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云
(中国人民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872)
自21世纪以来,历史终结论甚嚣尘上,新自由主义也在资本主义全球化浪潮下声势剧增,一度对扩大马克思主义的世界影响带来了严重的冲击,共产主义社会构想也逐渐被时代遗忘,沦落为一种空想。然而,随着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加重,资本主义的制度性缺陷日益凸显,诸多不可调和的社会矛盾正在瓦解着资本主义世界体系。自此,马克思的未来社会理论重新进入大众视野,研究这一思想不仅有利于深入理解马克思构建共产主义社会的思想进程,而且能够为人们探索替代资本主义的全球性方案提供思路。
马克思未来社会理论是伴随着历史唯物主义与剩余价值论这两大发现而逐步形成、发展、成熟的,主要经历了方法论奠基、主干形成和系统发展三个阶段。
早在中学时期,马克思就开始思考人类如何走向终极关怀的具体道路问题,并在《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中强调,人要选择“一种能给我们提供最广阔的场所来为人类工作,并使我们自己不断接近共同目标即臻于完美境界的职业”[1]。虽然此时马克思对未来人类走向问题的考量带有明显的浪漫理想主义色彩,但仍不难看出马克思对探索人类幸福之路的最初关注。《德法年鉴》时期的马克思在《论犹太人问题》中,批判鲍威尔等所认为的人的解放就是政治解放的观点,强调政治解放不可能消灭宗教产生和存在的根源——私有制,而只有通过社会主义革命才能实现人类的真正解放,从而深化了马克思对社会主义、共产主义道路的认识。在随后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明确指出“武器的批判”的社会力量应该是无产阶级和广大劳动群众,肯定了无产阶级的历史作用,将私有财产异化所产生的无产阶级作为未来政治解放的主体力量,强调要将武器的批判和批判的武器结合起来以实现对现存私有制社会的改造。
《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马克思探索共产主义社会的重要著作。马克思在文中对当时粗陋的、政治形式的、“废除国家的”共产主义等进行了深刻的批判,这一方面是基于其对德国古典哲学反思借鉴的需要,意在通过批判以德国古典哲学为深厚文化所滋养的形形色色的共产主义内容来升华理论,另一方面是基于马克思逐渐由哲学抽象思辨转向经济学实证研究的需要,即通过考察私有财产及其异化的运动来批判当时的共产主义。马克思当时的共产主义思想具有明显的人文主义特征,突出表现为其对私有财产和人的问题的关注。这部著作是马克思系统阐发未来社会理论的开端,主要体现为其建立在费尔巴哈人本学基础上,借助扬弃私有财产、克服人的异化,进而实现向自身、向社会即“合乎人性的人”复归的目标。虽然此时马克思将未来社会的理想社会制度称为社会主义社会,将共产主义视为实现社会主义的必然环节,但从整体视域来看,其在这本著作中对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构想仍然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
《德意志意识形态》时期,马克思的唯物史观趋于成熟,他再次将未来社会理论进行了卓有成效的内涵扩展,不仅指出共产主义取代资本主义的历史必然性,以及高度发展的生产力对实现共产主义的重要性,而且还强调了共产主义的世界历史意义。此时马克思也会将共产主义理解为“消灭现存状况的现实的运动”[2],但更多的则是将共产主义视为未来社会的奋斗目标加以强调,并对其某些基本轮廓做出历史性描绘,例如,未来社会人们不受分工制约,“任何人都没有特殊活动的范围,而是都可以在任何部门内发展”[2]。1848年,《共产党宣言》发表标志着科学社会主义的创立。马克思恩格斯在文中以高度凝练的语言、科学的唯物史观、成熟坚定的政治指向对无产阶级夺取政权后的未来社会做出设想,阐明了与资产主义社会相比较而言的共产主义社会的基本特征,以及消灭私有制、实现由资本主义社会走向未来共产主义社会过渡的条件和路径,即暴力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在生产力高度发展的前提下进行社会主义改造,消灭私有制和阶级,最终建立的“将是这样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3]。
