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考古资料看佤族历史上的迁徙和分布

2021-11-30 09:47赵明生赵婧
普洱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佤族铜鼓先民

赵明生,赵婧

滇西科技师范学院 国际佤文化研究院,云南临沧677099;云南师范大学 商学院,云南昆明651700

在历史上,由于内因和外因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任何民族都曾发生过迁徙的社会现象。美国学者帕特里克·曼宁指出:“移民是历史上从最初直到现在都可以经历到的人类活动模式之一”,“世界历史上的每个阶段都有关于移民的传奇”[1]。从我国许多民族的历史来看,大多数都经过频繁的迁徙之后,最终才形成自己相对集中的聚居区。迁徙是许多民族的活动模式,民族分布和民族形成往往就是长期迁徙的最终结果。

本文所探讨的是先秦和秦汉至魏晋南北朝时期,佤族先民大规模远距离地举族迁徙的历史,以此为基础分析他们在分布区域所发生的变化,到最终固定下来的历史过程。当然,探讨民族迁徙必须清楚民族的族源和最初的分布区域。

长期以来,关于佤族的族源和最初的分布区域,不论是国外学者还是我国学者,都一致认为佤族源于和分布在南亚、东南亚、中南半岛一带,佤族被确定为南亚语系孟高棉语族民族。这一观点是德国传教士、人类学家W·施密特于1907年首先提出来的[2]。也就是说,佤族是从国外迁徙到我国境内的,是外来民族。这种看法,可以称之为“外来说”。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学界全面贯彻“双百”方针,有学者对“外来说”提出了质疑,明确指出:“从现有的较为可靠的资料来看,孟高棉语民族的先民应该就是中国古书中提到的濮人族群中的一部分,他们的发祥地应该就在中国南方地区,后来逐渐迁徙到中国西南和中南半岛地区”[2]。这一观点基本上得到了国内的认同,可以称之为“本土说”。

本文基于“本土说”,通过对所掌握的考古资料的摭拾,探索我国先秦到秦汉至魏晋南北朝时期,佤族先民从我国南方即江汉流域一带逐渐迁徙到我国西南部和东南亚地区的历史过程,以及分布区域的变化和聚居区的形成。

一、先秦时期,佤族先民从我国江汉流域往西南方向迁徙,成为云南省最早的土著民族之一

(一)从石器考古资料看

1.旧石器考古资料

从旧石器考古资料看,云南省境内旧石器文化和古人类有10多个遗址,其中以沧源硝洞遗址为代表的旧石器时代晚期的文化类型和保山市塘子沟旧石器文化,与佤族先民关系密切。

目前,沧源硝洞旧石器遗址的文化类型,共发现2个遗址和2个地点,分别为沧源硝洞遗址和橄榄坝遗址;镇康淌河洞地点和景洪檀米妈囡地点。出土的石制品主要有用砾石打制的石片、石核和刮削器、砍砸器、尖状器和手斧等,还有中国犀、黑熊、猕猴、水鹿、麂子、牛等动物化石。在这些遗址及地点中,以沧源硝洞遗址出土的石制品最为完整和丰富,除了以上的石器以外,还有薄刃斧、单面手斧、手镐,以及零台面石器等。从石器特征看,“更多的是在该地区形成了自己的区域文化”[3]。不论是从该文化类型的分布范围看,还是从历史的角度考察,都与佤族聚居区和佤族历史有着密切的关系。

在保山市境内发现的塘子沟旧石器文化遗址中,有系全国首见而数量众多的单平面砾石手锤,以及数量众多的具有制作工艺较高水平的骨、角、牙器,还发现了我国时代最早的房屋建筑遗迹。这些遗迹说明,创造塘子沟文化的古族群已经有了比较高的文化水平。据C14测定,塘子沟旧石器遗址距今6 250 210年,树轮校正年代为6 895 225年[4]。因塘子沟文化遗址位于保山市蒲缥镇境内,所以,考古学者把创造这种古文化的古人类称为“蒲缥人”[4]。保山市历史学者从清朝康熙《永昌府志》关于蒲缥坝是因为“蒲人”“缥人”的记载和其他资料的综合分析,认为“蒲缥人”就是“濮人”,并得出塘子沟旧石器文化与保山市其它新石器文化“应属于年代不同的濮人文化”的研究结论[5]。也就是我国南亚语系孟高棉语族各族即今天佤族、德昂族和布朗族的先民。

