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敏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赤峰学院 历史文化学院,内蒙古 赤峰 024000)
有关辽代捺钵的史料既包括文献史料,也包括图像史料和金石碑刻与考古发掘资料。对这些史料进行系统的梳理,有助于辽代捺钵的深入研究。
辽代捺钵的主要研究资料集中在《辽史》的“营卫志·行营”中,同时散见于“志”“纪”“表”“传”“国语解”中。“行营”条对捺钵涵义、四时捺钵时间、地点、具体活动内容、随行官员、捺钵营地建置等情况逐条列数,是研究捺钵最为详细的资料,亦是总纲。然其在编排体例、内容方面存在诸多问题,含糊不清。史源上亦是元朝史官杂糅之物,是“以赵至忠《阴山杂录》为主体框架,嵌入陈大任《辽史·地理志》所记具体捺钵地点,再引宋人使辽语录作为细节填充”[1]143。这种杂糅不同时代、不同系统、不同性质文献的情况,使得《辽史·营卫志·行营》的“时间信息完全丧失,叙述线索出现混乱,难称一时之制,更非一代之制,对于了解契丹捺钵制度的形成、衍变更无助益”[1]144。正如苗润博《辽史探源》所云:“总体而言,元人所作《营卫志·行营》对契丹捺钵概念的理解存在偏差,在事件、地点和内容三方面存在刻板化、简单化、片面化的情况。”[1]144故在研究辽代捺钵时,即使《辽史·营卫志》“行营”文本是独立的、铁板一块的史料,仍须将散见于《辽史》“志”“纪”“表”“传”“国语解”中涉及捺钵的史料摘录出来,参照“营卫志·行营”,进行系统的再分析。
《辽史》“志”“纪”“表”“传”“国语解”所涉及捺钵内容虽不成体系,比较零散,却是捺钵研究中不可或缺的史料之一。“辽代诸帝终年以捺钵为家,行止无定。虽有五京,固非车驾之所在,政治之中心”[2]106,“纪”“游幸表”所载辽代诸帝的出行情况,可补“营卫志·行营”所述捺钵地点、时间记载之缺漏。傅乐焕《辽代四时捺钵考五篇》中的“辽史游幸表证补”[2]107-158,即“以《游幸表》为主,《本纪》为附”,“兹表之作,可确指每年辽帝留居地点”[2]106。“地理志”在论述各道、州县之时,对捺钵地亦多有记述,如“长春州”条“本鸭子河春猎之地”[3]503;“漷阴县”条“辽每季春,弋猎于延芳淀”[3]564;吐儿山,亦称兔儿山,见于“上京临潢府”条;黑山、馒头山见于“庆州”条[3]502;“怀州条”有“清凉殿”,“太宗崩,葬西山……有清凉殿,为行幸避暑之所”[3]501等等。
被认为“记载最为简单、直接”[1]140却保留了原始记载面貌的“乐志”中,亦有辽代捺钵的相关信息。以“乐志·国乐”为例,其中一条:“春飞放杏埚,皇帝射获头鹅,荐庙燕饮,乐工数十人执小乐器侑酒。”[3]980天显三年(929)十二月、应历四年(954)冬、开泰五年(1016)九月辽帝于杏埚捺钵;“射获头鹅”与“荐庙燕饮”则是捺钵活动之场景,此条既可补辽帝捺钵地点,又为捺钵活动提供佐证。再如:“天祚天庆二年,驾幸混同江,头鱼酒筵,半酣,上命诸酋长次第歌舞为乐。”[3]980此条涉及天祚年间捺钵地点及活动,还传达了一个重要信息,即诸酋长来朝之事,这亦是辽朝中后期春捺钵的一个重要政治功用。“传”中亦涉及到捺钵,如辽道宗时,重元叛乱,进攻道宗捺钵行宫,该事件的细节部分在《耶律仁先传》《萧韩家奴传》亦有载:
