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 彬,李 森
(新疆财经大学 a.公共管理学院; b.文化与传媒学院,乌鲁木齐,830012)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以文化人以文育人,要运用新媒体新技术使工作活起来,推动思想政治工作传统优势同信息技术高度融合,增强时代感和吸引力[1]。随着媒介传播模式从单向镜像传播到媒介融合下的多向互动,旨在以人类文化的正向价值为导引,通过显性或隐性方式,教化人走向道德、理性、真善美,从而实现立德树人目标追求的文化育人传播机制,也从物理空间的单向说教到物理空间与赛博空间的融合互动不断深化演进。媒介融合情境下,文化育人作用逻辑在空间和关系两个维度发生深刻变化。本研究探究融合媒介逻辑下文化育人是如何被生产和重塑的,探讨由物理空间的空间占领到主体意识觉醒下的关系嵌入,文化育人的实践存在怎样的传播方式的演变与重塑。
哲学家康德认为,空间和时间是现象呈现的感性表现,空间和时间是把感官接受外界刺激而获得的杂多材料组织成可见现象的感性机能[2]。在大众传播时代,文化育人突破了地理空间的束缚,在群体传播中进行着意义的生产与建构,通过对于特定主题的筛选、议题的设置,将时空压缩为集体共有的文化记忆,多重文化载体置于同一符号或物理空间内,以期在“时空压缩”中实现文化育人传播的深刻内涵所在。高校将学科知识介绍、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师生教育教学成果等多文化议题植入楼、墙、厅、廊、园、区、栏、角等显性物理空间中,依托集体共通的文化内涵,实现空间的再生产和群体身份的塑造;一些有着悠久历史沉淀的高校,更是通过校史博物馆将厚重的校园历史文化重塑为沉浸式体验的文化育人实体空间,形成体验式的文化育人演练场。这种景观呈现的文化育人空间为高校组织与青年间的情感联系提供了桥梁,使得文化育人以符号化方式重新设计、呈现与表演,实现“场所的叙述目的”。此外,在国耻日、国庆日乃至入党仪式、开学典礼等关键性的时间节点,通过仪式化的呈现和叙事化的传播,将历史与现实相结合,通过组织青年个体活动,赋予缅怀先烈、身份认同等特定意义,使其行为和记忆持久化。而个体在仪式情境中产生认同感、安全感与使命感,实现群体的规范与凝聚。这种仪式性活动作为校园文化记忆生产的“公共时间”序列,在长时间跨度的继承发展后,已然成了全社会成员共有的集体记忆。
但另一方面,这种“时空压缩”之境的文化育人却是基于学校和本人在场为前提。当“学校”作为一个空间概念存在,它意味着是个体在接受教育阶段最主要的生活学习场所。特别是高校作为多数青年群体进入社会前最后的文化习得节点,文化育人给青年群体的校园生活学习情境赋予了特殊的意义。当“学校”作为一个组织概念存在,它意味着一个规训的系统,以成体系化的处罚与奖励对个体行为实现支配,从而指导个体以组织意志作为行为观念的指南。梅洛·庞蒂认为,人通过身体而证明自我存在,并通过身体知觉认知自我、表达对世界本源的探究。在听、闻、嗅、触、言等感知、行为、交流活动中,探知世界的存在,从而培养探究能力和建构知识体系,体现个体的独特性[3]。体验是身体的亲历,只有在情境中身体与情境的交互才可以产生这种知觉。当青年群体对于文化育人的传播感知无法脱离这种特定的物理空间和规训式的行为观念指导时,反过来也就意味着文化育人的传播是一种特定区域内无规则点状被动式传播,只有当青年进入校园文化墙、校史博物馆等散点情境时,这种传播才可能会被触发。情境即环境,而环境又是复杂的,涉及物理空间本身、与他人或群体交往的社会环境、个体可被感知的心理环境等诸多要素。当某种要素处于非平衡状态,群体以众声喧哗或众声缄默来表达自己的反抗时,所处的散点情境便可能无法对其进行有效的传播。
