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荟芹
(西藏民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陕西 咸阳 712082)
西藏和平解放时期,对上层的统战工作是西藏新民主主义革命取得胜利的重要法宝。根据西藏社会现实,中国共产党在西藏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是“分两步走”的。第一步为西藏和平解放时期(1950—1959年),当时西藏社会的主要矛盾是帝国主义与西藏人民(包括西藏上层人士)之间的矛盾,这就决定了当时西藏社会的总任务总目标是反帝。西藏的统战工作是为社会总目标、总任务服务的,为解决这一主要矛盾,党就要联合西藏上层,建立反帝爱国统一战线。西藏上层人士既有压迫下层民众的一面,又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西藏人民的利益。由于上层人士也曾带领下层民众反抗外来侵略,对西藏广大群众还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这一时期党在西藏的统战工作是以争取上层人士为中心的,制定了团结多数、孤立少数的上层统战政策,主要是争取达赖和班禅及其上层集团的大多数[1]。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时期“统战上层”是“压倒一切”的核心工作。在具体的工作中,中国共产党西藏工作委员会(以下简称“工委”)只有在做好统战上层工作的前提下,才能适当的做一些影响群众的工作,即“统战上层,影响下层”。正是由于这八年的上层统战工作促使西藏社会稳中有变,改善了军民关系,启发农奴的阶级觉悟,促进了农奴朦胧的阶级觉醒,团结了西藏上层的绝大多数,使这部分人成为反帝爱国的重要力量,为全面平叛和民主改革奠定了坚实的基础。1959年,西藏反动上层叛乱,中国共产党西藏上层统战工作的阶段性历史使命完成。西藏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第二步”是西藏民主改革时期(1959—1965年),主要任务是反封建,废除封建农奴制,统战工作的性质相应变化为人民民主统一战线。西藏和平解放时期中国共产党对西藏上层的统战工作特色鲜明、成效显著,不仅顺利地推进了西藏的民主改革工作,而且对新时代的统战工作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
统一战线是为当时社会的总任务服务的,其本质就是在共同利益基础之上的团结合作。共同利益是统一战线形成和发展的内在动因,是维系统一战线主体之间团结合作的纽带。西藏和平解放时期,中共中央与西藏地方政府能够合作的共同基础就是反帝。十四世达赖是热振活佛摄政时期按照历史定制寻访找到的转世活佛,其父祁却才让与热振关系密切。1942年,亲帝分子摄政达扎上台,与五世热振活佛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后毒杀热振活佛。1950年党通过上层统战工作稳定了川康,并取得昌都战役的胜利,随后,西藏地方政府噶厦的权力核心发生转移,摄政达扎下台,十四世达赖提前两年亲政。在当时,受亲帝势力迫害的达赖和中共中央在反帝的共同利益上是一致的,因此有合作的基础。经过谈判,1951年5月23日《十七条协议》签订,这既是和平解放西藏的总纲领,也是党在西藏开展统战工作的总目标总纲领。