2.新石器考古资料

进入新石器时代,云南考古专家把它们划分为8种文化类型,澜沧江中域地区——忙怀类型是其中的一种[6]。

忙怀类型因最早在临沧市云县忙怀彝族布朗族乡境内发现而得名。其遗址主要分布在澜沧江沿岸,“已知的有云县、景东、澜沧等县的曼志、忙亚、忙卡、大水坪、安定、丫口、大小芒介、下景张、新寨、小田、老赵田、拉叭寨、大协厂等10余处。此外,解放初在怒江边的福贡县也采集到这一类型的石器”[7]。就是说,澜沧江中域地区以忙怀类型为代表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其分布范围已远达怒江上游福贡、怒江中域昌宁、龙陵等县。此外,在临沧市临翔区马台乡、双江拉祜族佤族布朗族傣族自治县(以下简称双江县)忙糯乡、耿马傣族佤族自治县(以下简称耿马县)石佛洞和南碧桥、沧源佤族自治县(以下简称沧源县)芒卡镇、保山市昌宁县德斯里和龙陵县烧炭田坡等地也发现了忙怀类型文化遗址。

考古专家指出:“从各方面资料看,新石器时代的忙怀遗址(年代未经测定、或距商代不远),商代的‘百濮’、西汉的‘苞满’、东汉的‘濮’‘闽濮’、明清的‘蒲蛮’一脉相承,应是南亚语系孟高棉语族的布朗族、德昂族、佤族先民”[6]。也就是说,当时的佤族先民主要分布在澜沧江中上游和怒江流域一带。

(二)从古崖画考古资料看

1965年,首次发现的云南沧源崖画,因其内容丰富,风格自然、生动、朴实被誉为云南远古绘画艺术的杰作。目前,该崖画点共发现10多个,均位于阿佤山区范围之内的澜沧江支流小黑江流域一带,集中分布在沧源和耿马两县的境内。崖画图形共计1 600多个,有人物、器物、房屋、动物、神祇、和神话人物、自然物、符号和手印七大类。根据考古分析,该崖画是用赤铁矿和动物血等原料混合调制而绘制的,年代距今3 000多年。由于图形内容与近现代佤族生产生活、历史文化、宗教习俗等有诸多相同之处,因此,学者、专家指出“崖画与佤族有较多的关系”[7]。根据目前的研究结果表明,佤族先民就是沧源崖画的创造者。

(三)从古墓考古资料看

在今天四川省西昌、米易、德昌及云南省姚安、祥云、弥渡、宾川、巍山、双江等州市县(区),分布着一种叫“大石墓”的古墓。晋朝常璩撰《华阳国志·蜀志》称之为“濮人冢”[8]。这种古墓有墓门,大多数的三壁用长方形大石竖立而成,顶部盖有大石,墓室用碎石铺垫。考古专家研究指出,这些古墓是战国到西汉初期,我国南亚语系孟高棉语族佤族等族群留下的[9]。据四川省考古发现,“四川凉山州的安宁河流域,是大石墓及其遗址分布最为密集的地区”,多达300多座。该墓葬有两个特点:其一是成群分布;其二是葬式均为捡骨葬[10]。这种古墓临沧市临翔区、保山市腾冲县均有分布,而在如今的永德县佤族、布朗族的墓葬习俗中仍然也有保留[11]。这说明当时佤族先民在迁徙之后,在云南省中部到西部、西南部及四川省西南部的广大地区均有分布。

综合以上考古资料可以发现,即不论是从现存的石器考古资料来看,还是从古崖画、古墓考古资料看,在我国先秦时期,佤族先民就已经从我国南方的江汉流域一带向我国西南地区迁徙,举族进入云南省境内,成为云南省最早的土著民族和开发者之一。著名历史学家马曜指出:“古代的濮人即今天孟高棉语诸族,他们是云南最早的土著民族”[12]。

