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波 张 璋
(南昌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西 南昌 330031)
日本是一个众所周知的人口老龄化较为严重的国家。人口的老龄化,必然就会对这个社会带来多方面的影响。其中,较为重要的一点就是,医疗机构和个人所必须担负起的对于老年人的护理工作。当由个人来承担这份护理工作的时候,就会对个人的工作和生活甚至是个人的家庭意识、价值观都会产生一定的影响。以至于,近些年来的日本,不断有这样的以老年人的家庭护理为题材的影视和文学作品问世。其中,モブ·ノリオ(Mob Norio)的《护理入门》(2004)就是一部有代表性的小说。这部小说也是2004年第131届芥川奖的获奖作品,主要是以作者照顾瘫痪在床的祖母的亲身经历为基础创作而成的。但是,《护理入门》的作者并未公布自己的真实的名字,所以,モブ·ノリオ并不是小说作者的本名,而只是他的一个化名。我们只知道,他于1970年出生于奈良县樱井市,曾在大阪艺术大学艺术学部文艺学专业就读,后来组建过乐队,也从事过各式各样的职业。就是这样的一位日本年轻人承担了在家庭中护理祖母的任务,并将他的这份体验写入了作品中。而作者通过这部作品所传达出来的,并不是对于护理体验的平铺直叙,而是一种强烈的情绪的宣泄,是对护理工作的重新认识,更是对自我人生意义的重新探索。
《护理入门》这部小说给人的最强烈的感觉,就是作品中的那种强烈的情绪的宣泄。这里的所宣泄的情绪,指的是对于自我的、对于亲属的以及对于社会的一种讽刺、愤怒、咒骂与报复等交织在一起的复杂的情绪。这种情绪的宣泄,可以从叙事方法、词汇、内容三个方面来加以具体分析。
首先是这部作品的叙事方法。《护理入门》运用的是第一人称叙事法。也就是说,小说的主人公是“我”,小说的情节也是由“我”的言行来推动的。这样的第一人称的叙事方法有助于充分地表达“我”的所见所闻所感。而且,作者还在作品中虚构了一个听众(日文为“朋輩”,原意为同事、同伴,但作者给这个词加了带有歧视意味的“ニガー”即“黑鬼”一词作为标注),以“我”来告诉你的这种面对面诉说式的方式来对“我”的内心的强烈情绪进行了宣泄。比如,关于一般人的对于人生意义的思考,作者写道:“不管怎样,我已经三十岁了。不,是二十九岁。若是运动员的话,这已经到了职业生涯终结的年龄了,而我却还什么都不是,不仅如此,我也拒绝这样的思考,也就是说,拒绝以成为某一种人作为人生的评价标准。但是,这种语言又紧紧地抓着我不放。我甚至认为,这是某个人受到了社会的压抑,然后又扔给其他的某个人,就这样按顺序来到了我这里。YO、朋友,我还是一边吸着大麻,一边挖我的墓穴吧。”[1]15-16在写内心难以排遣的焦躁感的时候,他又这样写道:“我变得很生气,疯子的声音是否能够再次听到呢?‘去死、去死、去死’,就这样不紧不慢地持续发着牢骚的话,就奇妙地发现房间里隐藏着一种近似于令人陶醉般的氛围。从模仿发疯开始,到真正的发疯,这两者之间的界限,是从哪个地方开始变得暧昧的呢?据说,发疯的家伙唯一不想承认的,就是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发疯了这件事。”[1]29-30对于那些不能体会他人护理工作的劳苦,而又在一旁说风凉话的那些人,作者这样诅咒道:“……已经开始了。我不是说过你们所遭遇的一切都会是悲剧吗?那些你们所求助的对象,又会是另外的悲剧。你们认为你们所求助的对象会帮助你们吗?金钱、工作、恋人、家族、友人、医生、警察、律师、占卜师、宗教、思想、娱乐,所有这一切都是专门为你们所订做的通往下一个悲剧的大门。”[1]66在得知祖母病危时,“我”感到受到了命运的捉弄,便威胁般地说道:“我回来时如果祖母不在世上的话,我会闹翻天的吧。那么,我会造下怎样的孽呢?首先,就是要撒上灯油悉数烧掉那些我在旅行之前双手合十祈祷保佑母亲和祖母平安无事的祖先的坟墓和牌位、佛龛、点鬼簿。这些祖先没有实现我的内心的祈愿的能力,所以不值得祭拜。不能守护子孙们的没用的亡灵们,我会成为最后一个人,绝不会留下后代,我会毁掉你们。在我死后,没有人会知道你们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我只会给你们留下这样一个容不下你们名字的沙漠。祖母要是死了的话,我不会饶恕你们的。我会把这视作你们的挑衅,也为了不让你们的无用的血污染了人世间,我会赌上性命,把家族和祖先都给毁灭掉。”[1]99-100此外,作者还对护理器械、对自己的道貌岸然的亲戚、对护工、对大众传媒,甚至是对社会都发泄了自己的不满与愤恨。
