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族民俗村民族文化的保护与传承——基于对百年部落的田野考察

李墨文

（白城师范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白城 137000）

英国人类学家泰勒于1871 年在《原始文化》一书中给文化下过一个定义：“从广义的人种论的意义上说，文化或文明是一个复杂的整体，它包括知识、信仰、艺术、道德、法律、风俗以及作为社会成员的人所具有的其他一切能力和习惯。”［1］文化是民族的基本特征之一，民族是文化的重要载体。在一定意义上，民族文化是文化最重要的表现形式。从广义上来看，民族文化是指各民族在适应和改善自身生存环境的实践活动中所创造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它几乎囊括了所有与民族生活相关的事物和现象。［2］

不同民族在其历史发展的进程中创造出具有本民族特征的文化，形成了形态各异、纷繁复杂的民族文化，为了能够更好地认识、理解民族文化，民族学家对其进行分类研究，主要体现在二元结构与三元结构两种形式。苏联民族学家尼·切博克萨罗夫和伊·切博克萨罗娃指出：“文化分为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两大类。”［3］林耀华将民族文化分为物质文化与精神文化两大类。［4］但是杨堃将民族文化分为三个方面，即物质文化、精神文化与社会组织（或社会结构），［5］高永久将民族文化分为物质文化、精神文化与制度文化。上述学者对民族文化结构的划分显示了人们在认识民族文化上不断深入，同时也能够帮助人们从整体上把握民族文化的内涵。本文以民族文化二分法为视角，介绍延边朝鲜族特色村寨百年部落文化传承的表现形式，分析百年部落在少数民族文化保护与传承方面所发挥的作用，为少数民族特色村寨文化保护与传承提供新的思考。

一、百年部落民族文化的保护与传承

百年部落地处吉林省图们市月晴镇白龙村，于2010 年9 月6 日正式挂牌对外开放，其中具有较强史学和民族学研究价值的便是“百年老宅”。在一个世纪的沧桑中，百年老宅共经历了五位主人，现在的主人便是百年部落的负责人——金某，作为土生土长的延边人，他自幼研究朝鲜族民居的建筑结构，对百年部落传统民居建筑的风格影响较大，最终使百年部落形成了如今的面貌。在金某多年的不懈努力下，百年部落于2013年命名为“百年老宅”，目前已经获得国家级特色村寨、历史文化名村、传统村落、全国休闲农业与乡村旅游三星企业等荣誉称号，并且获得了中央电视台以及各地卫视的广泛关注，在《远方的家》《中国古镇》《八方小吃》《世界多美丽》等栏目均有所体现，为中国朝鲜族文化的传承与保护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一）物质文化

物质文化是指以物质实物形态以及技术手段、形式呈现出来的民族文化，是各民族在进行生产劳动时的各种劳动工具，以及满足衣、食、住、行需要创造出来的一切物质产品。少数民族在历史发展中形成了丰富多彩的生活文化，其群众在民族文化世代传承中印刻了民族历史的发展轨迹。百年部落对朝鲜族生活文化的保护与传承发挥了积极的功效，分别体现在服饰、饮食、建筑三个方面。

朝鲜族作为半岛迁移民族，其民族服饰与半岛文化之间存在较深的历史渊源，与民族性情和审美情趣紧密相连。女装主要以短上衣和宽长裙为主，上衣无纽扣，用布带打结，长裙则从上到下渐渐扩散，简单的款式既舒适又能够体现女性的柔美；男装包括短上衣、坎肩与裤腿宽大的裤子，这种设计便于在火炕上盘腿，轻便无拘束；儿童多以七彩上衣为主，七色绸缎是主要的材料，如同彩虹般绚丽多彩。百年部落为了让游客更深刻地感受朝鲜族民族文化，为游客提供了多种多样的朝鲜族传统服装，游客可以穿着服装在百年部落内部参与各项活动直至离开，通过这种方式，游客能够随心所欲地拍照留念，为感受朝鲜族文化留下美好的记忆，同时能够领略朝鲜族传统服饰所具有的装饰美、朴素美及深刻的艺术价值。

朝鲜族饮食文化与自身的生态环境、人文环境密切相关，在经历漫长生产、生活历史之后，逐渐形成了崇尚自然、以素为主、关注食疗、重视手工、多元融合与发酵食品广泛应用等别具特色的饮食文化特征。［6］在百年部落，游客可以品尝到正宗的朝鲜族传统饮食，尤其在饮食制作体验区，游客可以免费体验制作打糕、米肠、土豆饼等朝鲜族特色美食，还可以学习腌制辣白菜、制造朝鲜族传统大酱等，其目的是通过文化体验的方式，让游客感受朝鲜族饮食文化的特质。百年部落餐厅中的菜品多是以朝鲜族拌菜为主，其食材主要以来自大自然的恩惠——山野菜为主，或者是来自周边农村的蔬菜，既保持了食物的原汁原味，又体现了朝鲜族饮食文化追求本真、崇尚多元融合的思想内涵。