重元犯帷宫。帝欲幸北、南院,仁先曰:“陛下若舍扈从而行,贼必蹑其后;且南、北大王心未可知。”仁先子挞不也曰:“圣意岂可违乎?”仁先怒,击其首。帝悟,悉委仁先以讨贼事。乃环车为营,拆行马,作兵仗,率官属近侍三十余骑阵柢枑外。及交战,贼众多降。涅鲁古中矢堕马,擒之,重元被伤而退。仁先以五院部萧塔剌所居最近,亟召之,分遣人集诸军。[3]1536-1537
九年,上猎太子山,闻重元乱,驰诣行在。帝仓卒欲避于北、南大王院,与耶律仁先执辔固谏,乃止。[3]1540
该段史料涉及到捺钵随行人员、捺钵行宫与部族所在地之间的距离等捺钵细节问题,对捺钵研究具有重要的价值。
除却《辽史》,亦有其他史籍文献,可补辽代捺钵研究之缺漏。如宋人李焘所著《续资治通鉴长编》,仿司马光著《资治通鉴》体例,记述了自宋太祖赵匡胤建隆到宋钦宗赵桓靖康期间北宋九朝168年事。该书取材广泛,资料丰富,且考订精详。除据北宋各朝《国史》《实录》《会要》之外,还兼采稗官野史、百家谱录、笔记碑志等。尤其是其所引用之书大部分亡佚,这些史料尤具价值。其中即有一段关于辽代捺钵相对独立的整体文本:
契丹每岁正月上旬出行射猎,凡六十日。然后并挞鲁河凿冰钓鱼,冰泮,即纵鹰鹘以捕鹅雁。夏居炭山或上京避暑。七月上旬,复入山射鹿,夜半,令猎人吹角,效鹿鸣,既集而射之。[4]
该文本亦见于马端临《文献通考·四裔考·契丹》,并与《契丹国志》“渔猎时候”篇记载亦一致。尽管学术界对《契丹国志》的来历及真伪存有怀疑,并围绕《进书表》的真伪、叶隆礼其人及《契丹国志》中所记内容等进行考证,提出《契丹国志》不是宋人叶隆礼的作品,而是一部书贾托名的伪书的观点[5]。但《契丹国志》还是具有较大的史料价值的,其中保存了许多我们现在无法在他处寻见的记载,对于史料匮乏的辽史研究颇多助益。如“渔猎时候”篇就对辽代捺钵研究起到必不可少的资料补充作用:
每岁正月上旬,出行射猎,凡六十日。然后并挞鲁河凿冰钓鱼,冰泮,即纵鹰鹘以捕鹅鴈。夏居炭山,或上陉避暑。七月上旬,复入山射鹿,夜半,令猎人吹角俲鹿鸣,既集而射之。宋真宗时,晁迥往贺生辰,还,言始至长泊,泊多野鹅、鸭,国主射猎,领帐下骑,击扁鼓遶泊,惊鹅、鸭飞起,乃纵海东青击之,或亲射焉。国主皆佩金玉锥,号杀鹅杀鸭锥。每初获,即拔毛插之,以鼓为坐,遂纵饮,最以此为乐。又好以铜及石为槌,以击兔。每秋则衣褐裘,呼鹿射之。夏月以布易氈帐,籍草围棋、双陆,或深涧张鹰。[6]226
此外,《资治通鉴·考异》《契丹国志·太祖大圣皇帝》《武经总要·北蕃地理》《新五代史·四夷附录》诸书中都有辽太祖时期四楼之记载,仅在细节处有所出入,举例如下:
以其所居为上京,起楼其间,号西楼。又于其东千里起东楼,北三百里起北楼,南木叶山起南楼,往来射猎四楼之间。[7]
于所居大部落置楼,谓之西楼,今谓之上京;又于其南木叶山置楼,谓之南楼;又于其东千里置楼,谓之东楼;又于其北三百里置楼,谓之北楼;太祖四季常游猎于四楼之间。[8]
又于木叶山置楼,谓之南楼;大部落东一千里,谓之东楼;大部落北三百里置楼,谓之北楼,后立唐州,今废为村;大部落之内置楼,谓之西楼,今上京是。其城与宫殿之正门,皆向东辟之。四季游猎,往来四楼之间。[6]7
《大金国志》《金史》《宋会要辑稿》《三朝北盟会编》《册府元龟》《新唐书》《旧唐书》等史籍对捺钵也都有所涉及。虽然有些史籍所载内容出于同一史源[1]120-144,但对于资料匮乏的辽代捺钵研究来说,无疑都起到资料补充之作用。