从词汇方面来看,会发现这部作品中穿插了大量的粗俗的日语、英语词汇。比如,在日语方面,有“俺”“野郎”“貴様”“ニガー”“三流醜聞雑誌記者”这样的粗俗的代词,有“糞”“猪”“屑”“やらかす”这样的不甚文雅的名词和动词,有“地獄”“霊”“呪う”“死ね”“怨霊”“悪業”“先祖の墓”“過去帳”等带有诅咒性的词汇。在英语方面,有“Asshole”“SUCKER”“Fuckin”“Oh,what a fuckin’shit?”等极为粗俗的咒骂性的词汇。显然,上述的这些日语、英语词汇,都在不同程度上传递出了作者的一股强烈的愤怒的情绪。比如,“野郎”“貴様”“ニガー”传递出的是,对于听众的,尤其是那些对作者的言行不予理解的那些人的蔑视。尤其是“ニガー”这个用片假名表示的外来词,是英文中的“nigger”的音译词。众所周知,“nigger”在英文语境中,是一个带有强烈的种族歧视意味的对于黑人的蔑称,在许多场合下是被禁止使用的词汇。而作者却在作品中多次使用了这个词汇来指称作品中的虚拟的倾诉对象,这就更加凸显出了作品中的强烈的情绪的宣泄。此外,“糞”“猪”等词汇传递出的,是对于一般人的迂腐的社会认知的不屑。“地獄”“霊”“呪う”等所传递出的,是对于那些不理解自己的人以及自己的祖先的诅咒与报复。
从作品的内容来看,就会发现作者对于自己周围的一切都有着不满、愤恨,甚至是敌视的情绪。比如,对于新开发的护理器械,“我”认为这些都是不人性化的,在护理机器人博览会上看到这些器械的时候,“我感到莫可名状的强烈的愤怒,当场就离开了。”[1]24“我”甚至还认为,这些冷冰冰的器械传递出企业的一种无意识,那就是,“卧床不起的老年人就是不定期地威胁家庭生活的炸弹。”[1]24对于自己不得不每天照顾祖母这件事,“我”感到一种强烈的焦躁感,“无非就是我半夜一个人大声地喊着去死吧。而我的声音又让我踏入了另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1]29对于白天的家庭护工,“我”也对他们的一些行为感到愤怒。既然是来照顾祖母,那就应该全心全意地照顾,应该让祖母看她喜欢的相扑节目,而不是一味地看着自己想看的那些低俗的综艺节目。所以,换掉这些低俗的节目,“当然也绝不用对他们说对不起。如果那档节目也算是护工有偿工作中的娱乐,那么,在他们背对着护理床而无所事事的那个时间点上,就已经给出答案了。这是他们的怠慢。或者,如果他们真以为祖母也能像他们那样去享受这档节目的话,那么,我也要去照顾他们的爷爷和奶奶。我会笑着说‘你们会神清气爽的’,然后让他们听二十二首大音量的Brutal Truth的‘Sounds of the Animal Kingdom’。”[1]39对于“我”的那些亲戚,“我”也认为是他们让“我”充满了杀气、憎恶与孤独。“我”的姑姑作为祖母的直系的后代,却连祖母的尿布都不想换,而且,她对祖母说话的口气,让人听上去都不像祖母亲生的孩子。由姑姑对待祖母的态度所引申出来的是,“我”对于世俗中血缘关系的怀疑,也就是说血缘关系近并不代表就一定会去护理老人。对于那些不了解护理工作的实际情况而又喜欢指指点点的人,作者也同样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怒,并对他们进行了诅咒:“你们这些人所遇到的一切,都隐藏了悲剧性的一面。在你们想要依赖某物或某个人的时候,脚一打滑的那个瞬间,你们就会跌落到地狱的深渊。”[1]65此外,由于自己的祖先没有起到保护后代的作用,作者也进而迁怒于自己的祖先。正如日本作家、评论家黑井千次所言:“在阅读的过程中,我们能感觉到语言中所包含的那种热情化作力量,作者的愤怒就直接传达了出来。他的对于那种虚伪的血缘关系的愤怒,对于流于形式主义的护理制度的质疑,对于赚外快式的护理工作的否定的姿态,就鲜明地呈现了出来。”[2]
