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敏,陈俊玉,王月月
(华北理工大学 外国语学院,河北 唐山 063210)
索绪尔的符号学当属于语言派系,以结构主义为理论基础。他指出语言符号之间不是没有联系的独立存在,而是不同的符号按照密切的排列与规律结合而成,并相互制约,这就是结构主义。结构主义的本质就是探索符号意义是如何透过彼此相互联系与制约而产生。随结构主义的兴起和发展,学界对符号学理论的探究逐渐深入。许国璋(1991)表示应将索绪尔的语言学要点从哲学的角度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信德麟(1993)将索氏语言学的符号性和系统性从哲学等角度做了专业的阐释,扭正了历来对索氏语言理论研究的误区;张绍杰、王克非(1997)通过将《普通语言学教程》和《第三次普通语言学教程》进行比对,对索氏两元对立概念进行了差异区分并加以诠释,总结了《普通语言学教程》中论述的关于语言学研究的问题及相应方法;霍永寿、孙晨(2017)指出学界对索绪尔符号的任意性的误解与争论,并表示学者不应只关注语言特性,而要从语言哲学的角度对其任意性进行剖析。这些文章对索氏语言理论的探究多数是就其语言学理论本身进行诠释和分析,如果再进一步探究其哲学根源背景,那么对索氏语言观的深层探究具有十分重大的开拓和引导意义。从哲学角度认识索绪尔的符号学理论与结构主义,往往绕不开康德哲学理论根源。康德哲学体系的形成,对历史上多数语言学家产生影响,索绪尔也不例外。“物自体”是康德的哲学起点,而“语言”作为索绪尔符号学理论中的物自体,是他认为语言学研究最重要的对象。他的整本《普通语言学教程》都以独特的先验性视角为结构主义奠定了坚实的理论基石。然而,在索绪尔符号学的康德哲学根源这一领域的研究方面仍有空白,还有很多广阔的视角可以进行探究。故试透过康德哲学根源对索绪尔符号学理论进行阐释,从而对其结构主义先验性进行更好的解读。
索绪尔被公认为是现代语言学奠基人,其语言学理论和思想不可能在某一时期或某一历史阶段孤立地形成,它总是与当时及过去的哲学思想,理论潮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除了语言学、哲学、甚至心理学、经济学、社会学等领域无论从理论思想或者研究方法,研究过程等都对索氏语言哲学大厦的构建产生巨大的影响。在语言学和哲学的领域中,对索绪尔语言哲学和理论形成最具有影响的语言学家有洪堡特、赫尔曼·保罗,哲学家当属康德、黑格尔等人。
洪堡特(Wilhelm von Humboldt)是索绪尔在德国留学时期影响颇深的一位语言学家。他的语言学思想给了索绪尔很多启发,以致二人的语言学理论有很多相通之处。洪堡特认为每种语言都可以被看做是一个巨大的,完整的网状物,其中各个组成部分之间,组成部分与整体之间都存在着或明或暗的联系。[1]在这张巨大的网络之中,每一种语言都是一个子系统。而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索绪尔关于语言是一个“系统”的论述是这样的:语言是一种表达观念的符号系统;语言是一个系统,这就要求它的任何成分都可以也必须从它们共时的连带关系去考虑。[2]可见二人对于语言系统的见解比较相似。
另外,洪堡特对语言系统进行了划分,他表示语言系统并非绝对,而是一个由部分到整体,低级到高级的相对概念。人的言语活动是语言系统的一部分,是具体且相对低级的,通过抽象和规整可以成为更高层次的语言系统,并且这两部分之间一直处在不断的变化之中,但语言系统自身的整体维稳力量可以维护整个系统的平衡与稳定。索绪尔构建的两元对立系统虽处在不断变化中,但是其结构变而不破,始终保持稳定地,周而复始地运转,这与洪堡特表明语言系统本身有自我维持稳定的特点殊途同归。