金朝继辽而立,在其初期的历史文本之中,保存了部分辽朝时期捺钵的相关情况,因此部分金人著作,对于辽代捺钵研究也有诸多裨益。同时,在宋、元、明人的笔记文集资料中亦颇多涉及辽代捺钵方面的内容,这一部分资料需仔细辨别、细心搜集。
由于金代的捺钵制度可以说是辽代四时捺钵制度的遗制,故金人的笔记文集所载金代捺钵,亦可为辽代捺钵研究提供一定的材料。如金末刘祁《归潜志》卷八载扈从捺钵的礼部郎中赵沨所作金章宗春水放海东青捕鹅之场景应制诗[9]等是“金代春水猎鹅的实录。诸如虞人探报天鹅之行踪,章宗亲纵海东青擒鹅,捕得头鹅后荐享陵寝,群臣称觞致贺、将鹅毛插在头上的欢娱场面,都是当时的惯例……将金朝的春水与辽朝的春捺钵作一比较,即可看出其猎鹅的习俗完全是一脉相承的”[10],故金人笔记文集亦可为辽代捺钵研究提供参考。
辽统和二十二年(1004),辽宋签订澶渊之盟,之后双方互派使臣,开启了长达百年的和平时期。这一时期,宋朝使辽使臣常于捺钵地受到辽帝接见,因此在其任务结束之后的上疏中,常常有捺钵地相关情况的记录。加上南北风俗不一,使辽使臣在出使行程中,感慨颇多,又因使臣多为学识修养兼具之人,故在使辽过程亦多有诗歌创作。如路振《乘轺录》、王曾《上契丹事》、沈括《熙宁使虏图抄》、宋绶《契丹风俗》、陈襄《使辽语录》、沈括《乙卯入国别录》、张舜民《使辽录》、王易《燕北录》、苏辙《奉使契丹二十八首》和《论北边事札子五首》、余靖《契丹官仪》等,都是这类史料。这些上疏以及诗文,对辽朝境内的地理、道路、交通、都城、物候及社会生活、风土人情等都有较为全面的记述,由于记载多系亲历,具有较高的史料价值,是辽代捺钵研究中重要的参考资料。近年来,有不少学者对于这部分史料进行收集、整理、疏证,如赵永春《奉使辽金行程录》、贾敬颜《五代宋金元人边疆行记十三种疏证稿》等,具有极大的参考价值。
熙宁八年(1075),即辽道宗大康元年,为解决辽宋间地界纠纷问题,宋神宗特以右正言、知制诰沈括假翰林院侍读学士出使辽朝,辽道宗于永安山夏捺钵行宫接见了其一行人。沈括出使期间,据理力争,迫使辽朝舍黄嵬而以天池为请,同时,“图其山川险易迂直,风俗之纯庞,人情之向背,为《使契丹图抄》上之”[11]。《使契丹图抄》,亦称《熙宁使虏图抄》,其中涉及辽道宗夏捺钵地的环境、捺钵地建置以及捺钵物资的运输等,都是研究辽代捺钵极有价值的资料,现举例观之:
单于庭依犊儿山之麓广荐之中,毡庐数十,无垣墙沟表,至暮,则使人坐草,庐击柝。大率其俗简易,乐深山茂草,与马牛杂居居无常处。
契丹之粟、果瓠皆资于燕。粟,车转;果瓠,以马送之虏廷。
有屋,单于之朝寝、萧后之朝寝凡三。其余皆毡庐,不过数十,悉东向。庭以松干表其前,一人持牌立松干之间,曰阁门,其东相向六七帐,曰中书、枢密院、客省。又东,毡庐一,旁驻毡车六,前植纛,曰太庙,皆草莽之中。东数里有潦涧,涧东原隰十余里,其西与北皆山也。其北山,庭之所依者,曰犊儿。过犊儿北十余里,曰市场,小民之为市者,以车从之于山间。[12]95,102
