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科学传播研究的脉络演进(1998-2020)
——基于科学知识图谱的可视化分析

2021-12-03 22:36郑博临
文化与传播 2021年2期
关键词:图谱科普期刊

郑博临

一、研究问题

自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蔓延以来,科学知识的普及与传播问题便成为极为热门的国际性议题。而处于社会转型关键时期的中国社会也正在经历着接连不断的关于科学的“烦恼”。基因编辑婴儿,被污名化的中医药,以“科学”之名粉饰自身政治目的的病毒追责“游戏”,转基因农作物,气候变化等等,诸多争议颇深的科学事件虽然激起了公众对于科学的兴趣,但议题之外衍生出的种族歧视、政治骗局、反智主义等也无形中造成了公众内部的分裂与对立,为科学传播套上了沉重的枷锁。因此,在这样一个国际格局风云变化的当下来展开对既往科学传播研究的考察与反思是十分必要且紧迫的。

国内学界十分重视对科学传播多层次的综述性研究。朱巧燕(2015)随机抽取了两份国际权威期刊的部分文献,运用内容分析法考察了科学传播研究的范式与路径变化[1]。高蕾、刘娅(2018)以UNESCO(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为典型个案,利用战略坐标分析法考察了其在不同阶段科学传播的工作重点[2]。贾鹤鹏、闫隽(2017)则在综述大量外文文献的基础上,从科学传播与科普、科学传播与科学社会学、科学传播与实证的传播科学三个维度上对我国的科学传播研究进行了反思和展望[3]。李天龙等(2018)以新媒体时代的传播生态变革为视角,分析了科学传播所面临的传播困境并提出了相对应的传播策略[4]。陈鹏(2012)以《中国科学报》为个案,通过分析该媒体的发展演变探讨了我国科学传播理念的流变、科学与公众的关系、科学与媒体的关系等焦点问题[5]。

而从新闻传播学科来看,运用可视化方法对科学传播进行综述的文献数量较少,但亦有学者在此领域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张婷(2009)在完善DIVA软件功能的基础上,搭建了以时间线、交叉图、地形式为基础的三维科学知识图谱[6]。凡庆涛等(2019)运用文献计量学的方法并借助CiteSpace软件绘制了1998-2018年国外科学传播与普及研究的1370篇期刊文献的知识图谱,考察了国际学界的发展脉络与研究热点[7]。

回顾这些文献可以发现,当前少有学者针对我国的科学传播研究展开整体性回顾。因此,本文旨在围绕以下问题进行论述:中国的科学传播研究谱系如何?应对其展开何种反思和展望?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方法

本文借助Citespace软件(版本5.7.R2)生成相关研究文献的知识图谱,并以1998-2020年间国内新闻传播学界关于“科学传播”的高质量文献为研究对象,从中国社会科学引文索引数据库(CSSCI)当中收集相关文献,并导入到Citespace之中生成知识图谱并做相关分析。

(二)数据收集

“当代中国的科学传播有三个名称:科普、科技传播和科学传播,分别代表科学传播的三个群体和三种模式。”[8]因此本研究在检索时为了避免遗漏关键文献以及防止文献过冗,利用CSSCI数据库自带的高级检索功能并采取关键词检索的方式,以“科学传播”或“科技传播”或“科普”为关键词并进行统一检索,学科类别设置为新闻学与传播学,文献类型勾选“论文”,初步检索后得到866篇文献。经过数据去重与人工筛选后得到865篇有效文献,文献整体质量较高。

三、知识图谱分析

从整体情况来看,在新闻传播学科领域内,我国科学传播的研究热度在早期较低,发文数量不多。而在进入新世纪以后,各年度的发文量较早期均呈现出了明显的上升趋势,但整体数量仍相对较低。科学传播研究尽管已经得到了新闻传播学者的关注,但长期以来深耕此领域的研究主体为隶属于各大科研机构的学者以及科普人士。与之相比,新闻传播学者对该领域的理论和认识有限,仅仅只能进行概括而无法反映该专业的全貌[9]。而这显然也阻碍着新闻传播学领域对科学传播研究正统性的接纳与重视,致使其难以成为该学科内部的研究主流。