《资本论》使科学社会主义有了坚实的政治经济学基础,在这部宏伟巨著中,马克思对共产主义社会的构想愈加科学而客观,它是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视域内的深入发展与合理延伸。
首先,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客观地论述了生产资料所有制在不同历史阶段的发展状况,指出资本主义私有制是对个体劳动者私有制的否定,而“社会所有制”即社会生产资料的集中,以及劳动的社会化,则是对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否定。因此,马克思强调未来所有制的发展趋势是“在协作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4]。这里的个人所有制是指作为联合体的个人所有制,它实现了全体社会成员对生产资料及消费品的共同占有。在此基础上,马克思指出,资本规模不断扩大的趋势致使世界市场逐渐形成,随之而来的劳动协作、技术应用、计划用地等,都不可避免地促使资本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发展为以生产资料全体社会成员共有的社会所有制(公有制)。这不仅表明了发展社会生产力所要求的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相结合的必要性,而且还包含了每一个个人都占有一定生产资料份额的内在规定。就再生产而言,马克思认为在共产主义社会的再生产过程中,“第I部类的这些产品同样会不断地再作为生产资料在这个部类的各个生产部门之间进行分配”[5],这使生产资料可以实现不同生产部门之间的往返运动,实现生产的扩大与增长。
其次,马克思既认识到敲响资本主义丧钟的社会矛盾与危机,也肯定了资本主义相较于奴隶制、农奴制,在推动生产力和社会关系发展方面的历史进步性,指出它“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6]。他将更高级的社会形态称为自由王国,而将存在一定比例的必要劳动与剩余劳动的资本主义社会称为必然王国,只有劳动者剩余劳动的份额消失或终止时,才可以实现人类由必然王国向自由王国的飞跃,到达物质生产领域的彼岸。马克思认为,在必然王国中,尽管联合起来的生产者能够合理调节、控制人与自然的关系,可以学会高效使用自然资源,从而实现优质的物质变换,但是却不能实现人类能力的充分发挥,因此不能达到自由王国,必然王国是自由王国的基础,而“工作日的缩短是根本条件”[6]。劳动生产力的提高和劳动强度的增加都会直接造成劳动者工作日的缩短,而当工人的必要劳动时间等于工作日时间时,剩余劳动则失去来源。马克思指出“只有消灭资本主义生产形式,才允许把工作日限制在必要劳动上”[4],它是一种在共产主义制度下才可能出现的劳动状况。此外,他认为平等劳动对消除阶层剥削具有非常重要的积极作用,而这必然造成个人的必要劳动减少,自由时间相应延长。由此,马克思得出结论,劳动的普遍化可以使必要劳动时间缩短至绝对界限。共产主义社会就是消除了资产阶级无偿占有工人阶级剩余劳动成果的不平等现象、争取实现所有群众普遍劳动的社会,它既可以保证人们的必要劳动时间,也增加了所有群众的自由时间。
最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已然认识到资本主义社会所创造的巨大生产力能够为未来社会提供重要的物质基础,主张只有高度发达的生产力“才能为一个更高级的、以每一个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为基本原则的社会形式建立现实基础”[4]。马克思所设想的未来社会是实现了个人在共产主义制度下全面而自由发展的社会。一方面,初等教育同工厂劳动的结合成为马克思设想未来社会教育的合理范式,而生产劳动作为与智育、体育相结合的教育内容被认为是“造就全面的人的唯一方法”;另一方面,大工业的技术变革对工人的劳动形式、职能的转换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它“用那种把不同社会职能当作互相交替的活动方式的全面发展的个人,来代替只是承担一种社会局部职能的局部个人”[4]。此外,马克思表示,机器的资本主义应用在带来巨大生产力的同时,也改变了劳动者的工厂地位,造成工人服从机器,以及工人与机器进行竞争的现象。机器本身不具有制度属性,资本主义制度下的机器是资本的物质存在方式,资本家开发使用它的主要目的是追求更多的剩余价值;而共产主义制度下的机器应用与技术创新则会进一步解放人的身体,缩短劳动者的必要劳动时间,从而为每个人的全面发展创造条件。在共产主义社会中,机器的使用范围将会发生改变,呈现出对人们生产、生活领域的全面占领。此外,马克思认为机器生产的最发达形态是“通过传动机由一个中央自动机推动的工作机的有组织的体系”[4]。而机械化与自动化的机器对生产则具有双重影响:一方面,机器的使用能够极大地提高劳动生产率,推动联合生产,从而实现生产力的极大发展;另一方面,机器大工业生产则直接带来分工的进一步细化,它简化了工人的劳动内容,使劳动者成为被机器控制的有意识的客体,机器成为主体。
