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罡黄 伟
21世纪初,新课改启动,语文学科教育进入了新的发展阶段。其中,“阅读教学教什么”的问题受到高度关注。但长期以来,我们总是把“教什么”视为确定性的内容,这就导致阅读教学之“阅读”这一本体问题没有进入我们视域的中心。事实上,阅读教学中的“阅读”才是根本问题。
我国以选文为主体的语文教材编写形式有千年传统,至今仍是主流,这很自然地导致了围绕选文(课文)而进行的阅读教学成为语文教学的中心。课文本来是阅读材料、阅读对象,由于其具有一定的经典性,使得理解课文思想成为教学的主旨。这就导致在很大程度上,我们在阅读教学时丢掉了课文的示范性,即把它当作思想情感的载体来研习,直至“得意而忘形”,而忘却了叶圣陶先生的谆谆告诫:教材无非是个例子。
如果教材是例子,那我们应该怎样教学呢?这里实际上关涉到阅读策略问题。作为例子的教材,具体说作为例子的课文,我们应该把它当模型、当示范。当模型,就是理解课文的结构和构成;当示范,就是学习并模仿课文。对此,叶圣陶先生明确指出:“知识是教不尽的”“凭这个例子要使学生能够举一而反三……总而言之,我以为学生既然要一辈子独自看书作文,语文教学就得着眼在这一点上,为他们打下坚实的基础。”[1]阅读教学要为学生打下坚实的基础,显然就是能够让其“独自看书作文”。如何做到这一点呢?这就需要教师通过例子来举一反三,给学生以程序性、策略性知识的指导,实质就是教给学生阅读的策略。
实际上,学生掌握了阅读的策略才能把文章读深、读好、读透。但长期以来,我们的阅读教学一直忽视对阅读策略的教授,笔者认为,这实际上背离了阅读教学的本质。
我们固然不能忽视文本所涵载的内容,特别是不能跳过或无视文章的思想情感来空谈阅读方法。但把阅读教学的目标仅仅定位在对课文思想情感的理解上,无疑会丢失阅读教学最为关键的内容——引导学生从阅读中获得方法与能力。“阅读教学就是教学阅读”“阅读教学理应教学阅读策略,这也正是阅读教学与普通阅读的不同”。[2]因为“知识是教不完的”,而阅读方法和能力却可以支持、推动学生语文素养的全面发展和终身发展。
因此,阅读教学的重心急需转移并归正。以前的阅读教学追求对课文内容的理解,无论是就文本内容教内容(比如分析课文的主题、思想、情感等),还是通过文本形式走向内容,都忽略了对阅读本体和学会阅读的教学。学会阅读就是学生能够掌握并运用阅读策略去理解文章。我们这里所说的重心转移并不是完全否定前期的阅读教学,而是拓展阅读教学的新视域、聚焦阅读教学的新焦点。阅读教学是让学生走向文本,还是让文本走向学生,即让学生学习服从于文本、服务于文本,还是让文本服从于学生学习、服务于学生学习,这是阅读教学必须回应的核心问题。诚然上述二者并非二元对立,而是条件和目的的关系。
之所以要进行这样的转移,一方面是由于阅读教学在当下所面临的新挑战。信息社会对阅读效率和阅读速度的强调甚于以前,掌握了阅读的方法与策略才能更好地适应“资讯化”“碎片化”的阅读新形态。全媒体阅读的新时代要求我们阅读的方式方法优化、拓展与更新,这都需要强化对当代学生选择阅读、深度阅读、批判性阅读等能力的培养。
另一方面,随着研究的深入和教学改革的深化,我们对阅读能力也有新的认识并重新定位。阅读不仅仅是获取信息、理解内容、掌握知识,也是读者与作者、文本对话的过程。《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年版)》提出:“阅读教学是学生、教师、教科书编者、文本之间对话的过程。”因而,阅读教学就应该关注这一活动过程,“相应地,阅读教学应该教的就是从文本中获取信息,进而与文本交流、对话的技能或策略。”[3]在此基础上,阅读被进一步认为是一种“意义建构”的活动过程,比如,国际阅读素养测评项目PISA和PIRLS的阅读测评框架中,在讨论“阅读素养”(Reading Literacy)时,都指出阅读是一个意义建构过程,阅读教学就应该帮助学生学会如何进行意义建构的方法与策略。《普通高中语文课程标准(2017年版2020年修订)》提出了语文学科核心素养,并强调“语言建构与运用是语文学科核心素养的基础”。在阅读中,意义建构离不开语言建构与运用,离不开阅读方法与策略。
