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安然 李正
唐朝属于传统社会顶峰,社会政治稳定,经济实力强盛,科技水平领先,社会思想开放。其时,国力的雄厚强盛使得社会奢靡享乐之风盛行,加上唐人素有迷信使用金银器饮食可有延年益寿之效,对金银器的追捧更是盛极一时。唐朝拥有开放的社会环境和包容的对外政策,加上“丝绸之路”的畅通,各国间的朝贡和贸易往来频繁,极大地吸引了来自罗马、粟特、萨珊及阿拉伯等中亚、西亚的工匠。因此,唐代金银器的艺术美感和造型特征都极具强烈的时代特色,呈现出浓郁的异域色彩和中西融合下的设计多样性。
唐代金银器中既有外来直接传入的艺术品,也有仿制的产品,更多的则是中外文化碰撞交融下的艺术作品,是因为器物受地区使用习惯和传统习俗制约等多方面的影响,传入过程中往往会失去真正的实用价值而增加更多赏玩的意味。有选择地吸收外来文化,使其在实用和观赏上更加符合中国人的审美意趣,正是唐人匠心独运的地方,在自身包容和开放的基础上进行文化的融合,也恰恰说明了唐人不再满足现实和传统的桎梏,拥有积极进取、大胆创新的精神。何家村鎏金伎乐纹八棱银杯就是在这样背景下的一件作品。
何家村鎏金伎乐纹八棱银杯1970 年出土于陕西西安何家村窖藏遗址,现藏于陕西历史博物馆。杯高6.7 厘米,口径6.9~7.4厘米,足径4.4 厘米,重285 克。杯体为八棱状,侈口,器壁稍内弧为圆底,下部由横向内折棱处内收,下接喇叭形圈足[1]。器身呈束腰状。环形把手上方带有宽指垫,装饰着两个相悖的胡人头像,皆深目高鼻、长髯,造型呈浮雕状。环状把手外侧为兽头装饰,环柄下端有钩尾与环身焊接。背景整体为鱼子纹地,以蜿蜒曲折的卷草纹和挺直向上的花草纹为主,辅以少量的山石、飞鸟纹。喇叭形圈足和各个折棱处均饰有联珠纹。杯身每面以錾出的连珠纹为界,分别装饰着八位手持乐器的乐工,人物均是深目高鼻、头戴卷檐帽或者瓦楞帽的胡人,均以浮雕刻画。(如图1)乐工手执的乐器依次为排箫、小铙、洞箫、曲颈琵琶,另有抱壶、执杯及两名空手作舞者,表现的应该是胡人乐舞的表演场面。
1.成型工艺
金银器制作工艺是众多金属工艺中的一种,它脱胎于商周时代的青铜工艺[2]。受青铜器铸造风格的影响,中国最初的金银器制作大多是浇铸成形,唐早期我国的金银器成型制作工艺就以铸造为主,在制作中会使用大量的金银原料,器物整体风格呈璀璨奢华之感,深受唐代皇室贵族的喜爱与追捧。何家村鎏金伎乐纹八棱银杯同样是以浇铸成型,环柄下端的钩尾与环身是以锡、铅和铜作为主要合成焊药去焊接的,整体造型厚重华美。值得一提的是,目前发现的粟特银杯均采用锤揲技法制作而成,器型轻薄,而何家村鎏金伎乐纹八棱银杯器型较为厚重,明显采用的是中国传统铸造方法。由此可见,这件作品在风格上深受粟特文化的影响,在制作技法上又使用本土铸造工艺,体现了文化的“中西合璧”。
2.錾刻工艺
何家村鎏金伎乐纹八棱银杯地纹及人物细部均采用平錾法加工,使人物变得更具体,五官造型等特色更明显,包括对器物细节的刻画等,錾刻技法发挥了很大的优势。錾刻是使用各式各样的自制錾子,在设计好图案后,以特定的技法在金属材料上,加工出变化丰富的浮雕状图案的方法,这种制作工艺使得单一的金属表面产生层次丰富的变化,以打造立体效果,具有独特的装饰性,弥补了浇铸制成的金银器物胎体厚重等不足之处。由于錾刻可以使得器物纹饰更加精细繁美,其技法便成为深入刻画金银器表面细节的最主要手段。随着粟特文化的传入,唐代金银器錾刻工艺也就逐渐被中国工匠熟练运用于金银器的制作中,金银器开始走向成熟发展之路。
带把杯不属于中国传统器物。据统计,现今留存的大部分唐代带把杯造型的器物都源于粟特地区。唐朝与西方经济文化交流频繁,大部分都是通过粟特人进行的,因粟特人金银器制作使用非常发达,粟特风格的金银器在唐代得以广泛流传并深受人们喜爱,唐代手工艺者们大量模仿粟特风格的器型进行金银器的制作。粟特风格的带把杯多为银鎏金,以锤揲法制作而成,器型较为轻薄精致,有喇叭状圈足,底足口沿装饰有联珠纹,杯把上端与口沿相接处饰有胡人头像。