此外,北宋路振《乘轺录》记载了辽圣宗夏捺钵时的情景;北宋晁迥《虏中风俗》记载了四时捺钵之活动;北宋曾布《曾公遗录》对捺钵前的准备工作有所载[13];北宋王易《燕北录》对辽代捺钵地点有所涉及[14];北宋余靖《契丹官仪》涉及到扈从捺钵的官员情况[15];北宋苏辙所作《虏帐》叙述了辽代四时迁徙及活动、建置等[16];北宋许亢宗《宣和乙巳奉使金国行程录》虽记许亢宗使金之情况,但其中所涉及的接见地情形、接见礼仪等,均与辽代捺钵时的建置情况、捺钵时接见宋使的情形无异[12]208-223;北宋马扩《茅斋自叙》中所述之“纳拔”与教坊作乐[12]191,可补《辽史》四时捺钵条所叙之不足;南宋洪皓《松漠纪闻》中有关于春捺钵钓鱼放弋之情景[12]320;南宋程大昌《演繁录》记载了春捺钵期间凿冰钩鱼之具体情形[17];南宋姜夔《契丹歌(都下闻萧总管自说其风土如此)》叙述了辽代四时捺钵情形[18];明人徐昌祚《燕山丛录》则记载了辽代春捺钵海青捕天鹅的情形[19]349;明嘉靖时期,罗洪先编绘的《广舆图》中有一幅《朔漠图》,乃描绘辽金元时期北部朔漠的地理总况。该图前半叶详细标注辽朝重要山川及州县的地理分布,其中有“西楼”“南楼”“东楼”及“北楼”[20]。《乘轺录》《王沂公行程录》《薛映记》《契丹风俗》都记述了使辽使臣进入辽朝地界后直至上京、中京或木叶山等地的路线及途经的地点,对辽代捺钵路线地点有补充作用;宋代庞元英《文昌杂录》[21]、元代杨允孚《泺京杂咏》[22]对捺钵的释义亦有所解释。
综上,金宋元明笔记文集资料所涉及到的辽代捺钵的释义、捺钵活动、捺钵地建置、捺钵地点等材料,都对《辽史》所述捺钵有所补充,亦成为辽代捺钵研究中广开思路的一条途径。
清人对辽代史料整理成果颇丰,这与清代的学术特征有着密切的关系,主要有厉鄂《辽史拾遗》、赵翼《廿二史札记》、杨复吉《辽史拾遗补》5卷、李有棠编纂《辽史纪事本末》等著述。这些著述大多“自本纪外,志、表、列传、国语,凡有援引,随事补缀”[19]1,对《辽史》的歧互与疏漏处多有考证、补订,于契丹辽史研究裨益极多。清代学者李慎儒《辽史地理志考》对《辽史·地理志》所涉及到的一些地点有所考证,此外,汪辉祖《辽金元三史同名录》、钱大昕《廿二史考异》《宋辽金元四史朔闰表》,万斯同《辽诸帝统系图》《辽大臣年表》等,这些著作各有侧重,对研究辽代捺钵都有所助益。
除却文献史料,涉及辽代捺钵的画作、墓葬壁画以及器物纹饰等图像资料也可以在一定范围之内为辽代捺钵研究提供支撑材料。
康熙时期,王毓贤《绘事备考》辑录契丹贵族萧瀜①萧瀜:辽代贵族,生卒年不详,擅长丹青,《绘事备考》著录其作品有《混同江钓鱼曲宴图》《平沙落日图》等37件。的传世画作,其中有《混同江钩鱼曲宴图》一、《写义宗千角鹿图》一、《雪碛晾鹰图》二、《角鹰穴狐图》一、《棘林鹘鹞图》四、《秋原讲武图》三、《海东青图》二、《青骹鹰图》一、《受绁鹰图》一、《独击鹘图》一、《臂鹰图》一、《韝鹰图》二、《习鹰图》一、《麋鹿图》一、《驯鹿图》一及《牧放图》一。耶律题子②耶律题子:辽代贵族,《辽史》中有其传记,《绘事备考》著录其作品有《卓歇图》等2件。画之传世者:《木叶山图》一、《卓歇图》四、《勘箭图》二、《搜山图》四、《夜猎图》一、《雪猎图》一、《飞骑图》二、《较射图》二、《射雕图》一、《射雉图》一、《调马图》二、《习马图》二、《卓泉图》一[23]。这些画作涉及到春捺钵中的海东青、秋捺钵时的捕鹿以及捺钵围猎等内容,如萧瀜的《混同江钩鱼曲宴图》及《秋原讲武图》,分别为描绘辽代春、秋捺钵的图像作品,《雪碛晾鹰图》《海东青图》《臂鹰图》的创作背景则与“契丹皇帝春捺钵时所行海东青猎捕天鹅之礼俗”[24]有关。
宋代《宣和画谱·番族叙论》提到了一些中原画家,如胡瓌、胡虔、李赞华、王仁寿及房从真等,其作品《卓歇图》《射猎图》《番骑图》等,都与辽代的捺钵息息相关。