另一位就是德国语言学家赫尔曼·保罗(Hermann Paul),他主要的语言学观点见于他的专著《语言史原理》一书,就是将语言学归属于历史科学,也就是以历史发展的顺序探讨个体与整体的接受与给予,后代与前一代的继承与发扬等问题。[3]这种对语言发展历时性的研究被认为是索绪尔历时和共时语言学理论的直接思想来源。其次,“语言有机体”是保罗提出的另一个重要概念,他将其称为“某一时期某一语言集体内所通用的语法形式及关系的总和。”[1]并将其状态的演变作为历史语言学的研究对象。他表示语言有机体本应是呈现不变的状态,但由于个人变化多样的言语行为的影响,语言有机体无时无刻不再发生着变化,并随着时间不断更替。语言状态演变的研究可以说与索绪尔后期语言学发展有着承前启后的关系。[4]但不同的是,保罗更赞同从历史的角度进行研究,因为他认为只有把语言同时间的发展结合起来研究才能真正掌握语言的真谛。索绪尔则倾向语言共时研究更多些,因为他认为只有把语言在具体历史时期的状态研究明白,才能准确把握语言在不同时期发生的任何变化,客观而言,索绪尔是对保罗语言观有所取舍的发展与继承。
康德是18世纪启蒙时期主要的哲学家,他的“哥白尼式革命”调和了理性主义与经验主义的分歧,而康德哲学将可知论与不可知论进行结合,使理性与非理性达到矛盾统一。数百年来,许多语言学家或多或少都将自己的语言理论根植于康德哲学的土壤。索绪尔语言学以康德为哲学根源并非毫无根据,索绪尔曾经于1876至1880年在德国留学五年,在那个时期,最具有影响的就是康德先验学说和批判主义。索绪尔将康德哲学注入自己的语言学结构中,充分体现了索绪尔语言符号理论强大的哲学性。
物自体可以算是康德哲学逻辑的起点,贯穿于他哲学理论的始终。能准确把握物自体的内涵,才能真正开启康德先验哲学的认识大门。他认为人有一部分认识产生于感性经验,感性经验的对象就是后天被人为限定,构成认识内容的质料。而感性经验的背后,既有感性现象,也有我们称为的物自体。当质料可知时,就是感性现象;当不可知时,就是物自体。海德格尔曾表示:“一个物自身就是那种我们无法像对待石头、植物或动物那样,通过经验而通达的东西,每一个事物对于我们都是些物,同时又不是物自身。”[5]也再次反映了康德这样的区分否定了我们透过表象就可以认识的并非是物自体,物自体所固有的是我们通过直观无法认识的。
在索绪尔的语言哲学中,他认为研究语言学,最主要的是对“语言”的认识,并非是表象的语言现象和形式。在康德的哲学世界中,可以被认识的就是表象的现象,不是物自体;在索绪尔的语言世界中,可以被认识的是每一个语言现象,而并非语言本身。因为他认为真正的语言是不可认识的,通过言语所得的语言启示都不是语言本身。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中,关于语言的定义没有明确被给出,更多的也只是索绪尔对语言的阐释:它既是言语机能的社会产物,又是社会集团为了使个人有可能行使这机能所使用的一整套必不可少的规约。”[2]可以给出定义和概念的,都是被概念化,具体化的事物表象。语言不可被认识,也不会被给出定义,因为它是“物自体”的“语言”。
康德“哥白尼式革命”初步调和了纯粹理性主义和纯粹经验主义。所以在他的哲学体系中,他明确了人的一部分认识源于经验,并且人的认识过程分为从感性、知性、理性三个阶段。感性是人在认识过程中的一种直观能力,就是经验形成的阶段。作为认识的第一阶段的接受能力,它不可能单独存在,必须接于外物,能够产生经验认识的外物是具体的、是现象的。知性才是严格意义上的认识能力,它将感性所得的分散的,无关联的现象材料归纳总结,形成思想。在对理性的界定中,康德分析形而上学超验对象(物自体)在认知上不可能被完全认识,从而将认识转移到实践理性。所以,理性分属于实践理性和道德,是不可认识的领域。曾有人将索绪尔的能指与所指的建构模式对应于康德感性与理性。这样一看,显然是不合理的。所以,索绪尔的结构主义是感性和知性的架构,而并非是理性。
