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德荣,廖皓云
(中国海洋大学 外国语学院)
方言是区别于标准语的语言变体,可分为地域方言、社会方言、时域方言和个人方言四类,其中地域方言指具有地域文化特征的语言变体,社会方言指在特定社会群体内使用的语言变体,时域方言指由于使用者所处历史时期而产生的语言变体,个人方言指具有习惯性超量使用词汇、句式、修辞手段等元素的个人语型(Hatim &Mason,1990:38-43)。
古今中外的优秀文学作品中处处可见方言的身影。在儿童幻想小说中方言更是具有独特的价值。儿童幻想小说指“成人作者为儿童创作、以小说的方式展开、描写孩童能够体认的人或物在具有二次元结构的世界中发生的具有叙事性和认知建构性的幻想性文体”(徐德荣、和瑶瑶,2019:130-131)。儿童幻想小说的人物直接引语所占篇幅大,口语化特征突出,而方言生动有趣,最适用于人物直接引语中。不仅如此,由于儿童幻想小说具有现实世界与幻想世界共存的二次元结构,创作者可以较为自由地使用各类方言,创造匪夷所思的故事环境和人物形象,带领读者在光怪陆离的时空中穿梭,将方言的效用发挥到最大限度。儿童幻想小说与方言可谓一拍即合。在儿童幻想小说中使用方言能够有效地塑造角色立体度,提升语言趣味性,增强文化真实性。
然而,方言翻译并非易事。以儿童幻想小说为例,译者在翻译时往往采取方言标准化策略,错译、漏译等问题也时有发生,导致译文的文学效果大打折扣。方言翻译的效果不尽人意,主要原因可以大致归纳为以下三点:第一,译者对方言的特征和价值认识尚有不足;第二,方言翻译难度大,译者倾向于将其简单化处理;第三,译者考虑到儿童这一阅读受众的特殊性,特意为其简化语言,殊不知同时会降低作品对于儿童的吸引力。
伊迪丝·内斯比特曾被誉为“现代儿童幻想小说的奠基者”(Nikolajeva,1987:31),其《五个孩子和一个怪物》系列作品享誉全球。本文将以伊迪丝·内斯比特的儿童幻想小说《五个孩子和一个怪物》为例,分析两个现存译本中方言翻译的效果,探索儿童幻想小说中方言翻译的原则。
在儿童幻想小说中,方言的使用对塑造角色立体度,提升语言趣味性,增强文化真实性具有重要意义。第一,在人物直接引语中使用方言可以巧妙、有效地塑造人物形象。地域方言和社会方言能够体现角色的社会背景和生活经历,时域方言能够体现角色所属的时代背景,个人方言则能够突出个体特征和风格特色。不同于人物刻画类型化的童话,儿童幻想小说使用写实主义小说的手法刻画立体的人物形象,人物直接引语中经常出现各类方言。福斯特(Forster,1985:67-68)在《小说面面观》中曾指出,人物形象可分为圆形人物和扁形人物两类,圆形人物具有复杂、丰满的性格特征,而扁型人物的性格刻画单调、非性格化。儿童幻想小说中的人物形象是具有复杂性格特征、立体度高的圆形人物,能够为心智较成熟、不再满足于简单类型化人物刻画的儿童读者群体提供更为丰富多彩的阅读体验。若无法恰当处理人物直接引语中的方言翻译,儿童幻想小说中的人物刻画就会趋于扁平,角色立体度将大打折扣。
第二,趣味性是儿童幻想小说的重要特质之一,语言趣味性是趣味性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儿童幻想小说中使用方言是提升语言趣味性的有效手段之一。儿童文学的趣味性不仅体现于惊奇跌宕的故事情节和生动的人物形象塑造上,也体现在语体上的简洁、明快和富于行动性以及形式上的创意性(朱自强,2009:39-42)。作为偏离标准语的语言变体,方言能够提高儿童幻想小说的语言趣味性。以地域方言为例,在语音层面,其发音往往与标准语有偏差,部分俗语、俚语好用头韵、尾韵,能够创造生动有趣的语音效果;在修辞层面,不少地域方言中的俚语、俗语喜爱使用比喻、夸张和双关等修辞手法,能够增强文本的趣味性,提升儿童文学性,吸引儿童读者的注意力。
