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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追的电视剧,开篇是在大连。很多年过去,看到和大连有关的信息,我还是会心中隐隐一动。
在中原长大的孩子,不常有机会见到海。我天性喜水,喜欢一切因为江河湖海的氤氲而散发着文艺气息的城市——黄河穿城而过的兰州,奔流着大江大河的武汉,秦淮曲弯环绕的南京。
人言喜欢一座城,大抵是因为这座城里有自己牵挂的人。因为那时北辰在大连理工读书,所以大连是我独自去的第一座海城。
我與北辰相识于初三,一起升入高中后北辰依然是尖子生,理科火箭班的光环三年都不曾褪去。每周升国旗时,我总能隔着几个班级的队伍,穿过人山人海看到他:周一上午的阳光明媚地洒下来,少年郎挺立的身影,日渐凸出的喉结和唇边悄然而生的茸毛,在阳光下勾勒出鲜衣怒马的青春模样。
情窦初开的我能捕捉到每一次迎面走来时他低头害羞的微笑,校园擦身而过时屏住呼吸的心跳,不经意间回头时他迅速收回的目光,周末鼓起勇气约我去滨河公园时的惊慌错乱。
距离难以启齿的感情最近的时刻是高中,可是于升学而言最紧要的时刻也是高中。懂事如他,怎么会不清楚彼时的我们没有可供蹉跎的岁月。很久以后我还记得他生日那晚我们之间沉默的电话,面对第一高考大省的压力,即使再沉重的喜欢,也只能暂时放下。
高考后他升入全国重点,我因为文综没有做完,遗憾去了省重点。大学以后我加入社团,发表文章,四处旅行,忙得风生水起,却还是放不下他。
2016年7月,大一的暑假,我孤身一人北上大连。出火车站的时候是早上,天气正阴,空气里都是成团的水雾,随着云团大片大片飞过高楼大厦的顶端。
北方的海岸多石头,海滩也较为粗糙。去星海广场时路过滨海浴场,我顾不得硌脚,激动地脱下鞋袜踩在海滩上,伴着海浪打过来的声音欢呼——拿着相机在背后笑着拍下来的北辰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因为这次远行,也因为再次见到他。
可是我们太像了。缺乏安全感让我们对异地恋充满恐惧,口是心非让我们对所有细枝末节视而不见。
在大连,我最后也没能等来我想象中的碧海蓝天,就像没能等来北辰的主动开口。
此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大连。
知道北辰要去东京交换时,我第一次觉得,我们似乎越来越远了。他从来都那么努力,无论是高考的过五关斩六将,还是以专业前三的优势争取出国名额,于我而言他像是天上的北斗星一样,遥远又闪着光。
不得不承认,他好像总是能先我一步体会到某件事的本质,无论是升学还是生活。而我亦步亦趋跟在后面,想要以他为榜样也变得更优秀。所以他大概不会知道,因为害怕会和他分道扬镳,跟不上他的脚步,我曾经多努力。
高一的时候,因为不适应快节奏的课程和泛泛而交的人际,我大有厌学的趋势。北辰从来不回复我在老友群里的吐槽,却会在周末和我煲两个小时的电话粥,从学习到生活一点一点给出建议。受他影响,我加班加点复习,实在厌烦的时候就在日记里写自己对未来的想象,一次次自我催眠。
高三那年,害怕和他的成绩差距过大,我更加发奋,每天早上都第一个到教室背书,常常生病却还坚持在凌晨刷题。为了不分心,我整整一年没敢和北辰多说话,很多次看到他笑意盈盈想要和我打招呼,我都会心酸地低下头告诉自己:“再等等吧,再等等。”
2018年7月,他回国的前夕我只身一人到了青岛。知道他一定会继续深造,那时我正一边早出晚归备考,一边争取概率极小的保研名额,压力很大,只想去看海。
海城都有个特点:干净。天气晴朗时,不论是浪漫的大连,还是红瓦绿树的青岛,北方的海城总给人一种海风轻轻拂过的清爽感。可不巧的是,我去的几天,青岛开始下雨,海和天空都是灰色,大风裹着海浪一波一波撞上石岸,冲起如雪的浪花。
北辰曾问我想要什么礼物,他会帮我带回国,只说感谢多年情谊,却只字不语其他。
我独自撑着快要被吹跑的伞远远站着,看着海里好像永远也到不了的栈桥,终于释怀:就如同不会每次去海边都能正好遇到晴天一样,年少青春的时光里,也注定要错过一些人。
考完研的那天晚上,我沮丧地在老友群里发消息:“伙计们,我可能要参加调剂了。”和往常一样,北辰私发给我一个小红包:“别难过了,圣诞快乐。”
后来那段时间是自高中以后我们最亲近的一段时光。彼时他已经保研到华中科技大学,我们聊升学、城市、电影、穿搭、生活、梦想,仿佛在弥补相欠对方的很多年。
研招网调剂系统开放的前一天晚上,北辰突然说:“调剂来武汉吧。我们在一起吧。”
我站在阳台上,在夜空下待了很久。回想这么多年的纠缠错乱,我们都变得更好了,可是似乎往往就差一步,故事就会变得完整起来。
有时会开玩笑,说上天注定我们有缘无分。可其实上天能够让我们相遇就已是万幸,哪里能连细枝末节都要管呢?使故事变得有缘无分的不是上天,而是我们自己数不清的犹豫和胆怯啊。
2019年7月,在南下的高铁上我发了个朋友圈:一个看海老少女的执念——去大连的时候大连阴天,去青岛的时候青岛下雨,如今终于要去珠海,广东开始刮台风。
可是彼时的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等待着北辰开口,就像等待天气转好一样的我了。我调整了计划先到广州和深圳,到达珠海那天台风已经过境,天气终于放晴。
我毕生难忘,天连着海,海连着天。我在阳光下拍灯塔,走过椰树成行的人行道,搭乘充满文艺气息的民国风巴士,赤脚走在沙子细得就像棉花糖一样的海滨浴场,任凭海浪一波一波轻打过来,海鸥成群,在渔女神像上空徘徊。
坐轮渡去东澳岛时,路过了港珠澳大桥。使劲抬头望着这项耗时近十年的超级工程绵延进无尽的海里,我几乎落下泪来——原来世间万事万物都一样,时间带走了很多东西,也馈赠了很多东西。
路过武汉长江大桥的时候,我给北辰发消息:“我调剂去了广州。还要在一起吗?”
“要。”
江水浩荡,传来轮渡悠长的汽笛声。
我常想,我们一路走来,或自说自话或与人言语,常常离不开梦想和爱情。可无论是哪一样,少年长成青年,总是经历坎坷以后才渐渐明白心之所向,才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曾耿耿于怀的、大连和青岛欠我的那抹海蓝,珠海全部还给了我。
题目的名字来源于我很久之前刊在杂志上的一篇文章:“那一刻,大连海浪的声音,打在了我心头。”
于我而言,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北方的海,裹着细沙轻轻漫过脚趾的南方的海,和存在于它身边的海城一样,就像一种意象,美好,独特。
可是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呢?是明媚,是从容。
是我心中久久散不去的、如同蓝色一样难忘而又明晃晃的青春时光。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