知性作为感性与理性的中间阶段,紧扣语言的研究对象,展示了索绪尔语言观点的种种联系与矛盾。其中最具有代表性就是语言和言语,能指和所指的两元对立。索绪尔将人们进行交际的言语活动分为“语言”和“言语”。在《普通语言学教程》一书中,他将“言语”解释为人在特定环境下对语言的具体使用和表现。因此,它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属于集体的,完全是个人的,也是暂时的,毫无规律可言;“语言”是“言语”机能的社会产物,又是社会集团为了使个人有可能行使这机能所采用的一整套必不可少的规约。”[2]这一解释也可以理解为语言是相对完整的抽象语言符号,社会成员说话和听话时需共同运用和共同遵守的规约。两者作为索绪尔语言结构模式的两端,实则是康德感性与知性认知阶段的映射。根据感性认知阶段的解释,感性阶段是人产生认知的第一阶段,并且必须接于具体的,客观存在的外物,而“言语”是人行使一系列语言行为后所得到的产物,它是具体的且毫无规律的,运用到索绪尔的语言哲学中,人对“言语”的认知阶段便是人认知“语言”的第一阶段;知性是人形成认知的阶段,“言语”经过人知性阶段的抽象与整理,形成可以被认识的“语言”。
能指与所指也是感性认识向知性认知跨越的体现。在这里要强调的是,“能指”与“所指”的提出是针对所有符号而言,并不单指语言符号。索绪尔曾明确表示:语言符号连结的不是事物和名称,而是概念和音响形象。”[2]他用“能指”指代音响与图像等物质形象,“所指”就是事物的概念和意义。而声音与图像等物质形象也不是纯粹的物质的声音,而是通过声音给予我们心理上的一种印象,这也源于英语语言本身是一种表音文字。所以“所指”就自然是被抽象化的事物概念了。故在索绪尔的语言符号理论中,语言符号就是音与义的结合,两者共同指称一切事物。由这两对对立结构概念的释义可以看出,索绪尔建构的符号化的能指,个体的言语都是具体的,也是现象的,所以是感性的;而所指层面的概念,抽象事物是认识的产物,语言也是通过具体言语长时期抽象发展得到的整体语言系统,所以是知性的。所以,索绪尔两元对立的结构模式中,语言与言语,能指与所指,事物与概念的种种关系,都可以通过感性与知性的交互进行探究。
理性作为认识的最高层次,在康德的哲学体系中,理性被赋予三层含义。在这里探讨的是理性作为“辩证的根源”的含义。理性被认定为认识的对象是无限统一的,人类企图获取一切对象的认识。可是存在物自体一类的超验对象是无法被认识的,即不可被证实或真或伪。康德就此提出先验辩证论揭示了理性的辩证本质。他否定了超验对象在认识上的可能性,从而限定了人的认识界限,为实践理性让出了空间。所以,实践理性的范畴具有可认识性,而物自体(上帝和自由等)自然而然就属于自由意志和道德。最终,理性被辩证地区分为实践理性和自由意志。但是理性是人类认识的一种本能的倾向,作为认识的最终意图,会引导人类知性本能走向最高层次的统一。
索绪尔描述语言的可变性时是这样描述的: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我们没有理由认为语言会逃脱这一普遍规律;在描述不可变性时,是这样的:符号的任意性使语言避开了一切旨在使它发生变化的尝试。[2]这样的描述看似自相矛盾。可透过理性的辩证本质来审视可变性与不可变性,实质上此二者也是辩证的存在。语言是言语的产物和工具,在知性认识层面上具有普遍性与必然性;而作为物自体的语言又是理性目标上的最高统一,是不可认识的。故索绪尔将语言类比为其他社会制度一样,在强制与自由之间有一种平衡。在实践理性层面语言是可知的,所以是强制的,可变的;在作为物自体时,语言是不可知的,它就像康德所提的上帝一样,归属于自由意志和道德,是不可变的。这就要辩证地看待。就如:“人作为两个世界的存在者,我们既是理念世界的存在者,又是自然界的存在者。我们既受自然的必然的因果律的限制,又受自由规律的支配。”[6]而语言亦是如此,在辩证的视角下才可发现它的规律所在。
康德的哲学理论自有其不完善之处,索绪尔的符号哲学与结构主义也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逐渐被超越,但始终不变的是他们对哲学和语言哲学做出的极大的贡献。“能指”与“所指”为特征的结构主义的影响绝不仅限于语言符号学的研究,对其他领域的探究也提供了理论支撑和基础。正是极深的康德哲学根源,使他的语言哲学经过几个世纪仍为后人所探索。索绪尔被称为“现代语言学理论奠基人”是实至名归的。