(一)关键词共现分析

根据“关键词共现图谱”,我国科学传播研究的重要知识节点为科普、科技传播、科普期刊、科学传播、科普教育。从考察关键词被引频次的大小可以发现,排名前十的热点研究话题为:科学传播、科普期刊、科普、科普图书、科技传播、科技期刊、科普工作、选题策划、农业科普期刊、科普教育。由此可见,与“科学普及”相比,“科学传播”不论在提及频次还是术语表征上面都不及前者。造成这种现象的部分原因在于,我国政府早在1950年就将“科普”制度化,创办了不同等级的科普协会[10]。继而,以“科普”为主题的相关研究得以借助制度的优势,逐渐发展出了相对成熟的话语体系,并获得了学界与业界的高度认同。然而国内的“科学传播”概念直到2000年才被相关学者正式提出,并且在当时遭到了传统科普工作者与学者们的强烈反对[11]。

对图谱进行聚类分析可以更直观地将分散的关键词进行归类。为了评判聚类的效果是否合理,需要考察“模块值”(Q值)与“平均轮廓值”(S值)两个指标;Q值大于0.3则表明划分出的社团结构是显著的;而当S值大于0.7时则表明聚类是令人信服且合理的[12]。在聚类图谱中,S值为0.9735,Q值为0.9288,聚类效果极为显著。可以发现,我国的科学传播研究主要集中在以图书出版、科普期刊、出版业、发行等为主的编辑出版学领域。而如内容、效果等传统传播学研究热点则相对式微。

(二)被引作者分析

对这些文献进行“作者”共被引分析可以发现该领域中的“高被引作者”。具体来说,发文量排名前十的研究学者分别为俞敏、姚远、贾鹤鹏、刘兵、刘霁堂、陶贤都、朱效民、黄时进、黄昆、王申东。根据文献计量学的“普莱斯定律”可以计算出该领域中的“高产作者”,即发文量在3篇(x0.749≈3)及以上的作者群[13]。经过计算后发现,“高产作者”有34人,但仅约占总体数量的5%,极为稀少。

而根据图谱呈现的合作网络,参与合作的作者在整体上数量不多,少数关键节点甚至没有与其他节点形成明显的连线。主要的合作群体以2-3人为主,学者之间的相互合作和知识共享有待加强。

(三)被引机构分析

中心性是Citespace自主设置的三项控制项之一,节点的中心性越高则该节点对整个知识图谱的重要性就越高。在本研究中,中心性排名前十的发文机构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数量经济与技术经济研究所(同时占据第七名,故将二者合并为第一名)、中国科学院文献情报中心、中国科学技术交流中心、中国科普研究所、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北京大学哲学系科学传播中心、中国社会科学院信息情报研究院、北京城市学院。以中国科学院等“国字号”研究所为主力的研究集群占据着科学传播研究的主导地位。其集群的规模虽然较大,但相互之间的合作关系并不显著。

(四)被引刊物分析

“对一个学术领域做期刊分析能够确定该学科的核心期刊分布,而对核心期刊的文献共引频次的分析则能够反映出这一期刊刊登的文献的利用率及其含金量有没有短期激增。”[14]

从被引频次来看,高被引期刊大致可以分为编辑出版学类、科学传播学类以及新闻传播学综合类三种类型。排名前十的期刊有《科普研究》《编辑学报》《中国科技期刊研究》《科技与出版》、PublicUnderstandingofScience、《自然辩证法研究》《科学学研究》《中国出版》《新闻与传播研究》《出版发行研究》。

(五)被引作者分析

作者共被引分析是指两个及以上的学者被同一研究者在同一篇文献中引用的情况,“表明被引对象在研究方向、方法等方面具有相关性,可以形成相应的聚类,直观地展现当前研究领域中各个学者的状态和实力。”[15]

