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人假设批判与新时代生命共同体的构建

2021-12-04 06:55代砚春张雨晴
关键词:共同体人类生态

代砚春, 张雨晴

(河北经贸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61)

生态危机已经成为人类命运共同体面对的重大时代性问题之一,从理论上解析这一现实问题需要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反思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古典政治经济学将现代人设定为“经济人”,其基本特征是“把个人确立为利益主体,永远自私自利,漠视他人利益。永远理性地追求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毅然决然地避免一切无助于个人利益的不必要付出并且规避任何风险”[1]。这一基本的人类形象在资本主义塑造世界历史的进程中,特别是当它制定了政治经济的秩序后被人们普遍接受。而对于自然,人们通常有两种基本的看法:其一,自然被看作是世界内在本性的涌现,持这种观点的主要是古希腊的形而上学;其二,自然在世界科学化、理智化的进程中被看作是自然界,持这种看法的是现代形形色色的“科学主义”。相应地,我们可以把奉行两种自然理念而生活的人分别称为“自然人”与“现代人”。由此,从自然的观念与人的存在方式的关系出发,我们可以把现代社会的发展概括为三个转变:自然的观念从“自然”向“自然界”的转变,人类的存在形态从“自然人”到“现代人”的转变,人与自然的关系从和谐统一向分裂对抗的转变。从这个意义上说,反思和批判“经济人”理念就成为我们透视和探索解决生态危机的重要步骤和关键所在。

一、经济人假设理论的构建与批判

作为一种市民社会理论,政治经济学致力于探讨市民社会的合理秩序和合法基础。为此,它试图从“经济范畴”出发去构建完整的经济学体系,以求从经济理论中再现社会现实。因此,对“市民”的考察就成为问题的基本前提。近代哲学对人性的追问给了政治经济学重要的、科学的提示。政治经济学家发现,人的“自利本性”在人性中是先验存在的,并且在具体的经济行为中起着根本性的作用。这样,“自利人”就成为人的基本设定,亚当·斯密首次将这一设定在政治经济学体系的构建中明确下来。但是,马克思认为斯密能够发现“自利人”并不在于他受益于“人性论”,而是由于他发现了“劳动价值论”。“他抛开了创造财富的活动的一切规定性,——干脆就是劳动……有了创造财富的活动的抽象一般性,也就有了被规定为财富的对象的一般性……劳动不仅在范畴上,而且在现实中都成了创造财富一般的手段,它不再是同具有特殊性的个人结合在一起的规定了。”[2]言下之意,斯密不再将人理解为某种特殊的具体的个人,而是发现“自利人”才是人的抽象的一般性;只有作为抽象一般性的自利之人,才真正创造了财富。沿着斯密的理论演绎,约翰·穆勒将“自利人”提升为“经济人”,并将之确定为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前提假设。穆勒提醒人们,将人看作是“经济人”并不等于将人看作是仅仅追求着财富的人,而是一种探索人的现实活动的更为合理的方式,但是问题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经济人”假设遭到的批评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方面怀疑“经济人”假设对人自利性的把握是否准确,另一方面则质疑所谓的抽象的科学研究范式是否具有现实意义。历史学派攻击了斯密理论中的“利己主义”,认为人性的“利他”因素不应被忽略。施穆勒尝试证明“利己心”并不是先验的,而是人类经济活动发展到一定的历史阶段才出现的;但是它并没有沿着“历史”的方向走下去,而是转而论证人的“利己心”必须与家庭、国家等观念结合起来共同对人的行为产生作用。同时,历史学派也并不信任“经济人”假设是一种现实的理论。显然,在经济生活中,并不是每个人都拥有追求利益最大化的条件,而每个人都追求利益最大化就会促进整个社会利益的增加则更不可信。可以说,历史学派的批评在某种意义上抓住了“经济人”假设的问题所在,然而,这种批评并没有打算真正地瓦解“经济人”假设,毋宁说他们的批评是为了更好地建构和完善“经济人”,他们想建立永恒的经济体系的目的并没有发生任何改变。在这种意义上,政治经济学内部派系的批判都可以看作是一种外在的批判,他们不想也不可能超越古典政治经济学。马克思则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出发,面对“经济人”假设问题他试图站在“经济人”假设上去消解“经济人”假设,从而实现对古典政治经济学的超越。在这种意义上,历史唯物主义的批判可是被看作是一种内在的批判。