何家村鎏金伎乐纹八棱银杯器型呈八棱型,伎乐人物图像以浮雕形式刻画于每面内收的四边形中,画面井然有序,节奏明快,加之背景饰有精美的纹样,在观看时会造成视觉节奏的变化,给人以繁复精致之感,伎乐人物以每面錾出的联珠纹隔开,四边形框架可看作是屏风,伎乐人物好像正在屏风外进行表演活动,器物画面生动活泼,给人丰富的联想空间。丝绸之路的畅通为文化的交流与传播提供了途径,粟特文化以其自身器物的精美和浓郁的异域风情极大地影响了唐代金银器物造型和审美,外来文化的渗透和吸收使得唐代金银器的形制和造型美感都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所谓纹样指的就是装饰于器物表面的花纹图案。唐代金银器的装饰纹样取材广泛,有珍奇异兽、花草折枝、人物故事等。八世纪中叶以前,人物纹饰主要以骑马狩猎,伎乐场景及仕女人物为主;八世纪中叶后则是以更具本土化的人物故事和游赏娱乐情景为主。
从现有唐代工艺美术的装饰纹样来看,无论是金银器纹样、染织纹样还是陶瓷纹样,唐代纹样的构图都讲究规则与秩序的统一,无论是何种构图装饰,唐代纹样总在变化与统一之中寻求平衡[3]。何家村鎏金伎乐纹八棱银杯的主题纹样为分别位于八棱上手持乐器的乐工,反映的是胡人乐舞的表演场景,其主体纹样风格强烈。粟特银器很少将人物作为主体纹饰,因此,又说明了这是一件粟特风格与唐代风格相结合的器物,人物均采用深目高鼻、头戴卷檐帽或瓦楞帽的胡人造型。器物的喇叭形圈足和各个折棱处均饰有的联珠纹最早出现于北朝,隋及唐初较流行,其精巧繁复的联珠纹装饰,使得器物具有独特的异域风情。背景纹饰主要是鱼子纹地,以蜿蜒曲折的卷草纹和挺直向上的花草纹为主,花草纹以单株的形式出现,分布于伎乐人物四周,花草叶茎较高,叶片细长,辅以少量的山石、飞鸟纹。
唐代时期胡风盛行,其中,胡旋舞与何家村鎏金伎乐纹八棱银杯中伎乐图像的表现手法也密不可分。宋人所著《太平御览》中记载唐代《乐府杂录》曰:“舞有《骨鹿》舞、《胡旋》,俱于一小圆毯子上舞,纵横腾掷,两足终不离于毯上,其妙若皆夷舞矣。”[4]在此文献中,胡旋舞者所踩为圆毯,而在何家村鎏金伎乐纹八棱银杯中,乐工脚下踩着的类似于忍冬花纹样的大团花叶就像这个“圆毯”,所以,由此可以推测,此图案与胡旋舞密不可分,或许是汲取了胡旋舞中的造型美感而加以创造的。
首先从工艺技法上,何家村鎏金伎乐纹八棱银杯采用了中国传统金银器的浇铸法,而杯型则保留着粟特金银器中的带把杯造型,体现了文化的交流与融合。再从人物形象和穿着上看,唐朝时期,中原政权包容的民族政策促进了中原与异域各族人民之间友好往来,其政治、文化交流密切广泛,因此,在唐朝建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无论是皇室贵胄还是市井平民,都以着胡服为风尚,胡人的风俗习惯也成为社会的流行风尚,因此,唐代金银器皿上也带有浓重的胡风色彩,杯体上的人物造型刻画的均是深目高鼻、头戴卷檐帽或者瓦楞帽的胡人乐工造型,反映了胡乐胡舞深受当时人民的追捧与喜爱。最后,从胡人乐工手持的乐器上来看,依次分别为排箫、小铙、洞箫、曲颈琵琶,另有抱壶、执杯及两名空手作舞者。其中,以竖箜篌、曲项琵琶、排箫最能反映中外融合的特征,排箫是我国传统乐器,而曲颈琵琶则是由西域传入中原。由此可见,唐人对外来纹样并非是一味搬抄,而是在吸收的过程中加以融合创新,这些纹样在器物上的体现,不仅是唐人工匠选择性吸收外来文化的创新精神和智慧,更展现了唐朝恢宏壮美的盛世豪情和包容百川的博大胸襟。
何家村鎏金伎乐纹八棱银杯是一件“中西合璧”的优秀作品,其艺术特征和造型工艺展现的都是大唐王朝海纳百川,兼容并蓄的精神面貌。唐代是中国古代金银器发展史上的巅峰时期,丝绸之路的畅通,社会经济的繁荣,国力的强盛,开放包容的对外政策,这些都为金银器制造业的发展创造了有力的外部条件。虽然吸收了大量的中亚及西亚地区的金银器的艺术风格,但依然保留传统文化的魅力,启发了人们丰富想象力的同时,也激发了工匠们的创新精神,在审美意趣上结合本土优秀传统文化,使其更加适合国人的审美和使用方式,体现了我国能工巧匠们博大精深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