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军花, 俞宝红
(天津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天津 300457)
自然灾害、瘟疫和战争等灾难在整个人类历史发展中不可避免,这些灾难不仅导致躯体的痛苦和生命财产的损失,更给人类个体及集体带来难以治愈的心灵创伤。经历2020年新冠病毒袭击的国家及个体,不可避免地经历不同程度的心灵创伤。创伤叙事文学作品不仅描述各种现实的创伤和灾难,也为创伤心理学提供了分析蓝本,二者互为补充,是探索实验治疗创伤的可行之路。
作为20世纪80年代末以来最有影响力的华裔作家之一,谭恩美作品“震动了美国社会精神的意识之弦,既有历史意义,又具有广泛商业价值”[1]。谭借助母亲讲述的中国经历和故事,充分发挥自己非同一般的讲故事天赋,以优美诙谐的语言、独特的母亲言说为叙事策略,聚焦母女关系、两性情感、异域生存困惑和身份认同等多元社会问题,创造了美国小说的一种新体式,具有革命性意义。中外学者对谭作品的大量研究,多集中在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等视角,来研究作品中的母女关系、身份认同、中西文化冲突等。但纵观谭1989—2013年的六部小说,创伤叙事书写无一不贯穿每部作品。《喜福会》(1989)采用母女轮流叙述故事的方式,讲述四对母女的冲突及母亲们的创伤故事;《灶神之妻》(1991)、《接骨师之女》(2001)两部小说以谭母为原型,讲述母亲在中国的悲惨生活,以及与美国女儿冲突与和解的故事;《灵感女孩》(1995)主角虽为一对姐妹,但事实上姐姐代替了母亲角色,弥补了妹妹母爱缺失的创伤;《沉没之鱼》(2005)主角是一群现代美国人,但内嵌的幽灵主角以全能视角叙说整个故事,同时也是谭在治愈自己的母爱创伤;《惊奇山谷》(2013)讲述母女三代人在宏大的历史洪流下遭遇的磨难、冲突、和解与治愈创伤的故事。谭恩美运用创伤理论的叙说疗法治疗着自己经历的创伤,同样表现在其作品人物的创伤治愈过程中。
谭恩美和母亲黛西在生命中经历了太多普通人难以承受的创伤和磨难,给母女二人心理带来一定的创伤,也加剧了二人的矛盾。母女冲突不仅仅来自双方的中西文化差异及代沟,更来自各自的创伤经历。谭恩美成长过程中亲历了多件创伤事件:童年被性侵和目睹邻居小伙伴的意外死亡;少女时期,做牧师的慈爱爸爸和挚爱她的哥哥在半年内相继死亡,母亲因她与不良青年的相恋和叛逆而经常情绪失控歇斯底里,甚至拿菜刀抵着她的喉咙与其对峙;青年时期,谭因目睹好友皮特被残杀后患上失语症(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除了亲人朋友的死亡及母亲带给她的创伤,她本人经历了两次车祸、被劫匪抢劫、危险的泥石流等一系列与死亡擦肩而过的创伤事件。这些极端事件中的任何一件都会给成长中的个体带来严重的心灵创伤。此外,母亲家族的自杀倾向与悲剧宿命也给她带来挥之不去的阴影和抑郁绝望情绪。谭恩美曾说:“这些创伤时刻埋藏在我的潜意识里……许多痛苦的、难以忘却的记忆会在我写作的时候回来。”[2]38
谭恩美的母亲黛西曾经历过严重创伤。黛西九岁时,其母吞鸦片自杀。结婚后的黛西经常被丈夫施虐,不堪忍受的她于1949年抛下在中国的三个女儿逃离到美国。然而美国的新生活并没有治愈她的创伤,她不但被抛弃中国女儿的愧疚感和过去的记忆所折磨,而且美国丈夫和儿子的早亡,以及与女儿的激烈冲突又带给她新的创伤。这些创伤不但使她一生充满痛苦,而且代际传承给其女谭恩美。谭恩美亦坦承,母亲的家族记忆既是其作品灵感的源泉,同时带给她巨大的心理创伤,因为这些家族悲剧让谭恩美一度认为家族之内只有“不足向外人道的自杀传统、逼婚和遗弃在中国的孩子”[3]98。
