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力间的行者
——张静的艺术创作之路

2021-12-02 03:19
关键词:瓷画张静包容性

朱 剑

张静教授是我的恩师,至今与我已有二十余载的师生之缘。因此,对于他精彩的艺术人生,我应该也能算得上是见证者之一。但惭愧的是,虽然多年来一直看到老师佳作频频问世,我却并未有过深入的学理性思考,直至他嘱我写点文字时,才真正开始研究他的艺术之路。

首先,张静形成自己的艺术创作特点与其身处的地域文化不无关系。南京,一座南北文化交汇,中西文化并蓄的包容性城市。张静生于斯长于斯,因此包容性成为他艺术生命中的先天文化基因,某种程度上也对他后来选择何种艺术之路发挥了重要的影响。再者,南京自古便是中国画创作的重镇,高手云集,星光灿烂。曹不兴、顾恺之、张僧繇、顾闳中、王齐翰、龚贤、髡残、石涛……皆于此挥毫泼墨留存风雅,传统积淀极为丰厚。张静常年浸淫其中耳濡目染,心手间便处处透现出传统书画的审美趣旨。张静告诉我,前贤中他最青睐者是梁楷、牧溪、朱耷和石涛。我以为,这正是认识和理解张静艺术的关键所在。他列举的这些心仪画家,其实皆与禅宗有关。而张静中国画作品的面貌,也的确体现出不少禅画的特点:水墨为尚,作物象不过数笔,鲜活飞动,意境则寂寥萧散,其形、势、气、韵,无不托心、腕之交应而逸出,表明画家早已证得了传统笔墨技巧之三昧。不难看出,张静乃是从学习文人画、禅画切入中国艺术的文脉传统的。在此过程中,他对禅宗思想逐渐有所领悟,继而酝酿出属己的创作观,并让创作成为一种禅宗精神影响下的生命实践。可以说,壁画等公共艺术进入了他的创作视野,其学理逻辑正是基于禅宗。纵览张静的作品,除中国画之外,还有丙烯画、陶艺、漆艺、镶嵌、纤维、浮雕、圆雕……既有写实,也有写意;既有具象,也有抽象;既有描绘,也有工艺;形形色色,丰富庞杂,呈现出令人惊叹的包容性。其缘由,一方面固然是南京地域文化中的包容性已经潜移默化地融入了张静的艺术理念。但更重要的,还是张静早年学习时选择了深受禅宗影响历代绘画大师们所开辟的方向。这一方向的沦浃肌髓之处,则是禅宗强调“无住为本”“不定法”等思想而带来的创作包容性。换言之,禅宗精神本身就体现了一种深切著明的包容性。因此,张静的创作之路从中国画走向公共艺术是自有其逻辑必然性的。在他看来,传统艺术固然精妙宛转却不免有一定程度的传达性障碍;现代大众艺术诚然易于为人接受,但浅显直白常常过于平面化。而真正的艺术创作不应拘泥于单一的材料手法,视觉效果不应局限于单纯的审美范畴,文化价值更不应束缚于单调的意义表达。只有行走于古与今、中与外、雅与俗、崇高与优美、装饰与实用等范畴之间并超越它们的对立,才能创作出耐人寻味的作品。

不过,如果仅仅用包容性来概括张静的艺术,难免会流于庸常粗浅乃至误读。所以,我们还需要对张静艺术中的包容性内涵作进一步阐发,这就是:最大程度地追求此包容性带来的张力,包括审美张力、文化张力和精神张力。比如张静之所以又将壁画视为艺术创作之路上的主要对象,重要缘由就是壁画蕴涵着无以伦比的张力。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包容性还有一个孪生兄弟——突破意识,它与包容性二者相辅相成,如影随形。事实上,禅宗对中国艺术产生的最深刻影响之一就是突破意识,因为它强调要有看待事物的新思路和新视角。诚如著名禅宗学者铃木大拙所说:“如果我们想要真正地透入人生的底蕴,就必须放弃我们习惯的推理形式,树立一个新的观物角度。”由是我们看到,早在上世纪80年代,张静就已经创作出《金钥匙》这样几乎以纯抽象形式的城市雕塑了。而当时全国的城市雕塑大多以具象写实面貌出现,表达内容则基本与政治主题相关。张静能够从特定时期的意识形态和审美习惯中跳脱出来,就逻辑理路而言,要拜早年受禅画乃至禅宗思想中所内蕴的突破意识及由此而来的创新能力所赐。可见,张静通过禅画发掘到了深埋于中国传统艺术精神中最本质的内核和秘密,他也据此打破了画种的界限,跨越了材料的隔膜,会通了审美的境界,极大地拓展了创作的自由度,从而使自己的艺术作品中充满了审美张力、文化张力和精神张力。