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一个基本研判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3]。这是建立在古典政治经济学已经发现的社会关系被全面客观化的物质关系所掩盖的基础上的。换言之,资产阶级社会条件下的社会关系已经全面物化,具体表现为个人现在受抽象的统治。在谈到人性问题时,马克思批判古典政治经济学家将自利的“经济人”不是看作历史的结果,而是看作历史研究的起点。他谈到人性的观念时说道:“个人,从而也是进行生产的个人……只有到18世纪,在‘市民社会’中,社会联系的各种形式,对个人来说,才表现为只是达到他私人目的的手段,才表现为外在的必然性……产生这种孤立个人的观点的时代,正是具有迄今为止最发达的社会关系的时代。”[2]换句话说,马克思认为“经济人”假设并不是先验永恒的,它是历史的产物,正是在“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形态的资本主义社会中,“经济人”假设的前提才能成立。实际上,历史唯物主义已经看到“经济人”不可能是人存在的终极形态,超越“经济人”的人的存在形态是以个人全面发展为基础的自由个性。

在谈到“经济人”的抽象研究方法是否具有现实性的问题时,马克思有一个生动的比喻:“有一个英国人把人变成了帽子……这个英国人就是李嘉图”[4]。这就是说,古典政治经济学用物与物的关系掩盖了人与人的关系,因此马克思才会说“我的研究得出这样一个结果:法的关系正像国家的形式一样……它们根源于物质的生活关系,这种物质的生活关系的综合,黑格尔按照18世纪的英国人和法国人的先例概括为‘市民社会’,而对市民社会的解剖应该到政治经济学中去寻求”[5]。如此,马克思将理论批判指向思辨哲学,又将哲学批判转向政治经济学批判,目的是使人与人之间的真实关系从物与物的关系中显现出来。马克思看到,“经济人”假设认为每个人最大限度地追求私利就可以为一切人的利益服务从而实现普遍利益这一承诺并不会实现,而往往实现为它的反面,因为“每个人都互相妨碍别人利益的实现。这种一切人反对一切人的战争所造成的结果,不是普遍的肯定,而是普遍的否定。关键倒是在于,私人利益本身已经是社会所决定的利益,而且只有在社会所设定的条件下并使用社会所提供的手段,才能达到……它的内容以及实现的形式和手段则是由不以任何人为转移的社会条件决定的”[2]。在马克思看来,支撑古典政治经济学研究的资本主义私有制社会“把每一个人隔离在他自己的粗陋的孤立状态中”,每个人和他周围的人都活在“相同利益的敌对状态中”[2],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越发表现为一种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斗争状态。由于“经济人”立足于资本主义私有制的社会条件下,它所实现的就不可能是普遍的利益,而只会是普遍的否定。结果就是,“经济人”假设越是成立,人与人之间的“物的关系”就越被证成,人就越来越被抽象所统治,也就越来越变成“经济人”,这是“经济人”假设在资本主义社会条件下的“解释学循环”。可见,正是因为颠倒了“经济范畴”与现实之间的真实关系,人才成为了“经济人”;而人的关系才被物的关系或者更精确地说资本的关系所掩盖、所替代,并将之形式化、客观化、意识形态化。

事实上,“经济人”假设得出了一个和它的目标完全相反的结论,将人抽象为“经济人”的目的是为发现人的秘密,在资本主义的社会条件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被异化为“资本关系”,其结果反而导致了人的消失。而在人与自然的关系方面,情况同样没有改变。现代意义上的自然已经进入了资本主义的市场中,成为“经济人”观察和计算的对象和领域。这种对自然的理解是与“经济人”对人类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社会规划相一致的,它是与“经济人”相匹配的科学抽象。在“经济人”的眼中,自然只具备物用性的价值,这是资本主义的功利价值体系和市场交换逻辑所建构出来的特设规定。从资本的观点看,自然界必然成为市场经济的“水龙头”和“污水池”。在资本主义的社会框架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实质上仍然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反映。由此,生态批判仍将是一种社会批判。人类征服自然的历史进程进入资本主义的模式就生成了资本逻辑。在这种物用化的逻辑中,发现自然的奥秘被看作是资本的重要行为,而将自然物迅速转化为商品拿到市场上出卖以获得交换价值则是资本的主要目的。市场经济的工具理性完全融化了自然存在物,自然世界失去自身的内在完满性而转变为人们的欲望世界,这必然引发人们对自然的疯狂战争,而这必然造成人与自然的分裂和对立。一旦突破了自然本身的限度,就会造成环境破坏的恶果;在这个意义上,“经济人”主体活动将直接导致现代社会的生态危机。历史唯物主义尝试将人与自然从这种“利益”逻辑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将异化成“经济人”的人的真实形象展现出来,通过识别“经济人”假设的反生态性,在一种更高的意义上重新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二、从“经济人”到“生态社会人”

