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圈文化”对网络意识形态安全的挑战及其规制

2021-12-03 22:36
文化与传播 2021年2期
关键词:饭圈网络空间偶像

粟 锋

随着全媒体时代的到来,“饭圈文化”作为一种亚文化,渗透到青少年的精神生活,且路径和边界迅速拓展,不同偏好的“饭圈”之间争夺话语权,任性互撕、野蛮生长,对网络空间主流文化和意识形态安全带来一定的冲击。“饭圈文化”是大学生等青年群体在日常生活的文化实践中基于价值判断和主观想象把自我情感投射到“他者”,对明星偶像产生崇拜甚至是迷恋心理,并通过应援、打榜、控评等非物质劳动对“他者”进行符合自我期待的意义编码而形成的对象性交往和圈层互动模式。厘清“饭圈文化”的演进逻辑,重视其对我国网络意识形态安全的深刻影响,有序引导“饭圈文化”和谐健康发展,是新时代构建“网络强国”、坚定网络空间文化自信的迫切需要。

一、“饭圈文化”的演进逻辑与问题表征

“饭圈文化”作为树立在一定社会的经济基础上的文化形态,其发展趋势与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相适应。在改革开放以前,偶像崇拜主要展现为英模榜样文化,革命烈士董存瑞、邱少云等人,以及建设时期的雷锋、王进喜等人都是政府官方宣传、认可的承载民族精神和道德记忆的全民偶像,此时文艺工作者塑造的经典荧屏形象也大多与这些英模榜样具有同质性。改革开放以来,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影响下,偶像塑造从政府主导步入市场推动的新阶段,具备了饭圈文化的社会经济土壤。20世纪80年代是“饭圈文化”的萌发期,香港流行文化风靡内地,出现了热捧“港剧”“港星”的追星族,我国台湾地区和韩国偶像文化也深刻影响了中国文娱产业化进程。21世纪初“超女”“快男”等草根选秀引发投票狂欢,饭圈文化初步成型。饭圈文化工业化程度越来越高,以“练习生”“养成系”“二次元”等手法打造具有独特人设的流量明星,吸纳了大学生在内的众多拥趸[1]。

(一)技术沉迷与“饭圈文化”的时空压缩

从有线到无线再到大数据技术,信息技术升级增强了人们创建饭圈的实践能力。在唱片时代人们仅能通过购买碟带或寄送信件等礼物来表达对偶像的喜爱,文艺工作者在Web1.0时代开始把作品搬运到网络,便于粉丝自主下载、分享和传播。而在Web2.0时代作品本身只是符号,粉丝基于社交网络媒体可以创造“素人崛起”的流量奇迹。技术升级构成了饭圈文化的物质基础,反过来又诱使粉丝与现实生活日益脱节,为在虚拟世界的虚假需求得到满足而陶醉,沉溺在受技术控制的舒适生活。戴维·哈维把这种技术沉迷的后现代危机归结为“时空压缩”[2]。饭圈文化一方面使“时间空间化”,个人自由劳动时间未能转化为学习成长的资源,“我”为了躲避现实生活的焦虑和挑战而求助于想象的共同体,此时“我”自身的时间是面向以偶像为中心的虚拟空间自由敞开的,但事实上“我”是被压抑和割裂着的。另一方面则是“通过时间消灭空间”,个人自由劳动时间被饭圈持续的共同行动所耗费,现实生活空间降维为单调的、抽象的平面,饭圈整合粉丝的资源塑造一个完美但隔绝于自我的“他者”——流量明星,粉丝群体形成相互依赖与高度趋同的倾向。技术沉迷引发饭圈文化的时空压缩,容易模糊粉丝群体对自我与他者、现实与虚拟的认知边界,造成个体价值观的矮化、空洞。