在这部作品中,不仅有作者的强烈的情绪的宣泄,还像这部小说的书名《护理入门》所提示的那样,有作者基于自身体验所提出的对于护理入门的建议。而这些所谓的护理入门相关的建议,所反映出的实际上就是作者对于血缘、亲属、护工以及护理工作的更为切身、更为实际的认识。
对于血缘、亲戚的重新认识,是“我”在家庭护理工作的过程中所体会的最重要的一点。本来,血缘、亲属应该是人们在面临危机时最值得信赖的,然而,就在祖母需要照顾的时候,血缘、亲属、家族则显示出了其脆弱性的一面。“我”也正是通过照顾祖母这段时间内家人们的所作所为,意识到了血缘关系的脆弱性与不可靠性。因此,作者这样提出了护理入门相关的建议:“对于那些妨碍真心实意的护理工作的家人,不能对他们寄予任何的厚望。即便是他主动报名要承担护理工作,也要把这想象成是陌生人的杜撰,也要事先提高警惕。”[1]33-34作品中的“我”的叔母就是作者着重刻画的一位亲人。她是“我”的父亲的亲妹妹,也就是祖母的亲生女儿。从血缘关系来看,在“我”父亲去世后,理应为照顾祖母多出力的,就应该是“我”的叔母。但是,叔母却对照顾自己的母亲一事退避三舍。而且,她的所作所为也改变了“我”对于血缘、亲属的看法。比如,叔母偶然间碰到祖母痛哭,然后自己也和祖母一同哭泣的时候,对恰好不在场的“我”而言,叔母就成为“好像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一样,得意地讲述的卑鄙的家伙。”[1]31然而,在“我”看来,叔母“从没有对自己没有给祖母换过尿不湿进行过反省”,所以,她所流下的,只不过是一种“近似于无知所特有的自我满足的眼泪”[1]31。在叔母多次遇到过祖母哭泣的场景后,她的诉说的方式给人的感觉就是,“只有叔母周到细致地照顾了祖母,就好像我从白天起就无所事事地什么都没干一样。”[1]69当然,对于叔母的这种说话方式,经历过无数次深夜护理的“我”,唯有感到“可笑至极”[1]69。
对于从事白天护理工作的专业护工的人品以及与他们打交道的方式,作者也基于切身体验给出了自己的意见,即要理直气壮地选择人品好的护工以及信誉好的护理行业的公司。“我”的祖母出院后,就在家中依靠护工和“我”的护理而生活。其中,“我”主要负责晚上,而护工则主要负责白天。因此,“我”就有机会近距离观察护工们的相关的言行。在“我”看来,护理行业原本就是良莠不齐的,因为,有很多人只是瞄准了相对较高的工资才去考取资格证进入了这个行业。再加上护理的对象中有很多都是卧床不起的老年人,所以,这个行业也成为了护工们偷工减料的重灾区。而在“我”家的这几位护工,在正常的护理工作之外,也多少存在着这样的类似偷工减料的行为。比如,“无所事事的护工说是让祖母看电视,其实是背对着护理床在入迷地观看低俗的综艺节目。”[1]37-38还有,就是祖母之前用的珍贵的古董陶瓷碗,也在护工工作的这半年时间里多了两处裂痕。因此,“我”作为祖母的“看门狗”[1]43,便和母亲一同承担起了为祖母甄别护工的角色。为此,“我”提议道:“派遣护工的品质,就是为人的品质。看透了护工的品质后,无法继续忍受的时候,就应该强势地要求更换为可靠的人才。品质低劣的护工,非但无助于护理工作,还会制造种种麻烦从而让家庭的看护人备受折磨。”[1]43-44此外,“我”还对如何辨别护工、如何与护工以及护理业界的公司打交道进行了建议。甚至还建议说:如果有必要,可以和他们说:“《护理入门》上就是这么写的,贵社也是这样的一个低劣的公司吗?”[1]44对其进行恫吓。这些不无夸张的建议,表明了作者对于护理行业的理解之深切,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为正在从事家庭护理工作的其他人提供了的建议。