第三,文化真实性有“原初、真实、可信”(赵红梅、李庆雷,2012:11)三重内涵。作为历经积淀而形成的语言变体,方言极具文化真实性。地域方言可以体现特定区域独一无二的文化特质,社会方言能够体现相应社会群体的社会文化背景,时域方言可以展现历史的真实与厚重。儿童幻想小说采用写实主义手法描绘具有二次元结构的世界,这意味着作者需要创造幻想世界的真实性。托尔金曾表示创造幻想小说并不如某些人想象得简单,因为幻想并不等于幻梦,若要使读者相信存在于第二世界的事物,幻想小说作者必须要付出更多的精神、心力和鬼斧神工的写作技巧,通过幻想调和出本质的真实,以达成第二世界中“真实的内在一致性”(Tolkien,1966:41-43)。真实存在于细节之中,在难以置信的幻想世界中出现具有文化真实性的方言,不仅能使幻想世界的结构复杂性得到体现,还能实现幻想与真实相互调和的艺术效果,创造更为真实可信的幻想世界。
若无法妥善处理儿童幻想小说中的方言翻译,就难以再现原文中立体的角色形象、精彩的语言趣味性以及深层的文化真实性,作品的文学效果将受到极大折损。
目前主流的文学方言翻译策略主要有四种,分别为方言标准化译法、方言对等译法、文学方言自创译法和方言特征淡化译法。方言标准化译法指“将原文具有的方言特征标准化,令译文失去明显的方言痕迹”(Hervey et al.,1995:112)。方言对等译法指选用目标语的某种地域方言替代原文中的方言。文学方言自创译法指译者“临时创造一种不明确指涉目标语中某种语言变体的文学方言”(Azevedo,2009:196),以再造原文使用方言可达到的效果。方言特征淡化译法指基于方言功能保留论,把原作方言译为可以暗示方言特征的俗语和常用口语。方言标准化译法会将方言的存在消抹,导致译文的文学效果下降;方言对等译法看似可行,但在大部分情况下目标语中并不存在与原作方言对等的某种方言,强行对译会造成文化背景上的不自然感,甚至引起文化排斥;文学方言自创译法能在很大程度上传达方言的文化内涵,但对译者的能力要求很高,可操作性不太强;方言特征淡化译法以尽力保留方言的色彩与价值为原则,操作较为灵活,可行性高,是目前较受推崇的处理方式。
对于儿童幻想小说译者往往采取方言标准化译法,导致原文的方言特征丢失,文学效果也大大下降。本文认为,导致这一现象的原因主要可以归纳为以下三点:第一,译者对方言的特征和价值认识尚有不足,许多译者对方言缺乏较为全面的认识,因而无法意识到方言在儿童幻想小说中存在重要价值;第二,方言与社会文化因素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翻译难度大,难以找到适当的表达方式时,译者倾向于将其简单化处理;第三,译者考虑到儿童这一阅读受众的特殊性,特意为其简化语言,殊不知这会极大地减弱作品对于儿童的吸引力。在认识与重视不足的情况下,方言翻译的效果不尽人意,错译、漏译问题也时有发生。儿童幻想小说中的方言翻译问题亟需得到相应重视。
“落差”是社会学研究的通用术语,用于表示不同社会群体或个体之间的差距。在方言翻译研究中,“落差”一词可以用于借指“标准语与方言之间的对比关系”,这种对比关系能“形成‘双声’效果,凸显标准语和方言所代表的两个世界之间的张力”,体现标准语与方言之间的落差是方言翻译的关键(余静,2015:107)。本文认为,落差的存在并不代表标准语与方言之间存在高低之分。然而,二者之间确实存在差异,在儿童幻想小说中仅使用标准语能达到的文学效果与使用方言所能达到的文学效果也有所不同。为了再现原文使用方言所能达到的角色立体度、语言趣味性和文化真实性,译者需要再造方言与标准语三个方面的落差:一是语用内涵上的落差,二是儿童文学性上的落差,三是文化内涵上的落差。这就是儿童幻想小说中方言翻译的落差再造原则。