(二)资本宰制与“饭圈文化”的话语支配

资本的本质是一种在物的遮蔽下人和人的社会生产关系,具有逃离其实体性形态的演化动力。在工业时代,人们从事苦力劳动而被资本操纵和控制是直观易感的。进入信息时代,资本以更隐蔽的宰制,以更不易让消费者察觉的支配方式掩盖工业化痕迹,如作为价值交换中介的货币从金银、纸钞变为数字符号(鲜花、游艇等)。在宏观上,饭圈文化是资本工业化升级的历史产物。内容生产商为了最大程度地榨取利润,挖掘粉丝群体的消费潜力,统合了电视、电影、直播、短视频等影像化渠道,培育“流量明星+IP”的泛娱乐生态,这种跨媒体的文化营销意味着网络信息过载和强制选择,剥夺了非饭圈爱好者的消费话语权。在微观上,饭圈文化具有组织严密、等级森严的网络话语系统。饭圈是一个金字塔型的微型社会,顶端是偶像以及代表其发声的经纪公司或官方后援会,中间层是能与偶像互动并通过接机、代拍取得其硬照、视频资源的粉头,大多数粉丝身处饭圈底层通过购买偶像代言产品和周边写真来确证粉籍。饭圈通过语言意义的编码、共享扩大影响力,如“占C位”“走花路”“打Call”等。资本方可以通过大数据分析饭圈使用的特定话语完成用户画像,精准分发、推送与偶像相关的商品信息。部分大学生把感官享乐型消费当成了人的自我实现需要,在这种话语定制的“信息茧房”中甘愿被“杀熟”。

(三)身份异化与“饭圈文化”的审美虚无

互联网时代的身份异化具有数字身份异化与职业身份异化的交叠特征[3]。文艺工作者是专门从事表演艺术的工作人员,本职是为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服务,创作反映中国精神和时代面貌的优秀作品。大学生等青年一代则是整个社会结构中最具活力和创造性的群体,有望成为助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栋梁之材。由于饭圈文化的渗透和资本市场的鼓动,文艺工作者在网络社交媒体占据公共舆论优势,成为一呼百应的明星偶像;大学生等青年群体被区隔为崇拜不同偶像的饭圈粉丝。职业身份的异化使个体的数字身份得以脱离现实生活的道德伦理约束,个人数字身份体验也会影响现实人格塑造和审美观念。网络社会日益分化为明星偶像和饭圈粉丝两大数字阶层。明星偶像为了迎合目标市场、取悦特定饭圈,不再重视作品质量,借助美图技术竭力呈现出精心设计包装好的高颜值人设,流量明星数字身份的批量化生产催生了千篇一律的网红脸、小鲜肉。明星偶像外在的行为表演、内在的价值表达引发粉丝群体的模仿,饭圈内部体验的互动加深了粉丝以偶像为美的标尺的信念,比如韩式小鲜肉风靡时,中国青年“娘化”现象曾受到广泛关注。饭圈文化中偶像符号被捧上高坛并无限放大,蚕食文艺创作为人民服务的价值理念,不利于大学生等青年群体培养青春、阳光、活力、多元的审美趣味。

二、“饭圈文化”对网络意识形态安全的双重影响

社会意识形态属于观念上层建筑,但互联网绝非悬浮在现实世界之上的自在王国。网络意识形态是社会意识形态与网络空间互相嵌入的结果,不仅弥散在网络虚拟空间,还对现实社会生活具有普遍的影响力。思想文化作为意识形态的载体,思想文化冲突的实质就是意识形态的交锋。我国的主流意识形态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在革命、建设和改革过程中确立的具有强大凝聚力和引领力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4]。网络意识形态安全要确保国家主流意识形态在网络空间的一元性、稳定性、权威性,即不容许任何一种思想文化借助网络空间夹带或衍生新的意识形态来与社会主义意识形态争夺主导地位,特别是以资本主义为内核的非主流意识形态;网络空间的任何一种思想文化都必须接受社会主义意识形态的引领与规训,使之满足马克思主义意识形态特性的要求。饭圈文化在网络空间的话语权意识和价值号召力日渐增强,大学生等青年群体卷入了饭圈的意识形态漩涡。

(一)消极影响:“饭圈文化”的排他性、扩张性和强制性

排他性意味着非此即彼,饭圈文化的排他性会诱发网络空间以偶像为代表的私人资本利益与以公权力为代表的国家利益之间的紧张。明星偶像依靠IP产品的文化叙事吸纳大量粉丝后,为了谋求自身在大众主流文化的影响力,会对粉丝群体进行“提纯”,把来自小众市场以及消费忠诚度低的粉丝与饭圈“解绑”。在饭圈内部清洗的过程中,部分粉丝在资本运作下试图染指公权力来为偶像发声,打压处于对立面的其他群体。一些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本身也是粉丝,出于对偶像的忠诚和资本的驱动,其中极少数人滥用公权力,用政府官方账号发布追星言论,与营销号联动为明星偶像造势。饭圈文化的排他性对公号私用等行为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种挤占国家主流意识形态传播途径的行为性质恶劣,对党的执政公信力带来消极影响。