生态问题已经造成当代人生存的困境。从政治经济学的“经济人”观念出发,显然无助于我们识别资本逻辑机制内含的反生态、反自然的特性。相反,它会给我们制造两种“环境”难题。其一,我们将误认现代生活的主体状况,而不明白“经济人”观念是对生态危机问题的合理化证明。就是说,资本主义的内在运行机制导致生态危机这一事实将被“经济人”的主体观念掩盖。其二,由于无力解决好各种棘手的现实环境问题,进而我们会误认为一切生态问题归根结底可以还原为经济问题,从而成为“市场万能论”的积极拥趸,结果得出了一个耸人听闻的结论,即“凡是资本能够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凡是资本不能够解决的问题,都无法解决”。有一种“新人本主义”认为,对付现代生态难题可以复兴古希腊的自然观念,从“人为自然立法”走出,将人重新置于自然的法则之下。显然这是一种费力不讨好的做法。仅仅把握实是与应是的张力是不够的,人类社会的发展需要建立在坚实的历史考察基础之上,展望人类未来全面解放的现实趋势,况且现代意识也并不支持“复古主义”的看法。综上所述,我们必须站在现代的立场上对资本主义的“经济人”假设进行改造,从理论基点上将现代人从资本主义的“经济人”改造为生态社会主义的“生态社会人”;但是我们开启这一工作面对着非常大的理论问题。作为资本主义现实的抽象主体的“经济人”,它只能使用强制性的、同一性的、表象性的思维宰制和征服自然,就是说,它只能从资本的角度单一地理解人与自然的关系,它从根本上不能产生其他的人与自然的关系。莱斯特·R·布朗对这个问题有着机智而充分的警觉。他认为市场“为我们造就了一种与地球生态系统很不合拍的亦即被扭曲了的经济——一种正在戕害其自然支持系统的经济”[6]。可以想见,在全球化市场经济下,“经济人”会化身为市场中的经济决策者与经济行为的具体实施者。在资本逻辑的支配下,它自然是看不到任何生态观念的,当然它也就不会重视自然界本身的平衡问题。进一步,如果我们想要将资本主义的“经济人”改造为“生态社会人”,就需要一个理论的质的飞跃。“经济人”作为政治经济学研究的一种理性设定,是后者探索从抽象的经济范畴回到社会现实道路一种研究范式,作为资本逻辑的基本运算单位,它抽象到只是遵循资本寻求无限增殖的法则,从而不使用任何价值判断。正是因为如此,自然界才能够进行市场价值的简单换算。奥康纳有言,“自然(包括人这一自然物)的商品化和资本化过程是同时发生的”[7]。 将自然等同于自然界和自然物的总和属于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其真正目的乃是将自然商品化,从而实现资本家对利润的榨取。而现在我们要求它转向“生态社会人”显然考虑了更多的其他因素,起码它拥有了价值判断、实践理性。概言之,“经济人”假设是对人的理性抽象化,做减法;而我们要求的“生态社会人”则是一种对人的理性具体化,做加法。除此之外,我们还必须谨记的是,即使是“生态社会人”也并不就是人类完整的真实形象,毋宁说,它是生态问题倒逼当代社会所制作的人类的全新形象。生态问题召唤着“生态社会人”。

