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曼曼,刘正光
(1.湖南大学 外国语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2;2.湖南文理学院 国际学院,湖南 常德 415000 )
认知语义对比不同于以往的对比研究,根本原因在于,它既能充分体现出不同语言在表达相同概念范畴时的形式差异,又能发现不同语言在相同概念范畴上的本质相通之处,从而更深刻地理解思维、语言、文化与认知之间的紧密联系。这就是不同文化和语言能够大致相互理解、交融与相互借鉴的认知基础。
但对比研究本身只是一种研究方法或路径,对比更要为一定的目的服务。语言对比研究涉及面很广,相应的应用面也很广,因此具有广阔的前景。概括而言,未来的认知语义对比研究,可以继续发掘出许多有意义的课题。就对比研究本身的发展而言,方法与手段的更新、理论出发点都还有许多值得人们深思的地方。就应用而言,其对自然语言处理、翻译理论建设、语言教学、文化交流与互相借鉴具有广泛的应用前景。
全球化给世界带来的变化极其深远,政治、经济、文化、学术研究等基本都处在共同体里。然而,全球化也同时输出了推动全球化国家和文化的价值体系与概念体系,其媒介就是英语。因此,学术研究中的元概念自然而然地就接受了英语的概念体系和内涵。
Wierzbicka指出,人类观察世界并不是以世界本态来观察的,而是以观察者自己的身份去观察的,其中,语言起到了塑型的作用,因为语言给人们装备了一套观察与解读世界的认知工具[1]3。而且,不同社会里,因为生活方式、经济、文化等的不同,人们的注意形态(forms of attention)也必然不同,这会和语言一起影响着人们观察世界的方式。同时,每一种语言都会有它对世界观察的盲点。当我们全盘接受某一种语言所有的元话语时,自然就会带上该语言所具有的盲点。因此,认知语义对比研究中特别需要注意元概念内涵的偏颇和方法论上的民族主义,这样才能对理论建设带来更有价值的理论观点和启发。
全球化不但将欧美的政治、经济、文化方式推向了全世界,英语也随之将欧美的学术话语体系和理论框架、解决问题的方法论体系泛化成了一种默认的体系,形成了英语中心主义(Anglocentrism),这在某种程度上实际是一种新的霸权主义。
英语中心主义主要指三个方面:1)处于现实目的,自觉接受专属英语的概念作为中性的、自然的,具有普遍适用性的概念;2)将英语种族中心主义的偏差性概念(misconceptions)体系用于构建学术研究问题和研究方法、分析数据、解释研究结果、建立学术话语体系和元概念;3)曲解甚至歪曲非英语语言学学者建立的概念范畴、学术成果、学术视角等[2]1-13。
在语言学的发展史上,乔姆斯基提出的生成语法理论,布朗和列文森的礼貌理论,塞尔、奥斯丁、格赖斯的言语行为理论都被认为有英语中心主义的特征[2]1-13,即将语言学的共性特征混同于英语的特征,理论建设中排除文化和历史的作用(a-cultural, a-historical theorizing),这在20世纪的中后期尤盛。
学术研究中,元概念是理论体系建设的基本起点,也是建立共识的依据。对元概念的理解与把握,同样也是认知语义对比研究的关键。比如,在现代物理学之前,“宇宙”在英语里指空间物理世界,而在汉语里,既指空间世界又指时间。因此,汉英两种语言对宇宙的认识自然就会带上自身的认知视角。中华文化里,从古代神话到传统哲学,时间和空间总是交织混合在一起的;而在英语里,时空和空间处于二元对立的关系之中,时间结构的理解需要经由更具体的空间结构投射才能达成。汉英语关于时间指向的对比研究难以达成令人信服的一致观点,而有多达五种观点(1)“正负”说[3]182与“左右向认知”说[4] 与语言事实不符;“时间在动与人在动”[5-7]的观点得出的结论相反;“前面向过去,后面向未来”[8]混同了时间和空间;“隐喻投射产生标记性用法”[9]没有说明 “有标记” 和 “无标记” 用法的判别标准是什么,解释模型本质上还是英语的时空分立视角,故对一些 “特例” 的解释值得商榷。