饭圈文化的扩张性是指明星偶像和粉丝群体不断扩大势力范围。扩张的饭圈话语充斥着情感宣泄,其中又夹杂个人主义、拜金主义、历史虚无主义和新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痕迹。在国内网络空间,明星偶像日常动态长年霸占热搜、头条,个别来自台湾地区和韩国的艺人,发布带有政治企图的言论和政治问题的图片。粉丝通过病毒式传播把明星带有情绪色彩的碎片化生活场景上升为网络空间的娱乐狂欢。同时,饭圈文化具有跨国性影响,我国部分粉丝把偶像在国内形成的舆情炒作到外网并占领多国话题排行榜,在韩国明星参军期间向韩国军队开展网络应援、捐赠等等。这些现象抹黑了中国形象,损害了网络主流意识形态的权威。长此以往,粉丝群体的政治认同、家国情怀和社会责任将沦为娱乐的附庸。

强制性是权力的根本属性,不受法律和道德规制的权力会导致失去秩序的暴力。饭圈文化的强制性源于高度组织化的结构,具有美宣、反黑、数据、公益等职能小组,集中体现在强行安利偶像、洗白偶像,为偶像争夺影视番位、数据流量而不择手段,引发网络空间激烈冲突。强行安利偶像是指粉丝向普通网民(或称路人)列举特定明星履历以吸引其加入饭圈,一旦遭到拒绝就对路人进行辱骂,甚至“人肉”并在线下对其进行骚扰的行为;洗白偶像是当流量明星处于某种弱势时,粉丝通过“卖惨”以及购买职业“水军”来造谣攻击彼此竞争的其他明星。饭圈文化加剧网络暴力,这种乌合之众的“群体极化”凭借数字身份的隐匿性放纵非理性行为,违背了社会主流价值规范,滋长了非理性的网络话语生态,冲击了网络主流意识形态的稳定环境。

(二)积极影响:“饭圈文化”的从属性和价值引导性

中国的饭圈文化必然从属于群众性精神文明和公共文化体系。因此饭圈文化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规训下也可以发挥价值引导功能,促进社会主义意识形态在网络空间、粉丝群体中深入人心。一方面,明星偶像积极立场的鲜明宣示会得到粉丝群体的“跟风式”响应。如艺人群体在社交媒体转发爱国“云护旗”图片,激发了青年群体的政治参与热情,从饭圈的情感互动演变为维护祖国统一的网络集体行动。另一方面,饭圈话语被官方媒体改造并赋予主流意识形态内涵后,拉近了民众与国家的心理距离,增强了粉丝群体等普通网民对主流意识形态的亲切感和向心力。如“饭圈女孩”把中国国家形象拟人化为偶像“阿中哥”,在得到《人民日报》和共青团认可后,不少粉丝以创作二次元动漫等形式来支持、力挺中国。

不过,如果对饭圈文化价值引导功能认识不够精准,也容易弄巧成拙。共青团尝试推出团属二次元偶像“红旗漫”和“江山娇”,受到网民抵制并评论说“我是你的公民,不是粉丝”。关键问题是主流意识形态如何规训饭圈文化。在同资本主义意识形态作坚决斗争时,为了在网络空间广泛凝聚人心,可以利用饭圈文化增强主流意识形态的辐射范围,使主流意识形态话语具象化、更接地气。但在日常生活中,要维护网络主流意识形态的神圣性和权威性,不能以饭圈文化对主流意识形态话语进行肢解和再造,否则这种戏谑无异于主动释放饭圈文化的消极影响,带来诸如政治娱乐化等突出问题。

三、制度化治理“饭圈文化”,维护网络意识形态安全

饭圈文化作为新兴的思想文化风潮对网络主流意识形态的影响弊大于利。要构建“网络强国”的文化自信,切实维护网络意识形态安全,不能任由饭圈文化占领网络意识形态阵地。可以从平台端、供给侧和需求侧三个方面入手制度化治理饭圈文化:改善技术底层架构,把技术的客观性与主流意识形态的价值性相结合,防止技术理性泛滥造成社会价值观的分化;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文艺创作理念,抵制流量明星对文艺作品质量和网络创作生态的侵蚀,同时展现主流意识形态的博大自信和文化生命力,使饭圈文化“以我为主、为我所用”;强化网络思想政治教育,在大中小学思政课一体化建设的育人格局中,突出网络育人的重要性,提升青年群体的网络素养,引导学生对饭圈文化形成理性认知,充当营造风清气正的网络空间的积极行动者。