西藏和平解放之初,中国共产党的主要任务是反帝、落实协议,统一战线的性质就是反帝爱国统一战线,对藏族上层人士的统战工作在西藏成为“压倒一切”的工作,是重中之重。为落实协议,中共中央促使达赖赞成协议,促成十世班禅返藏,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军西藏,驻守边防和战略要地。1952年,伪“人民会议”骚乱,是西藏地方反动势力对中国共产党在西藏政策的一次公开抗逆,中国共产党成功粉碎了骚乱事件,上层统战工作经受住了考验,西藏地方政府噶厦与中共中央的关系有了很大改善。为了切实做好对西藏上层人士的统战工作,进藏干部依据“兵对兵,将对将”的原则,进行了具体分工:张经武、张国华、谭冠三、王其梅、徐淡庐等人主要负责达赖和噶厦政府三品以上官员、西藏世袭大贵族、大寺庙负责人的统战工作;范明、牙含章等主要负责班禅和堪布厅三品以上官员的统战工作;西藏军区机关和各级地方党组织的负责人主要负责四品以下官员、中小寺庙上层人士、僧侣以及地方实力派贵族、头人的统战工作。同时,为了更好地接近和争取西藏上层,中国共产党采取了灵活多样的统战方式,毛泽东形象地将这种统战活动总结为“来来往往,吃吃喝喝,上上下下,转转看看”[2]。
进藏干部用请客送礼的方式与西藏上层进行“情感”交流,开辟了西藏统战的特殊方式,做到了对西藏上层真心尊重,以诚相待,以礼相待,“入乡随俗”,在礼问宴请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西藏上层。“接连不断地访问、送礼、请客使我们的接触迅速地展开,《十七条协议》已传播到僧俗各阶层人民之中。”[3]自1952年至1957年,共组织了13批1 000多人次到内地参观、访问。访问人员的范围也逐渐扩大,包括西藏地方政府官员、上层寺庙喇嘛、青年妇女等。这些活动开阔了西藏上层的眼界,加深了他们对内地的直观性了解,潜移默化地接受了爱国主义教育,这不仅是西藏上层了解祖国、了解共产党、了解中国共产党政策的一个窗口,而且也成为中央领导了解西藏上层的一个机会。随着党的统战工作更加深入,一些以统战工作为中心的反帝爱国统战组织也不断涌现,比如,拉萨小学董事会、爱国青年组织、妇女联谊会等,这些组织巩固和扩大了爱国统一战线。
1954年达赖、班禅联决进京参加全国人民代表大会,这为中央开展统战工作、解决达赖与班禅的历史积怨提供了契机。在北京期间,通过党中央耐心细致的思想工作,双方经过多轮谈判,于1955年1月19日形成了《西藏地方政府和班禅堪布会议厅委员会之间关于历史和悬案问题达成的协议》,双方签字并上报中央政府。至此,双方的历史悬案和纠纷得到了彻底解决,为西藏内部的团结统一奠定了基础,也为西藏自治区筹备委员会的成立奠定了基础。北京之行,对达赖来说是一次颇具意义的成功之行。年轻的达赖亲眼看见了共产党人良好的素质,见证了内地的强大,他愿意接受新的理念,甚至是社会发展方面的进步思想,这些新思想、新理念也促进了他对改变西藏贫穷落后面貌、加快进行现代化的思考。达赖感觉到创造西藏美好的明天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在中央人民政府的带领下,将为西藏的快速发展带来新的机遇。1955年6月,达赖返回后不久,噶厦就召开了一次全体大会来讨论这次北京之行的收获,并在行动上积极与西藏工委合作。
在西藏上层统战工作中,中国共产党一直努力处理好与西藏上层之间的利益关系,调动西藏上层的积极性,让其主动地去落实《十七条协议》,但是境外的敌对势力和境内的分裂势力一直妄图破坏中国共产党对西藏上层的统战工作。和平解放之初,西藏社会按照《十七条协议》稳步前进。印度政府想要加大对达赖的影响,借释迦牟尼涅槃2500周年纪念大会之机,通过与流亡分裂组织“哲堪孜松”合作,利用锡金王子特殊的地位和身份,运用各种外交手段邀请达赖访印。这是中国共产党对达赖集团开展上层统战工作过程中的一次重大考验。对此,中央政府始终把握着达赖访印的主动权,最终权衡再三同意达赖访印,中央政府的态度是达赖印度之行能够成功的关键。达赖在印期间思想发生动摇,周恩来总理运用高超的外交能力,最终说服达赖返藏,这是中国共产党统战工作的又一大胜利。然而,这次访问后达赖思想发生了很大变化,从积极与西藏工委合作变为表面上与工委合作,暗地里与境外分裂势力合作的局面。中国共产党西藏上层统战工作出现曲折前行的局面,但中国共产党并未改变对西藏上层的统战政策。
