收到茶叶、谷物、盐、面包的供应票。当时包括教师在内的大部分城市居民开始在城外购置小面积土地用于种植蔬菜和水果,有的人饲养了奶牛。为了增加收入,教师不得不将行政工作与三至四门学科的教学工作结合起来。

1964年,苏维埃政权对教师的工资制度进行改革,提高了教师的生活水平,教师的工资增长30%以上。我们通过对比发现,1970年,教师的工资比工人低17.2%,比工程师低39%。1986年,工程技术人员的工资比教师高34.8%,工人的工资比教师高28%。因此,整体而言,教师的收入水平仍然很低,只能满足基本的生活需求⑤。

Н.А.别洛娃指出,他们的访谈没有发现教师与苏联社会其他职业群体相比有任何社会不平等的感觉。这主要因为平等的社会保障措施弥合了工资收入的差距,例如免费的医疗、优惠的度假支出、20世纪60年代至80年代稳定的基本生活用品价格、福利分配住房,保证了大多数人的平等感。

2.教师的生活条件

整个苏联时期,教师的生活水平并不高。

1917年革命后,新政府主要用“征用富人公寓,以满足穷人需要”方式解决住房问题。“富人的公寓指房间数量等于或超过长期居住在该公寓的人数的任何公寓”,成为后来苏维埃政权住房领域政策标准,每个人无法拥有单独的房间。1925年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中年知识分子普遍还在经历住房和经济危机”。当时,29%的教师住在学校的宿舍里,57%的教师住在公共公寓里,15%的教师向私人租房。受访者将公共公寓描述为:“黑暗的走廊,独立锁住的房间,脏乱的公共厕所和厨房,到处都是烟、湿、臭……”

乡村教师由村苏维埃提供住房。实际上,大多数乡村教师都要与村民协商,自寻住处:“农村里很多教师住在私人公寓里,还有一些教师住在神父的家里,因为没有其他的住处。”乡村教师们回忆,他们一般都有一小块地,能够养活自己,会养牛,家里总是有奶制品。此外,集体农庄被强制要求向教师支付工资10%的生活费,在现实中,集体农庄主要以农产品形式向教师支付生活费。村民们非常尊敬教师,教师帮村民们起草各种文书,可以获得少量的柴火、农产品。

卫国战争时期,教师困难的处境雪上加霜。科斯特罗马地区政府决定向农村和城市学校、地区中心和该地区各村的教师供应面包和基本生活用品;在教师食堂附设食品供应点;为教师和家属开设专门的商店;集体农庄组织农村学校教师按照国家价格销售土豆、蔬菜、奶制品;所有乡村教师都分到了自留地。

20世纪40年代,科斯特罗马教师的生活条件没有发生重大变化。教师工资的很大一部分用于租房,他们住在一、二层的木屋或者石屋里,住房里没有热水,家具非常简单:一张桌子、一张床、一个柜子或者橱柜。

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教师的生活条件变化不大。除州府外,科斯特罗马州的其他地区用炉子供暖,1991年才开始天然气化。因此,该地区大部分教师都在浴池里洗澡,取暖是用铝箔纸包着的“伯乐”炉子,做饭用煤油炉,偶尔能买到钢瓶灌装的天然气。苏联末期出现了电视、冰箱、洗衣机、录音机、收音机等家用电器,大大改善和方便了教师的日常生活。教师婚后的物质条件比单身时期好,教师配偶如果是工人或者工程人员,家庭生活条件要好很多,可以很快拥有家用电器,购买汽车,休闲时去海边或出国度假。

医院财务管理质量直接关系到医院的整体运营,但是从当前医院财务管理情况来看,缺乏专业人才、缺乏完善内部审核机制、缺乏对资产管理的重视等问题非常突出。医院应该正视这些问题,并采取相应措施给予解决,注重财务管理专业人才的培养,不断完善内部审核机制,建立资产管理部门以加强对医院资产的管理,通过多种措施的联合实施,不断改进医院财务管理中存在的问题,实现医院财务管理质量的逐步提升,保证医院长远稳定发展。