此外,在大众媒体时代的高校文化育人传播所依赖的媒介中,不管是广播、报纸还是电视,都一定是以“校园”为前缀的,校园广播、校报、校园电视台等形式的介质在贴近青年群体的同时,却又将自身限制于校园这一特定物理空间中,而且更多的是属于校园中的公共空间。因此,当青年自身处于校园的私人空间或校外空间时,对于青年的文化育人便可能陷入传而不达的尴尬局面。
大众传播时代,“时空压缩”之境下的文化育人更多地表现为一种由高校主导的以现实为逻辑的“文化排列”,其对于地理空间束缚的摆脱更多的是基于物理空间情境的多文化内容的拼贴与强调。而技术赋权下赛博空间的进化使得现实与虚拟、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学习与休闲之间的边界日益模糊,学校与青年群体之间以媒介融合为手段,以符号互动为逻辑,在双向传播中进行着文化育人观念的建构与维系。
共青团中央于2020年4月15日在多平台发起让青年群体结合自身经历和个人感悟展示祖国的强大和广大青年不畏艰难、奋发向上的精神面貌的五四青年节相关话题。数据显示,至2020年5月4日达到话题热度顶点时,仅微博端就已经吸引了16.5亿阅读量,178.6万人次的参与。个体在社交媒体中的生活披露,能够被理解的动机和实际作用重点在于仪式化过程中实现对于对自我的确认和认可[4]。个体对话题的参与过程,同样也是是蕴含着自觉、永恒、敏锐的大学精神以独特的叙事方式内化到自我心中,以仪式化的方式表达了对自我肯定的过程。部分高校通过组织学生们拍摄Vlog、微视频的方式呈现高校作为一个组织的形象,或是通过“云在线”的方式举行团日活动、五四青年节表彰活动等,文化育人由赛博空间向真实世界延伸,而后又与赛博空间相融合,在这种动态化的空间流动中,传播者所携带的校园文化传统与优良校风,完成由校园文化活动进入公共文化空间的转化的过程,进而实现了文化育人的一致性和连续性。
在此过程中,文化育人从地方空间逐渐向流动空间延伸和过渡。卡斯特认为,新信息技术加强了地方之间的互动,打破了行为的空间模式,成为流动的交换网络,产生“流动空间”[5]。地方空间的“在场”以地理记忆为纽带,让青年群体在熟悉的物理空间遵从权威的行为规训和言语说教所可能带来的抗拒心理和行为,从而进行文化育人内涵的传播。文化育人在物理空间所实施的育人方式,行为主体受“在场”逻辑的支配,因此,文化育人更多地表现为一种地域性的行为方式发生。而赛博空间下所孕育的社交媒体,基于个体的关系网络,使用图像、文字、视频等方式构成一种真实而虚拟的“虚拟实在”在场,个体以虚拟的符号和肉身实体双重存在,实现融合二元世界的中介化“在场”。如此一来,面对面的物理空间不再成为文化育人的前提条件,传播者与受众实现共同的“实时在场”。作为一种信息传播的介质,社交媒体以独特的逻辑方式改变了文化育人的传播模式并丰富了其内涵,师生实现了平等的对话交流,单向呆板的说教被师生共同参与的在线主题活动、老师授课时经典语录做成的表情包、gif动图等符号形式所取代并嵌入到师生生活的日常,形成新的意义空间[6]。部分别出心裁的创意,在众人的转发分享下,在赛博空间的流转中使其有了裂变式传播的可能。
文化育人的空间演进首先表现为由公共空间向公共空间与个体空间并存,二者空间边界不断消融而走向合一。在传统媒体时代,文化育人的场景多集中在校园为主体的公共物理空间中,学校通过文化墙、校园广播、海报等介质面向群体进行着行为观念的涵化教育。在技术赋能下的移动媒介形态对文化育人的空间与时间,持续进行着生产、建构与重塑。空间的边界不断消失,个体空间与公共空间、物理空间与虚拟空间、学习时间与休闲娱乐时间的边界逐渐模糊,移动媒介成为文化育人的强势介入者。群体定向的校园公共空间的文化育人传播模式转变为以校园和青年个人生活空间的多空间交叠的不定向传播模式。曾经只能存在于公共空间的文化育人在媒介技术的支撑下实现师生在网络上通过远程视频会议进行实时交流互动,个体在家中自行在慕课平台进行知识的学习,在食堂等待打饭的碎片时间打卡“青年大学习”等网络课堂最新内容,回到宿舍后一边与同伴聊天一边浏览着学校公众号推送的最新活动信息。碎片化时间的叙事中增强传播主体的文化感召力,由“离身”走向“具身”,营造出无数的微叙事。物理空间的限制性条件不复存在,机制化的符号空间摆脱了时空的束缚,将文化育人生产与传播场景实现了丰富,在“模拟—现实”中不断刺激人们对文化育人的认知,在视觉、听觉、触觉中重塑着文化育人的传播边界。
