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神经学:历史进路、理论意蕴与实践价值

2021-12-02 20:31:52潘新民
北京教育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神经学脑科学心理学

潘新民

(河北师范大学 初等教育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教学论的根本问题,与任何一门学科的根本问题一样,就是如何保证真正揭示自己所研究对象的客观规律,也就是如何保证教学论成为真正的科学。简言之,教学论的根本问题就是如何科学化问题。”[1]与心理学建立起联系,是教学论科学化发展道路上的重要一步。然而,心理学尤其是学习心理学,对学生学习内在机制的探索,目前仅是基于对学生外部学习行为的推断假设,仍缺少内在的神经学依据,这直接影响了基于学的教学规律探索的科学性。近年来,随着脑科学的发展,认知神经科学对学生学习脑机制的探索取得了诸多成就。认真汲取这些研究成果,积极推动基于学生学习脑机制的教学神经学研究,不断提高学生学习与教师教学的质量,是当前教学论科学化道路上又一重要研究任务。

一、教学神经学的历史进路

(一)教学论科学化的中西方探索

把心理学作为教学论理论基础,是教学论科学化道路上的重要一步。在古代,已有不少教育家认识到教学应注意学生的内在心理状态。如孔子的“不愤不启,不悱不发”,《学记》中的“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以及西方苏格拉底的“产婆术”等。近代以来,欧洲一些著名教育改革家也倾向于将自己的教育教学理论建立在心理学基础上。如夸美纽斯和卢梭都强调教育适应自然原则,主张教育教学应顺从儿童心理发展的规律,让儿童在充分的活动中形成丰富的感性经验以唤起学习欲望,更好地促进儿童成长。裴斯泰洛齐首次明确提出“教育心理学化”,要求教育目的、教育理论指导、教学内容选择、教学原则和方法都应建立在儿童本性发展的自然法则基础上。赫尔巴特依据观念心理学,提出了教学四环节,即“明了、联想、系统、方法”,规范了课堂教学基本程序,为许多国家和地区的师范教育发展发挥了重要推动作用。由于时代限制,教育家们对人心理的理解也许并不科学,但他们努力将教学与人的心理相联系,积极探索教学的客观规律,为教学论走向科学化做出了重要贡献。

19世纪末,随着实验心理学的兴起,心理学家借助实验手段开展的学习心理研究,为教学论科学化提供了科学的思想基础和研究方法。华生的行为主义学习理论认为,学习是刺激与反应之间的联结,是行为相对持久的改变。斯金纳把行为又分两类:一类是应答性行为,一类是操作性行为。他认为,在学习情境中,操作性行为更有代表性。基于操作性学习原理,斯金纳发明了教学机器,设计了程序教学方案,对美国教育产生了深远影响。程序教学强调教学就是安排可能发生强化的事件以促进学习。所以,教学目标越具体、越精确越好,教学过程小步骤呈现学习材料,教学方法强调自定步调学习,注重反馈强化。但由于行为主义关注人外在的简单机械学习,忽视人的内在发展过程,而招致认知主义批评。认知主义学习论认为学习主要在于内部认知的变化,是学习者主动形成和发展认知结构的过程。其代表人物加涅在1982年就建构了一个信息处理模型,试图用计算机加工信息的流程来描述学习者内部认知加工的过程,并提出了与之相匹配的系统化教学策略。加涅的研究是认知学习理论与教学论完美结合的典范。他围绕“为学习而教”,提出了教材要有良好结构,教学过程要重视教材结构与学习者已有知识结构的有机联系,教学方法要突出教材刺激性特征,激发学生内在动机,教学要注重及时反馈等观点,揭示了教学的部分规律,为教学论科学化探索做出了积极贡献。但加涅研究主要是从个体认知学习视角来探讨教学机制的,注重精确化、程序化,却忽视了学习的社会性因素。学习不是孤立的、抽象的,需要师生、生生间的交往互动,课内课外的交流与协作,积极构建多样化的教学情境,才能提高学生学习质量。

(二)学习科学研究的兴起与已有研究局限

近年来,在反思认知学习论基础上,聚焦学生学习,多学科乃至跨学科的学习科学研究应运而生。学习科学不仅研究“学校课堂里的正式学习,也包括发生在家里、工作期间以及同伴之间的非正式学习。学习科学研究的目标,首先是为了更好地理解认知过程和社会化过程以产生最有效的学习,其次便是为了用学习科学的知识来重新设计我们的课堂和其他学习环境,从而使学习者能够更有效和深入地进行学习。”[2]1可见,学习科学研究主要支持和促进的是人整个成长过程中的学习活动。当前学习科学研究的一种重要研究取向是,聚焦于学校课堂情境的正式学习,融合学习心理学、教育技术学、教学论等多学科知识、方法,来探索真实情境中学生复杂学习活动的具体机制与科学的教学路径。

