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奕秋
10月27日,在阿富汗上百万难民影响周边国家、塔利班谋求政权合法性、“伊斯兰国”频繁袭击阿富汗什叶派等背景下,新成立的“阿富汗邻国外交部长论坛”在德黑兰举行了面对面会议。伊朗从去年抱怨特朗普“过快”与塔利班达成多哈协议,识时务地转变为如今期待阿富汗“实现持久和平与稳定”。
伊朗之外,该部长论坛的成员国还包括巴基斯坦、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和中国。中国外长王毅此前一天在多哈会见了阿富汗临时政府代理外长穆塔基,讨论了双方设立工作联络机制商谈下一步交往的事宜。
并非所有的阿富汗邻国都认同现实的变化。塔吉克斯坦因为向阿富汗流亡团体提供了避难所和援助,且一再要求塔利班在新政府中安置更多的塔吉克族人,而被塔利班谴责为“干涉阿富汗内政”。
俄羅斯貌似中立,一面在塔吉克斯坦山区进行更多的反渗透演习,一面在莫斯科召集10个地区国家和塔利班官员座谈,承认“塔利班政府是一个引人注目的现实”。
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仍在试图孤立塔利班,冻结其急需的资金以迫使其做出关键让步。但这又能持续多久呢?据美国情报界评估,与塔利班为敌的“伊斯兰国”阿富汗分支(阿拉伯语原名为“伊斯兰国呼罗珊省”)可能会在6个月内袭击美国。而阿富汗邻国中,暂无一国愿意接纳美国反恐部队的进驻。
原本就稀薄的在阿富汗协同反恐的“共识”破裂了。阿富汗若再次成为国际恐怖主义的平台,受害国将远不止一个。
在美军结束驻阿的4天前,8月26日,“伊斯兰国”人肉炸弹在喀布尔国际机场外,炸死了170多名急于逃难的阿富汗人,13名美军士兵也被杀。3天后,美国发动了无人机袭击复仇,却又误炸了10名阿富汗平民,狼狈不堪。
此后几周内,“伊斯兰国”在阿富汗东部据点楠格哈尔省,主要针对塔利班士兵进行了几次低强度的袭击。这是两个群体长期地盘战争的延续,“伊斯兰国”阿富汗分支主要由激进的塔利班叛逃者组成。
由于正面对峙难有成果,该分支恢复了自杀式袭击。10月3日在喀布尔的艾德加清真寺,塔利班发言人穆贾希德母亲的葬礼成为目标,7名平民死亡。
“伊斯兰国”不仅以塔利班车队和葬礼为目标,还大肆袭击阿富汗双重少数群体—信仰什叶派的哈扎拉族平民。
10月8日,在周五的祈祷时间,该国北部昆都士省的一座清真寺爆炸,150多人死亡,受害者均为哈扎拉族什叶派社区成员。一周后,南部坎大哈省的另一座清真寺被人肉炸弹炸翻,60多人死亡。
试图本土化的“伊斯兰国”,为何在阿富汗下如此毒手?