多年来,张静在壁画创作方面成就卓著,不仅是南京艺术学院壁画专业的创始人,也担任着江苏壁画学会会长的职务。故而,我们不妨着重讨论一下张静的壁画作品。事实上,壁画的本体特点恰好满足了张静在艺术创作中对包容性的钟爱以及对张力的追求。或者说,壁画立足学术前沿的“现代意识”和“海纳百川”的兼容特质,恰好也符合了张静对艺术创作的认识。[1]壁画,顾名思义,它与油画、国画、版画等从表现工具进行分类的画种不同,是以创作载体命名的,也就是说它的内涵要比其它画种丰富得多,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为囊括了所有以“壁”为载体的绘画与各种工艺制作,这就是壁画包容性的根本原因。至于壁画的专业性,一方面体现为壁画的多种表现手段都极具专业性,另一方面则体现为不同功能对应不同视觉面貌的细分,特别是现代壁画与建筑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催生出各种专业形式。其次,壁画大多数情况下的受众面较广,尤其是当下属于公共艺术。同时,从事壁画创作的画家越来越多来自知识精英阶层,感受文化的能力较强,他们对自己作品的审美旨趣也有较高标准。在这样的情况下,壁画创作所面临的便是“雅俗共赏”——一个说起来简单实现则非常困难的目标。再看壁画的现实性,近百十年来某种程度上也几乎成为共识。比如享誉世界的墨西哥壁画三杰的作品,就向世人展示了壁画承载现实的能力——包括画家本人对现实的态度。同时壁画也有理想性,它最大程度地寄托了画家在审美、文化乃至意识形态方面的追求。当然,壁画的大众性决定了它应该具有普适特征,以期扩大受众面,但壁画又不同于一般的广告宣传,个性风格是其审美价值的重要组成部分,故而彰显个性化也成为作品不可或缺的审美标准。以上所列种种,都成为壁画所内蕴的丰富张力。换言之,专业性、大众性、精英性、现实性、理想性、个性化、普适化等诸多对立因素于此被融于一体围于一炉,成为一种同时具备一系列两极特征的艺术形式,它们吸引着张静,推动他不断追求、强化、凸显相互映带出来的张力。

在张静的诸多壁画作品中,我以为《国粹》尤为精彩。该作品利用车轮、漏勺、塑料碗、饮料瓶盖等日常生活用品,别具匠心地构建出各种复杂的戏曲人物形象。艺术作品之所以能够打动观者,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呈现形式背后蕴含的精神信息。当作品的物质性审美基础被创作者审视、挑选、经营之后,就会被赋予全新的思想内涵,其直观影响力甚至超过作品的故事性、观念性或风格性。于是,壁画作品中的构成质料如果具备了审美交流的功能,叙事性无形中便被削弱,艺术本身的意味则更加凸显出来。在艺术走向日常生活的时代背景下,《国粹》以颇为当代的构成元素有效地表现传统艺术韵味,不仅富有审美张力也极具亲和力。《金陵揽胜》是张静的又一力作。这是专为南京地铁而设计的大型壁画,采用瓷板雕刻青花的手法将南京诸多名胜古迹有机整合在一起。值得注意的是,这是放置于特定环境中的一件作品,考虑到地铁站人流量大且快,很少会有观者立足仔细品鉴,加上来去匆匆的奔波者在此更需要安静、亮洁与舒适,所以该作品的基调被确定为简捷、流畅,色彩明快且不艳丽,造型轻松且不失稳重,在满足审美的同时兼备功能性。除了上述抒情装饰性壁画之外,张静也对主题性壁画有所涉猎,如《西楚霸王》《季子挂剑》、沙家浜革命历史纪念馆系列壁画等。在这些作品中,张静倾注了自己的历史意识和深沉情怀,以恢宏的视觉语言铺陈出多个有机贯连的历史画面。作品大多采用直线构成的多个锐角,毫不含糊的体积块面处理也充分显示出逼人的力量,画面中节奏强烈的运动感意欲冲破各种外在束缚,搏击跳跃的生命力跃然眼前,同时也向我们展示出画家在此类型壁画作品中的另一种气质——凛冽与豪迈。张静曾经专门研究过法国著名画家费尔南•亨利•莱热,莱热作品中那些取自工业时代的符号也影响了他。就同一题材,他会尝试采用不同的视觉表现形式,其中不乏由各种几何化机械工业符号来构成形象的例子。比如在设计《项羽》的雕塑时,既有写实手法也有抽象路数。尤其是后者,全部采用几何造型。而当我们面对一位距今千年的历史人物被各种机械工业符号构成时,首先感受到的固然是巨大的视觉冲击,但回味之后却又不免为形式与内容在深层气质上的相通而拍案叫绝。