然而,基于学习心理学,借助教育技术手段,结合教学论知识方法来进行教学设计与实施,能否提高学生学习与教学质量,目前仍存较大争论。其争论实质“学生到底是如何学习的”这一根本性问题并没有得到科学解释。学习心理学关于学生学习内在机制的探索多是推测假设。教学活动若遵循推测假设的学生学习机制来进行教学设计与实施,无论教育技术手段多先进,显然都无法摆脱简单化和现象化缺陷。学生学习内在机制的探索仍需回到学生认知学习的“本源”器官,即“脑”的科学研究上,才能真正揭示学生学习内在规律。“大脑是心理的物质器官,思维、记忆、注意、想象等只是大脑的活动化表现,如果仅仅认为教学实践要遵循这些活动化表现的特点和规律,而不是遵循其‘本源’的发展特点和规律,无疑是一种遗憾。”[3]

(三)脑科学成果转化与教学神经学诞生

随着脑科学发展及研究测量技术进步,旨在“阐明自我意识、思维想象和语言等人类认知活动的神经机制,研究脑是如何调用各层次上的组件,包括分子、细胞、脑组织区和全脑去实现自己认知活动的认知神经科学研究”[2]2迅速发展起来。认知神经科学能够客观呈现学生学习时的大脑变化过程,有利于探索学生外在学习行为和内在脑机制的相互作用规律,为教育教学改革提供科学依据。20世纪末以来,各国政府、研究组织日益重视脑科学研究成果在教育教学领域的转化应用。如1999年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启动了“学习科学与脑研究”项目,并于2002年、2007年分别出版了《理解脑:走向新的学习科学》《理解脑:新的学习科学的诞生》两本书。为更好地开展脑、认知与教育的跨学科研究,2003年11月国际上又成立了“国际心智、脑与教育协会”,创办了学术期刊《心智、脑与教育》。该研究组织的成立与标志性著作、期刊的出版表明,以认知神经科学为基础,围绕学生学习开展跨学科研究,已成为学习科学研究的又一重要趋势。

在此背景下,将认知神经科学、学习心理学与教学论等学科整合起来,对学生学习脑机制、学生认知学习与教学行为的不同层面开展融合研究,就形成了一种新兴跨学科的研究域——教学神经学。教学神经学认为大脑神经是学生认知学习的重要生理基础,认知学习活动反过来又不断塑造、强化、减弱乃至消除相应部位的大脑神经联结。区别于成人学习,学生多样的认知学习活动不是自发的、零散的,而是教师借助系统化的教学资源有目的地设计的。教师通过设计多样学习活动,可以有针对性地激活或强化与认知学习活动相应的神经区域,[4]为学生有效学习奠定生理基础。

二、教学神经学的理论意蕴

任何一门学科要独立存在,必须有自己研究的基本问题。围绕问题分析与解决,逐步构建其独特的研究范畴和体系,由此学科独立性才能彰显出来。一般来说,学科研究的基本问题主要包括这门学科是什么、研究什么、怎么研究等。教学神经学的学科建设首先也要搞清楚这些问题。

(一)教学神经学的本体论

教学神经学是将认知神经科学、学习心理学和教学论整合起来,研究基于学生学习脑机制,以优化教学行为并科学引导学生有效学习的一门新兴交叉的教学论分支学科。

首先,教学神经学是一门新兴交叉的教学论分支学科。随着科学进步,人类知识的发展不断遵循着综合、分化、综合的逻辑演化。今天,教学论分支学科群的出现也印证了这一趋势。不同于教学论其他分支学科,教学神经学是基于教学论母学科基础上,主动汲取融合认知神经科学、学习心理学等相关学科知识理念的养分,形成具有教学论学科特点,同时又具备独特学科范畴和知识体系的一门新兴交叉学科。教学神经学借助神经科学知识、方法,不仅有助于我们了解学生学习脑机制,还能分析论证教学行为的有效性。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教学神经学是教学论学科群中的基础学科。

