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克思的反贫困思想及中国化特质

2021-12-03 03:46王文臣上海外国语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201620
关键词:马克思资本生产

|王文臣|上海外国语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1620

马克思反贫困思想的批判对象是市民社会的贫困问题。除生产力外,马克思还从生产关系入手,把资本解释为一种社会生产关系,从而在颠覆国民经济学总体观点的前提下,重新解读了劳资双方的生产关系,从中找到市民社会中无产阶级贫困的根源,希望能在重塑生产资料所有制的基础上解决市民社会的贫困问题。由此涉及的劳资关系、所有制关系、国家与个人的关系等论述,都反映出马克思反贫困思想的理论本质。更为根本的是,这些内容也是新时代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反贫困思想的“源头活水”,为后者的创新发展提供了思想土壤,对于开创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反贫困思想的新境界都具有重要意义。本文拟论述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第一,马克思反贫困思想的起因及基本立场;第二,马克思反贫困思想的逻辑发展;第三,新时代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反贫困思想的理论特质。

一、马克思反贫困思想的起因及基本立场

贫困问题是市民社会的普遍现象,马克思之前的思想家就曾关注贫困问题并致力于寻找解决方案。亚当·斯密写作《国富论》的重要目的就在于论证市民社会的发展如何实现“国富民裕”,但回到社会现实中时也不得不承认贫困的普遍性。以斯密为代表的思想家们在自身理论体系内无法阐释理论目标与现实状况之间的根本对立,这一问题便成了马克思反贫困思想的研究起点。马克思进一步指出,贫困与财富的所有权本质地联系在一起,后者又与财富的创造活动相连,无论是国民经济学,还是马克思的观点,都主张劳动是产生财富的手段或源泉。问题在于同样以劳动为出发点,为什么国民经济学家们的阐述最终使自身体系陷入了二律背反?

斯密从人的自然差异、交换的自然倾向出发,论证了分工的必然性和与之对应的三大收入,即劳动工资、土地地租、资本利润。如果劳动者不仅勤劳,而且还很节俭,“劳动工资”[1]47也会随着“不断增加的国民财富”而提高,以至于最贫穷的劳动者“一般都想至少养育四个孩子”[1]62-63。不仅如此,斯密还从“一个国家或社会的总资财,即是其全体居民的资财”[1]257出发来论证资本与收入之间的关系,即“资本增加,由于节俭;资本减少,由于奢侈与妄为”[1]311,奖励节俭有利于社会资本的增进与“国富的增长”[1]322。但问题在于,就算社会财富因劳动或者节俭等手段实现了增长,是否就像斯密所说的那样,社会财富等于全体居民的财富?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则市民社会的共同富裕就不是一句空话,否则不过是一种理论上的推演。实际上斯密提到的土地荒芜、豪族兼并等现象[1]353,就已然证明上述等式不成立。市民社会的发展并没有实现国富民裕的最终目的,反而出现了贫富分化与阶级对立,甚至绝对贫困。这也就是之前所说的那个国民经济学的二律背反。

在马克思看来,国民经济学家的观点之所以无法解释社会现实,根源就在于国民经济学理论的错误本质。无论是斯密、李嘉图,还是萨伊、克拉克等,都共同论证并主张劳资统一、节制需要、国富民裕等观点,表达了对社会发展的自我立场以及对市民社会美好生活的期待。针对国民经济学的基本观点“劳资统一”这一点,马克思就连续列举了七项错误的具体表现:(1)资本是积累的劳动;(2)资本的使命……就在于生产劳动;(3)工人是资本;(4)工资属于资本的费用;(5)工人的劳动是他的生命资本的再生产;(6)劳动是资本的活动因素;(7)国民经济学家把劳动与资本的原初统一假定为资本家和工人的统一[2]127。马克思还总结指出,前六项假定都是作为具体论据服务于最后一项结论的,由此所有批判的焦点就都指向了“劳资统一”这个国民经济学关于市民社会生产的基本立场。在马克思看来,国民经济学家之所以把劳资统一视为基本立场,根本原因在于他们把资本理解为“物”或物质财富,即劳动活动创造出来的那个东西。随着劳动成果的积累,作为物的资本也会增加,最终呈现出劳资统一的状态,甚至在此基础上还会推演出劳资平等、勤劳致富、国富民裕等发展状况。以此为基础,其理论终局就是“在现代世界,生产表现为人的目的,而财富则表现为生产的目的”[3]479,人在生产中获得财富,财富的普遍性成为现实,贫困的普遍性是不会出现的,但现实中呈现出的是恰好相反的景象。