该组织闯入阿富汗7年来,一直在该国东部与塔利班缠斗。近几周,它通过破坏什叶派社区,试图吸引约占阿富汗人口45%的逊尼派普什图人的支持。自1750年以来,除了两个短暂的例外时期(1929年和1992—1994年),阿富汗的统治者都是普什图人。
阿富汗第二大族裔是塔吉克人,这个词指的是塔吉克族和其他母语为波斯语的逊尼派信徒。塔吉克人约占阿富汗人口的30%,主要集中在东北部和西部。他们被普什图人普遍接受为阿富汗生活结构的一部分,这可能是因为他们共同信奉逊尼派伊斯兰教。
第三大族裔就是哈扎拉人。他们约占阿富汗人口的15%,说波斯语哈扎拉吉方言,传统上生活在阿富汗中部崎岖的贫困山区,但在苏联和美军先后占领期间,由于不积极抵抗或配合占领者而间接获益,并因此在外国军队退出后受到歧视和打压。
普什图农村酝酿了一股反美、反世俗化、反哈扎拉人的民意。当重夺政权的塔利班试图变得“务实”时,更激进的“伊斯兰国”阿富汗分支,就扮演起消灭各类“离经叛道者”的角色。
在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副教授阿卜杜卡德尔·辛诺看来,塔利班的崛起,是由普什图农村支持其结束军阀混战和经济盘剥、恢复普什图人的显赫地位,并重建普什图村庄传统生活的议程所推动的。如今,塔利班临时政府的24名成员中,21名是普什图人,只有3名是塔吉克人。塔利班的保守观点,反映了其在该国南部和东部统治的很大一部分公众的价值观。
城市地区的阿富汗人,特别是妇女和少数族裔,基本上不同意塔利班对其共同信仰的狭隘理解。他们中的进取青年,利用了国际援助、教育方案和外国驱动的就业机会。而在反恐战争中首当其冲的普什图农村,却在经济上陷入倒退,几乎没有从卫生和教育投资中受益。
这样,普什图农村酝酿了一股反美、反世俗化、反哈扎拉人的民意。当重夺政权的塔利班试图变得“务实”时,更激进的“伊斯兰国”阿富汗分支,就扮演起消灭各类“离经叛道者”的角色。
袭击什叶派清真寺和哈扎拉族平民,还因为“伊斯兰国”阿富汗分支认为,哈扎拉人是什叶派伊朗的特工或代理人,而煽动普什图人中的反什叶派情绪,有助于该分支重振过去几年来走弱的人员招募,特别是当塔利班取得战场成功后。
令人不解的是,塔利班指责美国是“伊斯兰国”死灰复燃的原因。其驻多哈政治局官员艾哈迈德·亚西尔称,最近什叶派清真寺遇袭背后,存在“有害的外国势力”。
塔利班主管社交媒体的卡里·赛义德·霍斯提也表示,美国人应对最近的“伊斯兰国”爆炸案负责。他宣称,塔利班拒绝与美国合作打击“伊斯兰国”,因为后者系在美国和阿富汗前政府的帮助下卷土重来的。
远在黎巴嫩的真主党领导人纳斯鲁拉也在演讲中宣称,美国必须对“伊斯兰国”在阿富汗的存在负责,因为是美国人将“伊斯兰国”恐怖分子从叙利亚和伊拉克运送到阿富汗的。
这一说法被西方专家斥为阴谋论,却经常被一些军事网站重复,理由是“伊斯兰国”给塔利班统治的国家带来了新的安全挑战,有利于美国人今后直接干预(叙利亚就是这样)。
还有报道称,塔利班临时政府无法找到上届政府的安全档案(其中包括涉及“伊斯兰国”的关键信息),这些档案被美军匆忙撤出时丢弃了。
根据联合国6月发布的报告,在美国领导的联军离开阿富汗之前的几个月里,约8000至1万名极端分子从中亚、北高加索、巴基斯坦等地前往阿富汗。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被“伊斯兰国”招募。一些观察者指责,美国人有情报,但继续反恐的政治意愿却缺失了,致使这些外国恐怖分子在北约部队的眼皮底下溜进了阿富汗。
这种指责,变相夸大了美军的能力。其实早在2004年,以普什图人为主的塔利班就重组为一支叛乱部队,当时的驻阿美军也是猝不及防。
不久前美军参联会主席马克·米利公开预测,阿富汗有可能爆发更广泛的内战,涉及基地组织的重组和“伊斯兰国”的扩张。美国国防部副部长科林·卡尔在参议院作证时表示:塔利班能否有效打击“伊斯兰国”,目前还不清楚;相比基地组织可能需要“一两年”才会恢复袭击美国的能力,“伊斯兰国”可在半年内恢复这种能力。