与此同时,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中对自由人联合体进行了较为深入的阐释。他指出,联合体内部的生产资料为全体成员共有,劳动者利用生产资料共同参与劳动,而他们所生产的社会总产品,除重新作为生产资料的一部分进入劳动过程外,其他社会产品则由成员按照劳动时间进行分配,用于个人消费。因此,自由人联合体的社会是按照计划进行生产,实现相对平等分配的社会。除此之外,马克思既认识到古亚细亚的、古代的生产方式下简单商品交换的积极方面,也指出了这些古老社会生产有机体内部物质生产力的匮乏根源。因此,他强调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需要一定的物质基础,“而这些条件本身又是长期的、痛苦的发展史的自然产物”[4],将会经历漫长的历史过程。总之,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对未来社会理论所做的政治经济学论证,标志着科学社会主义主干的完成,也标志着未来社会理论的形成。
晚年马克思的未来社会理论更加趋于系统和成熟。在《法兰西内战》中,马克思以巴黎公社为蓝本对未来社会理论进行了更为深刻的实践论证和经验总结,他不仅详细考察了巴黎公社的历史进程和失败原因,而且对公社的性质及职能做出了理性判断。马克思指出,公社实质上是工人阶级的政府,是社会解放的政治形式,一方面它取消了资产阶级性质的生产资料私有制特权,实现了劳动者的劳动解放;另一方面,它要求政府公职人员做好人民公仆,领取工人工资。公社所实行的政治改革与经济改革是通往未来共产主义社会的重要举措,是现存资本主义制度自身必然的、历史的产物;当合作生产变为现实,当如雨后春笋般生长起来的合作社实现广泛联合并取代了资本主义的生产组织形式后,那么在全国范围内进行有计划地发展生产的时刻就到来了,共产主义也必然到来。马克思还表示,社会的共产主义改造具有长期性和复杂性,工人必须经过阶级斗争的不同阶段,才能实现“以自由的联合的劳动条件去代替劳动受奴役的经济条件”[7],才能形成新的生产组织,从而消除生产关系的阶级属性,发挥“自由的联合的劳动的社会经济规律的自发作用”[7]。
《哥达纲领批判》是马克思晚年继《资本论》之后关于未来社会理论的又一力作,也是其思想成熟时期的重要作品。马克思强调指出,在资本主义社会向共产主义社会转变的过程中,有一个革命转变时期,无产阶级专政是这一过渡时期国家政治上的必然形式。在这部著作中,马克思创造性地提出了共产主义社会的“两阶段”论,这既是对科学社会主义的新发展,也是对其未来社会理论的丰富、深化与完善。进入共产主义社会的第一阶段,无产阶级专政的国家还具有某些职能,而当社会进入到共产主义的高级阶段,国家则已经消亡。关于共产主义社会两个不同阶段的基本特征是马克思未来社会理论中的重点内容,笔者将在下文进行详细阐述。此外,需要指出的一点是,作为与马克思并肩奋斗的战友,恩格斯关于未来社会的理论成果亦非常丰富,其中不仅包括他与马克思共同交流合作的诸多思想著作,还包括马克思逝世后他根据现实变化对未来共产主义社会做出的进一步设想与阐释,同样极具研究价值。
未来共产主义社会是马克思在历史唯物主义方法论指导下对人类历史发展趋势的“合规律”预测,也是经过政治经济学原理科学论证了的,对未来社会一般特征的逻辑思考与内容构想。马克思的未来社会理论以生产方式为核心内容、以人的解放和自由全面发展为基本价值原则、以“两阶段”论为进程预设。
从马克思主义发展史的角度而言,资本主义创造了相较于之前一切历史时期都难以比拟的物质财富,然而生产力的极大发展对应的另一反面则是私有制所产生的深刻阶级矛盾。历史唯物主义强调社会发展的历史性,既包括对生产力发展水平的要求,也涉及对社会关系成熟程度的考量,因此,马克思设想未来社会的落脚点首先就是生产力和所有制。