国民经济学家除了上述错误之外,其错误还表现在对资本的理论分析中。国民经济学把资本视为财富,但在马克思看来资本是一种权力——支配生产资料、劳动力的社会权力,由此构成了马克思批判国民经济学劳资统一立场的出发点。马克思的分析通过以下几点展示:(1)从本质来看,资本首先是一种社会生产关系,开启了现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使生产成为世界性的历史发展过程,从而使个人也成为具有世界历史性的个人。(2)以资本为生产前提的基本样式是,资本以购买的方式获得了对生产资料、劳动力的控制权,劳动力在被物化的同时,也被置于资本的控制之下。由此可见,所谓的劳资之间在生产、交换、分配中的平等关系并不存在。(3)从生产关系角度来说,看似所有制关系导致了贫富分化或贫困问题的产生,但谈论所有制的前提是财富已经被生产出来,而这种生产的前提又被国民经济学置于生产条件的天生私有制基础上,这是被马克思、恩格斯通过对社会生产方式的历史性考察推翻了的。简单地说就是,即便在采用社会生产最基本组织形式的氏族时期,人们已意识到群体性劳动对于共同体生产发展的重要意义,由此揭示的是生产的社会性——共同生产、共同分配并形成了原始共产主义的社会生产方式,这种生存状态虽处于短缺状况,但不是由剥削、掠夺、依附与占有而形成的。马克思甚至在《资本论》中指出,把劳动力的买卖,或者劳资统一、劳动与资本的关系说成是一种平等关系,无异于“天赋人权的真正伊甸园”[4]204,只有在全能的神的佑护下才能完成对劳资双方都有利的事业。但那个全能的神却全然是一种虚构。

资本是积累的剩余劳动,从根本上反映出的不再是人对物的占有关系,而是在财富分配中的人与人的关系,即资本家和工人之间的关系是雇佣、控制、剥削关系,而不是国民经济学家所说的那种平等关系。当马克思强调“每一个资本都分为生产资料和活的劳动力”[4]707的时候,资本分为不变资本和可变资本,劳动分为活劳动和死劳动,价值分为价值转移和价值增殖等方面,这些区分都是为了证明资本对活劳动创造出的剩余价值的无偿占有。最终,资本积累与工人剩余劳动的积累之间的关系被概括为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资本积累的结果,还体现为“过剩的工人人口”[4]728或“无产阶级的增加”[4]709。劳资双方在政治经济上形成了双重对立,无产阶级贫困的根源已然显现,工人的劳动创造的财富成了异己的存在物,由此显示出的是马克思早期思想中著名的异化劳动理论。

总之,立足于对资本私有制及劳资对立的批判,在此后的政治经济学批判过程中,马克思对分工、工资、相对剩余价值、资本积累等各个论域进行了考察与论证,继而展开了无产阶级的联合与革命、消灭资本私有制与建立共产主义等内容。这些都构成了马克思反贫困思想的主要内容。当以这些内容为代表的社会变革实现时,市民社会中那种“国民财富和人民贫困本来就是一回事”的局面就会发生根本转变[4]884,国民财富与人民富裕就真正具有了一致性。