此外,作者还基于自身的护理体验,对如何处理与被护理者的关系等问题,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他的建议,在某种程度上是与人们的社会常识不一致的,但是,这对从事家庭护理工作的人们也是具有一定的借鉴意义的。比如,在如何看待与被护理者的关系方面,他建议:“要假设自己是与被护理者没有任何关系的他人。”[1]57他认为,只有这样去想,才能克服内心的撒娇与任性,才能更好地去护理老年人。在如何与被护理者聊天方面,他认为:“被护理者就像是躺在远离护理人的床的小岛上。即便是都在一个屋檐下,离开了被护理者的身旁也就是离开了小岛。那我们好不容易才和留在小岛上的家人再次见面的时候,如果都不说话的话,那不就等同于见面是没有意义的了吗?”[1]88所以,“我”建议:不能默默地去照顾老人,而是要以自己的节奏去和他们沟通交流。这自然也是“我”以自己的切身体验,对即将或者现在正在从事家庭护理工作的人们所提出的“护理入门”式的建议,同时也表明了“我”对于血缘的、对于家族的一种不同于社会常识的独特的认知。
伴随着家庭护理工作的持续,也伴随着对于周围环境的重新认识,“我”也对自我的人生价值有了新的认识,即由原来的漫无目的、浑浑噩噩,变为在照料祖母的过程中的对于自我人生意义的重新探索。在帮助母亲护理祖母之前,“我”喜欢音乐,又会吸食大麻,对家里的一切事务都不闻不问,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于当时的“我”和母亲的状态,作品中写道:“当时,我对于大麻之外的事情,即便是家里的事情也是不闻不问。就连母亲,也对祖母的痴呆症不抱什么希望了。”[1]11后来,在祖母意外摔倒而住进重症监护室的时候,“我”正在美国进行音乐体验之旅,正想象着要在曼哈顿岛听Public Enemy、Biz Markie、Cold Crush Brothers、Gueded By Voices等的音乐家和乐队的演唱会。但是,这一切都被祖母的病情给终止了。这导致的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我的旅行的舞台,由曼哈顿岛变成了祖母的床边。”[1]100这样一来,“我”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所谓的对音乐的追求,并不得不和母亲一同承担起了照顾祖母的任务。
对“我”而言,这样的变故使“我”的人生更加混乱,也使“我”的内心更加焦躁、烦躁甚至是狂躁。这种消极的精神状态,在“我”从事护理工作的过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比如,作品开篇就写了“我”听《Cabin Man》这首歌多达十三遍。这首歌是美国的噪音摇滚乐团Cows演唱的一首有关跳河自杀者的歌曲。这个噪音摇滚乐团,本身传达出的就是一种焦躁、颓丧的情绪,再加上这首歌的有关自杀的题材,以及“我”又反复听了十三遍之多,这些都传递出了“我”的焦躁、沮丧的内在情绪。在与电视中的“我”的对视中,“我”发现,电视屏幕中的那个“男人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好像在向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人,甚至是我投来了渴望救助的目光,令人恐怖的泥色的镜面中浮现出的那张脸,是了无生气的,就这样行尸走肉般地徒增年岁……”[1]28这就是“我”在自己眼中的碌碌无为、浑浑噩噩的形象。而且,护理工作毕竟也是一项体力活,所以,也对“我”的身体造成了负担。比如,“我”在每次抱起祖母的时候,都会经历剧烈的腰痛。这种腰部的疼痛,使“我”和母亲体会到了“令人绝望般的恐怖”[1]62。因此,在“我”看来,“即便是弯着腰爬来爬去地工作三十分钟,也不能更换哪怕是一片尿不湿。在这种情况下,介护者的肉体会体会到真正的地狱的滋味。”[1]60在这样的精神与肉体的双重压力之下,“我”不但会私下咒骂祖母,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对祖母产生了杀意。比如,在“我”感到极度焦躁、极度无助的情况下,“我”会发疯似地嘟囔着:去死吧、去死吧。“我”承认,在照顾祖母的时候,时常会有想杀人的冲动,甚至说:“只要有一条浴巾,我就可以把祖母勒死。”[1]45就这样,“我”逐渐变成了“潜在的杀人者”。[1]49