经历生命中各种创伤的谭恩美和母亲是如何治疗自己的?创伤理论为治疗创伤探索了一条可能的道路。以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作为理论起点,创伤理论 (trauma theory)在20世纪90年代初期由美国学者Cathy Caruth 首次提出,创伤是“对某一突发性或灾难性事件的一次极不寻常的经历”,具有“滞后性、幽灵返归性”等特点[4]。费尔曼则认为,创伤经历最具破坏性的是造成“声音、知识、知觉、理解力、感受能力和说话能力的失去”[5]231。因此,能否进行创伤叙事通常作为衡量创伤痊愈的标志。谭和母亲正是采用不同形式的创伤叙事策略来治疗她们的心灵创伤。生活在美国的谭母受困于语言障碍和内心愧疚,无法坦诚诉说曾经的创伤,长期处于静默无语和情绪失控之下。最终,她决定把自己及其家族创伤告诉女儿,她的创伤才开始治愈,甚至在八十多岁高龄重获挚爱的伴侣,母女关系也走向和解。母亲在病逝前打电话给谭恩美:“我知道我伤了你……我希望你能忘记,就像我已经忘记了一样。”而知道了母亲创伤的谭恩美则感觉“多年以来的阴影烟消云散,心灵上的伤口一下就医好了”[3]153。 其后,谭恩美通过写作这一独特的创伤叙事方式,逐渐治愈自己的心理创伤。这也是为什么谭的小说主题要么是母爱缺失的救赎,要么是家族创伤记忆书写与治愈,要么二者兼有。谭把自己和母亲及外祖母三代人真实的人生经历作为小说的创作背景与题材,通过自传性的创作叙说,释放心中的压力,治愈自己的创伤。正如费尔曼所言,“运用事实记录创伤并不能表达创伤者的伤痛,而文学的象征、比拟和其他修辞手法等间接方式,能更精确地靠近创伤”[5]235。谭的书写无疑体现了创伤叙事的文学治疗功能,即以书写创伤的方式去认识创伤、阐释创伤、治疗创伤。“写作疗法”已广泛应用到医学领域。可以说,谭的叙事冲动源自成长过程中的“创伤记忆”,强烈的创作欲望来自内心深处的创伤,“我生命中经历的迷茫、期望,以及那些从来没有回应和实现过的祈祷,促使我去写作。小说中的隐喻、情感,还有那些有关生命话题的追问,都是出自自己的思索和不断琢磨,都源自我的内心深处”[2]120。
谭母黛西打破沉默,对女儿叙说自己和家族曾经遭受的创伤,不但和解了母女关系,更让她在晚年收获幸福婚姻,彻底治愈自己的创伤;谭本人则通过写作的叙说模式,把家族创伤记忆和本人创伤融入小说人物进行替代叙说。如谭自杀的外婆是《喜福会》中吞鸦片自杀的许安梅的原型,谭母黛西是《接骨师之女》中万事依赖鬼魂的茹灵的原型,谭母第一段不幸婚姻是《灶神之妻》中温妮苦难一生的写照,谭的姨婆则是《接骨师之女》性情刚烈且自杀身亡的宝姨的原型。融合家族创伤叙事的谭恩美作品,是谭母创伤叙说的延续和强化,有效帮助其摆脱创伤,也开启了谭恩美自我叙说的疗伤路程。母女的疗伤之路契合了创伤理论的叙说疗法,并为此疗法提供了实际案例。
谭恩美六部作品的主人公皆为女性,且大部分人物原型都来自她的外祖母、母亲和她本人,这些小说人物身上不可避免地带有各种各样的创伤,而推动故事叙事的正是小说人物的自我疗伤过程。