由于画作本身即具有历史叙事的功能,且上述画作的社会写实性较强,与草原游牧生活密切相关,故上述这些传世画作对于捺钵研究具有重要价值,陈晓伟亦认为“这些绘画作品主要以辽朝四时捺钵游猎生活为主题,是现实生活的写照”[25]19。
墓葬壁画创作的动机或过程与政治相去甚远,在准确性上可信度比较高。对于这一点,陈晓伟在其著述中亦持相同观点:“辽金元时期各类出猎图并不是为了单纯描述狩猎场景,而是有着现实生活基础,蕴含着深厚的游牧政治文化。”[25]33
大量辽代墓葬壁画的出土,如辽圣宗庆陵的壁画“四季山水图”、内蒙古敖汉旗喇嘛沟辽墓壁画《春季备猎图》、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白音勿拉苏木白音罕山辽墓壁画中的《擎鹰图》、库伦辽墓壁画、内蒙古赤峰市翁牛特旗解放营子壁画墓、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南部辽墓出土的木板画、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七家1号辽墓《猎虎图》、内蒙古赤峰市翁牛特旗乌兰板辽墓壁画《狩猎图》、内蒙古赤峰市喀喇沁旗娄子店上烧锅1号辽墓契丹人游牧生活图画、内蒙古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东沙日台乡宝山南麓1号和2号辽代壁画墓、通辽市扎鲁特旗浩特花1号辽墓壁画等等,都为辽代捺钵的研究提供了鲜活的素材。表面看来,这些图像主要是游猎题材的画作,但是,把这些画作放到辽代捺钵的文化背景下,就不难发现其中问题。辽代捺钵活动中,狩猎活动贯穿始终。这些图像史料,或是画作,或是壁画,所画内容,或是狩猎、或是宴饮,或是禽鸟,都反映了辽代捺钵的情景或是捺钵中的某一因素,如辽圣宗庆陵墓葬壁画春图中有沙岗、杏花水禽、湖泊,夏图中草木茂密、野鹿成群,秋图中有巨崖怪石、大雁南飞,冬图中有落叶木与群鹿等,这是比较典型的四时捺钵的地点特征。还有居毡庐、环车为营、众人备猎、臂架海东青等游牧生活图、备猎图、出行图等,都与辽代捺钵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系。
出土的一些辽代器物、织物纹饰,也带有捺钵痕迹。2003年于内蒙古与河北交界的康保县芦家营乡征集到的辽代古钱,上有海东青捕天鹅狩猎纹钱图像。该古钱正背各铸四组猎手骑马举鹰捕天鹅,表现的正是辽代春捺钵海东青捕鹅之场景。内蒙古阿鲁科尔沁耶律羽之墓出土的罗地压金刺绣织物上,有山林双鹿纹饰以及鹿鹰组合纹饰,这是典型的捺钵题材[26]。此外,春水秋山玉早已为学界所关注,将之视为捺钵活动的生动反映①主要有:张润平《中国国家博物馆藏辽金元春水、秋山玉器初探》,《中国国家博物馆馆刊》2012第10期;刘丽萍《关于春水秋山玉的若干问题》,《辽金历史与考古》,2017年第8辑;于宝东《辽金元玉器研究》,内蒙古大学出版社,2007年;石林梅《“春水”“秋山”玉研究》,内蒙古师范大学2013年硕士学位论文等。。