(一)平台规制: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融入网络技术平台的全链条管理

网络社交媒体平台是饭圈文化的技术基座,粉丝群体在不同的社交平台开展交流活动受到特定的信息技术规制。微博、豆瓣等平台的技术初衷是促进陌生人基于话题和兴趣建立网络互动,便于粉丝安利偶像,微信的设计更符合熟人社会的个性体验分享。可见,任何一种思想文化在网络空间进行传播都要适应技术底层逻辑。但是为了确保网络意识形态安全,不能以技术中心主义作为网络平台拒斥社会价值约束的幌子。既要倡导技术人员在开发、运营网络社交平台时注重价值关怀,也不能只依靠研发者和运营商的道德自觉来规避技术作恶。2011年国务院修订的《互联网信息服务管理办法》、2016年全国人大常委会审议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安全法》等相关法律法规未对社会主流价值规范与网络信息技术的融通提出明确倡议和管理规定。当前,我国政府对社交网络媒体的治理主要依靠网络打黑除恶等专项性行动,缺乏在网络社交平台维护主流意识形态安全的法制化保障。从网络技术健康有序发展和主流意识形态安全来考虑,应当尽快出台专门的网络社交媒体管理法律法规,把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编码为相应的技术语言标准,力求在网络社交软件设计、运营和版本更新的全技术链中体现主流意识形态的价值诉求。

(二)生产规制:坚持以人民为中心,推动网络文艺生产的供给侧改革

习近平指出“互联网技术和新媒体改变了文艺形态”,“对新的文艺形态,我们还缺乏有效的管理方式方法”[5]。饭圈文化或许具备孕育新的文艺形态的潜力,但与以人民为中心的文艺理念还有所偏差,对网络文艺创作带来显著的干扰,集中表现为:流量明星的作品存在粗制滥造现象,饭圈资本推手首要关注经济效益而非社会效益。2015年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出台的《关于全国性文艺评奖制度改革的意见》,2018年国家广电总局印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广播电视和网络视听文艺节目管理的通知》,对治理网络文艺生产乱象,引导饭圈文化与主流意识形态相适应具有指导作用。第一,探索建立劣迹艺人黑名单。严厉整治过度包装、模仿抄袭和猎艳媚俗的行为,以文艺评奖为指挥棒促使流量明星重建文艺工作者的身份意识,从娱乐资本和粉丝群体联手打造的数据乌托邦中解脱出来。第二,落实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理念。加大审查力度,打击恶搞经典、解构崇高,丑化英雄人物、渲染社会阴暗的历史虚无主义文艺叙事。督促娱乐资本和流量明星静下心来,推出有筋骨、有诚意、有温度的作品,为粉丝群体提供优质精神食粮。第三,使市场的身躯流淌道德的血液。力戒饭圈文化的浮躁、奢华,解决过度追星炒星、高价片酬、数据造假等网络市场顽疾。饭圈文化只有既出文艺人才,又出优质作品,才能引领网络社会的良好风尚,凝聚网络空间的正能量,拱卫网络主流意识形态。

(三)需求规制:加强网络思想政治教育,营造风清气正的网络生活空间

网络空间内在的“互动性、开放性、自由性”以及移动网络终端等数字基础设施的日益完善使得虚拟世界无遮蔽地在现实生活中展开[6]。2019年中央办公厅和国务院办公厅出台的《关于深化新时代学校思想政治理论课改革创新的若干意见》指出,要统筹大中小学思政课一体化建设。网络育人应该成为大中小学思政课一体化建设的重要衔接途径,引导青年一代提高网络信息素养,建立对网络空间非主流意识形态话语的正确认知。饭圈中的粉丝群体越来越低龄化,与新生代初次进入网络空间的年龄越来越小是一致的。扣好人生的第一粒扣子,要把网络育人的关口前移。在小学阶段,限制学生网络使用时长,提醒注意保护隐私,避免网络沉迷,学习健康使用网络的基本技能;初高中阶段,引导学生识别明显有害的网络信息,如色情淫秽、反动言论等,建立对偶像崇拜的初步认识,注重从优质明星偶像身上学习自身不具备的技能或品质;大学阶段,启发学生对饭圈文化开展实验性观察,进一步对个体成长和人生追求等深层次问题进行思考。网络思想政治教育是推进大中小学思政课一体化的重要方面,不同学段循序渐进、螺旋上升地开展网络育人,对青年人自觉抵御、过滤非主流意识形态话语的意义重大,有利于营造风清气正的网络公共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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