二、马克思反贫困思想的逻辑发展

如前所述,阐释和解决市民社会中无产阶级的贫困问题,成为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面临的理论任务。在解剖市民社会,继而揭示劳资对立、资本的秘密,以及市民社会的危机、无产阶级的未来出路的同时,一并回答了市民社会摆脱贫困的理论支撑与现实路径,最终形成了马克思反贫困思想的逻辑发展线索。马克思创立历史唯物主义早期阶段的思想,一般被视为马克思早期思想,特别是其中政治经济学批判思想的萌芽或独立起航阶段的思想[5]。马克思不仅阐述了市民社会贫困的现实表现,更指出了这一问题产生的根源,在本文看来这构成了马克思反贫困思想的逻辑起点与立论基础。在创立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后,马克思对市民社会的解剖更加深入与具体化,从对国民经济学的批判中就能看到他反贫困思想的发展过程,比如工资问题、“一般意识形态”、劳资平等的虚假性、剩余价值与资本积累等都具有代表性,也构成了马克思反贫困思想逻辑发展的主要进程。

首先,马克思早期思想发展过程中反贫困思想主要表现在1844年总结的异化劳动理论之中。异化劳动理论不仅说明了工人与生产资料的关系,把资本主义生产的前提与以往任何社会的生产状况区别开来,还真实地描述了工人的绝对贫困状态。从这个意义上说,异化劳动理论吹响了马克思进一步提出并论证剩余价值理论的前进号角。国民经济学不懂得异化劳动理论,只是在劳资统一的圈子里反复摇摆,马克思批判地指出“国民经济学这门关于财富的科学,同时又是关于克制、穷困和节约的科学。”[2]123为什么说国民经济学既是一门关于致富的科学,又是一门关于穷困的科学?显然,财富属于资本所有者,而贫困只属于工人,国民经济学那种要求工人克制、节约、勤劳以积累起更多资本或财富的观点,在马克思看来就是类似于宗教对人进行的禁欲教化一样[2]123,用谎言掩盖市民社会剥削的本质。后来,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明确指出这种错误观点的根源在于:“政治经济学在原则上把两种极不相同的私有制混同起来了。其中一种以生产者自己的劳动为基础,另一种以剥削他人的劳动为基础。它忘记了,后者不仅与前者直接对立,而且只是建立在前者的坟墓上成长起来的。”[4]176劳动的条件如果不为自己所有,从根本上失去劳动所得就具有必然性。国民经济学家看不到劳动条件或生产资料与劳动者分离这个生产前提,因而不能区分上述两种劳动,更看不到市民社会的生产与以往社会生产在起点(资本私有制)、条件(生产资料与劳动者的分离)、社会关系(劳资对立)等方面表现出来的根本不同,最终只能在国富民裕的主观预设中陷入自身理论的二律背反。

针对这一点,马克思总结指出:“异化既表现为我的生活资料属于别人,我所希望的东西是我不能得到的、别人的占有物;也表现为每个事物本身都是不同于它本身的另一个东西,我的活动是另一个东西,而最后——这也适用于资本家——则表现为一种非人的力量统治一切。”[2]130属于工人的“另一个东西”就是贫困,“别人的占有物”则形成了资本家的财富,“非人的力量”则是指资本的力量,甚至可以说,直至当代资本主义的每一次发展,都应被视为资本社会权力的进一步扩张。雇佣工人呢?马克思直接指出这种做法是“用摧毁生命的方式来维持生命的存在”[6]209。这里揭示的问题不只是早期资本主义发展阶段工人的绝对贫困,在当代社会仍具有一定程度的普遍性。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充分论证了这一点。

其次,历史唯物主义的创立与反贫困思想的进一步发展。当马克思把研究对象转向有生命活动的个体时,主要强调了个体生产的社会历史性与社会化大生产条件下工人“极贫困的普遍化”的必然性[6]166两个主题,这同时也是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初创并被运用于分析贫困问题的过程,反贫困思想有了进一步发展。在个体生产处于自然经济范围内的时期,尤其是在原始共同体时代,基于家庭成员自然分工,生产与消费、生产与占有具有一致性,劳动主体同时也是财富主体与消费主体,贫困只是与生产力有关,与后来谈论的剥削关系无关。