二、秦汉至魏晋南北朝时期,佤族先民几经迁徙从滇中昆明、楚雄到滇西大理、保山、临沧等地成为他们的主要聚集区

以上所述的沧源崖画和“大石墓”的时代,跨越我国先秦到秦汉至魏晋南北朝时期数百年的历史。也就是说,佤族先民几经迁徙之后,从滇中昆明往滇西一线到滇西南的广大地区,成为他们的主要分布区。关于这一时期佤族的迁徙历史和分布情况,云南青铜文化考古资料同样可以找到佐证。

在我国青铜文化中,云南青铜文化可谓独树一帜,颇具地方和民族特点。云南青铜文化因创造者是古“滇人”而被称为“滇文化”。对该文化的考古发掘,始于20世纪50年代初期,从所发掘的文物数量和质量情况看,至今仍然排行云南考古的榜首。

铜鼓是“滇文化”考古发掘的重大成果,铜鼓研究也成为“滇文化”研究的显学。正如研究专家指出:“铜鼓是南方青铜文化的产物,它的产生和发展,在南方乃至东南亚古代史上都有着特殊的地位”[13]。“产生于古滇文化的铜鼓,成为云南乃至中国西南和东南亚地区古代文化的代表性器物”[14]。在所有的“滇文化”遗址中,其中楚雄的万家坝和晋宁的石寨山两个古墓遗址出土的铜鼓最有代表性,被考古专家命名为楚雄万家坝型铜鼓和晋宁石寨山型铜鼓。这两种铜鼓类型的形制纹饰虽有差异,但“从鼍文的演变来看,石寨山型铜鼓是直接继承万家坝型铜鼓而来,可以称之为铜鼓的文化‘DNA’”[3]。也就是说,从发现的铜鼓研究表明,云南青铜文化是一脉相承的,都是“滇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对“滇人”族属和铜鼓创造者族属的研究,至今仍然聚讼纷纭,各执一词。对“滇人”族属,有“濮人”“越人”“昆明人”“氐羌”说等等。关于“濮人”说,其代表有汪宁生、宇华、知余等学者。汪宁生通过对云南晋宁石寨山等遗址考古材料进行研究后,认为“从族源上考察,滇人属于百濮系统”;“楚人属于百濮系统的可能性是很大的”;“石寨山文化为代表的西南地区青铜文化遗存,就与濮人有关”等一系列观点[15]。宇华、知余两位学者通过考古和其它相关资料的分析研究,认为创造“滇文化”的“滇人”,“与现今云南境内的佤族、德昂族、布朗族的先民都属同一族群的民族”的观点[16]。

从对铜鼓及其创造者族属问题的研究情况看,同样可以发现佤族先民之于铜鼓的密切关系。我国学者通过对楚雄万家坝和晋宁石寨山古墓一系列铜鼓的发掘和研究,用大量的事实否定了西方学者关于铜鼓起源地是越南,越南东山铜鼓是世界上最古老的铜鼓的观点。认为“即滇中偏西地区是铜鼓的起源地”[6]。“万家坝型铜鼓在滇中至滇西一线产生之后,很快即往东、北、南三个方向传播……往东传播时,在滇池地区的……晋宁、江川、呈贡等地出现了一种制作精美、花纹繁缛的石寨山型铜鼓。往东更远的地方于云南广南、广西西宁、贵县产生了石寨山型铜鼓。……往南和东南方向传播,在云南文山产生了开化鼓、马栗坡鼓,均属石寨山型铜鼓”[6]。以及“现在研究表明,首先创造铜鼓的不是越人系统骆越人,而是生活在云贵高原上的濮人,嗣后铜鼓才传到百越地区去”[17]。