3.苏联学校的工作条件

无论是备课还是上课,教师的大部分工作时间都在学校度过,工作条件直接影响日常生活。学校建筑、照明设备、公共设施、教具都影响着教师的身心状态和工作效率。

20世纪20年代,学校的物质基础非常差,学校大多设在破旧的、没有支撑的木楼里,许多校舍属于危房,而且缺乏资金,无法修缮。教室里没有电器,一般用炉子取暖。1924年,科斯特罗马地区只有35%的学校配备了教具,平均人数为45人的班级只有一本教科书。这种状况持续到20世纪30年代,20世纪30年代中期,教室里才开始使用电。

卫国战争期间,教师工作照明条件差,有时还没有暖气。为了节省煤油,教师制作了“无花果”灯。校舍取暖条件差,有时缺少柴火,许多教师和中学生被动员去伐木。战争年代,学生在雪地上、旧报纸上、书本的字里行间写字,墨水是学生用赤杨或者甜菜果制作的。

1948年起,学校开始逐渐出现专门教室,视听教具和设备的供应得到改善,但是很多教具不得不由教师自己购买。当时很多村子没有电,一些教师自制发电机。20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全区各地陆续通电,开始建设翻修校舍和教师住宅,但通常是“豆腐渣”工程。有的学校配备了物理、化学、生物等专门教室,对体育场和操场进行了改造。科斯特罗马的教师在访谈中透露,教学环境极不平衡,有的学校在1950年代出现了专门的教室,但是一些偏远的乡村学校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拥有专门的教室。

(四)教师的时间分配:文化需求、休闲和家庭生活

苏联教师的日常生活中有一项重要内容是文化需求、休闲、家庭生活,这些需求可以从教师的时间分配中体现。社会学和经济学家一致认为:一个社会群体的时间分配由以下部分组成:工作、家务劳动、满足生理需要、空闲时间(教育、社会活动、休闲娱乐)。《教师的日常生活》通过对20世纪20年代和80年代苏联教师的时间分配进行了对比⑥,让我们对苏联教师的日常生活时间分配产生了整体的认识。

20世纪20年代,教师每天在学校的时间、备课、家务时间分配得比较均衡。休息时间大多集中在周日,除非那天忙于家务。教师的脑力劳动非常繁重,同时也有体力劳动,每天有四小时以上的时间用于家务劳动。会议和社会工作几乎占据了教师所有的空闲时间,直接导致教师的休息时间不足且分配不均,留给他们的个人兴趣时间更是少之又少。

20世纪80年代苏联教师的时间安排与20年代的苏联教师时间安排相比变化不大。教师的时间主要用在教学和备课工作方面,个人和家庭生活被忽略,行政和社会工作占用了教师很大一部分个人时间。苏联教师要扮演知识传授者的角色,还要参与社会和政治活动。可以说,20世纪40年代至50年代起,学校不仅是教育的中心,而且是文化中心,是小组活动、知识传播的活动中心,教师是乡村苏维埃生活方式的倡导者。

产假或者育儿假在苏联时期也有变化。1922年颁布的《新劳动法》将从事脑力劳动的女性的产假规定为产前六周和产后六周(第一百三十二条)。1971年的《劳动保护法》规定女性享受产前七十天(多胎妊娠时为八十四天)和产后七十天(难产时为八十六天)的产假。此外,如果愿意,教师还可以享受照顾三岁以下儿童的育儿假。尽管如此,许多做了母亲的女性教师仍然不得不早早地去上班。

教师的休闲活动存在城乡差别。20世纪60年代和80年代,乡村学校的教师习惯在暑期休息,由于没有足够的资金去海边度假而通常在当地休息。自家的农活也限制了他们外出度假的时间和范围。城市教师则有到海边休假的可能性,但是他们往往无法支付全家度假的费用。这个时期也出现了一种以学生为主体的休闲方式,即教师向家长筹集资金,带领学生外出郊游、参观等,不过这种休闲与工作差别不大。