《喜福会》中,四位中国母亲用集体声音轮流叙说被她们刻意遗忘在中国的创伤故事。这些第一代移民女子经历了太多不堪回首的磨难与创伤,恐惧感和负疚感使她们不敢直面曾经的痛苦与秘密,逃避和沉默成了母亲们默契的选择。美国心理学家卡伦·霍(Karen Homey)认为“通过自我封闭和克制,人们来抗拒对生的恐惧和焦虑,以保持安全感”[6]。为了忘记曾经的耻辱和负疚,母亲们集体选择对创伤沉默不言,这不但剥夺了自我创伤疗愈的机会,也导致和在美国出生的女儿们之间的情感障碍,引发了激烈冲突和互相伤害,并将创伤代际传给了第二代移民子女。只有母亲们开始打破沉默、直面过去时,母女们才得以实现创伤的修复和自我解放。因为西洋棋事件,倔强刚强的江林多和女儿Wavery谁都不想让步,导致长达十几年的伤害敌对状态,最终母女二人勇敢打破僵持,彼此坦诚埋藏多年的秘密和痛苦后,女儿破涕而笑:“你不晓得你对我有多大的主宰力量。”母亲回答:“现在你让我快乐了。”[7]221其后二人一起踏上创伤治愈之路。另一位母亲苏媛去世后,经丈夫转述和转送书信,向女儿June叙说母亲曾经的创伤和她遗弃在中国的双胞胎,而女儿终于谅解母亲,重新思考生命的意义。“她(母亲)是唯一可以让我明白生命意义、帮助我、承担我的悲哀的人。”[7]205最终June来到中国,找到失散多年的同母异父姐妹,女儿们在对母亲的追忆叙述里打开心结,完成自我疗伤[8]。
《灶神之妻》中移居美国的母亲雯妮,中国的经历对她而言是过错、遗憾、悲伤,逃到美国后,雯妮决定“忘掉所有的不幸,把一切秘密塞到一扇永不打开的门后面,永远不被美国看见”[9]86。可是逃离创伤之地并刻意抑制创伤,导致其潜在的创伤记忆无法转化为现实的诉说,不能摆脱创伤的羁绊。她的新生活压抑痛苦,与女儿珍珠的关系隔阂重重。她们之间总是“彬彬有礼,总是像陌生人一样避免碰撞”[8]102。母女各守秘密,陷入一场看不见的战争中,她们都是赢家,也都是输家。最终,看到面临事业婚姻困境的女儿,75岁的母亲决定和盘托出自己隐秘多年的创伤,帮助女儿摆脱心理困境。同时,母亲的创伤记忆经由叙说转化为自我接纳的部分,开启自我疗伤之路,而女儿也不再对母亲隐瞒,直面叙说曾经的创伤。“我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如释重负。”[8]231
《接骨师之女》以谭母为原型讲述三代母女的故事,揭开谭母的创伤之谜[10]。母亲茹灵在战争中死里逃生后移居美国,但其母自杀带给她的负罪感和太多的悲劫,使她变得迷信古怪和偏执暴躁,间接导致母女间激烈的冲突和女儿露丝的成长创伤。茹灵偷看女儿日记,最终导致母女矛盾激化。女儿为了报复母亲,故意在日记中写道:“宝姨(茹灵之母)让你去死,你为什么不去死?!”[11]受此刺激的母亲跳楼企图自杀,结果导致胳膊骨折。最终,母亲选择用手稿讲故事的形式,来言说自己难以启齿的往事和家族悲剧,开启直面创伤叙说的自救。女儿露丝读了母亲的手稿后,开始理解外祖母和母亲的遭遇与家族的悲剧,原谅母亲曾经对自己的伤害,并从中获得勇气,直面婚姻带给自己的创伤。手稿叙说创伤记忆的书写疗法,不但让母亲开启宣泄情绪、直面创伤的叙说治疗之路,也帮助女儿打开曾经因创伤紧闭的心门。母女通过互相叙说治疗各自创伤,达成对创伤记忆和自我的和解,走向完美结局。
《灵感女孩》中母亲给予女儿奥利维亚的母爱“菲薄如纪念品”,冷漠的家庭关系和母爱缺失不可避免让她遭受成长创伤。来自中国的同父异母姐姐坤代替母亲的角色,承担起教育妹妹的责任并给予母爱补偿,但同时导致姐妹冲突不断。姐妹冲突实则诠释的是母女冲突。姐姐的“中国陋习”及迷信鬼神行为导致妹妹被同伴嘲笑和戏弄。“坤使我成了当众受辱的专家。”[12]112面对妹妹的任性和戏弄,姐姐坤则像母亲一样给予无限爱护包容,不厌其烦地讲述着有关两姐妹前世今生的灵异事件。坤的叙说“像是梦里的影子,不经意间渗到奥利维亚生活的方方面面,潜意识中影响了她对生活的感受”[12]154。坤耐心的叙说不仅抚平她前世的创伤,也治愈着妹妹的成长创伤,指引她由一个迷茫脆弱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理性坚强的成熟女性,挽救了濒临破裂的婚姻。