一方面,生产力的高度发达是步入共产主义社会的内生动力。生命个体的生产、交往活动,以及由此产生的生产关系构成了一定的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它们共同形成了具有不同形态特征的社会有机体。马克思将关于共产主义社会的构想建立在生产力高度发达的新型社会机体之上,将资本主义不断发展的生产力作为产生未来社会形态的物质基础。因此,他指出资本主义社会异化状态的消除是以“生产力的巨大增长和高度发展为前提的”[2],而无产阶级在夺取政权之后也要“把一切生产工具集中在国家即组织成为统治阶级的无产阶级手里,并且尽可能快地增加生产力的总量”[3],以达到生产力的高度发达,进而步入物质财富充分涌流的共产主义社会。无论是马克思关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辩证运动的经典结论,还是其对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逻辑论证,都表明了生产力作为社会形态演变的内生动力发生决定作用的客观规律,而在此基础上对未来社会的构想当然也包括对高度发达的生产力的逻辑预设。具体而言,在共产主义社会中,其一,自主、自愿、自觉的劳动性质能够激发劳动者的积极性;其二,科学技术的发展能够助力生产工具产生革命性变革;其三,生产资料社会占有的所有制形式能够最大程度上实现对资源的合理利用。这些因素都有利于大幅度提高社会生产率,进而推动社会生产力的持续稳定增长。
另一方面,个人所有制代替私有制是共产主义社会形态的制度保障。资本主义私有制是马克思批判的核心概念,他认为正是因为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已经成为生产力发展的桎梏,才会导致以阶级冲突、经济危机、生态破坏等为社会表征的社会矛盾的加深,因此,消除私有制,建立生产资料公有制,成为马克思构想未来社会形态的制度保障。共产主义的“产”是指资本或者生产资料,不是财产,马克思所构想的共产主义社会,以消灭私有制为自己的首要任务,遵循“扬弃私有财产——重获人的主体性——生产资料个人占有”的逻辑进程,进而达到“废除资本主义私有制——建立个人所有制——实现劳动者对生产资料和劳动产品双重占有”的目标追求。消灭私有制,实行生产资料公有制,它克服了资本主义对生产者与必要生产条件的社会分离,这意味着在共产主义社会,随着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个人的劳动将直接被作为社会总产品进行管理和分配,每个人都享有获得生产条件和生产成果的权利。
虽然资本主义社会的社会化大生产、政治解放,以及世界历史等因素在较大程度上实现了人类自由本质的现实化,但伴随着强大的社会生产力产生的还有追求剩余价值的资本家,即人格化的资本,他们对无产阶级的剥削与压迫又使劳动者陷入更加悲惨的异化力量之中,根本无法实现所谓的“政治解放”。因此,这种自由又是一种虚假的自由。共产主义社会是人类对自由本质的真正回归,具体表现为社会关系自由、劳动自由及个性自由,它的核心价值原则就是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
未来社会是消灭了人与人之间的异化关系,实现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互帮互助、自由交往的社会。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描述为“他为别人的存在和别人为他的存在”[2],在《詹姆斯·穆勒〈政治经济学原理〉一书摘要》中表述为“你自己意识到和感觉到我是你自己本质的补充,是你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从而我认识到我自己被你的思想和你的爱所证实”[8]。这说明马克思在充分思考人与物之间关系的基础上,将产品作为他人的对象化存在,进而论证出人与人之间相互需要的结论。交换现象的出现成为人与人发生社会联系并且相互依存、相互助力的共存的现实表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被马克思视为“人只有凭借现实的、感性的对象才能表现自己的生命”[2],即人本身的价值是需要他人予以确证的。个体被需要、被肯定的最高级形态是完成了的人道主义,它克服了将他人作为工具的异化状态,此时他人等于你本身,那将是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共同努力创造社会财富的理想社会——共产主义社会,它克服了资本主义社会“资本逻辑”大行其道所带来的社会关系的全面异化,实现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合理化、自由化,表现为人与人之间和睦相处、互帮互助的和谐状态,以及交往普遍化、世界化的趋势。未来社会是消灭了异化劳动,实现劳动自愿、自主、自觉的社会。