个体生产被社会化大生产代替并以资本为基础,便构成了工人极端贫困化的社会前提,马克思把这一状况概括为资本开创的世界历史时期。以资本为前提的社会化大生产实现了生产力的巨大增长,分工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但这一切都导致雇佣工人贫困的必然性,因为它把自然经济状态下单个人的、分散的个体生产变成了世界性的生产活动,继而使个人也转变为具有世界历史性的个体,成为普遍联系的世界性生产活动的一员。依循异化劳动所表达的趋势,这种世界性生产越发展,工人就越处于异化状态,就越是与贫困的普遍化联系在一起。

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马克思反贫困思想的进一步发展主要表现在,“在经济学的历史上第一次科学地阐述了资本主义剥削的本质和机制……马克思证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本质就在于资本主义的剥削,因此可以得出结论,在资本主义制度的范围内,工人阶级是不可能从资本主义的剥削中解放出来的。”[3]6-7马克思在一开始对“生产一般”进行批判时,以及深入分析劳资平等的虚假性等方面时都提到了这个根本点。对“生产一般”的批判性分析直截了当地说明了国民经济学不能揭示市民社会贫困问题根源的原因所在。具体地说就是,生产一直被国民经济学视为是对自然物的占有,并认为这种占有形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私有财产;其还从自然界的永恒性出发,认为人对自然的占有既理所当然也具有永恒性,资本主义生产亦是如此。但是如果每个个体都可以去从事对自然的占有活动,并从中确立自身私有财产的合法性,又何来的贫困呢?这种理论推演直接与市民社会的现实构成了二律背反。这实际上是把生产置于社会历史之外,成了与历史无关的东西。马克思重新提到古克尔特人的共同财产[3]28-29,指出历史表明共同财产是原始形式,更指出如果不考察生产过程中人与人的关系即生产关系,就无法发现雇佣工人贫困的秘密。

最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反贫困思想的集中体现与论述。如果说马克思早期反贫困思想主要是通过工资、地租、分工、资本与利润等内容呈现出来,同时也完成了对以“斯密教条”为代表的国民经济学的批判,那么在《资本论》中,马克思总结得出了“国民财富与人民贫困本来就是一回事”的结论,这一结论可被视为《资本论》中最具代表性的反贫困思想观点。原因在于从《资本论》整体来看,无论是资本的生产、流通,还是资本主义生产的总过程,都指向了资本主义生产的特殊性,即“是一种特殊的、具有独特历史规定性的生产方式”,主要通过双重特征表现出来,一是“它生产的产品是商品”,二是生产的直接目的和决定动机是剩余价值[7]。工人自身在第一个特征的视域内也成了商品,他从事的劳动也同时转变成了雇佣劳动。这种劳动形式随资本的社会权力的扩张越来越普遍,导致贫富差距不断拉大,工人的贫困因而具有必然性,否则马克思也不会说工人是在用摧毁生命存在的方式来维持自身存在。

马克思不仅提出了上述结论,还全面批判那种“贫困是财富的必要条件”[4]744的论调。这种论调把劳动者的贫困说成是具有合乎现实的必然性,继而要求劳动者安于现状。就像教会对民众的说教那样,认为贫困永久化是基督教等慈善机关存在的理由,否则那些卑微、肮脏、下贱的活让谁干呢?在这种论调中,贫困不是一个待解决的社会问题,而是具有社会合理性的现象,连对其一直宣扬的众生平等都弃之不顾了,这种直接与劳动者为敌的观点必定被反贫困思想与现实斗争彻底颠覆。马克思在此用了很长的篇幅来推翻上述观点,论证其反动性,他不仅重新提到了国民经济学常用的人口理论,特别是相对人口过剩的意义,还具体地考察了1846—1866年英格兰的财富与人口增长、工人收入以及城市化进程等方面,调查了这期间英国12个郡农民的生产生活状况,最终指出保留并人为制造一批过剩人口,从而使他们处于被雇佣地位,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基本特征,以便为资本运动提供源源不断的“活劳动”,达到增殖目的——如果劳动者都摆脱了资本的社会权力的支配,资本的运动就会因失去驱动力而无法实现最终目的。为了说明这一点,马克思再一次提到了韦克菲尔德的殖民理论。