方言具有体现身份背景信息、情感倾向、正式性程度、语义褒贬和轻重等丰富的语用内涵。在儿童幻想小说中,于人物直接引语中使用蕴含语用内涵的方言可以塑造饱满复杂的人物形象。若要再现方言的文学效果,就必须再造方言与标准语在语用内涵上的落差,而这一落差具体体现在人物直接引语的语音固定特征上。
在人物直接引语中,语用内涵可以通过语音特征来体现。人物直接引语中的语音特征可以分为固定特征和相对特征两种,其中“固定特征揭示人物的性别、年龄、社会背景等信息,相对特征根据语境而变化,主要揭示人物的态度”(Jobert,2014:232)。方言的语音特征属于固定特征一类,地域方言和社会方言能够体现角色的社会背景和生活经历,时域方言能够体现角色所属的时代背景,个人方言则可以突出其个体特征和风格特色。在《五个孩子和一个怪物》中内斯比特常常运用独具伦敦特色的地域方言和社会方言提高马夫、神父和女佣等配角的辨识度,使故事中的每一个角色活灵活现。例如:
(1)“Here, Willum, come and look at this ‘ere young dook! Wants to buy the whole stud, lock, stock, and bar’l. And ain’t got tuppence in his pocket to bless hisself with, I’ll go bail!”(Nesbit,1905:54)
任溶溶译本:“来吧,威廉,到这里来看看这位小公爵!他要把所有的马全部买去。可他口袋里一个子儿也没有,我可以保证。”(内斯比特,2010:38)
王思婕译本:“到这儿来,威勒姆,看看这位年轻的公爵先生吧,他想把整个马厩都买下来呢!也不知道口袋里有两个铜板没有。”(内斯比特,2019:44)
在例(1)原文中作者特意使用了大量非标准的拼写方法,Willam被拼写为Willum,duke被拼写为dook,himself被拼写为hisself。这种有意为之的拼写错误被称为视觉方言,是指文学作品中为了达到口语化效果而使用非常规拼写法的现象(姜静,2016:125)。这些拼写错误鲜明地展现了说话人的语音固定特征,巧妙地体现出这位马厩老板操着一口地道的伦敦方言(Cockney),突出了其阶级背景和受教育水平。此外,tuppence一词是twopence的变体,原义为两便士,用于意指极为微不足道的数目,是极具地域特色的当地俚语。而stud, lock, stock, and bar’l这几个意指马厩中具体物品的单词不仅是土话俗语,还体现了伦敦方言喜爱押韵的特点。
伦敦方言是一种在伦敦东区被广泛使用的英语方言变体,最早可追溯到 16世纪。由于居住在东区的多是生活较为贫困的工人阶级和移民,这种方言充分反映了使用人群的生活习惯、文化水平和思想感情。内斯比特利用伦敦方言成功刻画出了一个文化水平不高、言行较为粗俗的伦敦本地马厩老板形象。但在两个译本中体现方言固定语音特征的用词在很大程度上被标准化,方言与标准语在语用内涵上的落差没有得到体现,方言揭示人物背景的功能因此丢失,角色的立体度被大大削弱,实在令人遗憾。
例文中体现语音固定特征的视觉方言并不符合语言使用规范,但这种方言与标准语之间的偏离正是作者想要突出之处,笔者认为,这种不规范不可不译。为了再现原文的固定语音特征,在此试译为“来!威勒姆!来瞅一眼这小空爵!想买马、买鞍、买鞭、买车,口袋里却一个子儿都没有,我敢赌!”除了尽量使用效果对等的俗语,还通过使用感叹号和错别字体现视觉方言等方法,体现说话人的社会地位和文化水平,突出其较为粗鲁无礼的性格特征以及不把孩子们当一回事儿的轻蔑态度。虽然儿童幻想小说的目标读者为年龄阶段较高、读写能力与思维能力都已经较发达的儿童,译者仍需注意语言表达的规范。为了避免其中的错别字误导小读者,应当加注进行解释说明。