劳动是人与人、人与自然发生关系的具有人文关怀的范畴,异化劳动使人的类本质出现异化,无法达到自由的生命活动。马克思深刻地分析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异化劳动的概念,并以此为基础对具体劳动与抽象劳动加以区分,揭示了资本家无偿占有剩余劳动的剥削本质。共产主义社会的劳动是自由自主的劳动,主要表现为旧式分工的消除,人们可以突破活动范围、部门、行业的限制,根据自己的爱好选择职业;劳动性质发生改变,劳动不再是个人维持生计的手段,而变成人们在生活中迫切需要的活动,成为人们用以创造社会财富、确证个人自我价值实现的途径;劳动者得以最大潜能地发挥自身体力、智力等劳动能力,以适应不同的劳动要求,从而促进个人总体劳动素质的提高。这些变化对实现个人生产与社会生产的统一具有重要的促进作用。
未来社会是人的个性自由得到保证的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否定人的个性,主体大众化成为普遍现象,而个人独特性的丢失、阶级分化的加深,更是将人限制在“资本统治一切”的异化社会中难以自拔。因此,马克思强调,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才是符合人的本质、促进人的发展的理想社会。其一,自由时间的扩展意味着人们可以利用现有的一切文明成果不断学习知识,掌握技能,享有个人发展的自由,它突破了传统意义上地域、金钱等因素对个人的限制;其二,随着个人身体素质、心理素质、思想道德文化素质的全方位提高,人们可以更大程度地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与创造性,这在人本意义上对保证个体的独特性,以及形成个性明显、才能多样的个体具有重要作用。总之,追求自由的生命个体本质,追求人的解放和全面发展,使共产主义社会形态在本体论意义上具备了其内在的合法性与原生动力。
马克思在《哥达纲领批判》中明确提出共产主义由第一阶段向高级阶段发展的逻辑预设,将社会的发展程度和成熟程度作为区分这两个阶段的基本标准,并以分配方式为线索对两个阶段的社会表征进行了一般阐释。除此之外,马克思还提出了“过渡时期”的理论,认为资产阶级社会消亡之后的社会,由于它还存在着旧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社会残余,政治上也需要经历一个同社会形态的革命转变相适应的以“无产阶级的革命专政”为主要特征的过渡时期。
共产主义的第一阶段具有共产主义社会的一般特征,如公有制代替私有制、商品经济消失、计划生产、社会统一管理等。但不容否认的是这一阶段的社会仍然带有从资本主义社会脱胎出来的种种痕迹,如生产力不够发达、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的差别尚未消失、劳动仍是人们谋生的手段等。第一阶段的分配方式是按劳分配,它是把作为“劳动所得”的社会总产品在扣除正常经济生产中消耗、补偿、保险的部分,以及后续的一般管理、公共投入、济贫基金等部分之后进行公平分配的分配方式。马克思指出,按劳分配是在表面上实现了平等分配,但实际上,由于个人体力、智力的差异,以及受其影响下劳动者个人天赋、工作能力的差异等,这些因素都会导致个人劳动的不平等和分配的不公,从而使分配带有明显的资产阶级性质,即形式上平等,内容上不平等。共产主义的高级阶段是马克思所构想的未来社会的终极蓝图,是马克思对未来社会一般特征的经典预设,是“各尽所能,按需分配”[7]的理想社会。第一阶段与高级阶段在生产力水平、社会分工、人的发展、分配方式等方面均存在区别,后者是前者的全方位升级。共产主义社会的两个阶段是相互衔接的,第一阶段是高级阶段的实现基础,高级阶段是第一阶段的发展目标。正是因为经历了共产主义第一阶段的发展,共产主义社会才能超越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限制,达到高度发达的生产力状态,从而为迈入共产主义高级阶段奠定充足的物质基础。在共产主义社会的高级阶段,个人的全面发展得到保障,劳动成为人生活的第一需要,人类也实现了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飞跃。此外,共产主义的第一阶段后经罗莎·卢森堡与列宁的解读,被称为社会主义社会,这种说法一直沿用至今,而马克思关于共产主义社会两个发展阶段的构想,也一直成为人们建设社会主义国家、探索社会主义道路、开展社会主义实践的重要参考。