延边朝鲜族多是从朝鲜咸镜北道迁移而来，其民族建筑仍然具有咸镜北道房屋的一般特征。百年部落目前已经形成了13 座风格迥异的朝鲜族传统民居，其中具有历史价值的百年老宅已经经历了139 年的风风雨雨。据记载，百年老宅由朝鲜商人朴如根在1891年开始筹建，并于1893年9 月正式竣工，其空间布局一直保持着朝鲜民居的特性。该建筑主要采用土木和瓦片结构建造，没有使用一根钉子，其使用的材料均为长白山优质原木，通过木排利用图们江运输而来，瓦片通过船只从朝鲜运至。其外观造型具有适度的台基，屋身相对平矮、封闭，屋面瓦片由筒瓦、板瓦、瓦当等组成，无论是平面造型还是立面造型均体现了朝鲜族传统民居的特性，［7］对朝鲜族传统建筑文化的传承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二）精神文化

精神文化是民族群体及其成员脑力劳动所创造出来的一切成果，包括思维、语言、哲学、科学、伦理、道德、法律、文学艺术及风俗习惯等民间传承文化。民间传承文化是人类创造历史的痕迹，是传承至今的共同体文化，保护这类“文化活化石”，是对人类和民族自身的尊重。百年部落从以下几方面展现朝鲜族民间传承文化所具有的民族性、大众性，诠释朝鲜族民间艺术的文化价值。

首先，体现在对朝鲜族民间音乐、舞蹈的传承。在百年部落能够听见熟悉的朝鲜族民歌，如《桔梗谣》《阿里郎》《嘱嘿呀》等，这是由百年部落的洞箫队所弹奏的，共4 人，平均年龄超过73 周岁，他们每日穿着民族服装，通过弹奏朝鲜族传统乐器洞箫、长鼓、圆鼓等为游客带来不一样的视听感受。每逢节日，百年部落会聚集周边村落众多朝鲜族群众载歌载舞，其中像帽舞、扇舞、假面舞、长鼓舞、顶水舞等较为常见，偶尔会有其他民族成员参与其中，翩翩起舞共同享受舞蹈所带来的欢愉，深刻反映出中国朝鲜族与生俱来的明朗激昂、细腻委婉、含蓄深沉的民族性格。

其次，体现在对朝鲜族民间体育文化的传承。少数民族体育游戏是指长期流传在民间的以锻炼身心和娱乐为目的的各种活动，［8］为了传承朝鲜族流传已久的体育活动，百年部落每一年都会举办一次朝鲜族摔跤大会，届时会有众多朝鲜族摔跤运动爱好者欢聚一堂，展现中国朝鲜族民间体育文化所具有的娱乐性。摔跤比赛主要采取三局两胜的方式决定胜负，提倡点到为止，避免对人体造成伤害，展现中国朝鲜族民间体育文化的礼仪性。每逢百年部落举办摔跤比赛，附近很多汉族群众慕名而来，通过互动的方式加深了民族之间的情感，展现了民间体育文化的凝聚性。

最后，体现在对朝鲜族风俗习惯的传承。风俗习惯作为民族社会心理的表现形式，是一种重要的文化现象，它能够直接反映一个时代的民族精神和生活面貌，主要指一个特定民族在衣、食、住、行、生产劳动、婚姻、丧葬、节庆、礼仪等方面的风尚和习俗。百年部落不仅将中国朝鲜族祖先居住过的房屋完整地保留下来，同时还建造了民俗博物馆，将所搜集的朝鲜族传统农业生活用品、交通工具、乐器、书画等文物放置于内，细致地挖掘延边朝鲜族特有的历史、风俗及文化。为了让游客能够更加全面细致地了解朝鲜族的历史，展馆墙面上悬挂着一幅长22 米、高1.7 米的白龙村故事绘画，生动地再现延边朝鲜族的移民历史起源，绘画集中表现了朝鲜族端午、中秋、老人节等民俗节日，以画面的形式呈现朝鲜族诞生礼、成年礼、婚礼和丧葬礼等人生礼仪，诠释朝鲜族婚姻礼仪文化所具有的民族性、地域性和传承性。