,根本原因就在于此。英语里,“前”指向“未来”,“后”指向“过去”,基本没有反例。这是因为,英语里是以空间运动的方向来概念化时间的方向,时间和空间在运动方向上共享逻辑结构,形成了形式和语义的内在逻辑。而汉语里,一方面时间和空间是混合交织在一起的,即时空同态;另一方面,时间指向的确立(即过去与未来)是依据事件的发生与否来确定的,发生了的(实际发生和想象发生)指向过去,未发生的指向未来。从认识论和方法论的视角来看,五种不同的时间指向观是照搬英语里的理论框架带来的后果,也就是把英语认识世界的盲点带到观察汉语上来了。
其实,在汉语言的语言学发展历程中,英语中心主义的历史痕迹一直很明显,《马氏文通》是典型的例子,由此而形成的语言学理论体系和研究方法给中国语言学理论建设带来了深刻影响。如,20世纪50年代开始延续至今的汉语词类问题大讨论一直难以形成共识,就是照搬英语中心主义的结果。英语的词类系统建立在英语二元对立的思维特征之上,强调形式与内容的一致,具有典型的形式逻辑的属性;而汉语强调语义与功能优先,形式服务内容的经验逻辑。因此,以英语建立词类体系的方法建立汉语的词类体系自然有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
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细致、深入、系统地重新解读汉语事实,从汉语事实出发,建立新的抽象理论,这样才能为提出更符合语言事实的理论框架和对比路径找到更好的切入点。语言学理论建设中,几个非常著名的理论运用到汉语研究时,都遇到了很多不适应的地方,如生成语法、礼貌原则、言语行为理论。顾曰国在充分尊重汉语事实的基础上提出的汉语和汉语文化中的“面子理论”就是最好的证明。
众所周知,语言是思维的工具,也是文化的载体。这就意味着,不同的语言表达概念内容的方式一定会带上本民族文化和思维的特征。人类对世界的认识,简单说,就是对世界存在方式和存在过程的认识,即对时间和空间认识。那么,汉民族和英语民族对时空空间的认识必然受他们各自民族思维方式和文化特征的影响。刘正光等的英语时空分立、汉语时空同态的理论假设就是基于英汉语事实而提出来的[10-13]。未来的研究,且以此理论假设为出发点,重新审视英汉语各自的系统性特征,从而揭示英汉语的共性特征和根本差异等问题:与英语相比,汉语为什么形态标记很少?汉英语时间性表达与语法标记的关联模式是什么?汉英语语法本质体现为构成关系与实现关系的根本理据是什么?汉语成句为什么无需时态标记,而具体表达手段非常丰富?汉语为什么动补结构发达而复杂?与时间表达有何关系?汉语作为话题型语言的认知理据是什么?与思维的关系是什么?汉语为什么主观性强于英语?汉语里谓语为什么不一定要求动词充当?汉语的词类与功能为什么具有高度的灵活性与游移性?汉语里方位词的时间指向对立,为何看似矛盾?等等。
认知语言学的基本取向与生成语言学不同,强调语义的基础作用,属于语义取向的。认知语义对比,无论是从认知语义学视角也好,从认知语法视角也好,还是从构式语法视角也好,都是广义的认知语义对比。
生成语法以句法理论为基本出发点,从分布特征出发,比较具体语言参数系统的差异,为建立普遍语法理论体系服务。生成语法以分布特征为取向的比较路径与视角的问题在于,它是以能够在语法结构中所承担的作用来定义句法范畴的[14]3-4。大量跨语言事实表明,分布特征分析与所描写的语言事实在理论假设与句法结构方面并不一致(incompatible),因为句法结构都是最基本的元素(即构式)组成的。既然构式是语言的基本单位,因此,以构式为单位进行比较是认知语义比较另一个相得益彰的视角。如,动结式作为人类语言的基本构式,表达一种抽象的因果关系。但深入比较汉语和英语中的动结式,会改变我们以前关于两种语言的基本特征的许多认识。
