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君明
藏书是我国的优良传统,藏书之风深入民间,尤其在江南一带,藏书风气更盛。汉代,读书人朱买臣、陆绩就已藏书。清末学者叶昌炽所著《藏书纪事诗》,收录私人藏书者一千一百余家,其中苏州地区达二百余家。大凡一般文人学士,为读书之需要,家中多有藏书,并出现了“汲古阁”“铁琴铜剑楼”“百宋一廛”等藏书大家。我生活在吴地,不免受此影响,也开始藏书了。
说起我的藏书,由不自觉到自觉,由随意购买到专门购买,由书籍杂陈到分类存放,有一段艰难曲折的过程。
我出身于农村,竹篱茅舍,家境贫困,经济拮据,连读书的学费都缴不上,更不用说藏书了。稍长,随父亲来到苏州,帮助父亲做工。我喜欢读书,但家中无书可读。怎么办?有时,家中没有早餐,父亲给我零钱,要我自己去买来吃。我拿到零钱后,没有去买早餐,而是把钱省下来,宁可饿着肚子,到乐桥那里书摊上去买书看。但所买之书仅是薄薄一本,不几天就看完了,很不满足。我父亲有个朋友,家中藏有一大箱书,有《三国演义》《封神榜》《水浒》等,我就去借了看,大约看了一年有余,又没有书看了。直到我参加了工作,有了工资,除绝大部分交给父母外,留下一点零用钱,可以进书店买书了。
那时,街上有家新华书店,我进去一看,哇,书架上全是书,厚的薄的,随你挑着买。那时,口袋里钱不多,只能买一本。不过,那时的书很便宜,才几角钱一本。我在藏书内找了一下,1979年出版的《辛弃疾》,0.17元;1980年出版的《龙川词校笺》,0.32元;1982年出版的《唐诗小札》,厚达246页,也只有0.66元。新华书店成了我的好友,每个星期日必去,每次购回一两本,日积月累,书渐渐多了,开始形成了藏书。
书多了,放在哪里?放在纸箱内,放在肥皂箱内(用完肥皂的空箱)。但这不是办法,看书很不方便。于是,购回了一只藤条书架,书多起来,又放不下了。再到旧货市场购回一只较大的木制书橱,但没有多久,书橱也放不下了。如再买书橱,屋内也无处存放。无奈,只能将书捆扎起来,藏于床底下。哈哈,真的将书藏起来了。
那时,住房是租的,谈不上有书房,仅在卧室窗口放一张书桌和一个书架,所谓“半是卧室半书房”。结婚后,有了孩子,随着家庭人口的增多,工作单位照顾我,分配给我几间老式住房,腾出一间做书房,做了两只书橱,这下放书可多了。但没有几年,书又放不下了。
幸好,随着社会的繁荣,工资的增长,家庭经济也有所好转。我儿子静洲购下了一层楼房,复合式,楼上的厅堂给我做书房,足有二十多平方米。这下我放开手脚,专门请来木匠,做了十五只书橱一字排开,将我的藏书一一上架,看起来整齐美观,真像个书房了。后来,我迁回到单位分配给我的新房,我宁可住小间,用大间做书房,将书橱靠墙安置,环顾四周,满目是书,这样书房和藏书合在一起,总算遂了我的心愿。
我的书房朴素简陋,布置淡雅。中间一张书桌,是大女儿静珍孝敬我的,书桌上一台电脑,是写作的工具。墙上悬一副自撰联:“岁月书中过,云烟笔底流。”挂一幅读书照片,表示主人喜欢勤读。
既然是书房,依据古人的传统,得有个名称。我生肖属牛,成语有“牛角挂书”,讲的是唐人李密骑牛看书、明人王冕放牛看书的故事,于是,取名为“角挂书屋”,其意是向古人学习,用功勤读,还请书法家瓦翁、谭以文写就。一幅字请桃花坞木刻年画社做成匾额,悬于书房门楣;另一幅字做成镜框,悬于书房内壁,也可说是一件雅事了。同时,我还请寒月老人篆刻“角挂书屋”印章,钤于藏书扉页,书亦生辉。
藏书,大多是逐一购回来的。有时出差去外地,也要去逛逛书店,或去旧书市场淘书。我有个习惯,凡是出门旅游,必先去书摊,买一本当地的旅游手册。其原因是景点很多,看了不易记住,也不可能游遍全部。书买回来后,可以定心阅读,也便于书写游记之类的文章。所以收藏旅游之书,也成了我的最爱。