正是由于张静的艺术创作观是追求创作过程乃至整个创作生涯的中的张力凸显,所以他绝不会停止拓展艺术疆域,走向“跨界” 是他艺术之路的必然趋势。其实近些年,很多画家热衷于都“跨界”创作,积极尝试媒介转换、材料综合和图式交混,以期丰富自己作品的艺术表现形态。瓷画,便是张静选择的“跨界”对象。如果说艺术创作中的理性和严谨体现在其壁画作品中,那么率性和自然便被他放进了瓷画。张静的瓷画,再一次透露出浓郁的中国传统文人画意趣,其笔下的鱼虾、钟馗、罗汉、高士、仕女包括姿态万千的女人体,线条流畅飘逸,造型质朴憨厚,出色地统一了巧与拙的对立。如果说张静的壁画作品造型特点是厚重圆浑,以团块状形体组合画面,那么他的瓷画作品则变化多方,善于强调线条的活泼与灵动。张静瓷画创作最大的特点,便是坚持贯彻“写意性”,具体又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坚持线条在画面中的主体性,二是不断探索视觉效果的偶然性。凭借深厚的中国画功底,张静对线条的掌握运用能力自不必说。他还能够根据材料特性,发挥料痕的动态和随机特征,不仅丰厚了写意画的偶然因素,更增添了水墨和瓷画结合之后生发出的魅力。必须承认,画家的创作载体从纸、绢变为瓷,绝不是简单的媒介转换。比如瓷画绘制过程中的谋篇布局,就需要切合器型进行立体考量。因为瓷器的表面装饰和周圈外形是一个虚实互文的整体,巧妙规划才能相得益彰。张静在这方面无疑具有出众的悟性,他十分重视图像的经营位置与器型样态的谐和关系,讲究画面元素彼此间的顾盼联络,强调画面构成的灵动性,并且用大量留白强化青花与胎地的层次反差,从而使作品透出一种耐人寻味的微妙情态。张静还很注重让中国画笔墨和青花分水技巧之间进行交融,由此形成的丰富色阶变化,既呈现了青花本色的清澈之美,又发扬了水墨特有的圆润丰富。其作品无论青花还是釉里红,无不在贴合陶瓷语言特性的同时实现墨分五色的视觉效果。

如今,尽管已近悬车之年,行进在艺术征途上的张静却能够一直保持着创新之锐力,昼乾夕惕,笔耕不辍。因为他始终秉持着一颗包容之心,不断提醒自己不要陷入某种惯性创作,故而才能让理念与技艺的磨砺历久弥新,作品中则依然流荡着年轻的气息,涌动着理想的力量。而且,张静宽厚谦和,真诚豁达,对艺、对人、对事、对史都投入了自己最大的诚意。庄子云“不精不诚,不能动人”,信哉斯言!我相信,越来越多的人将会被他的作品所感动,越来越多场域的文化品格也将因他的作品而得到提升。

愿恩师张静在即将迈入从心所欲的化境之际,人与艺都绽放出更加绚丽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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