从被引频次来看,排名前十的高被引作者既有知名学者,也有国内权威、国际知名的研究机构,其具体排名为:北京大学哲学系的刘华杰、北京理工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的翟杰全、苏州大学传媒学院的贾鹤鹏、中国科协创新战略研究院院长任福君、清华大学科技与社会研究中心的刘兵、清华大学科学史系主任吴国盛、北京师范大学哲学院的田松、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研究员佟贺丰、英国皇家学会、中国科学技术协会。

(六)被引文献分析

通过分析共被引网络中的聚类及关键节点,可以揭示出某个研究领域的知识结构、知识基础和研究前沿的演变[16]。在文献共被引知识图谱中的关键节点即为该领域中极为重要的参考文献,这些文献具有形塑该研究领域整体知识脉络的奠基作用。从被引频次来看,我国科学传播研究领域当中的“关键文献”有《科普期刊数字出版困局及突破路径》《科普期刊创新发展的三重转向》《科普期刊全媒体出版创意探析》《科学走向传播》《科普期刊内容产品化和全品牌运营的转型发展》《科学传播——一个新兴的学术领域》《科学传播的三种模型与三个阶段》《当代中国的科学传播》《医学专业期刊科学普及的责任及传播途径》《新媒体环境中科普期刊的内容重构》。

四、结论与展望

通过对文献的整体梳理与个案考察,当前我国的科学传播研究呈现出“重科普,轻理解”“重引进,轻传播”“重外来,轻本土”的总体特点,依然处在传统科普,科技传播,批判传播三种科学传播模式的融合与激荡之中[17]。具体来说,应当从以下四个方面展开反思。

(一)正视传播主体的分化,重视“民间科学家”的兴起

新媒体的兴起不仅再构了科学知识的传播渠道,而且还促进了诸如“专职作者”“网红科学家”等多元社会身份的再生产。但是在高度媒介化的时代,内容的生产者不再完全必须要由高水平的科学家们担任,少数深谙传播之道的“网红科学家”、民间科学爱好者,以及学历高低程度不同的自由作者等都可以参与到科学传播的工作当中。例如唐乐水对台湾泛科学网站中的“科学作者”们的研究,这些学历高低不同的内容生产者是一类兼具“科学”与“传播”知识背景的双重角色。他们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科学家,也不是专业的媒体工作者,但是却俨然成为科学传播活动中一股新兴的力量。[18]

同时,少数科学工作者对“大众化”的科普工作还存有偏见,“中国的科学家没有做科普的动力,体制上也并未做出严格要求,实际上也不会有多数人去做科普。”[19]而这种现象在科学知识泛轻松化、碎片化的当下也并没有显著地改观。因此,接下来的研究应当充分破除对“科学家”统一、静态的刻板印象,要针对身份分化的内容生产者的各自特点进行具体、细致的实证研究,充分结合各个平台的不同特性,探讨“民间科学家”们的参与机制、行为动机以及沟通动力。针对科学工作者群体的传播主体研究必须以一种更加客观的立场去为科学家祛魅,使其能够回到以“传播”为本的新闻传播研究当中,推动多方话语在平等的传播环境中得到阐发与互动。

(二)重构批判与实证的关系,促进二者的有机互补

由于复杂原因,中国的科普实践尚难以全面推向公众参与的方向[20]。批判性的科学传播虽然奠定了公众参与科学模型的主导地位,但是“批判性的科学传播学者普遍缺乏经验研究的意愿,而传统科普工作者也受制于公众参与活动受到的体制性限制和理论训练的不足而较少开展这方面的学术研究。”[21]同时,由于科学知识被掌握在少数群体的“精英特性”与知识下沉的“平等化”趋势之间存在偏差,这极容易导致批判性的科学传播陷入“只批判,不建设”“只批判,不检验”的境地,预设某种知识霸权,致使我国传统科普与批判传播陷入“国家主义”与“公民立场”的对立怪圈之中。而反观国外的科学传播发展趋势,聚焦于特定议题的实证研究的比例正在不断上升,旨在解决问题,提出对策[22]。