我们以前的阅读教学是否一直都缺少关于阅读方法与策略的教学呢?也并非如此。比如语文教师在教学中经常涉及的作者介绍、作品时代背景介绍,其实就代表了“知人论世”这一阅读方法。但是不是所有的阅读都适合“知人论世”呢?或者说什么样的文本、什么样的阅读时机适合“知人论世”呢?这些内容在教学中往往是被忽略的。当我们把方法与策略教学作为语文教学的核心内容时,这一问题就有了深究的必要。
“阅读方法是阅读知识的核心内容,也是语文方法性知识的重要组成部分。”[4]阅读方法是传统说法,阅读策略则主要是在20世纪后期从西方引介过来的。若对两者进行区分,阅读策略更强调方法运用上的计划性、监控性,是对阅读方法自觉地有意识地运用,也可以称为“方法的方法”。比如,精读、略读、浏览等都是阅读方法,而根据不同的阅读目的和文本类型,选择不同的方法,则是阅读策略。
我们当前面临的问题主要是,策略性知识开发得不够。从知识建构的角度看,如果说以前的阅读教学变革侧重于开发陈述性知识,即基于文本形式的静态的言语形式知识,那么当下的方法更新要建构的重点是,基于阅读实践活动的动态的程序性知识和策略性知识。这需要学科专家、课程专家以及一线教师的共同努力。
我们提出“释义、解码和评鉴”的“教学解读三层级”模型,正是从阅读教学转向教学阅读、从一般或专家的文本解读转向教学解读的理论建构,期望对阅读教学的有效性、专业性进行积极有益的探索。教学阅读需要教学解读,但这里的教学解读与一般或专家的文本解读有联系也有差异,是具有语文教学专业性和实践性的解读。
“释义层”,这在以前的阅读教学中往往是用力最多的环节,但之前更关注的是学生“读懂了没有”“读懂了哪些”,而忽视了学生“怎么读懂的”“怎么读才能读得更好”。其实,这里的“怎么读”就是一个方法与策略的问题,应该得到重视。
“解码层”,在文本形式成为阅读教学的主要内容以后,一些教师的教学已经开始触及这一环节,可关注的往往是学生“有没有读通文本”“有没有从文本中读出‘密码’”,而不是学生“怎么读通的”“怎么解开‘密码’的”。所以在这一层次,我们应该从文本中提取程序性知识和策略性知识,帮助学生进行语言建构与运用(即解码),真正把知与用、形式与内容统一起来。
“评鉴层”,在我们的阅读教学中常常被忽略,虽然也有教师在教学中会让学生评议文章写得好不好,关注学生“有没有读透文本”,可往往不得要领,或者只会一味“点赞”。所以在这一层次,我们应该关注学生“怎么读透的”,帮助学生进行文本评判和能力迁移,引导其学会与文本对话和意义建构,掌握阅读策略。
比如,《藤野先生》作为一篇写人的回忆性散文,是通过对某些生活片段的记录来写人的。同时,回忆性散文中的人物包含了回忆主体与回忆对象,“藤野先生对‘我’”与“‘我’对藤野先生”,这里包含了两个情感层次。散文的一大特点是潜藏着主体丰富、变化的情感线索,正是这一线索,使“我”的情感“溢出”,并“嵌入”藤野先生的故事,借助叙事形成“交往”。所以,这一文本的“三层级解读”可以转化为这样的教学步骤。
第一层“释义层”:通过交往性事件理解人物关系、通过片段化叙事把握情感层次;教学中借助板书或投影,将“我”的故事与藤野先生的故事分列,再以箭头或其他方式,将“我”的故事与藤野先生的故事通过“交往”联系起来。
第二层“解码层”:主要是两种在比较中写人的方法,一是心境与环境的对比,二是平凡与伟大的对照。
第三层“评鉴层”:在比较阅读(如《藤野先生》与《〈呐喊〉自序》)中审辨文本价值,或者在比较阅读(如《藤野先生》与学生自己所写的回忆性散文)中反思体悟“我”作为叙述者的角色定位和情感内涵。
在教材建设方面,统编语文教材已经走出了可喜的一步。小学教材在三至六年级增加了独立的阅读策略单元,初中教材则构建了“教读—自读—课外阅读”三位一体的阅读教学体系。但是,统编教材中的阅读策略知识依旧是比较有限的。如何用好教材,如何落实好新的阅读教学理念,如何在阅读教学中有效转化课程知识、合理生成教学知识,实现阅读教学的重心转移与方法更新,仍需要研究者和一线教师的不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