有必要说明一点,共产主义不是一劳永逸的现成方案,仍需要人们在不断发展的现实运动中进行实践的积累和理论的完善。马克思始终坚持以预测未来社会的开放性为基本立场,构想未来社会的实现路径与模式,他在自己的著作中始终没有对共产主义社会做出一些具体性的规定。因此,对未来共产主义社会做任何教条式的理解与阐释都不符合马克思未来社会理论的本意,正如恩格斯所言:“我们是不断发展论者,我们不打算把什么最终规律强加给人类。关于未来社会组织方面的详细情况的预定看法吗?您在我们这里连它们的影子也找不到”[9]。
马克思未来社会理论坚持以科学的唯物史观为理论基础,以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客观分析的政治经济学方法为逻辑依据,具有其内在的科学性、预见性。研究马克思未来社会理论不但有利于深化理解马克思主义思想,而且有利于认清当今世界共产主义因素的增长态势,能够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世界历史在场提供理论依据及有益借鉴。
一方面,共产主义因素在全世界的增长给资本主义体系带来极大的冲击与挑战。社会主义从起初的空想到现在的科学已有五百年的发展历史,而带有共产主义趋向性的共产主义因素在当今世界不断增长,并呈现出一派繁荣景象,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随着生产技术的提高,社会生产过程逐渐实现了机械化、信息化、智能化、高速化与规模化,生产力水平实现了新跨越;现代企业的所有制形式呈现出“个人业主制——合作制——股份制”的发展趋势,公司内部所有权、经营权分离,并带有明显的公有制特征;分配体制逐步改革了按资分配的分配形式,建立了更加合理的约束激励机制,按劳分配成为新形势下各国进行体制建设的重要参考和发展方向;市场的中介地位和重要性不断降低,消费者可以借助互联网实现与生产者的高效对接,产销合一的运营模式更加科学,并由此逐渐成为生产者的首选;现代社会的分工趋于模糊,人们在职业选择的种类和数量上有了更大的自由,而生产方式的变革也对劳动者提出更高的职业要求,主要表现为企业对劳动者创造力的鼓励与提倡,对知识、专业技能等社会性需要的硬性规定等,这些因素的扩展都有助于个体劳动者的全面发展;国际性、区域性的经济、政治、军事的同盟和联合体不断出现、扩展,这为解决区域性、国际性问题提供了新的解决思路与途径;互联网信息技术的发展为工人联合提供了更加便利的沟通、学习工具,世界无产阶级力量不断壮大;各国共产主义政党数量、规模逐步扩大,促进了世界社会主义运动的繁荣发展。
尤其需要指出的是,进入21世纪,信息技术的发展对共产主义因素的增长具有重要的促进作用。其一,互联网技术的普及发展使共享经济获得了新的经济增长点,如共享单车、共享充电宝、共享宾馆等新鲜事物的出现,无疑在合理利用资源、推动绿色经济等方面产生诸多积极作用;其二,人与人之间紧张的异化关系在互联网时代有所缓解,主要表现为知识、资讯、技术、艺术等内容的超空间传播;其三,虚拟网络使人们的世界性交往不断增强,如全球性网络购物、网络直播、网上交友等新形式的出现,使人们的交往正在超越时间、空间的限制;其四,互联网已经成为实体经济的重要催化剂,它不仅加快了经济发展全球化的历史进程,而且也推动了全球制造、流通、消费等各个环节的链接。从另一个角度而言,信息技术的发展在扩大、加深资本主义全球影响的同时,也激化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这同样构成了推动资本主义社会向共产主义社会转变的革命性因素。具体而言,在互联网信息技术的协助下,资本主义社会生产的自动化、机械化水平逐步提高,而劳动者的工作竞争压力却愈加沉重,一面是低收入者收入的不断下降,另一面则是资本家阶层收入的持续增加,社会贫富差距进一步扩大。同样的情况也表现在国与国之间:资本主义强国借助互联网实现了对全球资源的超地域使用,并将产品销往全球,从而完成了资本的再积累过程,广大“‘边缘’国家不得不接受血汗工厂、公共设施的私有化、社会福利锐减和不公平的贸易条款”[10],成为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附庸国,这就导致了它们之间的综合国力对比愈加悬殊,国家间的贫富差距进一步扩大。而由此加重的阶级矛盾、国家对抗、大国博弈等问题,则不断激化着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当这种矛盾激化到顶点的时候,推翻旧世界、建立新世界的时代革命便到来了。