当然,有的书是有计划买的,如《二十四史》。作为藏书者,这是必须有的。但那时工资很低,要全部买回来谈何容易,只能一部一部买。于是,今年买几部,明年再买几部。后来,新版的《二十四史》定价上去了,价格贵了数倍以上。书店营业员认得我是老主顾,帮我与出版社联系,去仓库里找到了便宜点的旧版书。我前后大约花了五年多时间,才将《二十四史》全部购回。
藏书并不是装点门面,也不是附庸风雅,主要是为了看书,增长见识,提高写作能力。藏书者的理想不同,所藏的书目也不尽相同。我藏书是为了写书,依据我的本职业务(在监狱工作)和业余爱好,偏重历史古籍、地方文化和民间文学。为便于查阅书籍,我将藏书分为八大类:一是工具书,二是历史古籍,三是地方文化,四是民间文学,五是民俗学,六是诗歌,七是野史,八是监狱学。书橱内塞得满满的,放不下了,就堆放在地板上。自己曾想,不能再买书了,没处放。但看到了中意的书,心里痒痒的,还是要买。
有些书一套多本,称为“丛书”。在丛书之中,可以挑选几本读,有的则要系统性地读。我对吴地文化特感兴趣。小时候聆听父亲讲苏州山水、街巷、名人、民俗方面的故事,觉得好听,影响极深。长大后,不知不觉中进入了研究吴地文化领域,很想读这方面的书,以增加知识。但当时书籍很少,只能靠访问年长的老者,了解历史故事。1986年,在纪念苏州建城两千五百周年时,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了一套《江苏地方文献丛书》,其中有《吴越春秋》《吴地记》《吴郡图经续记》《吴郡志》《吴门表隐》《清嘉录》《宋平江城坊考》《吴郡岁华纪丽》《太湖备考》等十多本。要了解苏州地方历史文化,这些书是必读的。我就一本一本地读,这对于了解苏州的历史变迁、文物古迹、城池街巷、山水风光、社会民俗等,都是有益的。在我研究吴文化过程中,这些书是我的最爱,对我帮助极大。这一套书,有好多本经常翻读,以致封面毁坏,边页磨损,真给我“读烂”了。
有的书很厚,一部书有几册,有几百页、上千页,甚至有上万页。说实话,这么厚的书确是很难读完的,那就只能有重点地读了。所谓“重点”,就是与自己的工作或写作有关的。我研究中国监狱史,这就涉及每一部史书,依据监狱史方面需要的内容,有重点地读。其方法是以朝代为主线,以监狱为重点,以人物为要点,一个朝代、一座监狱、一个人物地读。如果这个人物是跨朝代的,那就联系起来读。将这座监狱的年代、地点、名称由来、所关押的人物,以及用刑等,梳理清楚,最终写成《中国历代监狱大观》一书,由法律出版社出版。这部书填补了我国监狱史学上的一个空白,在监狱系统受到好评。
读书最花时间,经常有个感觉,好像未看几页书,一个小时已过去了。为了多读书,读到深更半夜是常有的事。我书房外有个小院,植有几竿修竹,夜深,月色明亮,万籁无声,唯有竹影在窗前摇晃,好似我的知音故人,在陪我读书呢。随口吟道:“风清月白鸟归林,欲觅虫声无处寻;唯有窗前数竿竹,伴我夜读到天明。”
读书不能死读书,要读以致用,增加知识,增长才干,边读边摘录是一个很好的读法。书买回来后,不论是一册、二册或多册,当时来不及看,但不能放在一旁,或藏入书橱了事,而是要翻上一遍,看看目录,记住书中的要点及大概内容,此后遇到问题,便于在书中寻找。
在工作或写作中,经常会碰到难题,怎么办?依靠读书是个好办法。书是长方形的,我称之“长方先生”。遇到问题,就向“长方先生”请教,就能找到答案。
我坚持藏书与读书、写书相结合,学以致用,产生成果。无论是民间文学,还是文史散文、诗歌、楹联等,均有著作问世。2014年荣获江苏省和全国首届“书香之家”称号。有书读就是一种享受,就是一种幸福。我请友人刻了一方印章“角挂书屋主人拜读”,钤在书上,表示我对书籍非常珍惜,十分崇敬。
我出版了书籍,都要给我的子女,嘱他们将书放好,利用空闲时间读书。影响所及,有的买了书橱,有的配了书房,也注意保存书籍了。
读书是我的生活,生活需要读书。一天不读书,犹觉脑中饥。读书是快乐的、幸福的。我的一生与书为伴,也是在读书中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