其次,文化育人网络空间的传播,在技术赋权、话语体系转变、制度变迁的发展过程中成为校园多文化空间的共生者。正式仪式产生类群身份,非正式仪式仅仅产生私人名声[7]。在柯林斯看来,类群身份的形成是一系列日常生活形式化后的结果。通过不同身份阶级群体在日常仪式差异性的表现,使得人们可以通过象征符号对其进行区分和辨认。不同身份的类群体界限清晰,群体内部具有明显的排他性。技术赋权让青年群体在赛博空间中有了信息选择的自由,学校组织对媒介主导权掌握和媒介选择的稀缺性不复存在,共性和个性、主流和异质、理想与现实、创新与保守等矛盾冲突在新媒介下不断发酵,他们不再对传统的主流官方话语规则集体沉默,并试图通过对异质文化的迎合与参与,解构与重构等方式生产创造出一套非主流化的语言符号体系。在差异化的话语表达中彰显群体的身份与地位。在多数情况下,异质文化无法直接对主流文化地位造成威胁,二者在碰撞中实现和解,异质文化逐渐被吸纳与收编[8]。但多元异质文化在青年群体的存在,使得文化育人中的校园主流文化不再是网络空间中青年文化“传播—接受”的唯一选项,校园文化也不再是由学校组织单一可以主导的,追求宏大叙事的单向教化向带有情感温度的微小叙事转变,青年群体的个性化话语符号体系逐渐纳入主流话语体系,异质性文化与校园文化在赛博空间的群体对话中实现从对抗到和解与收编,努力实现对不良异质文化的转化。学校与青年互为传播空间主导者的转变,真正关照青年人性,走进青年内心,回归教育的育人本真。
如果说传播介质的变迁改变实现了空间从占领到融合,那么社交的迁徙则直接重塑了传播中的关系生态,传播学和受众同时成为传播关系中的主体,建构出一种“主体—主体”的多传播主体结构[9]。文化空间对人潜移默化的影响,是通过群体文化的群体规范效用,使特定群体中的成员在熟悉的生活方式中耳濡目染地接受教育[10]。而群体成员不仅作为群体文化的“被规训者”同时作为群体文化的生产者和传播者,可以在自身的社会网络中对群体文化实现最大范围的认同和扩散。
文化育人的关系连接与嵌入具有明显的移动性和互动性特征。区别于曾经的权威规训,它是社交迁徙的结果。传统的学校教育对于个体行为观念的规范呈现出自上而下、以教师为核心的固定状态,是一种带有层级权威性质的教化模式,在既定的物理空间中,以制度约束、知识传授、权威规训等方式实现强效能,但也存在由于与青年群体对话语境的缺失和认知观念的不衔接造成的传播表层化问题。当社交性作为一个维度被赋权嵌入到文化育人的过程之中,信息实现了师者与青年间的传播,同时青年作为主体按照自主意愿在合理性逻辑的支配下对其进行二次编辑后置于自身社会网络中,实现青年群体中的信息流动。社交媒体语境下的青年群体,不但可以书写自己的“时间流”和故事图谱,还能够在高频共振中,以交换逻辑实现文化育人的关系嵌入。
从宏观角度看,关系嵌入变革着文化育人的实践逻辑:首先是基于特定事件或特定时间节点,个体通过社交媒体进行自我表演的社交呈现;其次是社交融入文化育人的传播过程中,以社交网络为渠道实现了扩散传播。社交将文化育人的丰富内核传播得更广,从而实现社交即育人。以各高校“表白墙”为例,作为以提供公共服务为目的,由在校学生自发运营的非营利性自媒体,其发布的内容多来自校园投稿,涉及恋爱表白、失物寻找、对于学校的建议等与校园生活相关事项。“表白墙”内容在青年群体的流动使得私人空间成为公共空间的展示,已然成为以青年为主体的文化育人的新方式。在“表白墙”运营过程中,借助社交实现平等对话,在青年群体和学校管理者之间实现非正式网络的流转与和解。此刻的校园文化不是僵死的,而是有活力的符号。