英语里不同意义的动结式结构形式上都是SVOC,不同动结式的意义差别要靠动词本身的意义来区分。这种隐性的表达方式有时候会模糊其间的差别,带来理解上的不确定性。英语动结式强调形式的一致性,充分反映出分析性思维的基本特征,而汉语里不同意义的动结式会采用不同的形式标记[15]36-48。这反映出汉语对不同意义表达的精细化,充分体现出汉语的一个基本特征:汉语的语法标记非常丰富,注重细微差别的语法显性标记,形式和意义上的关联紧密,但这种语法标记不是作为谓语动词的形态标记,而是作为构式意义或句子意义的语法标记。这就颠覆了人们以前的一个基本认识,即汉语是语法标记缺乏的语言。整体而言,汉语的语法标记作用于构式或句子,而不是作用于谓语动词。这也同时证明,以前的认识就是印欧语视角带来的后果。
从洪堡特的《论汉语的语法结构》算起[15],汉外对比有将近二百年的历史了。国内早期的对比研究从马建忠的《马氏文通》就开始了[16]。不过其对比是以印欧语为参照的,一直以来被认为削足适履的痕迹很明显。汉语语言学理论中留下的许多基本问题都是印欧语眼光造成的[17],如果基于汉语的本质特征,进行理论抽象与建设,也许很多问题就不是问题了,汉语自身的理论体系建立也就为时不远了[18]7-11。
英汉认知语义对比具有广阔的应用前景和应用价值,如语言教学、翻译理论建设、文化交融与互鉴、自然语言处理等。
认知语言学对语言本质的认识不同于结构主义语言学和系统功能语言学。它强调语言的理据性、使用性。因此,在对比中理解英汉语类似结构的生成理据能够更有效地提升语言教学效果,无论是英语教学还是对外汉语教学。
L1(第一语言)与L2(第二语言)对比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以培养语言意识,进而增强语言、文化敏感性。
语言构式生成理据的对比,能够加深对语言形式与意义之间的对应联系的理解,更能培养学习者的观察问题、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以及抽象思维的能力,为解决语言教学中思辨能力培养的难题提供有效的思维和路径。不断了解L1与L2的理据性的过程,实际就是不断增强语言意识和语感的过程,这一方面能进一步激发学习者的学习动力,增强自主学习能力;另一方面促进学习者更深刻地认识L1与L2各自的特点及其文化特性,从而实现语言学习中两种语言的相互促进,将母语的干扰作用转化为促进作用[19]1139-1159,同时,也尽可能减少机械性学习,增加洞察性学习(知其所以然),提高学习效率。这样地比较,让我们在深入理解语言的本质特征的同时,看到思维方式的特征与作用。
隐喻和转喻是人类思维和语言运行的基本方式,对概念范畴所生成的概念隐喻细微异同的深入比较,不仅能够加深对语言本质的理解,更能有效增强学习者对语言系统所承载的文化内涵、思维方式的理解,从而增强文化理解力,提升思辨能力,实现跨文化交际能力的提升。外语学习的过程实际也是不断地重构母语的概念范畴、图式、原型的过程。重构的过程实际就是不断让母语中的概念系统与外语中概念系统相互适应的过程。因此,两种语言中的概念系统的异同必须显性地呈现给学习者。这种对比的直接效果是增强学习者的隐喻意识或隐喻表达能力,本质上是提高学习者的文化领悟能力,最终提高概念流利性。值得注意的是,这样的对比应该是系统性的,而不是蜻蜓点水式的[20]553-571。
多义性是人类语言的共性特征,同义性、多义性表达实际上反映出人们观察世界的不同方式和思维组织方式。多义性的产生往往是隐喻思维的结果,体现出概念范畴的内在联系。英汉语多义系统生成机制的对比研究,一方面有助于学习者将离散的知识系统化,将知识转化成能力;另一方面能够提升语言教学的效率。更重要的是,这能够更好地理解语言意义功能扩展的内在机制,从而加深对语言本质的理解,减轻语言学习的负担,提升语言学习的动力。
人类共有概念范畴的对比研究,能够在更高层次上认识思维、语言与认知的关系,提升学习者思维的深度,对开阔学习者视野、培养情怀和素养具有潜移默化的作用。例如, “时间”是思维的一个基本范畴,但汉英语言体现出很大的文化与思维差异,如:
a. 五年后
b. after five years
c. in five years