其次,教学神经学是基于学生学习脑机制科学引导学生学习的。认知神经科学关于学生学习脑机制的探索虽然取得了重要进展,但相关成果目前并没有普遍转化应用到学校教育教学中。究其原因,认知神经科学与学校教育教学在研究群体、研究旨趣、研究范畴、研究方法等方面存在较大差异,二者缺乏有效对话沟通的机制。教学神经学作为一门新兴交叉学科,致力于在二者间搭建起桥梁,努力填补二者间的鸿沟。教学神经学认同教学论基本立场:教为学服务,没有学就没有教;学以教为基础,学离不了教。那么,教如何才能科学地为学服务,引导学生更有效地学呢?教学神经学立足于学生学习脑机制研究,努力推动研究成果在教学中转化应用,为优化教学行为,达到科学助学、促学、扬学的目的提供解决新思路。

(二)教学神经学研究的对象论

认知神经科学主要以人脑认知活动的神经机制为研究对象,学习心理学主要以人的学习行为为研究对象,教学论则主要研究教师教学行为。作为一门跨学科研究域,教学神经学的研究对象主要是基于教学论立场,借鉴吸收认知神经科学、学习心理学关于学生学习的相关研究成果,来分析和验证能够有效助学、促学、扬学的教学行为,并努力探索将引导学的教学行为提升至教学艺术的策略方法。所以教学神经学的研究对象主要包括学生学习机制、教学变量验证、教学艺术形成策略。

1.学生学习机制研究

该类研究主要是整合认知神经科学与学习心理的学习科学研究。一般来说,“成熟的学习科学不但要知道学习的产生,而且要明白怎么样产生,为什么产生。”[2]25学习心理学一般从学生学习行为来推测学生认知学习的内在机制。认知神经科学则是借助先进神经影像技术来专门分析大脑神经接受、发布信息的专属传导通路,即脑白质纤维束。对脑白质纤维束的可视化分析,可以帮助我们理解学生学习发展的内在生理机制与路径。[5]由此认知神经科学与学习心理学在学生学习机制研究上,就可以相互补充与印证,有利于深化对学生学习内在机制的认识。

2.教学变量验证研究

该类研究主要关注“人是如何学习的”脑科学知识与促进学生学习的教学行为间的相关性和有效性。“在当前脑成像的技术水平下,大多数神经成像数据都是相关性的,并不能提供因果性的信息。因此,与所有的科学研究一样,实验设计是决定数据是否能很好地解决研究问题的关键。比如,控制其他无关变量的影响以及采用控制组都是非常重要的。”[6]教学变量验证研究主要借助神经影像技术,通过控制组方式,把引导学生学的教学行为(如某一教学方法、策略、手段等)作为自变量,学生特定脑区激活及神经塑造作为因变量,在控制好无关变量前提下,来验证学生有效学习发生的相关性。相关性得以验证后,接着可以进行干预研究。如通过探讨“时机、频次与反应”关系,来研究某一教学行为出现时机、频次与学生学习效率的关联性,进而得出某一教学行为在具体教学中的适用边界。

3.教学艺术形成策略研究

该类研究主要探索基于科学引导学的教学行为,形成教学艺术的策略方法。教学神经学既是一门科学,也是一门艺术。科学引导学的教学行为与教学艺术形成是和谐统一的关系。教学艺术形成主要是通过教师在课堂上遵循科学引导学生学的教学行为和美的尺度要求,灵活运用语言、表情、动作等手段而进行的创造性发挥。可见,科学教学行为是教学艺术形成的基础,并为其形成提供科学依据。[7]125教学艺术形成则是教师为取得最佳教学效果,基于科学教学行为的更高层面的艺术化表达。所以,教学神经学不仅要重视学习机制及有效教学行为的研究,也要认真探索基于有效教学行为的教学艺术形成策略,以更好地促进学生学习。

(三)教学神经学研究的方法论

认知神经学科、学习心理学和教学论学科,因为研究问题不同,研究方法亦各有侧重。认知神经科学研究主要利用实验法,借助脑功能成像技术研究学生学习脑机制。学习心理学主要通过实验法、观察法等,研究学生学习机制、类型、策略等。教学论主要采用哲学思辨、描述性、经验总结等方法研究教学目的、过程、方法等。作为沟通脑、认知学习与教学论的教学神经学,其主要研究问题既包括学习脑机制,也包括真实教学情境中的有效教学行为及教学艺术形成策略。那么,在其研究方法选择上,就需要综合考虑,既能够开展实验研究,又能密切联系课堂教学实际。1896年,杜威在芝加哥大学创办实验学校,积极将实验研究与真实课堂教学改进连接起来,以解决当时教育方法与儿童发展心理的不协调问题。杜威在真实课堂生态情境中开展教改实验的做法,为教学神经学研究方法选择提供了思路。教学神经学可以应用课堂生态研究法来进行研究。