1959年,西藏反动上层发生叛乱,西藏工委能够很快平息叛乱并进行民主改革,其主要原因正是由于和平解放时期中国共产党在西藏做了国防、交通、教育、卫生、生产等大量的建设工作,在西藏打下了牢固的基础,而且这八年的统战工作改善了军民关系,启发了农奴的阶级觉悟,促进了农奴朦胧的阶级觉醒,这些工作为全面平叛和民主改革准备了条件。
和平解放时期中国共产党西藏上层统一战线工作的地位高于阶级路线和群众路线,是“压倒一切”的,是重中之重。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至今,只有和平解放时期中国共产党西藏上层统战工作有如此之高的地位,其他时期统战工作的地位都没有超过群众工作。
通过分析当时中央与西藏工委来往的文件,我们对于和平解放时期党对西藏上层统战工作的重要地位有了更深入的理解。1952年4月2日,中央最早在文件中明确把西藏上层统战工作的地位定性为“压倒一切”,“要肯定在两三年内,压倒一切的任务是扩大与巩固上层统一战线。必须了解,不通过上层,一切都做不通,社会改革更会遥遥无期”[4]226。随后,中央多次强调,统战工作“压到一切”。5月19日,中央指示:“在三大寺的统战工作中,和在西藏一般统战工作一样,仍应着重进行上层统战。任何上层分子,只要他们不是顽固的帝国主义走狗,我们都应该争取……现在我们的方针,不应该是以组织下层去孤立上层分子,而应该以从上层着手,稳定和争取上层,达到顺利地、逐步地、巩固地团结群众的目的。”[5]只有联合上层才能达到反帝的目的。7月22日,西藏工委再次明确工作重心:“统一战线应以反帝爱国为主和以稳定上层、与帝国主义争夺上层为中心工作,不是反帝反封建同时并进的统战方针”[4]226。因担心进藏干部在内地习惯于做阶级斗争,在西藏统战上层工作可能出现急躁,8月16日中央再次强调:“你们今后一个较长时期的工作,应以上层统一战线,首先是争取和团结达赖和班禅及其上层集团的大多数,以及争取时间解决生产自给和交通运输问题为主要任务。其他的工作均应服从这一任务。”[6]61-62“党和人民政府对少数民族上层人士(包括宗教界人士)的合作是长期的,是一贯坚持团结教育的政策的。”[7]通过这些文件我们不难看出党对西藏上层人士的统战工作“压倒一切”的地位,这就说明,在西藏不能像内地一样开展群众工作,在西藏群众工作只能服从于统战工作,也就是说只能是影响群众的工作。
和平解放时期,中国共产党西藏上层统战工作有如此高的地位,是由历史和现实两重因素决定的。强调党必须统战上层,是由西藏的客观历史决定的。西藏上层人士具体是指西藏社会的农奴主,包括官家、贵族、寺院上层三个部分,统称为三大领主。三大领主和他们的代理人虽然只占西藏总人口的5%左右,但却几乎占有西藏全部的生产资料,所以党不可能短时期内发动群众起来反抗:西藏上层与下层矛盾尖锐,但因为长期以来上层掌握着“民族”和“宗教”两面旗帜,因而导致下层民众缺乏阶级斗争意识,相信这一世的罪是源自前世的孽,为了转世轮回有好运,这一世就甘愿做牛做马;西藏偏安一隅,历代中央政府对西藏地方都是采取“因俗而治”的统治策略,民族领袖的作用突出,中央政府无法触及到西藏基层,本民族内的认同感比较强烈,对于国家认同则相对较弱;藏族领袖在抵御外来侵略、保卫本民族的利益和信仰上做出了贡献,在群众中有一定的威望,群众认为他们是自己利益的代表。鉴于此,党在西藏短时间内很难发动底层受压迫的老百姓起来反抗,本来穷苦大众是党的天然同盟军,可是在西藏这一条却存在着很大问题,至少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发动群众的。中央统战部部长李维汉认为:“他们手里有两面旗帜:一个是民族,一个是宗教。因为他们手里有旗帜,有资本,所以就有群众。”[8]西藏相对于其他少数民族地区更为特殊,邓小平也强调:“在少数民族地区,对此,由于历史的、政治的、经济的特点,上层分子作用特别大。进步力量在那里面很少,影响很小。……如果上层这一关过不好,一切都要落空。”[9]168-169