《拯救溺水鱼》中潭恩美尝试由母女主题转向更为广阔的政治文化生态叙事,但创伤叙事仍然是内在主题。小说写作之前,谭母黛西去世,谭恩美用母亲“亡灵”叙事角度来寄托哀思和敬仰。“主人公陈碧碧(亡灵)就是我母亲,她性格中的缺点如固执、急躁、偏见,以及优点如正直、幽默、自尊、童心等,无疑就是我母亲本人。”[2]201小说主人公之一幽灵陈碧碧以全知独特视角叙说故事的同时,也治疗着自己的成长创伤。她幼年丧母,继母甜妈不仅肉体上虐待她,还不断在她面前贬低侮辱她及其生母,企图精神上贬低她、控制她。双重的母爱创伤让成年后的碧碧丧失自我归属感,“对所有感觉都麻木不仁”。不再相信爱,把和她有亲密关系的男性看作“我的一件睡衣都比他们值钱”[13]。正如Herman所指“童年的持续创伤会扭曲受创者个性”[14]。在碧碧意外死亡后,作为鬼魂的她才有勇气释放自己,详细讲述自己的创伤故事,迈出治疗创伤最重要的一步。
《奇幻山谷》是谭沉淀八年之后史诗般的鸿篇巨制,她再次依靠非凡的想象能力和讲故事的能力,回归她擅长的母女冲突、姐妹情谊和族裔身份。小说灵感来自一张谭的外婆照片:“她绝不是那种娴静老派的女人,也许,外婆曾经也是一位高级妓女,像当时百分之一的上海女人那样。”[15]小说背景是清末民初的上海,讲述了母女三代人感天动地的情感纠葛和愈合创伤的心路历程。母亲露西亚承受原生家庭亲情缺失、被恋人抛弃和爱子被婆家夺走之痛后沉沦风月,却不幸又被情人所骗,导致母女分离和女儿沦为高级妓女。女儿维奥莱则遭受母爱缺失、混血身份困惑、因妓女身份被轻视侮辱,以及婚后被丈夫虐待欺骗的创伤。被抢走的维奥莱的女儿弗洛拉同样承受母爱缺失和养母虐待的创伤。母女三代人都经历了无法言说的心灵创伤。最终,母女二人通过书信“开始了一段试探性的关系”。“她(妈妈)敞开心扉,让我通过这一切认清她的本质。”[16]书信叙说治疗着彼此的创伤,消解了母女误会。孙女弗洛拉也在与母亲团聚后努力摆脱往日创伤,并勇敢地诉诸法律,对抗虐待她的养母。
纵观谭恩美二十五年间的六部长篇小说,创伤书写是贯穿始终的主题之一。六部小说中遭受创伤的主人公疗伤之路的开启,无一不是从打破沉默直面创伤的叙说开始。创伤叙事源自经历创伤的谭恩美本人的心灵需求。正如她在受访时所言:“我写的一切都基于个人苦恼,是对我自身部分折射的审视……这不是讲述我的故事,但一些关乎我自身的疑问总在其中。”[2]101由此可见,创伤叙事推动小说情节发展,也体现其艺术色彩的需求和作者的创伤叙说需求。而对创伤记忆的叙说,是开启治疗的关键一步。多米尼克·拉卡普拉曾说:“它(创伤叙事)意味着要复活创伤‘经验’,探寻创伤机制,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说,要分析并‘喊出’过去。”[17]
白居易曾提出“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阐明了文学和现实不可分割的关系。言为心声,文学既是映射各种社会现实的一面镜子,反映作者强烈责任感和人文关怀,同时反映自我成长问题,是一种自我关怀。自传性质的创伤叙事写作基于作家的创伤经历,往往以宏大历史现实为背景,反映个人成长问题,为治疗现实世界的创伤提供真实的分析案例,属于典型的现实主义文学。基于作家创伤经历所塑造的作品人物则提供了虚构的文学蓝本,给予现实世界的创伤分析与治疗以灵感和探索新道路。作家的写作过程其实是心理创伤治疗中的第一步——叙说,这与作品人物的创伤治愈过程互相交织,共同促进作家心理创伤的治愈。依照弗洛伊德的文艺升华与转移理论,现实的愤怒不公和悲伤抑郁可以转移到写作这个出口来宣泄与述怀,表达被压抑的潜意。同时,写作也是作者和读者之间的互相交流与认同,缓解创作者的疏离和孤独感,成为“集体无意识”的一员,从而达到一种心理平衡甚至自我拯救。