二、百年部落民族文化保护与传承的功能

民族文化的功能是指文化对民族成员、民族群体以及民族社会等各个方面所起的作用。如前文所述，百年部落在生活文化、民间文化与礼仪文化传承方面作出重要贡献，使其对民族群体唤醒族群记忆、维系民族文化认同和提升民族文化自信方面具有较强的正向功能。

（一）唤醒族群历史记忆

法国社会学家哈布瓦赫在1925 年首次提出了“集体记忆”的概念，并将其定义为“一个特定社会群体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是一种物质现实或物质客体，亦是一种象征符号。［9］历史记忆，作为集体记忆的子集，是集体记忆中以历史形态呈现和流传的，并受到族群社会所依赖，通过回忆、叙述或重构等手段来强化、变更族群边界及认同的部分记忆。［10］从历史渊源来看，中国朝鲜族与朝鲜半岛朝鲜族属于同源异域，作为跨界民族对朝鲜民族具有一定的认同感，但是当与生俱来的朝鲜半岛文化与中国本土文化在交流、互动中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形成了文化的变异。尤其在经济全球化的影响下，新思想、新理念交融于朝鲜族传统文化之中，对朝鲜族文化“土壤”形成了冲击。百年部落作为朝鲜族特色村寨为群众营造传统聚落文化氛围，让参观者不仅仅能够感受到朝鲜先民在房屋建造方面的智慧，同时能够通过村寨文化展演、集体活动等体验朝鲜族独具特色的民族风情。除此之外，百年部落民俗博物馆所陈列的民族文物涵盖朝鲜族日常生活的诸多细节，让朝鲜族参观者身临其境了解本民族，进一步重构朝鲜族群众思想意识中的历史记忆。

（二）维系民族文化认同

在民族学领域，认同主要描述一种特殊的集体现象，包含群体特性和群体意识两个层面，所以费孝通把民族认同看作是“人己之别”的形成过程。［11］一般而言，民族身份认同是指个人或群体在社会交往中，通过辨别和取舍，从精神上、心理上、行为上将自己和他人归属于某一特定的客体，地域、语言、风俗习惯、民族文化、职业身份、国家制度等通常是民族认同的媒介。［12］而文化认同是人类对于文化的倾向性共识与认可，这种共识与认可是人类对自然认知的升华，并形成支配人类行为的思维准则与价值取向。不同文化具有明显的不同文化认同，文化认同也因此而表现为对其他文化的归属意识，同时也可能成为区分不同文化的边界。［13］文化认同关系一个民族的兴盛与衰亡，关系到民族地区的发展与繁荣，百年部落以民俗体验的方式为群众营造出特定的朝鲜族传统文化场景，使得族群意识以及民族身份认同被强化，并且伴随着百年部落旅游发展的互动得到传承、延续。为此，百年部落在推动朝鲜族传统文化保护与传承的路径中，进一步促进朝鲜族传统文化的复兴，从而加强民族身份的建构，为族群文化的再造开辟新的舞台。

（三）提升民族文化自信

没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没有文化的繁荣兴盛，就没有中华民族伟大复兴。重大的纪念性节日是对民族历史上重大事件或者重要人物的肯定，是对民族精神的继承与弘扬，在提升民族自信心方面发挥着积极作用。在少数民族的思想意识中，都有一种本民族节日能够集中展现优秀文化的心理，为此，在介绍本民族文化时经常会推荐外族游客“过”某个民族节日。每逢重大节日，百年部落都会举办一些文娱活动，在上元节（元宵节）期间，百年部落为来自八方的游客准备朝鲜族“五谷”美食，寓意新年伊始好事连连；在端午节（农历五月初五）期间，百年部落为游客举办体验做打糕、包粽子等活动，以此感受朝鲜族民间文化的魅力；秋夕（中秋节）为游客讲解朝鲜族祭祖相关事宜以及背后的象征意义，偶尔还会组织朝鲜族居民跳农乐舞，表达丰收的喜悦之情。朝鲜族传统节日为该民族文化自信的建构提供深厚的文化基础，伴随延边朝鲜族社会的变迁，朝鲜族传统节日成为朝鲜族群众展现本民族精神面貌的“名片”，帮助其形成价值共识、凝聚精神力量，为朝鲜族民族文化自信提供宝贵的力量源泉。

三、百年部落民族文化保护与传承反思

尽管百年部落在朝鲜族民族文化保护与传承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但是在其具体运营发展中依然存在不足之处，如何将朝鲜族民族文化外化于形、内化于心？如何理顺民族文化静态保护与动态传承之间的关系？如何破解文化资本化程度低的难题？这些需要我们深刻的反思。