在儿童幻想小说中,以儿童形象作为主人公的作品极多,而年龄方言与标准语在语用内涵上的落差对儿童形象的塑造极为关键。年龄方言下属于社会方言,指由于不同年龄阶段的人在说话特点上存在较大差异而形成的语言变体。幼儿时期处于学语阶段,儿童语言不仅还不成熟,而且还有一些与成人很不相同的表达方式,如常用叠词(张树铮,2012:290)。年龄方言的语用内涵可以通过展示词汇和语法特殊使用方法的语音固定特征加以体现。在翻译时若不能再现年龄方言与标准语在语音固定特征上的落差,就难以再现原本鲜明的儿童形象。例如:
(2)“Me grow,” said the Lamb cheerfully—“me grow big boy, have guns’ an’mouses—an’—an’”(Nesbit,1905:181)
任溶溶译本:“我大,”小羊羔高兴地说,“我长成大孩子,有枪,有老鼠……有……有……”(内斯比特,2010:148)
王思婕译本:“我长,我长,”宝宝高兴地叫道,“我长得大大的,哇哈哈……”(内斯比特,2019:170)
例(2)中的句子是牙牙学语的儿童在兴高采烈时说出的,不但有年龄方言常见的语法错误,还出现了无关联但押尾韵的两个单词。在任译本中只有“我大”这一处体现了语法错误,其余部分则被标准化。而王译本除了没有体现孩子发音与语法常常出错的特点,还将一部分内容简化成语气词,导致了信息缺失,准确性不够高。年龄方言蕴含表征身份、体现角色心理特征等语用内涵。如果不能将年龄方言与标准语在语用内涵上的落差再现,就会严重影响角色的塑造。为了通过年龄方言的语音固定特征体现年龄方言与标准语在语用内涵上的落差,突出孩子年幼、稚气的形象,在此试译为“‘宝宝大,’小羊宝宝开心地叫道,‘宝宝大孩子,拿炮、拿帽、拿、拿……’”
丰满立体的人物形象能为作品注入鲜活的生命力,是优秀的儿童幻想小说所不能缺失的一大要素。在儿童幻想小说的方言翻译过程中若要重现原文所能呈现的角色立体度,关键在于方言与标准语在语用内涵上的落差再造。
儿童文学性是对儿童文学翻译进行批评的重要参数之一,它重点要求译者做到恰当再现修辞法的言内意义(徐德荣、杨硕,2017:88)。修辞手段是文学性的重要表现形式。作为偏离标准语的语言变体,内涵丰富、种类众多的方言可以灵活与各类修辞手法结合,达到仅仅使用标准语所不能达到的文学效果,增强文本的语言趣味性。若要重现儿童幻想小说使用方言所能达到的语言趣味性,译者必须实现方言与标准语在儿童文学性的落差再造,而儿童文学性的落差再造又重点聚焦于修辞法的再造。例如:
(3)“What a dear darling duck of a baby!”(Nesbit,1905:41)
任溶溶译本:“一个多么可爱的小宝贝啊!”(内斯比特,2010:53)
王思婕译本:“这个小宝贝多可爱呀!”(内斯比特,2019:63)
故事中说话人受到魔法的影响,对五位主角中年龄最小的小宝宝赞叹不已,甚至想直接把他强抢回家,据为己有,连着使用dear,darling,duck三个词语来形容小宝宝的可爱。前两个单词的意义无需赘述,而duck是伦敦方言中dear和darling的变体。这三个单词巧妙地形成头韵,体现了伦敦方言喜爱押韵的特点,营造了夸张有趣的语音效果。在三个同近义单词的重复下,说话人的赞叹语气和强烈情感被有效强化,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儿童文学作品的语言是否朗朗上口、生动有趣会极大地影响孩子对作品的兴趣和理解。但在两个译本中译者均没有对原文押头韵的修辞手法加以充分重视,只将可爱这一主要意义译出。被魔法操控而产生的夸张语气没有得到体现,角色的情感倾向和语气轻重发生了偏差,趣味性与感染力被弱化,儿童文学性大大下降。由于未能再现方言与标准语在儿童文学性上的落差,原本色彩鲜明、生动有趣的一句感叹语变得寡淡无味、平平无奇。为了再现押头韵这一修辞手法,突出句子的语言趣味性,可以试译为“一个可爱可亲可人的小宝贝!”