其二,强调党必须统战西藏上层,还有一个更为重要而且现实的原因。《十七条协议》中明确规定保持西藏原有的制度不变,西藏各级官员照常供职。此时,党想要执行协议,就要通过西藏原有的噶厦政府和各级官员来传达政令。这也源自于党出台的“和平解放、暂维原状”的西藏模式,在西藏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是先和平解放,再徐图民主改革,形成了不同于内地的“分两步走”(第一步反帝,和平解放西藏,第二步,反封建,废除农奴制)的策略。因此,和平解放后,我党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在西藏逐渐站稳脚跟。从这个意义上讲,协议签订时,就预示着对上层的统战工作在西藏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是“压倒一切”的工作,是重中之重。
在中央再三强调要统战西藏上层时,长期善于做阶级斗争工作的进藏干部就出现了一些疑惑。在内地,革命的任务就是反帝反封建,西藏传统政教合一的制度导致了民众生活的极端贫困,他们认为革命就应该是提倡解放穷人,让穷人起来反抗并推翻上层统治。结果在西藏的统战工作不仅不帮助穷人,反而还要讨好西藏上层,部分干部当时并不能真正理解党“分两步走”的内涵。为了确保统战工作的成效,中央领导人也给进藏干部做了相应的思想工作,解释了阶级斗争、群众工作与现在争取上层之间的关系:“如果说阶级斗争,那么上层统战工作就是一种特殊形式的阶级斗争;如果说群众工作,那么上层统战则是迂回的群众工作。”[10]“什么叫正确的阶级立场?就是现在不要发动阶级斗争,做到民族与民族之间的团结,这就叫正确的阶级立场。”[9]169因为此前中国共产党在西藏没有任何革命根基,马克思主义思想也从未传播到西藏这片土地上,而且藏族人民长期受宗教影响,阶级斗争意识薄弱,短期内无法发动群众,统战上层是为了能够在现实中扩大和巩固中国共产党在西藏的权力,为了让进藏干部和军队能够在西藏站住并站稳,也是为了更好的联系群众,不是混淆了“阶级斗争”的意识。经过西藏工委的细致解释,进藏干部基本了解了中央的意图,也能比较好地把握统战工作的分寸,统战上层的工作开展得如火如荼。
和平解放时期中国共党西藏统战工作的明显特点就是“统战上层、影响下层”。西藏上层主要是达赖、班禅两大集团,对这两者,又以“争取达赖集团为首要任务”。只能在不影响上层工作的情况下,才能做一些影响群众的工作。
达赖、班禅是西藏并列的两大宗教领袖,但在影响力、代表性和政治权力上,又有明显的区别。达赖在西藏和四省藏族聚集地的影响力比班禅大,是西藏地方政府的代表。和平解放之初,后藏地区的政教事务是由噶厦和班禅堪厅分别管理的。后藏全区有21个宗(相当于县)和亚东卓木基巧(相当于市一级管理单位),其中班禅堪厅管辖的仅有拉孜、昂仁、彭措林、岗巴等4个宗和藏北的达木萨迦、谢通门等5个谿卡(相当于县)。班禅辖区面积约占后藏地区的1/5,人口10万约占西藏人口的1/10,班禅堪厅属寺200多座,不到西藏寺庙的1/10,所以,不仅在全藏,就是在后藏地区,噶厦管辖的地区也是大大超过班禅堪厅管辖的地区。以达赖为首的西藏地方政府实际上统治着西藏,所以必须以争取达赖集团为首要任务,但另一方面又必须看到班禅的政治态度较达赖为好的事实。据此,中央制定了“以争取达赖集团为首要任务,同时坚定地团结班禅集团”的方针。1952年10月27日,中央明确指出:“必须认识和估计到达赖的地位和影响,不仅在西藏地区而且在整个西藏民族中都比班禅高的事实。