课堂生态研究法指的是在真实课堂教学情境中,研究者借助脑成像技术综合应用实验、测量、观察等方法,来研究学生学习与教学有效性的一种手段或途径。北京师范大学认知神经科学与学习国家重点实验室的卢春明教授课题组,借助功能性近红外光谱成像(fNIRS)的多人同时脑成像技术等手段,在较为真实的课堂教学情境中,探索了师生间脑活动同步在教学过程中的影响机制,提出了“教师在教学过程中提前对学生的知识水平进行动态、实时的预测,才能帮助学生形成恰当的知识表征,师生间的知识传递才是有效的”重要论断。[8]该研究即主要应用了课堂生态研究方法来探讨学与教的有效机制。

目前,相关高校、研究机构与中小学合作建立了广泛的课堂生态研究基地,这是优化课堂生态研究,加快推进教学神经学研究的重要基础。“研究基地让教育神经科学研究者置身于教育的生态环境,这种环境有助于教育神经科学研究者提出具有教育意义的研究问题,修正与完善教育神经科学的理论构想;教育人员参与教育神经科学的实验研究,将课堂中的学习问题带到实验室,为教育神经科学提供需要研究的有价值的问题。更为重要的是,课堂和教育中的运用还可以验证实验室的基础研究成果。”[7]230可见,研究基地的广泛建立,既是教学神经学研究方法应用的基础,也是促进脑科学研究成果在教学改进中转化应用的纽带。

三、教学神经学的学科意义与实践价值

教学神经学的孕育发展,是在学习科学研究不断深化背景下,教学论学科发展的必然结果。教学神经学是在神经系统—学生认知—学生学习—教学行为间搭建起的沟通桥梁,有利于揭示学生学习发生与否,以及教师基于学生学习内在机制如何科学地引导学生学习。

(一)教学神经学是教学论学科新的理论生长点

20世纪 50年代以来,分化与综合是教学论学科的主要发展趋势。学科分化主要表现在教学中基本概念研究得以深化,形成了教学论基础理论学科群。如教学目的论、教学过程论、教学方法和手段论、教学组织形式、教学评价论等。学科综合主要体现在跨学科研究上。教学论作为研究学校教学一般问题的教育学科,由于研究对象的复杂性,需要结合不同学科如哲学、心理学、社会学、伦理学等的知识方法,开展跨学科研究,形成教学哲学、教学心理学、教学社会学、教学伦理学等交叉研究域,来论证教学原理,确立教学价值,揭示教学规律。

受制于研究思维、技术与手段,在较长时间里,我国教学论领域一直视学生学习的内在机制为“黑箱”。探索“黑箱”,搞明白学生学习内在机制是教学论告别经验研究的关键。因为“学生的任何学习行为都受到其内部心理过程或机制支撑与调控,只有弄清一定年龄阶段学生学习的内部心理过程或机制的特征,教师才能依据这些个性特征,有的放矢地采取适当的教学策略促进学生学习。”[9]近年来随着认知神经科学研究的兴起、发展,不同年龄阶段学生学习“黑箱”被不同程度地打开了。同时,学习心理学在学生学习性质、特点、类型以及各种学习的过程及条件研究方面也取得了诸多成果。认知神经科学与学习心理学研究成果的有机整合,“为教育的精准开展提供了方法与内容的科学证据。”[10]二者整合研究越深刻,以此为基础的教学神经学研究就会越扎实,作为教学论学科发展新的理论生长点,教学神经学的学科地位才能越彰显,教学论科学化发展水平才会越高。

(二)教学神经学能够回应基于证据改进教学的需要

近年来,课堂教学中新方法、新模式层出不穷。然而,哪种新方法、新模式更能有效引导学生学习?教学中新方法、新模式应用仍需改进的地方在哪里?人们对于这些问题的回答目前多局限于经验论、主观论,缺乏循证思维,导致结论没有说服力。教学需要循证,教学方法、模式如何选择与应用,迫切需要基于证据的科学应答。“作为一种理性的教学观念和美好的教学价值追求,循证教学的核心在于基于证据实施教学,突出教学的科学性、针对性和合理性,旨在提高教学质量,促进学习者有效学习和个性化发展。”[11]而基于证据实施教学,促进学生有效学习的基础与前提,就是要了解学生学习内在的脑机制。不了解学生学习脑机制,就好像不知道手的形状以及手的活动方式而去编织手套一样。