（一）完善百年部落基础建设

特色村寨的良性发展离不开文化软环境的建设，更离不开相应硬件设施的配套支持，尤其在村寨内部装饰以及外部基础建设方面需要大量的资金支持，但是目前百年部落依然存在资金短板。首先，地处偏远农村，交通不便。百年部落位于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图们市月晴镇白龙村，从图们市到白龙村没有直达的客车，百年部落又没有专门客车接送乘客，游客要想参观百年部落只能通过图们市的“跑线车”到达，来回大约80 元，或者集体包车，加之门票40元/人，很多游客为了节省时间与金钱，往往会选择在图们市内图们江、雕塑公园等地转一转，不会选择交通不便的百年部落，严重制约百年部落的客流量。其次，接待条件无法满足游客的需要。尽管百年部落最近几年新增加了不少朝鲜族民居，以此希望能够在民宿方面获得一定的经济收入，但由于不同游客的居住需求均不相同，而百年部落的居住空间有限、条件一般，使得很多游客在参观之后便会前往图们市寻找符合自己心意的宾馆，不利于民宿产业的发展。最后，朝鲜族传统民居“草房子”与石砌围墙维修费用偏高。据百年部落负责人金某所介绍，草房子与石砌围墙每年都需要维修，由于其自身的连接性要求成片维修，每年的维修费用高达十几万元。尽管国家为了支持特色村寨建设设置了众多扶持款项，但是在具体使用中要求“专款专用”，所以百年部落很多政策性款项均用于部落房屋建设，而维修费用则需要从门票费、餐饮费等方面支出，加大百年部落资金周转的难度。

（二）增强民族文化活态传承

民族文化是一个民族彰显生命力的重要表现，是维持民族凝聚力的中坚力量，百年部落兴建朝鲜族民俗博物馆，定期举办歌舞展演等在文化静态保护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是在活态传承方面有所欠缺。民族文化活态传承的关键之处在于“人”的参与，可以是个体，也可以是群体，百年部落所在地白龙村朝鲜族群众民族文化活态传承与保护方面的参与性有待增强。费孝通先生曾经在《论人类学与文化自觉》一书中提出：“生活在一定文化中的人对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它的来历、形成的过程，所具有的特色和它发展的趋向。”［14］一个民族只有对自己的文化有一个深入的了解，才能够在多元文化中摆正自己的位置，并且形成与其他文化和谐相处的准则。一方面，要提高群众对朝鲜族文化的自觉意识，增强当地村民的民族认同感，通过对本民族文化的认知与理解，激发对朝鲜族传统文化的热爱；另一方面，要提升群众对朝鲜族文化传承的责任意识，充分尊重朝鲜族群众的主体地位，培育朝鲜族群众的主人翁精神，使其能够发自内心去珍惜、保护民族文化。只有不断强化朝鲜族文化的认同、自信与自豪感，才能够保证民族文化传承更加持久、更具有活力。

（三）提升文化资本化程度

在“文化搭台、经济唱戏”的时代背景下，提升民族文化资本化是发展民族文化经济效益的最佳形式，百年部落作为国家民委评定的少数民族特色村寨，其具有较为丰富的朝鲜族文化内涵，但是在其文化深层次开发的路径中仍然存在不足之处。一方面，缺乏旅游人才。村寨旅游是提升百年部落文化资本化程度的突破口，但是要想提升百年部落的影响力需要以大量旅游人才为技术依托，来百年部落参观的游客多数情况下是自行参观，期间并没有专业的导游进行文化的阐释，由此形成很多游客尽管来到朝鲜族文化氛围相对浓厚的特色村寨，但是对朝鲜族文化的认识并不深刻，没有达到自己的参观目的；另一方面，文化产业发展没有形成鲜明的特色。当前百年部落以朝鲜族大米作为发展文化产业的主要方式，每斤百年部落大米6 元，不仅价格相对较高，而且缺乏适当的广告宣传，导致其销售不尽人意，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为此，要重新认识村寨经济与民族文化的关系，通过提升民族文化资本化程度，满足民族成员更多的利益追求，进而促进经济与文化之间呈现水乳交融、协调发展的良好趋势，为新时期少数民族村寨的经济发展提供一个很好的软环境。

四、结语

延边朝鲜族文化是中国朝鲜族历史的积淀，蕴含中国朝鲜族的价值取向，朝鲜族特色村寨在保护民族文化遗产、传承民族文化以及弘扬民族精神方面发挥不可替代的作用。为此，我们应该树立文化自觉意识，加强朝鲜族特色村寨的长远规划，转化民族文化资源，深刻挖掘民族文化的社会历史价值，促进民族文化的发展，为构建中华民族一体多元文化贡献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