因此,我们在西藏地区的各种工作政策,都不能不以争取达赖集团为首要任务。”[6]641954年2月10日,西藏工委再次强调:“我们在西藏地区的各种工作政策,都不能不以争取达赖集团为首要任务。凡有利于这个任务实现的事情,即应坚决地去做;凡不利于这一任务实现的,即不应当做,或暂时不做。”[6]71-731954年,中国共产党对西藏上层的统战工作取得了显著成效,达赖、班禅联袂进京。8月2日,中央发文明确了达赖和班禅的地位高低问题:“中央的方针是在西藏逐步实现统一的区域自治。在达赖第一、班禅第二,达赖为正、班禅为副的原则下,把达赖、班禅两方面的爱国力量和其他爱国力量团结起来,建立统一的西藏自治区。”[6]77毛泽东还形象地用两个指头比划着说:“达赖、班禅的关系,不是这样的(两个指头并列),而是这样的(两个指头一上一下),出门还有先后嘛。”[11]96至此,中央对西藏的上层统战工作以达赖为首的方针完全明确并具体化。
与此同时,在不影响上层利益的前提下,西藏工委也努力开展影响群众的统战工作,扩大党的影响力。关于影响群众的工作,毛泽东这样说:“各种残民害理的坏事让他们去做,我们则只做生产、贸易、修路、医药、统战(团结多数,耐心教育)等好事,以争取群众。”[12]从解放军入藏开始,就一直严格遵守三大注意八项纪律,努力做好事,这些好事让广大藏族群众看到了中国共产党与西藏地方旧政府的不同,从而密切了军民关系,深化了群众对共产党、解放军的认识。入藏干部战士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化解民族隔阂,逐步赢得藏胞的信任。
对于统战上层和影响群众的关系,中央这样解释:“不要把上层统战工作和影响群众工作对立起来,要把两者统一起来。上层工作做好了,影响群众、教育群众的工作就好做了。要说影响群众工作,那上层统战工作就是曲折迂回的影响群众工作。”[11]85可能有人认为,“统战上层”和“影响群众”作为统战工作的两个方面,似乎是相辅相成的,但在具体的工作实践中,二者确实存在着一定矛盾。对群众好,西藏上层就害怕,认为党想发动群众;对西藏上层好,有时候难免影响群众的利益。因此,只能在统战上层的同时尽力影响下层,甚至一些对群众好的措施还要得到上层的允许才能开展。在统战上层为主的政策约束之下,党的影响群众工作有着极为严格的限定,要求不在藏族群众中宣传内地的土地改革和阶级斗争,这样,群众工作只能靠实际行动,也就是“做好事”来进行。对于这一阶段的影响群众工作的艰辛,从事西藏工作的阴法唐有这样的描述:“那时进行的群众工作,是通过上层或与上层商量之后进行的,而且不采取在群众中进行阶级教育的方法,连《白毛女》一类的影片都不能公开放映,更不可以去发动群众与农奴主阶级进行斗争,就是看到农奴主残酷压迫剥削农奴和奴隶,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此,这时进行的群众工作,是一种特殊的群众工作,称为影响群众工作。”[13]
尽管受到种种限制,但是影响群众工作的成效也是很明显的。党在西藏做了八年的统战工作,群众看了八年,对比了八年,广大下层群众对于解放军、对于中国共产党从“害怕”变为“亲近”,民族关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但是由于当时党没有表达出明确的阶级立场,没有向群众灌输阶级意识,影响群众工作还是有限的。
和平解放时期这八年的西藏上层统战工作成效显著,为全面平叛和民主改革奠定了基础。1959年,西藏反动上层叛乱,达赖逃亡,这不是上层统战工作的失败,而是中国共产党西藏上层统战工作阶段性的历史使命完成——即反帝任务完成,随后西藏进入民主改革时期,反封建的人民民主统一战线在西藏确立。