总而言之,直到苏联时代结束,教师几乎没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工作仍然是第一要务,家庭总是被排在第二位。很多情况下,教师牺牲了自己的家庭幸福,对职业的热爱往往掩盖了他们面临的一切困难。直到20世纪60年代,教师们才有了走出家乡、乡间别墅,偶尔到海边休息的机会。

(五)科斯特罗马地区苏联教师的社会—心理形象

1.苏联教师的社会出身

革命初期,苏维埃政府特别重视教师的社会出身,这是因为苏维埃政权号召教师参与共产主义新社会的教育事业,要求个人理想与革命理想一致。苏维埃政权前十年的统计调查显示,教师的出身主要包括农民(49.0%)、公职人员(15.2%)、工人(8.7%),其他出身(例如教士、贵族、资产阶级等)占27.1%。科斯特罗马地区有特殊性,公职人员出身的教师占46.1%,神职人员出身的教师占22.8%,农民出身的教师占15.2%,普通市民出身的教师占11.2%,工人出身的教师占3.6%,贵族出身的教师占1.1%。该地教师大部分是公职人员和神职人员出身,他们与当局的关系并不友好。

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初,苏维埃政权按照革命思想塑造教师知识分子的构成,推行社会重构政策,对教师群体的目标是将高等师范院校中工人和农民的比例提升至65%,中等技术院校提升至80%。这一政策直接影响了地方教师的出身结构:科斯特罗马地区农民出身的教师所占比例增加,几乎是工人的两倍;神职人员出身的教师所占比例严重下降,贵族出身的教师则被隐藏在“其他出身”之中。苏联后期,教师的主要来源恢复为公职人员(教师、医生、文化工作者、党员、公务员)的家庭,这一群体的来源相对稳定。

20世纪50至60年代,城市化进程直接影响科斯特罗马地区,人口结构发生改变。1939年,乡村教师占教师群体的77.7%;1970年,70.1%的教育工作者居住在城市和城镇,这个比例一直保持到苏联解体。

2.苏联教师的受教育程度

苏联教师形象的另一个重要影响因素是他们的受教育程度。1919年至1920年,苏俄受过高等教育的教师只占3.0%;受过中等教育的教师占12.0%;受过普通中等教育的教师占42.0%;未完成教育的教师占3.0%。教师的受教育水平不是很高,对教学质量有很大影响。20世纪20年代末,这种情况开始发生变化。1927年全国学校人口普查结果显示,大多数教师具有中等专业学历,占82.1%;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教师所占比例略有下降,为2.8%。这显然是由移民过程、学校经济状况困难、苏联高等教育体系发展缓慢造成的。农村教师的受教育程度明显不如城市教师。1929年至1933年,苏联对教师知识分子的清洗导致农村教师的学历水平不升反降。

1940年,苏联教师中有36.0%(34.4万人)受过高等教育,63.5%(60万人)受过中等专业教育。在雅罗斯拉夫尔州(包括科斯特罗马地区),受过高等教育的教师比例占11.4%,63.0%的教师受过中等教育。

在此后几十年,具有高等和中等学历的教师所占比例继续增加。教师中具有较高学历的专业人员越来越多,未完成中等教育的教师所占比例迅速下降,包括地方教师在内的教师学历水平稳步提高。

3.苏联教师的仪容形象

教师的外貌仪容也是教师形象的重要部分。我们根据对教师本人以及当时学生的描述了解到,在几十年的岁月里,苏联教师的形象是非常传统的,教师克制的仪表是严格规定的一部分,因为他们的服饰和发型是教学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服饰方面,男女教师几乎都身着较为正式的服装,男教师穿西装,女教师则是礼服和连衣裙,服装颜色优先选择深色和暗色。女教师多数情况下完全不化妆,头发梳成妻子的形象,或者为了节省时间而剪成短发。到了苏联中后期,教师的形象发生了显著变化,服饰从严肃单调走向多样化,女性教师开始使用化妆品、做发型,追求时尚。

Н.А.别洛娃总结了教师的礼仪和行为。很多受访者认为,教师总是很聪明,严格要求自己,很少提高嗓门。教师的外表同文化密不可分,两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外表和文化是党对教师人格要求的一部分。