韦克菲尔德说皮尔带着5万英镑及300名工人来到澳大利亚这个新大陆,结果发现这300名工人都成了自由劳动者,自己为自己劳动,继而人人都成了小私有者,他甚至发现连给自己“铺床或到河边打水的仆人也没有了”。但资本家不是慈善家,不是为了发展澳洲生产力而来,而是为了给资本增殖寻找新的空间。这种情况之所以发生,是因为皮尔只带来了资本与劳动者,却忘记了一并带来“英国的生产关系”[4]877-878,或者说要在他乡复制故乡那一整套劳动与资本的生产关系,这就是所谓的“现代殖民理论”,既能为资本家解决普遍小私有者的问题,又能为资本增殖、雇佣劳动的实现创造“过剩人口”,不致于让人们觉得精明的资本家带来的不是随从,而是竞争者。只要旧大陆的政治经济学在新大陆落地生根,每个移民就再也没有机会让自身成为生产资料的主人;相反,新大陆生产资料的主人只有一种,那就是韦克菲尔德所描述的诸如皮尔这样的资本家,新移民只能作为“过剩人口”提供给资本以促使资本增殖的实现。简言之,新大陆的生产方式是以“劳动者的被剥夺为前提的”[4]887,就像这种生产关系在它的故乡——西欧一样。无论空间如何转换,劳动者的贫困是与资本增殖的脚步和程度同步的。同样,反贫困的路径也被包含在贫困生成的根源那里。

三、新时代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反贫困思想的理论特质

从前述两部分来看,马克思反贫困思想的产生,主要是以生产力、生产关系为视角,以19世纪中叶已处于“世界工厂”地位的英国为例,说明无产阶级的贫困问题并不是由自然经济或“短缺时代”的生产力水平造成的,而应该从生产关系的视角来展开分析。马克思的异化劳动理论也可以说是对异化了的生产关系的深刻论证,特别是对异化了的财产占有关系,以及由此导致的劳资对立的阐释,把贫困问题直接表达为财产所有权问题。因此,生产关系的根本变革是马克思反贫困思想的核心观点。同样地,当代中国从积贫积弱的国力状况开始,反贫困从一开始就是发展的根本任务,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不仅需要发展生产力,也必须从生产关系视角来审视。伴随着从“站起来”到“富起来”的进程,中国走过了短缺时代,这个过程中反贫困取得的成就是生产力发展的必然结果。但在从“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征程上,反贫困则应主要集中于生产关系领域,特别是在所有权、所有制方面。这一转换与前述马克思反贫困思想对所有制问题的阐释一脉相承。

“我们如期完成了新时代脱贫攻坚目标任务,交上了一份放眼历史、放眼世界都无可比拟的‘脱贫答卷’。”[8]在中国反贫困的未来征程上,特别是在新时代脱贫攻坚战取得伟大胜利后,反贫困斗争的重心转移到解决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缩小城乡区域发展差距、实现人的全面发展和全体人民的共同富裕,以及不断调整完善分配制度等任务上。马克思反贫困思想构成了新时代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反贫困思想的“源头活水”。这种继承与发展关系通过“谁来扶、扶持谁、怎么扶”等具体政策与措施得以展现与贯彻。随着新时代脱贫攻坚目标任务的如期完成,在迈向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征程中,反贫困从根本上表现为在生产关系领域的调整要围绕“美好生活”的实现,要在分配方式与制度等具体领域内下功夫,以乡村振兴为未来农村发展的核心任务,进而把共同富裕的奋斗目标推向新阶段,杜绝“世界变得更加贫瘠、分化、危险和自私”[9]的发展局面在中国出现。