随着认知神经科学的发展,学生学习脑机制的奥秘已初步被揭开。研究者借助脑成像技术,可以直接探测外部特定经验导致的大脑特定部位发生的变化。“虽然脑是一个十分复杂的动态系统,并不能找到一个简单的脑区或是脑中的回路与完成某一项学习功能完全相对应,但是大量的研究已经揭示了与某些学习过程有关的脑区激活情况。如基底节的激活与传统的学习过程相关,位于边缘系统的海马区和副海马区激活表示有意识发生,当需要监测误差和冲突时,前扣带回会激活等。认知神经科学已经得到了许多记忆、学习、注意、推理过程与脑激活区域的关系。”[12]通过探测学习活动与大脑特定区域的联系,认知神经科学研究发现了学生认知学习过程的内在生理机制及其特性。这为科学回答新方法、新模式是如何引发学生学习的,有效或无效的缘由到底是什么,什么条件下应用效果最好等问题,提供了可观察而又确凿的证据。可见,作为融合认知神经科学、学习心理学和教学论的教学神经学,在指导基于证据的学习与教学研究、实践方面,发挥着关键作用。

(三)教学神经学是破除教学“神经神话”的科学依据

目前,基于脑的学习正日益成为教育教学理论与实践领域的热点问题。然而,在教育教学领域,以脑科学成果为理论基础提出的诸多主张却存在一些简化、夸大或歪曲的“神经神话”。“‘神经神话’就是来源于神经科学,但是在演化的过程偏离了神经科学的原始研究,在神经科学以外的领域中传播与稳定下来的广泛流传的观念。”[7]207如“0~3岁是孩子最佳培养期”,“学生学习存在关键期”,“我是左脑人,他是右脑人,应注重全脑开发课程与教学体系构建”,“学生具有多种智力,可以分开培养”等在教育教学中流传甚广的“神经神话”,已经对教学理论实践产生了诸多负面影响。

“0~3岁是孩子最佳培养期”的主要依据是神经元作为脑信息加工的基本要素,其密度集聚增加主要发生在人类生命的早期。但并没有直接的神经科学证据证明人的神经元密度与学习能力提高有直接关系。无数研究也证明,从神经元方面来看,人脑终身具有可塑性,并不存在学生学习关键期,而将某类内容习得更有效的阶段称之为敏感期也许更为合适,如语言学习。有不少学者基于人的左脑重理性思维,右脑重直觉思维的所谓脑科学成果,反思当前学校教育教学存在重左脑、轻右脑的问题,进而提出学校应实施“全脑开发与教学”,注重开发丰富的教学资源,选择多样的教学方法和手段进行教学等。这些借助脑科学理论提出的教学主张虽有意义,但其立论却是基于对脑科学的错误理解。“脑的两半球在完成某项具体认知任务时,并不是分开运行,而是共同完成认知任务。作为一个高度整合的系统,大脑单独的脑区很少独立工作……这证明了左脑与右脑概念是错误的。”[13]加德纳认为“学生具有多种智力,可以分开培养”的观点也值得商榷。“多元智力理论将教师从单一的智力教育中解放出来,从这点来说,多元智力理论具有重要的进步意义。但从神经科学的角度来看,多元智力理论缺乏一套来自生理学或者心理学研究的界定清晰的智力体系。将复杂的认知简化为少数几种智力,似乎并无益处。”[7]213

教学中“神经神话”广为流传,主要原因在于传播者缺乏对脑科学知识的深入了解,将“神经神话”中仍残余的科学成分视作真理的全部,进而在借鉴应用过程中出现了简单推论、套用的问题。然而,从另一角度来看,“神经神话”的流行也反映出教学研究与实践者迫切期望借助脑科学权威性来增加教学理论可信度,以更好地指导学生学习。所以,如何破除“神经神话”,去粗取精,去伪存真,是教学神经学研究需要着力解决的问题。