苏联教师始终力求成为学生的榜样和楷模。日常教风的要素是遵守纪律、尊重学科、公平评价学生、自律,这也是最值得纪念的教师的时代和高尚的工作文化。苏联社会对教师的认识是非常积极和热情的,对很多学生来说,教师是神圣的存在。

四、总结与评论:何以深描苏联教师群体

《教师的日常生活》通过展现俄罗斯教师这一社会群体过去和现在的日常生活史,不仅填补了对知识分子和教育工作者生活方式研究的空白,而且展示了用微观史学方法研究20世纪俄罗斯社会文化史、生活史和教育史进程的可能性。在时代背景下,Н.А.别洛娃为我们深描了苏联教师的形象,可以总结如下。

第一,苏维埃政权建立伊始,教师群体就面临着非常大的政治压力。在苏维埃政权执政的前十年,教师作为“外来”阶级分子的代表而遭到迫害,苏维埃政权试图积极打造新的“红色”的教师队伍。在苏维埃时代,教师不仅被认为是传授给年轻一代知识的传播者,而且是共产主义意识形态的代理人,肩负着新社会教育的责任。随着20世纪20年代后半期党内斗争的加剧,社会上对“旧”知识分子的政治制度路线变得更加强硬,高等学校和技术学校对“社会异己分子”的“清洗”运动更加激烈。这些运动严重影响了培养专家的事业。一直到20世纪30年代,教师实际上没有任何话语权,任何偏离党的规范的行为都被认为是“不健康的倾向”,这样的教师不仅可以被开除,而且可能遭受政治迫害。随着时间的推移,党的政治影响力逐渐减弱。与以前一样,许多教师加入了共青团,较少入党,几乎所有教师都是工会成员,因为这样能获得一些社会福利。党、校方、教育主管机构对教师的控制一直持续到苏联解体。

第二,苏联教师除教学工作之外,教师还必须承担各种社会工作,国家没有为这些工作支付报酬。苏维埃政权建立伊始,教师便开始承担扫除文盲、宣讲社会主义价值观等社会工作。卫国战争期间,苏联教师社会工作时间大大延长,例如执行党的计划、组织儿童进行全面教育等,甚至为此牺牲了睡眠和休息,教师社会工作的负担一直持续到苏联末期。我们对比20世纪20年代和80年代苏联教师的时间安排可以看到,20世纪20年代的苏联教师平均每天用于社会工作的时间只有1小时40分钟,占全部时间的5.8%;用于社会工作的时间在20世纪80年代上升到平均2小时,占教师总时间预算的8.3%。这一事实证明,教师的社会工作时间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一直在增加,对教师的健康、个人、家庭幸福产生了负面影响。

第三,苏联时期的地方教师工资水平一直偏低,经济状况非常困难,他们只能负担得起生活必需品。1935年,教师的平均工资低于最低生活水平,这种情况直到20世纪40年代末才有所缓解。老师们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从事多项工作。20世纪60年代和80年代,商品价格趋于稳定,工资正常发放,教师的生活水平逐步提高,苏联教师的办公条件和工作条件不断改善。20世纪20年代,学校的基础设施很差,许多校舍都是危房。卫国战争期间,教学条件更为简陋,教师只能在报纸甚至雪地上写板书。直到1948年,一些地方才出现了新的校舍、专用教室、现代教学设备。20世纪70年代,全国范围内已经完善了教师的基本办公条件。

第四,1917年至1991年,苏联教师的社会—心理面貌发生了重大变化。教师的形象发生了明显变化。20世纪20年代,教师往往衣着简陋。20世纪40年代,教师的气质已经不同于工人和农民。20世纪60年代至70年代,教师的穿着开始符合新的时尚潮流。同时,教师们开始使用化妆品,根据流行趋势做发型。教师的受教育水平也发生了变化。20世纪20年代,大多数教师只受过中等教育,受过初中和小学教育的教师所占比例仍然很高;90年代初,几乎所有教师都受过高等或中等师范专业教育。教师的出身也发生了变化。苏联在20世纪20年代末对教师的不断清洗,给教师的社会构成带来了重大影响。20世纪30年代中期,教师大多来自农民;到80年代末,教师来主要自公职人员家庭,来自工人家庭的教师数量较少,来自农民集体农庄的教师数量更少。