关于佤族与铜鼓之间的关系,根据《隋书·地理志》的记载:“自岭南二十一郡,并铸铜为大鼓。……有鼓者,号为‘都老’,群情推服,本之旧事……。”从考古学家汪宁生对铜鼓的研究结果中发现,现代佤语称铜鼓为“格老”[18]。“都老”和“格老”只是一字之差,应是佤语“铜鼓”同音异译、异写而已。在近现代佤族社会中,当“珠米”(富人)和别人吵架的时候,会边敲铜鼓边骂:“‘我连铜鼓都有了,他这穷鬼还吵什么?’在这里铜鼓竟成为压服别人的工具”[19]。可以看出,在佤族民间,铜鼓的作用与《隋书》的记载如出一辙。凉山彝族自治州的现代彝语称铜鼓为“格则”[19]。“格则”与“格老”相近,彝语铜鼓可能借用了佤语,这是因为“西南地区的彝族古代先民是由南徙‘羌人’与土著‘濮人’相融合而成的部落群体”[20]。所以,彝语借用佤语“铜鼓”无疑就是自然的了。有考古研究专家指出“使用铜鼓应该是佤族固有文化传统之一”[18],这一结论无疑是正确的。从以上分析看出,《隋书》关于“都老”的记载,为佤族作为铜鼓的创造者和发明者提供了有力佐证。

关于云南青铜文化的时代,研究专家认为是“大致在战国末至东汉早期,亦即公元前3世纪中叶至公元1世纪初”[21]。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到秦汉直至魏晋南北朝时期,佤族先民几经迁徙之后,逐渐远离了我国南方地区,与其他“濮人”族群分道扬镳,云南中部昆明市,西部楚雄、大理、保山、德宏,西南部临沧、普洱等地成为他们的聚居区。这里,佤族先民们“哀牢人”[22]创造了“古哀牢国”。该国以今天保山市为中心,其范围“东西三千里,南北四千六百里。”(常璩撰《华阳国志·南中志》)。“其称邑王者七十七人,户五万一千八百九十,口五十五万三千七百一十一。”(《后汉书·西南夷传》),范围包括滇西、滇南、缅北的广大地区。随着中原王朝加强对我国西南地区的经略,比如两汉开发西南夷,东汉政府建立永昌郡,以及氐羌、百越等族群的大量迁徙和挤压,佤族先民又不断迁徙,澜沧江以西的广大地区成为佤族的聚居区,聚居区越来越集中。对此,国家民委五种丛书之一“中国少数民族简史”系列《佤族简史》阐述如下:“大体说来,望、望外喻、望苴子当是同一族体,亦即后来的佤族。……濮人作为东汉、两晋以来佤德语支各族的统称,到了唐代已由濮人族群中逐渐分化出一部分望人,并被见载于文献,望这称谓无疑当是佤这一称谓的前身”[23]。

三、结语

通过对佤族迁徙历史和分布区域变化的分析,验证了周恩来总理在1957年3月25日关于《民族区域自治有利于民族团结和共同进步》指出的,“我国有些少数民族,原来是居住在中原的,后来汉族逐渐发展,就把他们挤到边疆去了”[24]。研究专家也认为,“政治因素是引起移民的重要原因”[25]。在历史的发展中,佤族远距离、大规模的频繁迁徙,主要是封建主义统治为了制约少数民族发展的政治目的。西周末年以后,随着楚在江汉地区的崛起,“濮人”的活动范围逐渐缩小。“而受到楚国镇压的濮人则向其分布区的西边、南边、西南边迁徙移动,大量进入了今川、滇、黔”[26]。从佤族迁徙的路线和方向看,从北向南的迁徙,是大规模的、主流性的;从南向北是小规模的、局部性的。我国著名学者陈序经认为,“东亚种族迁移的方向,是自北而南的,虽则在局部上,也有自南而北的,或自西而东的,质言之,种族的迁移的主流,是自北而南”[27]。综合佤族先民由北而南大规模的迁徙历史,大致发生四次,即:先秦时期、秦汉至魏晋南北朝时期、隋唐宋时期和元明清时期。经过几次大规模迁徙之后,最终形成佤族的聚居区即阿佤山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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