四、推进教学神经学学科建设的路径

(一)加强政策层面自上而下的引导与支持

近年来,国际上指导教育教学改革与发展的若干教育政策常渗透着循证的价值取向。如美国政府于2015年颁布的《让每一位学生成功法案》强调,“不得支持向学校传播不科学的、没有医学证据的或者不准确的材料。”[14]积极借鉴脑科学研究成果,开展教学神经学研究,可为学校教学改革提供科学证据支持。目前在我国脑科学研究日益受到重视,各级政府及管理部门已连续出台一系列鼓励脑科学研究政策文件。如2016年“脑科学与类脑研究”被《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纲要》确定为重大科技创新项目和工程之一;同年,国务院印发的《“十三五”国家科技创新规划》提出,面向2030年,再选择一批体现国家战略意图的重大科技项目和工程(科技创新2030—重大项目),力争有所突破,“脑科学与类脑研究”名列其中。2018年5月,上海成立了脑科学与类脑研究中心。然而,人们日益重视脑科学研究的同时,其成果在教育教学改革领域的科学转化应用却没有得到足够重视。科学转化应用的缺位为社会上打着“全脑开发”旗号的诸多教育商业乱象的流行留下了缝隙。破除乱象,推进转化应用,实现科学育人的目的,需要自上而下相关政策在跨学科研究、成果转化应用等方面的引导与支持。政策层面的引导支持,对于调动相关机构、人员积极开展教学神经学研究,普及教学神经学知识,推动教学改革科学化具有重要指导意义。

(二)明晰人才培养定位,加大跨学科人才培养力度

跨学科人才培养是教学神经学学科建设与发展的关键。教学神经学学科建设需要具有能够融合认知神经科学、学习心理学与教学论三个领域专业知识、技能、方法的复合型人才。其角色主要定位在能够掌握三门学科一般性知识、技能与方法,围绕课堂生态情境中的学习与教学问题开展研究的研究者;能够基于教学神经学知识,从事教学设计与实践转化的教学指导者;能够帮助认知神经科学研究者与课堂教学实践者,围绕双方研究或教学问题进行有效沟通的协调者。鉴于教育神经学研究的前瞻性与广泛应用性,国际上许多著名高校、研究机构日益重视跨学科人才培养。如美国的哈佛大学、斯坦福大学、西北大学、华盛顿大学以及其他国家和地区的一些高等院校和科研机构也设置了专门的脑科学与教育相结合的硕士、博士等高级人才培养方案和项目,以期培养专门的从事脑科学与教育的研究者、教育管理者以及一线教师。[15]近年来,国内北京师范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东南大学等高校也积极进行与此相关的跨学科人才培养,但培养学校和培养人才数量较少,制约着教学神经学学科建设与发展。所以,进一步加快学科多点布局,加大跨学科人才培养力度,是推动教学神经学学科发展的关键。

(三)积极开展跨学科研究,提升教学神经学理论与应用科学化水平

教学神经学作为一门交叉的新兴学科,借助认知神经科学、学习心理学相关研究,能够揭示学习机制“黑箱”,有利于推进教学论研究的科学化水平。但由于其交叉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认知神经科学、学习心理学、教学论研究间的割裂仍较为明显,研究范式间的矛盾还尚未解决,直接影响着教学论研究的信度及“神经神话”难题的解决。所以,教学神经学研究站在教学论立场,围绕教学论研究的科学化,借助教育学、心理学的行为方法以及神经影像技术,在真实的课堂情境中积极开展跨学科研究,包括学生学习机制研究、教学变量验证研究、教学艺术形成研究,着力构建基于证据的教学神经学研究体系,是破解教学中“神经神话”、学科割裂难题,逐步推进教育科学化水平的重要途径。

构建基于循证的教学论研究,应积极转化理论研究成果,加快教学神经学的实践应用。站在教学神经学立场,教学过程就是通过教师脑来影响、塑造学生脑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说,课堂就是成熟脑与稚嫩脑间,以神经活动为基础的相互交流影响的场域。目前,认知神经科学关于学生学习脑的相关研究成果在课堂教学中已有较大的转化应用潜力。如借助相关成果,我们可以较为客观地对学生学习能力进行检测,并对学困生进行精准的机理诊断与分类。但如何基于学生学习脑的规律来探索教学应用规律,不断优化课堂教学设计与实践来提高塑造学生脑的效能,仍是目前转化应用研究的薄弱环节,也是科学提高学生学习和教学质量的关键环节。所以,不断汲取跨学科研究的基础成果,深入推进教学神经学应用研究,也是教学神经学研究面临的主要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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