尽管西藏在和平解放时期还是“暂维原状”,但是,新事物和新思想在西藏出现,原来的社会不能不发生一些变化。对于西藏的新变化,张国华这样描述:“人民看到我们的推土机,看到我们的汽车,看到电影、飞机,喇嘛就认为他们那一套不行了,藏民学唱解放军的歌,可见不变的本身还是在变的,要看到这种变化进步,看到我们确实做了对人民有利的事情,看到政策推动社会在进步。”[14]30经过几年的教育渗透,爱国主义观念在西藏也有所增强。1957年5月14日,中央出台《关于今后西藏工作的决定》:“自从和平解放西藏以来,我们对西藏的工作是有成绩的,在一定程度上改进了中央和西藏之间的关系,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西藏人民对祖国的观感,爱国主义在逐渐地增长起来。这说明,在和平解放西藏协议的基础上,在农奴制度暂时没有改变的情况下,我们还是可以有效地进行一些工作。虽然进展很慢,只要日积月累,终归是有效果的。”[15]
对于这一时期西藏新旧并存的面貌,达瓦扎西在他的《古海蓝经幡》中形象地记载了这一景象:“那是一个还没有结束过去就已经迎接了未来的时代,令人缅怀又困惑。中央人民政府权力机构和西藏噶厦政府的权力机构并存……戴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们在学校高唱‘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继承革命先辈的光荣传统……’上课时全体祈祷至高无上的达赖喇嘛万寿无疆。”[16]1955年,爱泼斯坦首次访问拉萨:“新中国的五星红旗已在拉萨上空飘扬,但核心政权仍然掌握在西藏当地上层僧侣和世俗贵族权力集团的手里……在人民和革命红旗之间,是封建的皮鞭,这最生动地说明了当年隐隐燃烧着的矛盾。”[17]新因素在缓慢而顽强的增长,旧制度却不肯退出历史舞台,新、旧之间矛盾无法避免。因此,可以说,1951—1959年,不仅仅是党对西藏上层开展统战工作的过程,更是一个社会解放的过程。八年的统战,西藏社会的不变中蕴藏着不可遏制的变化,这些变化不动声色地冲击着西藏封建的农奴制社会,并严重威胁到了西藏反动上层的既得利益,导致阶级矛盾激化。
新旧事物和观念的碰撞,迟早都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斗争。安娜·路易斯·斯特朗也认为最终的这场冲突是在所难免的:“1959年西藏武装叛乱,并非什么‘民族冲突’,而是一场主宰不了奴仆的农奴主的叛乱。假如这场叛乱发展成为一场内战,以致于最终拉进了外国势力的干涉,打成了将西藏从中国分出去的战争,这显然是叛乱分子想要的。然而,这场叛乱没能演变成为那场内战,这是因为北京的战略不仅仅建立在武力上,而且建立在周密的政治策划下,尤其是1951年协议签订后的八年里,北京以行动赢得了西藏人民的支持。”[18]39对于八年统战工作的作用,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给与了高度肯定:“从过去八年间开展的一系列准备工作,人们不难看出那八个年头是必要的。解放军小心谨慎地接近西藏,这在昌都战役前就开始赢得西藏民众了。解放军在昌都驻扎,待命长达八个月之久,直到与地方政府达成协议后,才进入西藏。在漫长的进入拉萨的路上,解放军挨个走访居民点,将党的民族宗教工作政策解释到户,公平交易,支付劳役费,开山修路,所筑三大公路将西藏与祖国其他地区连接起来;解放军建学校,盖医院,办农场,发放粮种贷款,赠送改良农具,尽管这些都遭到破坏,但却让民众了解了事实真相,从而唤醒了他们,也为开展改革培育了队伍。”[18]55