除了地域方言,其他种类的方言也在修辞法上与标准语存在明显的落差。在《五个孩子和一个怪物》中年龄最小的是一个只有两岁大,尚在咿呀学语的小宝宝。内斯比特在人物的直接引语中使用年龄方言,鲜明地突出了孩子年龄尚幼、心智天真的特点,使一个牙牙学语、活泼可爱的小宝宝形象跃然纸上。例如:
(4)The Baby said, “Wanty go walky;”(Nesbit,1905:12)
任溶溶译本:小宝宝叽叽咕咕:“我走走。”(内斯比特,2010:1)
王思婕译本:车上最后一个孩子也还小,也咿咿呀呀地说:“看房房,看房房。”(内斯比特,2019:2)
例(4)原文中孩子的话语带有显而易见的幼儿特征。除了词汇简单,语法错误,由wanty go walky这样的表达还可以看出孩子对音韵十分敏感,喜欢使用尾韵。而在任译本中这句话被简单地译成“我走走”,没有体现出原文使用的修辞法,丢失了原作中鲜明的幼儿言语特征,年龄方言的特点被消抹。在王译本中又被译成“看房房,看房房”,虽然通过重复语句再造了尾韵的效果,却改变了原文传达的信息,不够忠实于原文。在童年初期儿童往往处于以自我为中心的心理状态,年幼的孩子常用身边的人称呼他的第三人称称号代指自己,wanty go walky不妨试译为“宝宝走,宝宝走”,首先通过重复强调尾韵的存在,再现修辞法上的落差,其次体现孩子自我为中心、爱玩、爱动的思想与情感特征。
若要实现语言趣味性的再造,方言与标准语在儿童文学性上的落差必须得到相应的重视。为了实现方言与标准语在儿童文学性上的落差再造,译者必须对方言与修辞法的结合加以格外关注,理解原作的巧思,尽力再现方言与标准语在修辞法上的落差。
方言蕴含丰富的文化内涵,翻译尤为困难。奈达(Nida,1993:110)曾指出:“对翻译而言,掌握两种文化甚至比掌握两种语言还重要。”饱含文化内涵的方言能为儿童幻想小说增添文化真实性,是连接作品中现实世界与幻想世界的桥梁。为了再现原文使用方言所能达到的文化真实性,译者必须深入钻研方言的文化内涵,并将方言与标准语在文化内涵上的落差合理再造。例如:
(5)“Go, then!” said the man in the longest boots; “none hindereth, and nought lets us to follow. Zooks!” he added in a cautious undertone, “I misdoubt me but he beareth tidings to the besieged.”(Nesbit,1905:128)
任溶溶译本:“那走吧!”靴子最长的那个人说,“不要耽搁,勿令我们驱逐。天啊!”他用谨慎的低音加上一句:“我疑心他是给被围的人送信。”(内斯比特,2010:102)
王思婕译本:“去吧。”穿着长筒靴的士兵说,“只是,似乎他指的是我们包围之地。”士兵又谨慎地说了一句。(内斯比特,2019:118)
例(5)中说话角色所使用的语言与如今被普遍使用的标准语存在较为明显的偏离。这种偏离体现于表面的词汇和语法差异,实际深深扎根于文化土壤之中。时域方言是由于使用者所处的历史时期不同而产生。内斯比特巧妙地利用中世纪英语与现代英语的对比关系创造了一个闯入现世的幻境。具有魔力的沙精将孩子们的家变成了一座被士兵包围的城堡,“他的盔甲和武器其实看起来像是不同时代装备的混搭。盾牌是13世纪的,剑的样式是19世纪初拿破仑半岛战争时期的,而胸甲则来自查理一世时代,头盔是第二次十字军东征时期的样子。”(Nesbit,1905:120)显然这座城堡和这支军队都不属于当今世界。在孩子们眼中士兵的言行怪异而令人不解,就像历史小说里他们看不懂的部分。他们满头雾水,只能猜测着回答问题。时空交错的不可思议与语言差异的现实存在体现了幻想性与现实性的碰撞与交融,而这种碰撞与交融正是儿童幻想小说二次元结构的精髓所在。
