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可馨
最近同一些亲友交流后了解到,他们的生活开始面临经济困难。在体制内工作的,原来的补贴没有了,收入减少重要一块;在企业里工作的,工资被拖欠,辞职重新择业又遇到年龄瓶颈;做个体户的,受到疫情影响,店铺客人少了很多,只能勉力维持。
大的环境在变。虽然世界范围内横向比较,中国的GDP增速依然可观,但纵向和自己比,增速放缓已经是当下乃至未来必须要接受的现实。
宏观数字还无法描摹普通人具体的生活样貌,数字背后,不仅是许多人的收入要面临考验,更重要的变化是,此后,我们对未来生活的预期,也必须要调整了。有朋友感慨地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慢慢发现,那些期待着等等就可以买的东西,再也没能力买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后者的感觉,或许就是,以为自己拿着高铁票,实际上了绿皮火车,而预期的调整,让许多人开始清醒,自己拿的就是绿皮火车票。
随之而来的另一个变化可能是,曾经享受的一些权利,会再次失去,这时候也会发现,权利有其成本,其实是用其他东西交换的,没有那么理所当然。
中国自改革开放以来,用高速经济增长在短时间内,实现了历史上最大多数人口的生存权和发展权,这个权益的获得,使我们历史性地告别了绝对贫困,也让很多中国人敢于追求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但不可否认,我们也承受了代价。
2001年,有部郑晓龙导演拍摄,梁家辉、蒋雯丽主演的电影《刮痧》上映,聚焦中美差异。故事里,在美国奋斗的中国夫妇因为有事出门,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因此被控虐待儿童,因为在美国,留孩子独自在家是犯法的。这对夫妇怎么也想不到,这怎么会犯法呢?
当一个社会的道德保守化倾向愈演愈烈,道德的暴政就可能随时会降临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它不可预期,难以捉摸。
中国自有国情,留孩子一个人在家是司空见惯,父母忙着工作,要挣钱养家就没时间照顾孩子,或者牺牲夫妻之间的一个,在家里照顾小孩,那么留下的那一个,就要让出自己的工作权利和相关福利。更不用说大量东南飞的农民工,远赴外省打工,把孩子留在农村,只有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陪伴,这些留守儿童的身心健康和各种权益更难以得到保障。
写在《劳动法》里的法条,走入现实也要考虑到实现成本而大打折扣,996一度支配了大厂员工的生活,但当大厂取消大小周,许多自愿加班多挣一点的员工又难以接受了,保障了劳动者的休息权利,代价是工资要降低。
再往后的效应,恐怕就是文化、道德层面的了。大量伦理的冲突、法律的灰色地带,可以在经济高速增长的社会中被模糊、缓解,但当经济放缓,挣钱变慢、变难,不同人群之间权益冲突的缓冲地带也要缩小了。
社会的道德风险会提高,原来能够忍受的,现在很难忍受了。这一点,在一些年纪更小的网络原住民身上已有体现。由于还没有走入社会,没有感知到道德和决策的真实成本,缺乏一定的现实感,他们身上展现出来的泛道德热情,甚至比上一代人更为旺盛。
当一个社會的泛道德倾向愈演愈烈,泛道德导致的网络暴力就可能随时会降临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它不可预期,难以捉摸。我们要警惕和避免的最糟糕的恶性循环是:经济发展变慢,社会越倾向保守,道德的兑现成本也越高,社会运转负荷加重,拖慢经济。
几十年的改革开放史教给我们,要形成和维持现代社会的各种基本制度和文明教养,要经过长时期的博弈、训练、涵养,它们形成起来难,但破坏起来却很容易,很快。
因此,我们的社会需要进一步凝聚共识。当我们面向未来,一个可期待的社会,终究离不开稳定的市场环境下形成的互信互利,它是现代文明的基础。有了这个,有一天如果我们没法一起发财了,也能守望相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