泰戈尔在痛失幼子后,将内心悲痛转移到文学创作中,当年出版6本论文集、1本剧本、2 部长篇小说,现实创伤的痛苦在连续的文学创作中得到化解;川端康成的写作内驱力来自成长时期经历的所有至亲死亡和磨难的生活,是写作宣泄了他沉积在内心的“自杀潜意识”,带领他走出内心危机;灾害文学作家李西闽为了治疗震后创伤,开启了写作生涯并成功自救。华裔作家谭恩美同样经历了常人难以承受的各类创伤,也借用文学叙事来讲述和治疗自己的创伤人生;而谭恩美笔下虚构的文学人物,也不谋而合地启用了叙说疗法疗愈着自己的创伤。不管是谭恩美本人还是其作品,都充分诠释了叙说疗法在现实心理创伤治疗中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启发我们去探索治疗现实世界的创伤之路。
当代社会,学生们遭受教育内卷化的更大竞争压力,成年人承受经济衰退带来的更大工作压力。同时,互联网及网络游戏导致过多人沉迷于虚幻世界,疏远现实中的亲密关系,关闭了现实中的叙说通道,丧失了集体归属感。尤其是在新冠疫情中,各种心理问题及心理创伤都集中出现。在举国众志成城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背景下,虽然国内疫情得到控制,但疫情带给人们的愤怒感、焦虑感,恐惧无助,人与人之间信任感丧失带来的不安全感,目睹脆弱生命被随意夺走的绝望感,失去至亲带来的孤独分裂感等心理创伤,都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继续干扰我们的健康和生活。目前局部小疫情及国外输入型病例持续引发国人心理恐慌及焦虑,决定了心理创伤治疗这一重要战役会是一场持久战。同时,心理创伤具有隐蔽性和延时性特点,导致心理创伤问题极易被忽视,也注定受害者要承受更长时间的痛苦来对抗心理创伤,甚至会产生代际传承,影响几代人的生活。可以说,心灵家园的修复远比重建物质家园更艰难。因此,疫情导致的个体心理问题和集体创伤需要及时有效与长期干预,而如何开启受创伤者叙说机制,则是需要解决的最关键问题。北京大学第六医院就疫情大众精神心理问题对5万余名居民开展了线上调查,结果表明27.9%的被调查者有抑郁症状,31.6%的被调查者有焦虑情绪,29.2%的被调查者因担忧而失眠,24.4%的人出现急性应激症状。此外,在具有基础躯体疾病的患者中,精神心理问题的发生率更高,如新冠肺炎患者的抑郁、焦虑、失眠和急性应激的发生率,分别为 75%、71%、68%和 71%[18]。 如何运用叙说疗法帮助受创者恢复心理健康?目前,各种形式的叙说方式如线上网络、线下一对一、团体治疗等,该如何正确选择和鼓励受创者尽快参与到现实世界的活动,修复他们与社会的正常链接?这将是更复杂的实践过程,也是诸多心理学家、社会学家和具有人文关怀的文学研究者需要更深入探索的领域。
无论是作家通过文学形式再现的创伤治愈故事,还是作家本人的创伤表达和治疗方式,或者是心理治疗中的患者叙说,都表明叙说疗法是开启心理创伤治疗中至关重要的一步,本质上契合了弗洛伊德的“宣泄治疗”。华裔作家谭恩美的个人创伤经历投射到每部作品的主人公身上,用文字直面叙说现实的创伤经历,既起到宣泄作用,又治疗自己的心理创伤。作品的写作过程也是受创伤者开启创伤叙事的过程。只有当受创伤者开启创伤叙事,创伤治愈的过程才会开始,自我主体才会重构并最终促成创伤后成长(post-trauma growth),即个体获得一种比创伤前更加丰满充盈和更加有意义的生活。对于灾难造成的集体创伤也是如此,而遭受集体创伤后的成长,必然是人类更大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