简而言之,八年的统战工作不仅争取到了上层的支持,对下层百姓也有巨大的影响。首先,改善了军民关系。“由于开展了上层统战与群众工作以及实际生活的接触,逐渐地消除了历史上统治阶级遗留下来的民族隔阂,称我们为新汉人,并说‘哈达不要多,只要一条洁白的;朋友不要多,只要解放军就好’。逐渐改变了对汉人是‘石头不能当枕头,汉人不能交朋友’的看法,密切了我党我军和西藏人民的联系,增强了团结,扩大了我党我军的影响。”[19]西藏自治区人大副主任益西丹增在接受采访时说:“解放军不拿他们的一针一线,走到哪里都规规矩矩,扫地、打水、盖房子、救死扶伤,这种种表现都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没有一点盛气凌人、高人一等、欺压群众、剥削群众的做法,这和农奴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才会称呼解放军为‘菩萨兵’‘神兵’‘神鹰’。”[20]其次,启发了阶级觉悟。1954年,江孜发大水,解放军大力帮助,群众感恩戴德高呼解放军“万岁”;修建青藏、康藏公路,西藏民工拿到了有史以来自己的第一笔工资,激动地下跪感谢解放军,回到家乡后,就到处宣传解放军是“活菩萨”;修建当雄机场,很多修路的民工继续参加了机场修建,这次民工在工地上写了《强烈要求在全区实行民主改革书》,许多人在上面按了手印;民众开始明确表达对支乌拉差的不满等等。这种抗争虽然还是非暴力的,但相对于以前的消极隐忍,已经是个巨大的进步,表明西藏农奴在进藏部队和工作人员影响下有了初步觉醒。对于八年统战工作的精髓,张向明有全面地概括:“中央这条方针(指统战西藏上层),使我们赢得了七八年的时间,粉碎了一次又一次的叛乱阴谋。上层统战,发展壮大了左派力量,团结了大批上层爱国人士,七八年的影响群众工作,深入人心。毛主席、共产党、人民解放军在西藏人民心目中有了‘天神’‘菩萨兵’‘新汉人’的美称。这八年,我们做了国防、交通、教育、卫生、生产、生活等大量的建设工作,为我们在西藏扎下了不可动摇的根基。”[14]330-332
值得注意的是,1959年3月西藏反动上层叛乱,达赖逃亡,不是统战上层工作的失败,只能说是统战上层工作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因为1951—1959年中央人民政府与达赖集团建立统一战线的主要任务是反帝,而且这一任务确实已经完成。1954年中共中央通过与印度、尼泊尔谈判,取得了两个巨大胜利,就是“两个结束”,一是结束了西藏有边无防的历史,二是结束了印度和尼泊尔在西藏的军事存在。也可能有人会说,如果不和达赖合作,反帝的任务就无法完成。事实上,不和达赖合作,反帝任务只是可能没有合作后这么顺利,但是反帝任务肯定能够完成的,因为这是中央人民政府的责任和使命。反帝任务结束后,进入和平解放西藏的第二步,就是反封建、废除农奴制。达赖作为农奴主阶级的代理人,起来推翻自己赖以统治的阶级基础显然是很困难的,所以中共中央与达赖在反封建这个主要任务上合作的可能性较小。1959年3月西藏发生叛乱,不是因为统战工作引起的,而是由综合因素造成的:一是,迟早要进行的民主改革造成西藏上层长期的恐惧和恐慌,西藏上层害怕失去既得利益;二是帝国主义势力和境外分裂势力(主要是“哲堪孜松”)的支持,达赖也默许了境外分裂势力和境内分裂势力的勾结。如果没有分裂势力的阻挠,中共中央对西藏上层进行“和平赎买”也一样能完成反封建这个民主改革的任务。叛乱发生,反封建成为当时的主要任务,“统战下层,联合上层”的人民民主统一战线确立。
综上,和平解放时期中国共产党西藏上层统战工作,在性质上属于反帝爱国统一战线,地位上“压倒一切”,且成效显著。中国共产党对西藏上层统战工作是党在民族宗教地区开展统战工作的成功典范。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对西藏上层人士的统战工作,在摈弃帝国主义势力、巩固国家统一过程中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是完成祖国统一大业的法宝之一,更是争取西藏民心的重要武器,对当前中国共产党在民族地区统战工作的稳步推进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