图像资料相对于文献资料来说,具有更加直观的意义,“尽管文本也可以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但图像本身却是认识过去文化中的宗教和政治生活视觉表象只力量的最佳向导。……图像如同文本和口述证词一样,也是历史证据的一种重要形式”[27]9。而且,“图像所提供的有关过去的证词有真正地价值,可以与文字档案提供的证词相互补充和印证”[27]265。另外,图像资料具有文献资料所没有的价值,即直观性和形象性。“图像证据的一项特殊优势在于它们能迅速而清楚地从细节方面交代复杂的过程”[27]109。正如张鹏对库伦辽墓壁画的定性:“库伦辽墓墓道壁画中的具有契丹风俗特色的图像,是契丹四时游牧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群牧与马具是契丹民族具有特色的畜牧生产方式与先进的制造业的表现,鹰鹘犬类是契丹获取猎物的最佳伙伴,尤其海东青堪称契丹民族的标志,是在其他民族的艺术作品中少见的形象,野兽出没的山林更是契丹民族长期生息与共的环境。这所有的图像都围绕着契丹民族建辽以后政治和经济的特有模式——四时捺钵。”[28]图像的直观性,在捺钵捕鹅雁时所必备的海东青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关于海东青,史料记载颇多,诸如《三朝北盟会编》《东都事略》《析津志》《三才图会》《山堂肆考》《草木子》等文献史籍都有颇为详细的记载。我们从中也得知,海东青‘俊异绝伦’‘小而俊健’,但仅凭文字的记载,并不足以让我们产生出生动的感受”[29],内蒙古赤峰市巴林左旗白音勿拉苏木白音罕山辽墓壁画《擎鹰图》中,两名契丹侍从右臂各架着一只海东青。“海东青在《擎鹰图》中的亮相,无疑让我们对这种生物有了更加直观的印象,尖利的爪,犀利的眼神,以及那种傲然的精神气,透过纸张,让人过目不忘。这些都是文字所不能达到的效果”[29]。重视图像资料,对辽代捺钵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从目前已知的大量辽代金石碑刻资料中,仍能整理出部分相关信息,在很大程度上丰富了辽代捺钵研究的资料。金石碑刻资料可以在一定范围之内为辽代捺钵的研究提供支撑材料,因此要重视对这部分材料的梳理和运用。如陈述辑校《全辽文》、向南《辽代石刻文编》、向南等《辽代石刻文续编》、刘凤翥等编《辽上京地区出土的辽代碑刻汇辑》等,其中保存了大量辽朝时期的诏令、册文、墓志、碑刻材料,为辽代捺钵的研究提供了一定的帮助。如墓志材料里面就涉及到了较多捺钵“随驾”官员的官职等信息,对我们了解扈从捺钵的辽朝中央各机构相关官员之情况有重要的意义。再有官员扈驾捺钵,依诏令执行公务等情况,在金石碑刻资料中亦有迹可寻。
考古发掘资料为辽代捺钵的研究提供了更为可靠的、详实的材料。内蒙古奈曼旗青龙山发现的开泰七年(1018)陈国公主、驸马合葬墓中,出土的刺鹅锥、弓箭、刀子等捕猎的器具,真实地反映出辽朝春捺钵时的捕鹅活动[30]。2014年,发现于内蒙古通辽市中西部沙地中的阿都乌素辽代遗址群,有大量地表遗迹,对于研究捺钵地点、捺钵营地建置等,都具有极其重要的价值[31]。此外,吉林乾安县花敖泡及查干湖岸边遗址群[32],白城市洮北区的城四家子古城[33]、松原市宁江区境内的伯都古城[34]等大型遗址、城址的发掘和调查也为辽代捺钵研究提供了一定的支撑材料。
有鉴于此,从文献资料、图像史料以及金石碑刻与考古发掘资料入手,通过对史料的甄别、考证、归纳厘清问题,再在演绎、分析的基础上,梳理辽代捺钵的相关问题,有助于对辽代捺钵更深一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