在总结反贫困思想时,学界形成了诸多理论观点。比如针对资本主义反贫困,有学者提出了 “社会性成就”的观点[10];在论述经典理论的反贫困成绩时,有学者通过总结恩格斯的分析来解读当代中国的发展措施[11];还有学者总结论述了中国精准扶贫过程中的创新性做法[12]。在总结新时代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反贫困思想时,若能进一步讨论以下几个问题,则更有助于领会其理论特质:

第一,要处理好决胜脱贫攻坚与新时代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关系问题。2020年中国脱贫攻坚任务的历史性胜利,与解决当前社会主要矛盾并不冲突。人民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之间的矛盾在一定历史时期依然存在,解决这个矛盾成为新发展阶段的奋斗目标。脱贫攻坚的胜利从根本上解决了现行标准条件下农村人口的绝对贫困或物质贫困问题,但在物质生活水平的发展程度上仍需要向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目标迈进。这就等于说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仍是制约解决相对贫困的阻力,或者说是进入新发展阶段的主要问题。这种不平衡不充分问题的解决路径,从理论根基处看可以大体依循以下逻辑线索:

一是与生产力等具体因素的关联。这些因素与生产力发展相关,包括高新技术、先进经验、管理制度、生产效率等,能为国民收入的增加等创造有利条件。但这与马克思当时阐释的技术、效率、资本构成、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等经典论述已存在本质区别。马克思对工人致贫原因的分析,主要反映在对剩余价值生产过程的阐述中,在“勤劳贫民”[4]710所描述的雇佣劳动过程中,生产力的提高、先进技术的采用不但造成了相对过剩的人口,更是直接造成了无产阶级数量增加,这也构成了马克思指出的关于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的主要内容。当代中国已经消灭了马克思语境中所说的资本主义积累一般规律的前提条件,从根本上解决了生产力发展会造成无产阶级贫困人口增加的问题,相反,走的是共同富裕的共享道路。

二是从生产关系视角来看,生产资料资本主义私有制不仅是“勤劳贫民”的产生根源,也意味着“直接生产者的被剥夺”[4]872,以资本为起点的社会化私有制对小私有制的代替,继而出现资本积聚与集中,使得财富创造得越多,分配关系越趋于两极分化。这既反映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独有特点,也内在地包含着“对自身的否定”[4]874。通过分析资本主义生产关系,马克思不仅阐释了资本主义积累的历史趋势——社会化生产的程度越高,资本私有制就越成为这种社会化脚步的桎梏,最终走向其反面,而且指出了未来社会发展要重建个人所有制的必然性。当代中国已经从根本上消灭了上述社会化生产的前提。最终财富积累不仅不再是生产贫困的根基,而是成为实现市民美好生活的物质基础,更成为解决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的根本条件。可见,新时代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不再是马克思所说的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发展的必然结果,也不会在资本集中与垄断等视域因分配关系导致“勤劳贫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伟大胜利直接证明了这一点。

第二,在探讨致贫原因、反贫困路径时,要正确处理好根本制度的优越性与具体政策的发展性之间的关系。这里所说的根本制度的优越性是特指我国社会主义制度的根本优越性;具体政策的发展性是指,解决贫困问题的具体政策在不同历史时期也会有所不同,比如十八届五中全会把“扶贫攻坚”改为“脱贫攻坚”的政策转变,就反映了党中央立足于反贫困成就与现状基础上理论阐述的科学性,同时说明具体政策会在实践中不断完善发展。对于社会主义制度的根本优越性,毛泽东就曾指出,“你有那么多人,你有那么一大块地方,资源那么丰富,又听说搞了社会主义,据说是有优越性,”[13]这里实则论及的是社会主义根本制度的优越性,不是一下子就展现得淋漓尽致,而是在奋斗与实践中不断展现。