英语里过去的五年和未来的五年对应的表达式分别是b和c,但在汉语里都是“五年后”。在英语思维中,时间是单向流动的、线性的,确定的依据是运动的方向,所以,过去和未来时间的语言表达式有明确分工。但汉语思维中,时间指向的确定和英语大相径庭,确定的依据是事件是否发生[10],并且和空间的位置交织在一起,如(4)可以有(5)的两种解读:
(4)复旦大学前一站。
(5)a. 需要先经过此站才到复旦大学(the past stop prior to Fudan University)。
b. 需要先经过复旦大学才到此站(the next stop after Fudan University)。
(5)a“前一站”指已经经过的那一站,“前”指向过去;(5)b中的“前一站”指还未经过的那一站,“前”指向未来。一个说英语的人要正确理解(4)并进行成功的交际,必须知道汉语所体现的观察世界的方式,否则会产生误解导致交际失败。当然用英语表达时,不会有问题,但却对翻译提出了更高要求。
语篇模式的差异体现着不同民族在思维模式上的不同,可能成为跨文化交际的障碍。告示语在日常生活中非常多,习而不察。其实,它反映了人际交往过程中的态度与权势问题:
(6) a. 严禁疲劳驾驶。
Tiredness kills (can kill).
b. 严禁践踏草地。
Please keep off the grass.
c. 不准(严禁)抽烟。
No smoking.
d. 不准大声喧哗。
Please keep quiet. ( Be quiet, please)
从上面汉英对照表达式可以看出以下差异: 汉语喜用“命令”句式,传递的是居高临下、不平等的人际关系。英语里有三种句式:第一种是陈述句式,用以说明理由。这样的告示语是摆事实、讲道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非常平等、友好,如Smoking kills; smoking is harmful;第二种是祈使句前加表礼貌的词please,体现出制作者诚恳、平等的态度;第三种是No+V-ing形式,陈述形式表达祈使意义,以客观的陈述表达主观的愿望,语气比Don’t smoke柔和,相当于汉语里“不要抽烟”的意思。
英汉语系统特征和异同的比较,能够为建立更好的语言教学理论、发现更好的路径和方法提供方法论启发。
翻译实践与研究中,一个必须要面对的现实和无法回避的问题是,语际转换过程中保持形式和内容的对等。这成为翻译学追求的一种信念[21]。残酷的现实是,翻译实践中是不可能实现形式与意义(功能)同时对等的。那么,一个基本的问题是:翻译为何成为可能?翻译为何能实现有效交流和沟通?对等作为一种理想信念,又怎样体现在翻译中呢?认知语义对比能够提供新的解决思路。刘正光等提出的认知对等强调了概念层次、形式层次(包括功能)实现对等的方式和差异[22]36-48,[23]89-96。
从认知语义对比来观察翻译的过程,能够更清晰地理解翻译的本质,并对翻译过程做出更理性的解释,为翻译理论建设提供更好的理论与方法论依据。
翻译理论研究中一直存在着“归化”和“异化”的问题。其实,从跨文化交际的角度来看,二者只是功能取向不同而已。“归化”是为了使异域文化更好地让本族语读者所理解、所接受;“异化”是为了让本族语读者更多地了解异域文化的特征,认知更多的认识世界的方式,加深和丰富对事物本质的认识。因此,语言不存在谁优谁劣,而是服务于跨文化交际与传播的不同目的,如:
(7)a. Rome was not built in a day(罗马非一日之功;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b. (When in Rome) do as the Romans do(在罗马,罗马人怎么做就怎么做;入乡随俗)
c. All roads lead to Rome(条条大路通罗马;殊途同归)
两种译文里,前一种是异化翻译,但让学习者感悟出罗马在西方文明进程中的伟大与影响。后一种是归化翻译,更容易让读者理解与接受。本文认为,就教学而言,两种不同的译法都应该让学生去体验与掌握,从而达到思想与文化的交融。