我们将“生态社会人”遵循的生活原理理解为,在保持生产力发展的前提下,坚持“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人类必须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8]。它对“生态社会人”的设定有两个基本前提。其一是现实的基础。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叙事方法,资本主义时代的到来,是“它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4]。从工业资本到金融资本再到如今的数字资本,人们的生活被全面改写,也正是在这个现代性的进程中,“功利主义的价值态度和工具理性的思维方式”[9]变得盛行,随之人性的标准被降低,从关注人性之美、人性之崇高下降为计算性和表象性;既然“经济人”假设已经抽干了人的实践理性与道德判断,自然界沦为人类商品社会的原料场就变得可以理解了;进而人类围绕自然界进行的战争破坏了自然本身的净化和自愈能力,不断瓦解着自然界本身的存在界限。如此,由于人类施暴而造成的现代社会紧张的征象随处可见。更危险的是,自然界并不像人类发明的计算机那样备份了还原系统,这样人类选择调整还是选择衰落就成为一个生死攸关的大问题。其二是理论的演进。在上文中说明了“经济人”是如何从“自利人”上升而来的,实际上,在思想史的演进中,对现代个人的塑造是一个完整的工程。它是从中世纪基督徒开始,历经现代的“理性人——经济人——政治人”的过程。即是说,现代社会对人的形象的设计和填充并没有结束,而是固定为资本主义的意识形态。这为我们超越资本主义的“经济人”提供了可能性空间,对现代主体的批判于是超出自身的界限落实为一种社会批判理论和政治哲学批判。马克思说:“迄今为止人们总是为自己造出关于自己本身、关于自己是何物或者应当成为何物的种种虚假观念。他们按照自己关于神、关于标准人等观念来建立自己的关系。他们头脑的产物不受他们支配。他们这些创造者屈从于自己的创造物。他们在幻象、观念、教条和想象的存在物的枷锁下日渐萎靡消沉,我们要把他们从中解放出来。我们要起来反抗这种思想的统治。”[10]马克思提出了一种超越性方案,认为与共产主义相匹配的现实人乃是“个人全面发展基础之上的自由个性”。按照这种理解,“生态社会人”的设计具有双重内涵:首先,它是对现实的“经济人”的反思性规定,是对异化的人性的超越性阐释,从更高的层次上说,它同时是对人性之美的一种探讨;其次,它又是通往共产主义的个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人的较为初级的阶段。换言之,“生态社会人”将按照历史唯物主义的考察和推进走向“个人全面发展基础之上的自由个性”这一高级的人类存在的历史形态。

历史唯物主义提示人们,思考人的问题出发点必须是社会现实。“生态社会人”作为一种全新的人类主体,它需要保持两种自觉意识:一是“只有资本才创造出资产阶级社会,并创造出社会成员对自然界和社会联系本身的普遍占有”[11];二是“资本主义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人类所面临的生态灾难及其他全球问题,只有根本变革社会关系,才能在人与自然之间建立起公正和平衡的关系。”[11]其中,第一种自觉意识说的是,构建“生态社会人”所出发的现实就是资本世界;而第二种自觉意识则明确告诉我们,人与自然的关系乃至其他社会问题的真正解决必须与社会主义、共产主义的前途联系在一起。在马克思的理论创设中,共产主义乃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斗争的真正解决,它是历史之谜的解答”[12]。而在对资本主义现代世界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中,辩证法的历史向度昭示着,人需要克服在资本主义世界中的异化再次从自然复归,再次从自然生成。按照马克思的理论,“人作为自然存在物,而且作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是有肉体的、有自然力的、有生命的、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12]。即是说,“人有现实的、感性的对象作为自己本质的即自己生命表现的对象,或者说,人只有凭借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才能表现自己的生命”[12]。“生态社会人”能够超越“经济人”,是从作为人类根本属性的自然性出发,同时将自身理解为是从自然中生成的,从而能够成为“自在自为的存在”。它虽然见证了异化却能够克服异化。它表征着自然主义与人道主义的统一,表征着人面对自然的历史生成,表征着自然向着人的历史回归。一言蔽之,“人同自然完成了的本质的统一”提示着人从“自然人”经由资本主义的“经济人”向“生态社会人”的历史转变。

三、“生态社会人”与生命共同体的构建

“生态社会人”是超越现代资本主义社会、构建生态文明的主体。它系统地、整体地思考经济、社会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坚持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以追求解放自然、构建生态正义的社会为己任,自觉地将生态危机的解决与社会主义的建设联系起来,认为“只有社会主义才能确保人对自然支配的控制”[11]。它表征了现代人在面对生态危机的一种全新的存在方式。“生命共同体”理念则是新时代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形而上学意蕴的构建。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一方面,“生态社会人”在生态社会中需要始终保持着“生命共同体”的自觉意识,始终将解放自然界作为自我意识的革命与务实自然观的洞见;另一方面,“生命共同体”理念将突破观念的反思落实为塑造“生态社会人”的运动,同时也落实为生态文明的社会制度与政治制度被创设和被探讨的历史过程。其社会意义的内在意蕴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生命共同体”理念构建了人与自然关系的辩证性、历史性思维方式,从而成为实践生态革命的思想先导