另一方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国际影响正在逐步增强。随着共产主义因素在当今世界的增长,作为最大的社会主义国家的中国,无疑成为人们审视社会主义制度优劣的核心区域,而中国的崛起和发展则是对马克思未来社会理论合理性的最好证明。正是因为中国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始终坚持建立在科学理论基础上的共产主义理论,始终坚持推进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历史进程,才能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在今天全球化的星海中熠熠生辉,并不断绽放出社会主义的红色光芒。新中国成立70年来,我国相继完成了社会主义改造,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踏上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经历了站起来、富起来的社会发展阶段,并向强起来的现代化强国目标努力迈近。就21世纪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和发展而言,“我们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接近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目标,比历史上任何时期都更有信心、有能力实现这个目标”[11]。当然,由于仍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中国还不能达到马克思所构想的共产主义第一阶段的发展状态,但就新中国70年的发展壮大,尤其是改革开放40年来我国社会主义建设的巨大成就而言,坚持社会主义道路,发挥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这无疑是十分正确的。
随着全球经济、政治、文化联系的日益密切,“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正面向世界展现着其自身的独特魅力,它不仅表现为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道路、制度、文化所取得丰硕成果,而且表现为中国综合国力提升后国际地位的提高以及国际影响力的增强。十八大以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进入新时代,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紧跟时代潮流,审时度势,不断推进构建新型大国关系,努力做好周边外交工作,共同建设“丝绸之路经济带”,不断加强与发展中国家的团结与合作,积极参与多边事务,为共同创造亚洲和世界的美好未来做出巨大贡献,尤其是推进“一带一路”建设,以及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与实践,都极大地扩大了我国的国际影响力。众所周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关涉全球各国伙伴关系、安全格局、经济发展、文明交流、生态建设等诸多方面的共同话题,符合全人类的共同利益。与此同时,这一概念也带有非常明显的共产主义特征,是“自由人联合体”的当代变体,蕴含着马克思对未来社会的诸多构想,具体表现为全人类追求和平、发展、公平、正义、民主、自由的共同价值目标。对今天的中国来说,在大力发展生产力、积累社会主义物质财富的同时,我们更要始终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不动摇,不断发挥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我们要虚心学习借鉴人类社会创造的一切文明成果”[12],促进共产主义因素在全世界的持续增长,从而加快全人类实现自由解放的历史进程,争取早日步入共产主义社会。
综上所述,马克思以历史唯物主义为方法,在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客观的政治经济学分析的基础上,构建了关于未来理想社会的完整蓝图。虽然马克思未来社会理论距今已有百余年,然其理论意义与现实意义在21世纪的今天仍然熠熠生辉,值得广大学者深入学习与研究,其中的诸多原理与方法对指导我们认清当前世界局势、解决现实社会问题、展望未来社会发展趋势颇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