认知语义对比必然涉及不同语言中概念隐喻系统的对比。隐喻使得语言系统具有了复杂性和丰富的文化性,是理解语言所承载的文化内容的重要方面。隐喻是人类思维与语言运行的基本方式。隐喻能力作为本族语者语言产出的基本特征,比语言能力和交际能力都重要,因为隐喻能力是它们二者的基础[24],与一种文化组织对世界的认识方式紧密相关[25]489-50。
隐喻充盈于语言当中,在各层次都无比丰富。隐喻性(包括隐喻和转喻)语言也能反映典型的语言社群喜好的说话方式,体现出不同语言观察世界和人生的不同方式和态度,积淀着深厚的文化渊源和传统,揭示了语言的内在逻辑和集体文化认知视角,体现了民族思维和文化的基本特征与差异。深入对比英汉两种语言的概念隐喻系统,有助于深刻理解文化的共性与差异,从而实现更顺畅的文化交流和文明互鉴。
未来的隐喻对比研究应注重两个方面的内容[26]121-124:一是具体概念的概念隐喻研究应该同时揭示其异同,如用“火”或“火气”表示愤怒,可能是世界语言中的一个共同的概念化方式。如(8)所示。与火有关联的颜色是“红色”,英语和汉语中都可以用来表示生气或愤怒,但还是有一些差异。汉语中“红色”更常用于“害羞”,如:
(8)a. Tom really saw red when the tax bill arrived.
b. 有一天,我在我家八字门口和一班孩子“掷铜钱”,一位老辈走过,见了我,笑道:
“穈先生也掷铜钱吗?”我听了羞愧得面红耳赤,觉得大失了“先生”的身份!(胡适《我的母亲》)
c. “皇帝面红脖子粗地大骂言官沽名钓誉,恭王与醇王自恃长亲,渺视皇帝,话越说越多,也越离谱了。” (高阳《玉座珠帘》)
英语中,see red 虽也表示“发怒”,但其意义却不是来源于当事人,而是来源于斗牛比赛。斗牛比赛中,斗牛者拿着一块红布激怒公牛。这项运动大概起源于18世纪中叶,这个短语流行于20世纪初。该短语起源于斗牛的一项证据是Charlotte Mary Yonge于1873年的小说Thepillarsofthehouse出现的短语like a red rag to a bull。在美国英语中,see red 可能是从see things red改造而来的,指人感情强烈时,血压升高,就会生气。但汉语里“面红”不一定是愤怒,“面红耳赤”虽然也可表示生气,却大多表示“害羞”的意思。常用来表示愤怒的是“面红脖子粗”,其中的“脖子粗”也许与英语里see things red相近。
(9)a. The newsthrewhimintoarage.
b. When he heard the report, heflewintoarage.
c. She wasburstingwithanger.
d. When we told him, heexploded.
e. 当他在电视上看到歹徒残忍地杀死了那么多无辜的生命的时候,顿时义愤填膺。
f. 却说周瑜怒气填胸,坠于马下,左右急救归船 (《三国演义》第五十七回)。
g. 我现在满肚子的火(气),现在的90后,搞不懂啊。
h. 听到这个结果,他气炸了。
(9)是表示愤怒最具有文化共性的概念隐喻,“愤怒是装在容器里的流动性热量”(ANGER IS THE HEAT OF FLUIDITY IN A CONTAINER)。初看,好像中英文中都有这样的表达式,但仔细分析,还是可以发现一些差别。英语中更强调过程,如(9)a-b;或强度,如(9)c-d。但汉语中更强调处所(本质是转喻,部分代整体),如(9)e-g;或强度,如(9)h。生气经常会导致一些特殊行为的出现,如:
(10)a. 历年以来,不知害了我们多少同志,说来真令人发指。
b.听到这个消息,他怒发冲冠。
c. The horrible scream made myhairstandonend.
d. When my mother saw the state of the house after the party, sheblewhertop!