从中观角度看,社交媒体成为连接不同空间主体以实现文化育人共同生产的中介,对文化育人的模式进行着重构。曾经多停留在官方层面之间的校际交流与合作,局限于特定的参与群体。借助社交媒体,不同的高校主体连接的集体化成为可能,这种主体,甚至不再拘泥于官方或者是青年群体之间,大家在不同的空间里通过某种因素的激活而连接,共同重塑着校园文化。例如2019年底的高校版抖肩舞大战,通过抖肩舞和MV情节设计,生动地宣传了本校的校园文化同时又与其他高校实现了互动。各学校青年自导自演,或是让校徽上的小人如同真人一般和青年们一起“抖肩”,又或通过融入本校知名意见领袖来引导青年学子们的正确追星观。抖音、B站等社交媒体成为一个全新的高校文化的展示窗口,高校文化育人不再以单一的自上而下的严肃话语体系进行行为观念的教化,将话语塑造的故事线和协同创作纳入意义赋予的空间中,通过脱胎于现实世界的标准故事和全员的共同参与所特有的情感诉求替代传统呆板的说教,实现青年对于自身主动表达出文化内涵的高频共振。所以说,社交媒体成为文化育人实践的重要中介,也因此产生出由强制行为认知规训转向共同观念的想象。
从微观层面看,社交媒体的表达形式让文化育人更有温度。青年群体可以依据自己的喜好,在社交媒体中生产与传播自身感兴趣的校园文化议题,并在向其嵌入自有文化圈层的话语体系中,生成灵活多变、以“我”为主体的情感表达符号,最终实现个人情绪的动态表达与文化育人内涵的结合并让校园文化符号成为一种携带。某高校学生作词作曲的《马克思是个九零后》将“马克思”和“90后”两个原本互不相干的词汇以流行音乐的方式连接在一起,传达出当代青年学子逐步正视的历史,重新召回被遗忘的思想资源。文化育人的内涵在个人创作的传递之中实现了个人与校园文化价值核心的记忆重组,将个体的情感体验并入主流文化记忆之中,实现二者的交流和融合,拓展了文化育人内涵的边界和新的记忆流动。
长期以来,新旧传播介质在不同的话语逻辑中实践着文化育人内容的生产与传播。但不同介质形态所引导下的文化育人在传播上虽然存在生产传播的逻辑性差异,但二者并非有着明确的边界,相反,在媒介融合中内容、叙事方式等维度不断实现着共生与互鉴。技术赋权催化下的文化育人以独特的叙事方式与空间整合方式进行着内容的生产与传播,以共情化、视觉化、碎片化在互动中实现主流行为观念的承载。广大青年群体以自有的逻辑书写自己的故事图谱,并依据自身的理解对早已形成的文化育人话语体系解构与重构。社交媒体将个体身份建构的自我记忆延伸至公共领域,私人领域内容生产在社会网络中的流动塑造着特殊的主体参与感和内容的传播模式。不管是由空间占领转向空间融合,还是由空间融合转向关系嵌入,文化育人传播的演进是其主体的多元以及其诉求的复杂性等多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一个社会具有主流影响力的传播格局和传播手段的任何重大改变,都直接决定着这个社会的组织方式、构造逻辑和运作法则[11]。在移动媒介对于青年日常的强势入侵下,空间融合和社交媒体关系嵌入文化育人的生产与传播,在社会网络中达成认知行为的共识成为文化育人的新面向。但同时也要谨慎对待这种传播的演进给文化育人带来的弊端:一是对于社交媒体的过度迎合可能使文化育人的内容生产与传播成为一种无现实依附的符号体系,从而削弱了其现实教化的功能;二是部分青年群体通过对于合理性逻辑的背离,在内容生产与传播中演变成群氓的狂欢,最终以娱乐至死的媒体景观呈现背离了高校对大学生进行主流价值观的正向引导的初衷。因此,要从官方规则引导、主体彰显、知觉经验等多元诉求的和解与联动中进一步实现文化育人的价值意义,实现行为观念的自我教化与主动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