纵观人类的历史进程,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始终是文明史发展的基本问题和实体性内容。现代工业文明的“成就”之一就是确证了两极对立的分裂性思维方式,进而构建了一种实践方式,推动人类对自然的征服成为一种“合理化”行为。客观化、普遍化的商品市场的形成,作为中介性的(货币)资本全面接管现代生活,加之政治经济学对“经济人”主体的完整塑造,以及形形色色的构建“第一主体”的哲学辞令,这都造成了人与自然关系在现代社会的凝固化形态,结果导致“人类中心主义”大行其道。人类对自然的宰制和分配成为最正常不过的“市场化”行为。正是这一时代行动强制自然站在了人类主体的对立面,获得了客体的位置。

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的理念构建了人与自然关系的辩证性、历史性的思维方式。这并不是一种“还原论”思想,它不是让现代人退回到旧唯物论立场,以自然为世界的本原,过一种所谓“古典的”“返祖”的朴素生活;也不是让人们修整唯心主义的观念,继续过一种伪装了的主体形而上学生活。相反,它要求人们紧紧站在实践的基础上,辩证地、历史地看待和解决人与自然的对立统一问题。马克思提出,“辩证法在其合理的形态上……在对现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时包含对现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辩证法对每一种既成的形式都是从不断的运动中,因而也是从它的暂时性方面去理解”[13]。这就是说,“生命共同体”理念认为,人与自然的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以及由此形成的人类的实践活动的认识都是一种历史的特殊形态。它既是一种历史的进步性,即对传统自然经济的超越,同时又是一种历史的局限性,因而它孕育着全新的历史可能性。“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14];“正确处理经济发展和生态环境保护的关系,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15]。这些论断提供了辩证性、历史性思维方式。它提醒人们,在工业社会中人类的历史活动并不只是像资本主义声称的那样,只拥有唯一的、终极的思维方式和实践方式;人们可以在历史唯物主义的指导下,消解资本主义制造的这种两极对立的、非此即彼的、超历史的思维方式,将之作为人类当前所能达到的相对性理解。在这个意义上,“生命共同体”理论蕴涵的思维方式必将呈现出一种无止境的历史指向性,一种辩证的历史活动进程。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生命共同体”理念连接着马克思提出的“每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的历史向往,同时,也连接着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美好生活”的愿景。

(二)“生命共同体”理念构建了生态社会实践的价值规范和价值旨趣,从而成为建设生态正义社会的时代引领

在更深的意义上,现代人追问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其实就是在反思人类的自我理解以及社会的自我意识,一言蔽之,反思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而“人的世界,是人类的全部活动历史性创造的‘有意义’的‘生活世界’”[16]。因此,“生命共同体”理念倡导一种全新的价值关切与生活意义。资本逻辑确定了工业文明进步和启蒙理性的历史思路,它设定一种永恒的社会本体作为人类生存的最终的样态。不仅如此,它还以此为核心建构了林林总总的等级式的概念体系和政治经济体系,形成了完整的、强制性的价值帝国主义,并用这种深层的价值规范诠释一切人类的文化。这就是资本逻辑的现实秘密,即它追求的是一种终极性的意义关切,从而将人类所达到的历史的阶段性当作绝对的绝对。“生命共同体”理念当然反对这种将价值规范凝固化的做法,在它看来,人们基于现实的历史做出的价值选择绝不是资本逻辑控制下的“绝对之绝对”,而必须是一种相对的绝对性,即自己时代的绝对、历史整体过程的相对。这是一种不同于追求终极性生活价值的顺序性的价值关切,或说是历史性的价值旨趣。这样,生命共同体的叙事就真正成为一种“解释世界”的价值厘定和“改变世界”的实践活动。