当人生气的时候,行为理智会失常。汉语里常用“头发”的变化来表达。“令人发指”指头发都竖立起来,非常愤怒的意思,其来源于《庄子·盗跖》:“谒者入通,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怒发冲冠” 指愤怒得头发直竖,顶着帽子,形容极端愤怒,来源于《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王授璧,相如因持璧却立,倚柱,怒发上冲冠。”但英语里make one’s hair stand on end表达的却是“十分惊讶”的意思。Blow one’s top描写的是人气炸以后,人体变成碎片飞向空中的意象。
眼睛和牙齿在英语和汉语里就更不一样了:
(11)a. 怒目而视 怒目横眉 怒目切齿 怒目圆睁 横眉立目 金刚怒目 瞪眼睛吹胡子
b. 嗔目切齿 咬牙切齿 裂眦嚼齿 嚼齿穿龈
c. We seemed to be getting along just fine, but she suddenlybaredherteethwhen I brought up religion.
d. I suddenly noticed Tomlookingdaggersatme and thought I'd better shut up.
汉语里表达“愤怒”时,面部表情、眼神的变化或口腔、牙齿的动作的表达式很多,如(11)a-b,但英语中相对较少。即使有bare(show) one’s teeth表达式,也是转喻而来的,喻指像狗或狼在受到威胁时的反应一样。(11)d中的look daggers at严格来讲并不是眼睛的动作本身,而是眼神的效果。愤怒的意义主要来自daggers(匕首、短刀)的转喻意义。
在英语里,愤怒常常被隐喻为动物的危险性或侵略性动作。
(12)a. However, it will pay you tocurbyour famous temper.
b. His common sense is abridleto his quick temper.
c. Samuelsquirmedwith suppressed rage and this obvious sign of the Prince of Wales's inclinations (BNC).
d. Keeping bent double, Hoomeywriggledin a frenzy back out of the door(BNC).
e. You shall yet repent this, hehissed(OED).
f. Don'tsnarlat me.
(12)应该是英语里比较独有的表达方式。(12)a-b中的curb和bridle指马被激怒后对马实施控制,(12)c-d指蛇爬行的动作,(12)e指蛇爬行时发出的响声。这些动作大多是蛇受到惊吓或激怒后的行为。根据百科知识,脱缰的野马攻击力非常大,蛇一旦被激怒发起攻击,非常危险。(12)f中的snarl指狼、虎等攻击性动物受到惊吓或威胁时做出的激烈反应而发出的吼叫,预示着猛烈攻击的来临。
通过对“愤怒”在汉英语中的异同比较,我们既可了解英语和汉语在认知和文化方面的共性特征,更能感受两种语言与文化的个性特质,由此洞察不同语言与文化对世界的概念化方式。在这样的比较与洞察过程中,我们可以逐渐培养起对不同语言和文化的意识和敏感性,享受语言中的文化底蕴与美感。
二是比较概念隐喻的语篇组织功能。这个维度的比较更能体现隐喻和思维的系统性,目前认知批评话语分析成了热点,与对隐喻在这方面的研究密不可分。
未来的认知语义对比研究要基于语言事实出发,避免英语中心主义带来的理论框架和元概念的偏颇,而导致对比研究产生实践和操作上的盲点。同时,认知语义对比研究要在认知语言学的大背景下,扩大对比的视野和对比的范围,从而更好地为语言学理论建设服务。
认知语义对比研究具有广阔的应用前景。就语言教学而言,它将为培养学生思辨能力、跨文化交际能力、自主学习能力起到非同寻常的作用。对于翻译实践与翻译理论建设而言,它为重新认识翻译理论中人们所追求“对等”的理想信念和翻译共性,提供全新的视角和探索路径。对于文化交融与互鉴而言,它能够更好地求同存异,增强文化间的相互理解、相互包容,为实现人类文明与文化的互鉴提供更深的认识和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