而时域方言的处理成了译者的难题。例(5)中的hindereth和beareth体现了中世纪英语语法习惯,zooks一词也是古时较为常用的感叹语。在现代作品中使用这些单词往往是为了模仿古人口吻,突出一种历史感。任译本尝试译出这种口吻,但是似乎不够彻底,将zooks简单译为如今常被使用的“天啊”。王译本则干脆将这两句话略去不译,导致了信息缺失。在下半句中王译本更是没有准确地传达原文信息,导致句子意味不明,而任译本则更好地真实再现了原文信息。时域方言的存在体现了故事元素的冲突,对于情节发展、人物塑造有关键作用。但是古今语言的偏差不仅导致原文中人物角色交流不顺畅,还提高了翻译的难度。为了再现原文的巧妙构思,译者应当迎难而上,悉心查证,再现方言与标准语在文化内涵上的落差。以此为原则可以试译为“‘去吧!’穿着长长靴子的那个人说,‘无人阻你,你与吾辈亦不相干。苍天!’他接着谨慎地低声说了一句:‘但我又疑心他要为被围之人传信。’”
(6)“By my halidom,” said one, “a brave varlet this!”(ibid.:127)
任溶溶译本:“以神圣的名义起誓,”一个说,“这是一名勇敢的骑士侍童。”(内斯比特,2010:101)
王思婕译本:“快瞧,这个小无赖当真勇敢。”其中一个说。(内斯比特,2019:118)
例(6)中从异时空穿越而来的士兵见到穿着奇怪、闯入围城军队中的小男孩罗伯特不禁发出感叹。这短短一句话的所用词汇和语法结构都不同于如今的标准英语,带有明显的历史色彩,翻译颇为棘手,容易出现错译。在中世纪骑士身边往往跟有一个小随从,要听命于他所服侍的骑士,帮助骑士处理大小事务,同时也在骑士手下接受训练,进行学习,为日后成为骑士打下基础。例(6)中varlet的意思即为骑士随从。作者内斯比特还特意描写了此时小男孩罗伯特的心理活动:他知道在历史小说里人们总是这么说话,varlet一词并不是在说他不好。任译本理解正确,但“骑士侍童”一词的构词元素中西杂糅,带有文化上的不自然感。王译本则将其错译为“小无赖”,导致整个句子意味不明。在现当代varlet一词的常用义的确为恶棍、无赖,这也是小男孩罗伯特会对这个词加以特别关注的原因。时域方言与标准语的落差增强了历史与现代、虚幻与现实的对立感,大大提高了故事的文化真实性与趣味性。但译者若对时域方言认识不足,则很有可能导致错译。为了再造原文的文化真实性,提高译文的准确度和流畅度,可以试译为“‘上帝在上,’其中一人说,‘瞧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骑士随从!’”
文化真实性是儿童幻想小说使用方言所能突出的重要特质,而再造文化真实性的关键是再造方言与标准语在文化内涵上的落差。即使难度较大,译者也应当尽力理解原文意味,深入了解方言的文化内涵,避免漏译误译。如今搜索引擎与各类数据库的功能日益完善,译者更应当善用翻译辅助工具,征服方言中的疑难杂词,为读者提供更为尽善尽美的译本。
儿童幻想小说中各色各样的方言对塑造角色立体度,提高语言趣味性,增强文化真实性具有重要意义。然而,目前儿童幻想小说中的方言翻译没有得到相应的关注,现存译文的翻译效果往往不尽人意。对文学翻译而言,“译者需要对原文中的文体模式和文体问题有清晰的认识和理解才能在译文中再现原文的文体效果”(Lin,2014:573)。当前大部分译者仍然对儿童幻想小说中方言的重要价值认识不足,因此对方言翻译缺乏重视,导致翻译效果不佳。在此笔者呼吁译者应当高度重视方言在儿童幻想小说中的存在与价值,在翻译时做到勤于思考、查证,合理再造方言与标准语在语用内涵、儿童文学性、文化内涵三个方面上的落差,力求最大程度地再造原文使用方言所能达到的文学效果,为读者提供更为优秀的儿童幻想小说翻译作品。
天津外国语大学学报2021年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