随着传播话语权的逐渐下沉,科学知识在多级传播过程中被渐趋多元的平民化声音所重构,其被正解与误解的机率是同时在上升的,如单纯迎合市场需求而造成的科学知识泛娱乐化,假冒科学之名危害社会稳定的伪科学知识等不良现象。因此,未来我国的科学传播研究应当正确处理好批判研究的对象,让批判的矛头对准真正的社会问题和社会现象;充分利用好我国在科普领域长期积累的经验成果,在批判之外深入社会现实,在批判之后尝试提出建设性的意见,平衡好批判与实证研究二者的关系。

(三)破除公众“普遍理性”迷思,重点关照“数字弱势群体”

科学传播活动从本质上说是面向全体受众的,而不是仅仅针对具备一定知识程度的“高水平”受众。现有的研究虽然在优化传播效果,优化内容生产等方面提出建议,但是对受众分众化,知识水平差异化的认识严重不足。同时,在科学传播的在地化过程中简单移植西式民主原则的做法已经被证明水土不服,世界各国开展的公众参与科学活动也产生了大量问题[23]。相对我国本土国情而言,2019年我国65周岁及以上人口占总人口比重已经达到12.6%,已经超过联合国规定的7%的人口老龄化标准[24]。老龄化群体对知识的吸收和搜索能力都远不及年轻群体,而当前我国的科学传播也并未与老龄化传播产生积极的对话,这让老龄化群体面临着“边缘之边缘”的风险。从我国人口年龄结构的变迁来看,老龄化人口势必会在将来成为一个庞大的潜在受众群体,关于这一群体的科学传播研究势必会在将来成为一个主流的研究热点和社会议题。

因此,接下来的研究应当充分破除公众“普遍理性”的迷思,根据多样的受众调查客观评估我国不同地区、不同阶层公民的知识水平;加大对以老龄化群体为代表的“数字弱势群体”的关注,提出操作性较强的指导意见,同时让这方面的研究成果能够成为优化决策制定的重要依据。

(四)立足中国本土视野,兼顾方法与理论的双重建设

“科学传播有多种表述方式。各种表述方式背后都有特定的理解和实践模式。而不同的理解和特定模式与其产生的社会制度、意识形态、媒介特质和公众心理模式有密切的关系。”[25]不同的国家自然会拥有不同的科学传播生态。对我国来说,在借鉴国外研究方法时,必须要充分结合国内的社会现实,对方法进行本土化地改造和创新,加强跨学科的交流与互动,充分释放科学传播研究的想象力。

我国的科普研究长期以来高度重视实践效果,其成果大都为学者或科普工作者基于长期以来的科普实践而形成的个人经验,与西方学界相比难以形成抽象的理论。这并不是说研究要“唯理论至上”,而是要充分将这些宝贵的经验成果转化为能够被用来论证学科合理性、维护学科内部共同体,加强本土与国际学界对话的有效“砝码”,让中国经验能够被世界共享。

科学传播的内涵并非一成不变,其边界亦随着传播媒介的多样化而逐渐消解和流动,而这也为其借鉴其他理论成果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而这对位于“十字路口”的新闻传播学者们来说也是一个契机。未来的科学传播研究需要不断放大来自新闻传播学科的声音,超越单纯对表象的描述,并最终找到一片适合自身扎根生长的“栖息之地”。

结语

本文收集了1998-2020年间CSSCI数据库中以科学传播为关键词的相关文献,运用CiteSpace软件分别绘制了六个维度的知识图谱,并对我国科学传播的研究进行了反思与展望。总体来说,我国科学传播研究需要正视传播主体的分化,促进批判与实证研究的有机互补,关照“数字弱势群体”,创新研究方法、发掘本土问题,推动本土学界与国际学界的对话与交流,让中国科学传播的本土化经验能够真正地走向世界。

本研究还存在一些不足之处,例如在界定“被引文献”中的关键文献时虽然采用了被引频次作为衡量依据,但统计结果表明这些文献的频次过低,很难具有说服力。另外知识图谱所呈现出的信息均是仅仅以CSSCI数据库为单一基准而得出的,其参考价值有待引入其他数据库进行更为全面、统一的检验后才能得到更为有效地提升。

总之,中国的科学传播尚需要“激活”自身的生命力,找准自身的社会定位,在众声喧哗中走出一条富有中国特色的研究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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