第五,苏联教师群体的性别特征十分突出,在苏联教师知识分子形成的初期,女性在教师中占主导地位。1920年,科斯特罗马地区77%的教师是女性,这主要是该地区人口情况、第一次世界大战和内战造成的结果。卫国战争使教师职业偏女性化的趋势进一步加强。随后几年,男性教师数量没有增加。一直到苏联末期,这个趋势也未曾改观,教师的生活水平和平均工资明显低于其他行业,这是男性作为家庭的主要经济支柱,即使接受过师范教育也宁愿选择另一种职业的原因。

《教师的日常生活》是苏联教师群体画像,我们可以从内容呈现角度称之为苏联教师整体的群像,但是个体的面目并不清楚,“只见森林不见树木”是本书的最大遗憾,这也是从档案、政策法规、官方统计资料为材料基础的微观史学的应有面目。Н.А.别洛娃搜集了大量的苏联教师的口述材料,这些材料没有在书中充分展示。我们如果将《教师的日常生活》作为记录苏联教师日常生活的民族志,显然缺乏民族志知微见著的洞察力,这是俄罗斯(苏联)民族志的普遍特征。苏联民族学一直处于历史学科之下,更为关注民族起源和原始社会的研究。当代俄罗斯的民族学正在向人类学转向,过于沉湎于历史和传统文化,对现实关注不够的状态得以纠正。尽管如此,俄罗斯的民族学人类学研究受历史学影响不言而喻,《教师的日常生活》也具有这样的倾向。

教师群体的教学和社会工作是一种情感劳动,《教师的日常生活》并没有突出这一特质。本书更多的内容是表现政权对教师群体的政治压力,教师是甘于奉献的被动一方,甘愿承受收入低、条件差的工作。我们深入教师的教学实践中发现,工作中有丰富的情感表达,绝不是政治压力或者胁迫能做到的,想必苏联的教师群体也不例外。在这个意义上,《教师的日常生活》中的教师群像显得有些呆板、不够灵动,这也是本书缺乏民族志的细节造成的。

瑕不掩瑜,在当今俄罗斯的学术界,特别是史学界和民族学、人类学界出现这样一部以教师群体为主体的作品,是具有创新意义的。谨以此文将《教师的日常生活》介绍给中国读者,以期这部作品对苏联教师这一职业群体的深描唤起国人的共鸣。

[注 释]

①Лысяков Н.Из груды учительских стихов.Народный учитель,1927,№7-8.С.67-108.

②Пушкарева Н.Л.История повседневности:предмет и методы.Социальная история,М.,2007,С.9-21.

③Погребенский В.И.Исторические корни современных противоречий и трудностей педагогического образования.Педагоги-ческое образование:опыт,проблемы,пе рспективы.Сб.науч.Трудов АПН СССР.М.,1989,С.27-40.

④Пушкарева Н.Л.《История повседневности》и《историячастной жизни》:содержание и соотношение понятий.Социа-льная история,2004,С.93-113.

⑤资料来源:Народное хозяйство СССР за 70 лет:Юбилейный стат.ежегодник/ Госкомстат СССР.М.:Финансы и стати-стика,1987,С.200.

⑥20世纪20年代的情况出自以下资料:Гибельман И.,Равнин И.,Фузер Е.,et al.Труд и здоровье педагога.Научно-популярные очерки по материалам обследования института им.В.А.Обуха по изучению профессиональных болезней.М.:Работник просвещения,1926,С.91.为比较20世纪20年代以来发生的变化,作者先后采访了105位在20世纪80年代工作或者开始工作的教师,并且进行了时间安排的对比。

猜你喜欢
苏联群体教师
最美教师
教师如何说课
未来教师的当下使命
“群体失语”需要警惕——“为官不言”也是腐败
苏联1991年解体前的最后时光
苏联出版节的由来及其变迁
为特殊青少年群体遮风挡雨
圆我教师梦
关爱特殊群体不畏难
苏联克格勃第五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