但是,这种看似让人充满焦躁、绝望的护理工作,却最终使“我”的家庭关系更加融洽,也让“我”的生活更有意义。换言之,就是“我”在护理祖母的过程中重拾自我并更加积极地面对人生。上面已经说过,“我”在从事护理之前,与母亲和祖母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密切,也不会主动承担家务。而当时“我”所热衷的,似乎只是音乐和大麻。但是,在“我”不得不疲于应付护理工作的过程中,“我”却获得了更多的与母亲、与祖母相接触的机会,所以,“我”才觉得“比起那个时候,现在家里人之间变得更加密切。”[1]11“我”还逐渐地发现,在一般人看来的所谓的“介护地狱”,其实并不是就一定像其他人说的那样悲惨。这是因为,在焦躁与悲痛之余,更有祖母病情的好转、家庭的温馨以及祖母的欢笑。作家池泽夏树就曾说道:“祖母、母亲与叙述者所组成的神圣家族,是这个故事的中心,也只有在这里,才能通过护理发现真正的爱。”[3]“我”认为,祖母的病情之所以得以逐步好转,除去在医院的治疗外,“我”和母亲的连续三个月的看护也是一个重要的因素。而且,“我”会表演一些滑稽的动作来逗祖母笑。“我”和母亲还会主动把日常的护理工作以游戏的方式来进行。比如,铺床单、换衣服、换尿布的时候,都会想方设法逗祖母发笑。就这样,“我”便在护理祖母的过程中体会到了家庭的温馨,并在一定程度上体会到了人生的价值。正如作品中所说:“我只有在家里面对祖母的时候,仿佛才能勉勉强强地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一样。在不知不觉中,我就是通过对祖母的照料,并紧紧地抓住这一点而生存了下来。”[1]104当然,这也只是代表了“我”的部分的人生价值,而并不是说这就是“我”的全部的人生价值。因为,在作品的结尾的部分,还写了“我”在照顾祖母之外的时间里,仍旧是靠大麻来麻痹着自己的神经,同时也在这种沉迷中“探寻着生之光”。[1]105对此,作家高树信子也曾不无忧虑地指出:“在远离了这种护理工作的地方,在以后的日子里该如何生活呢?”[4]在这里,作者又象征性地提到了之前的那首歌《Cabin Man》,并特意交代了歌中主人公的最后的回答:“I WANNA RIIIIIIISE! I WANNA RIIIIIIIIIIISE!……I WANNA RISE!”[1]105这里的“RISE”一词,就很有代表性。“RISE”就是上升、攀升、升起的意思,用在这里,显然也就意寓着“我”的那种试图从目前的困境中挣脱出来的渴望与期待。
如上所述,《护理入门》就是这样的一部讲述了“我”和母亲一同照顾祖母的故事。但这又不是一部传统意义上的体现孝道的护理老人的作品。由于自己的人生计划被突如其来的护理工作所打乱,也由于在护理过程中产生的焦虑与怨恨等的情绪,所以,这部作品首先传递出的是,作者的一种强烈的情绪的宣泄。此外,也正如书名《护理入门》所表示的那样,作者也基于自身的护理体验而提出了多项“护理入门”相关的建议,体现出了作者对于血缘、护理工作的独特的认识。而且,在从事护理工作的过程中,“我”也逐渐地在这项工作中找到一定的自我存在的意义。但是,同时也不能忽视的是,“我”最终并没有完全从目前的困境中挣脱出来。这便是正在从事护理祖母工作的作者内心的真实写照。实际上,这并不仅仅是作者一个人的个案,而是整个日本老龄化社会中的一个缩影。众所周知,老龄化以及老龄化所带来的老年人护理,是日本社会面临的一项重要的任务,以至于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甚至将少子老龄化问题提高到“国难”的级别来慎重对待。日本厚生劳动省人口统计责任人酒光一章也曾指出:“近些年出生率降低所带来的少子化,以及由健康状况的改善所带来的人口老龄化等等,都应作为事关国家未来的重大问题来加以对待。”[5]对于老龄化以及老年人护理相关的问题,池田知加曾以《读卖新闻》的“人生指南”栏目为例进行过分析,指出“随着咨询者的日益高龄化,‘人生指南’中苦恼的内容也在发生较大的变化,那就是有关老年人护理的咨询在逐渐增多。”[6]换句话说,老龄化问题、老年人的护理问题,已经成为日本的普通家庭必须直面的重要课题。在这样的社会大环境下,《护理入门》这样的以老年人护理为题材的作品,就越发地凸显出其社会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