不幸的是,美国在阿富汗留下了“人质”。国务院日前通知国会工作人员,它一直在与留在阿富汗的368名美国人保持联系—其中178人想离开。这一数字大大高于拜登政府之前所说的约100名希望撤离却不得的美国人。
而10月中旬,国务院发言人普莱斯曾表示,自8月以来,至少有129名美国籍平民和115名绿卡持有者被空运出阿富汗。
拜登政府希望静悄悄地通过第三方渠道(如卡塔尔和巴基斯坦大使馆),让剩下的美国公民撤出来。但这对国会山的共和党人来说还不够好,他们继续抨击拜登政府的退出战略。加州共和党籍国会众议员達雷尔·伊萨说:“本届政府认为它可以掩盖真相,翻过阿富汗崩溃的一页—但它背叛我们公民的全部故事将被讲述。”
多名立法者表示,撤离已成塔利班“眼中钉”的阿富汗特种部队成员和口译员的能力,仍然令人严重关切。一些致力于在美国重新安置他们的组织表示,滞留阿富汗的美军合作者的人数可能高达7.5万。
好消息是,曾于2008年参与营救时任参议员拜登的阿富汗口译员,终于逃了出来。
10月20日在莫斯科会议上,俄外长拉夫罗夫呼吁塔利班组建一个真正具有包容性的政府。阿富汗临时政府第二副总理哈纳菲则称,阿富汗现政府已具有包容性—前政府的50万雇员仍在政府工作。
会后各方发表的联合声明,提议在联合国主持下召开基础广泛的国际捐助者会议,以及为“阿富汗的主权、独立和领土完整”提供强有力的地区支持。话虽委婉,让美国出钱却不准插手的用心,昭然若揭。福克斯新闻说:“塔利班赢得了美国主要对手的支持。”普京说,美国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冻阿富汗的资产。印度前外交官帕德拉库马尔说,拜登政府在某个时候解除对阿制裁的压力将越来越大。
撤离已成塔利班“眼中钉”的阿富汗特种部队成员和口译员的能力,仍然令人严重关切。一些致力于在美国重新安置他们的组织表示,滞留阿富汗的美军合作者的人数可能高达7.5万。
莫斯科会议后,德黑兰会议更是强调“拒绝外部势力干涉”“邻国合作与经济融合”。谁会承认塔利班政权这个政治谜题,似乎不再重要,因为建设性接触的魔力在于,它将逐渐演变为事实上的承认。
剩下的问题是,周边国家要求塔利班政权管束难民流出、保障少数民族权益、打击“伊斯兰国”分支、遏制毒枭等。
伊朗境内已有200多万阿富汗难民,但德黑兰尤其关心阿富汗境内信仰什叶派的哈扎拉人和文化上与伊朗渊源深厚的塔吉克人的命运—塔利班否认对这两个群体的成员进行法外处决和强迫流离失所。它也不太可能像叙利亚或伊拉克政府那样,欢迎伊朗军事人员入境协助打击“伊斯兰国”。
塔吉克斯坦接纳了超过1.5万阿富汗难民,包括以此为跳板向加拿大或美国申请庇护的人。很多家庭是为了女孩的受教育权和不被强迫婚配,而花钱买签证来到了塔吉克斯坦。由于该国模糊地支持反塔利班的势力,塔利班的代表最近卷入了与该国的口水战,甚至讥刺塔国总统拉赫蒙已执政27年,不适合当“民主教员”。
塔利班自己也面临内部权力平衡的难题。出乎外界意料的是,塔利班温和派代表巴拉达尔仅担任临时政府的副总理,且缺席了官员们在喀布尔会见卡塔尔外长的场合。有报道称,因在如何解决潘杰希尔危机上存在分歧,他的支持者与塔利班强人哈利勒·哈卡尼的支持者之间爆发了枪击事件。但这尚未得到核实。而突然隐身的巴拉达尔是否安好,也就成了谜。
还有关于塔利班最高宗教领袖阿洪扎达已离世的谣言,说他去年遇袭死于巴基斯坦或死于新冠。近日塔利班发言人穆贾希德明确表示,阿洪扎达依然健在,将很快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只是,塔利班发言人这样说不是一次两次了。当年塔利班创始人奥马尔死于肺结核,两年后塔利班才披露实情。
而从近期塔利班在区域性会议上的收获满满来看,其势头仍不可阻遏,国际社会要做好长期与其打交道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