人们生活世界的意义和价值既不源出于神祇,又不来自于客观的自然界,而是人类自己的历史性的生活活动创造出来的。马克思曾经对人类的“生活活动”做出过明确的指认,即它不同于动物的生命活动,人的生活活动具有两种尺度,除了“任何物种的尺度”,它还有一种超越的“内在固有的尺度”。因此,动物只能在其“生命活动”中一代代地复制自己,而人类则能够超越性地发展自身。生命共同体延续了这种对人类“生活活动”的判断。它认为,人类的自我发展,人与自然所追求的和谐共生,就是人类的生活活动所能创造的价值旨趣。在这种价值关系中,“生态社会人”的新主体地位是被尊重和认可的;同时,它将人与自然的关系转变为生命与生命之间的平等关系,将一种支配和征服的关系转变为一种和谐共生的关系。由此,“生态社会人”在自己的具体的实践活动中所从事的劳动就是能够充分占有和理解自身的劳动,而不再是资本主义市场逻辑中的异化劳动。在“生命共同体”的价值选择中,人们的生产劳动不仅能够创造更多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还能够提供更多优质生态产品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生命共同体”理念追求的是让人们获得生命的满足,获得幸福的生活价值,它是一种具有操作性的价值活动。在这种意义上,我们可以将“生命共同体”理念称作马克思所说的“时代精神的精华”和“文明的活的灵魂”。

(三)“生命共同体”理念构建了生态社会制度与新时代人性的美学意义,从而成为创造生态社会的审美指引

马克思曾提出,人们可以运用自己内在的固有的尺度并按照美的规律来塑造外部世界。但是在现实的实践过程中,特别是在异化劳动的条件下,人们这种对于生活世界的审美诉求显然是难以达成的。事实证明,必须从政治战略和社会总体战略的高度来推进社会实践,美好生活才是可能的和现实的。“生命共同体”理念并不仅仅只是一种科学性的理论知识和生活规划,它还塑造了一种超越现实的美学目标追求,构建了一种全新的审美意蕴。通常人们关注一种理论总是重点挖掘和强调其政治的、经济的乃至文化的要素,而相对忽略其美学特质。“生命共同体”理念作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最新成果,作为历史唯物主义在当代的一种全新实践,它必然内在地蕴含着一种审美诉求,即鲜明地展现了其构建生态社会制度与塑造全新人性的美学内涵。这是对未来社会形态、生态正义社会的一种完美设计,是对“生态社会人”构建的美好生活与理想的积极展望。

“生命共同体”理念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一项重要的制度规划。在以往的理解中,人们认识到制度建设是理性的产物,它具有强制性、普遍性、客观性等一系列基本属性,特别是在国家制度层面,它往往代表着一种强大的规范性和最高的确定性。那么,问题是,制度能够拥有美学意义么?作为政治制度的“生命共同体”理念能够拥有一种独特的审美意蕴么?答案是肯定的,关键在于理解。首先,制度并不是冰冷的、无色彩的,它既是求真和向善的象征,又不遮蔽其美学意味。其次,“生命共同体”理念的基本特质在于,它是基于生命的基本活动之上的对共同体生活意义的追求。生命活动首先是一种感性的活动,在其直接性上,它追求着美感体验,感官愉悦成为其最基本的美的享受,这是一种关于生活之美的自我意识。在这个意义上,虽然这种个体性审美通常表现为一种任意性,但是其中又蕴涵着一种社会理性。即是说,个体对真善美的追求能够上升为社会整体对真善美三者统一的追求。这样,审美就不再仅仅作为感性之美,而是同时具有了理性意义的普遍性、客观性和规范性。例如,“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就是“生命共同体”理论这一基本特质的鲜明表达。在绿水青山中,人们首先能够获得一种基本的审美愉悦,这是一种感性之美,同时,这种感性之美又能够提升为理性之美,表现为情感的升华。绿水青山之美就是社会发展之美,个体生命之美就是共同体生活之美。“生命共同体”的美学理念在具体的实践中要求人们加快生态文明的制度改革,真正从时代的问题出发,遵循审美规律;通过对人们的历史性实践的总结和凝练,将之升华为现代化建设的全新经验,形成一种生存智慧和力量,将美好生活的意象注入人们的未来世界。

“生命共同体”理念蕴含着丰富的实践智慧,辩证性、历史性地看待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是中国传统“天人之际,合而为一”思想的继承和新时代表达;它保持着“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生态情怀,通过构筑社会实践的价值规范和价值旨趣,塑造生态社会制度与人性之美;它又与“泛爱众,而亲仁”的思想产生理念上的契合,即它能够将“爱物”“爱自然”的实践精神与“仁民”的政治抱负有机联系起来;而它所追求的生态正义社会与儒家所谓“大同社会”有着内涵上的广泛而深刻的一致性。从这个角度出发,“生命共同体”理念为人类突破当前的生态困境、建设生态文明贡献了中国智慧,它必将成为人类的全球性的行动纲领和生活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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