其一,资本主义私有制一般被认为是资本主义内在的、自身无法克服的根本病症,最终导致了市民社会贫困问题陷入“无解状态”。但制度本身并不是自在之物,必定是在一定的思想土壤中滋生并成长起来的。马克思之前的理论家们显然意识到了市民社会贫困问题的客观性,这一点在卢梭、黑格尔、斯密等人的著作中都有反映[14],他们共同的思想土壤是什么呢?从斯密的“利己心”、黑格尔的“抽象人格”等代表性观点,可以总结出的是原子主义个人,或利己主义思想。这些代表性观点被视为西方现代制度的思想土壤。马克思把这种自我生产、自我满足的状态,即“单个的孤立的猎人和渔夫”概括为“属于18世纪的缺乏想象力的虚构”[3]22。这种虚构是如何成为利己主义或所谓原子主义个人的理论依据的呢?马克思多次以蜜蜂的“生产”、语言的产生、落入荒野的鲁滨逊等事例,来论证生产的主体必定是处于“在社会中进行生产的个人”,即便落入荒野并处于所谓“孤立”状态,也早已成为“内在地具有社会力量的文明人”[3]22-25。实际上,原始社会初期的部落时代的生产,也已经说明生产具有群体性、社会性。原始社会的人们共同劳动、成果“共分”、遗产“共享”而不是采取直系子女继承的私有化制度。从这种做法来看,把人性说成天生利己自私,从而是孤立的、单个的、彼此毫无联系的,是一种类似于“真实的上帝”的虚构。马克思就此还论述了原始共产制、生产的社会历史性等内容,不仅从根本上批判了利己主义或原子主义个人的虚假性,更直接挖掉了资本私有制的思想根基,完成了对这一根基的彻底批判。

其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扎根于马克思主义理论立场,是以实现共产主义为崇高理想的指导思想,越是强调社会主义本质与生产目的,越是强调“人民至上”“致富路上一个都不能少”,就越能反映社会主义根本制度的优越性,即集体主义或利他性——这同时也是马克思共产主义理想的本质所在。这种集体主义或利他性塑造着当代中国发展的现实,融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最终成为社会主义制度的思想土壤。我们要把根本制度的优越性和具体政策的发展性结合起来,超越以往的错误认识——要么认为只要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就能够短期摆脱贫困、实现共产主义,要么把一时的挫折归结为根本制度缺陷,进而不承认根本制度的优越性。

第三,在总结论述反贫困的“中国话语”时,要正确处理好经典马克思主义理论观点与“中国道路”的特质之间的关系。在新中国成立后的一段历史时期,贫困成为一种“合理性”存在,但在理论觉醒与人民诉求的双重发展中,贫困不再被视为社会主义的本质属性,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广大人民群众应该拥有在全面发展中享有美好生活的权利。贫穷不等于社会主义这个基本论断,为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反贫困思想的系统化发展提供了基本前提。党的十八大以来,持续科学推进脱贫攻坚工作,在精准化、持续化等方面形成一系列目标明确、扎实有效的现实做法,到2020年,在党中央的带领下,取得了决战脱贫攻坚、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伟大胜利。新时代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的反贫困理论应该既能反映上述伟大胜利的现实成果,也具备属于“中国道路”的理论特质。

但在总结反贫困的“中国话语”时,要注意从理论上把握好与马克思经典反贫困思想之间的区别与联系,这样更有利于彰显“中国道路”发展的特色。马克思始终认为,反贫困斗争不是用词句反对词句的抽象理性的事情,而是立足于市民社会贫困的现实状况,消灭资本私有制、建立共产主义的伟大实践;依靠的主体是无产阶级及其世界性的联合力量,手段是暴力革命。在彻底解决贫困问题的理论态度上,马克思主张从生产力——财富创造、生产关系——“生产将以所有人的富裕为目的”[15]200的双重视域来分析。除在变革与发展主体、最终目的等方面的相同点之外,新时代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反贫困思想也具备它独有的中国化特质,具体可简要分析如下:

首先,把资本批判的最终理论态度,转变为发展的现实原则。马克思毕生的资本批判,最终理论态度是“消灭资本”,实现前述所说的“所有人的富裕”。但这里所说的“消灭”不是把资本家从肉体上消灭之类的暴力革命,而是改变资本主义的所有制关系——一种生产关系的根本变革。马克思在对“机器体系和科学发展以及资本主义劳动过程的变化”的分析中曾指出,资本为了达到自身生产的目的——对剩余价值的追求,会不断改进、采用先进科学技术,最终“使整个社会的劳动时间缩减到不断下降的最低限度,从而为全体[社会成员]本身的发展腾出时间”。如此一来,那个一直被我们理解为具有根本阶级性和剥削性的资本,不就“违背了自身的意志,成了为社会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创造条件的工具”了吗?但资本发展的最终走向这一趋势也具有必然性——就像成熟的分析所指出的,当资本无利可图时,只能以两条路径呈现出它的未来:一是退出流通领域并使自身还原为资金;二是转入新的生产与流通领域并开启增殖的循环路径,这条路径也终将走向它无利可图的终点。但无论怎样,“生产力的增长再也不能被占有他人的剩余劳动所束缚了,工人群众自己应当占有自己的剩余劳动。”[15]201

马克思的资本批判理论,最终要求实现“所有人的富裕”,这已成为新时代中国发展的现实原则。当代中国越是强调“人民至上”“共享全面小康”,就越凸显资本在当代中国发展的限度,即必须符合上述马克思所阐释的那个原则,不仅要实现生产目的从价值到使用价值的转变,更要转变到广大人民群众占有自身劳动成果上来,向彻底转变到实现共同富裕,而不是少数人的利益迈出重要一步。新时代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反贫困思想的伟大历史性成就,特别是绝对贫困问题的历史性解决,“意味着我国将提前十年实现联合国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确定的减贫目标,继续走在全球减贫事业前列。”[16]158当代中国在决胜脱贫攻坚的同时,向共同富裕的目标又迈出了关键的一步。

其次,在总结新时代反贫困思想的“中国话语”时要凸显它的世界历史意义。新时代中国化反贫困思想的重要理论特质,是“把包容共享理念融入发展战略”,并致力于“帮助各国打破发展瓶颈,缩小发展差距,共享发展成果,打造甘苦与共、命运相连的发展共同体”[16]161。反贫困的国际视野、共商共建共享的发展理念也使新时代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反贫困思想具备了世界历史意义。为什么这么说呢?这实则是对待经济全球化两种本质不同的态度。无疑,作为现代世界经济起点的资本[3]49,凭借它的社会权力,把世界市场变成了自身逐利的空间,最终按照自己的面貌为自己创造出一个世界,仅服务于自身根本利益,并不断地在世界各地复制在国内生成的那种生产关系,就像把农民变为雇佣工人时那样,“把大地的儿女从养育他们的怀抱里拉走”[3]235。资本主义的社会化生产就这样让雇佣工人的贫困普遍化到所能达到的最大程度。施瓦布的研究结果所表明的全球发展不平衡以及极端贫困的存在更是证明了这一点[16]158。

但当代中国所采取的反贫困措施,特别是借助“一带一路”实现的发展,并没有把以资本私有制为起点的社会化生产带入到经济全球化的发展过程中,而是始终致力于合作共赢,把消除贫困作为人类的共同使命。在国际合作发展中,中国也从未采取利己心、雇佣与剥削、危机与转嫁等“政治经济学的故乡”的一贯做法,而是在凝聚共识、共建共享的基础上不断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各国人民带来更多福祉,这是新时代中国化马克思主义反贫困思想在国际领域展现出来的重要特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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